有一个村妇女主任追凶17年老是带着好凶的面来对待工人,应该怎样去写句

中国金融文学2015年第三期(总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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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金融文学2015年第三期(总第八期)
中国金融文学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主办2015/3(总第8期)《中国金融文学》编委会主任: 张东风 杨树润副主任: 陈 炜 郭永琰 阎雪君编委:(按姓氏笔画排序)于占泳 付 颀 牟丕志 李 劲陈齐 罗鹿鸣 姜 华 赵 宇袁先行 陶跃进 龚文宣 斯日古楞廖有明 魏革军主编: 阎雪君副主编: 龚文宣(常务) 付 颀 姜 华于占泳 李 劲 赵 宇本期责编: 赵 宇 牟丕志  贾善耕 范振斌祁海涛 邓洪卫  王炜炜  郝俊文版式设计: 吴美杰责任校对: 朱学明《中国金融文学》编辑部:地 址:北京市西城区金融大街10 号1013室邮 编:100033电 话:010-传 真:010-投稿邮箱:网 址: 点击中国金融文联栏目进入二级页面点击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主 办 中国金融工会全国委员会顾 问 尚福林编 委 会主 任 张鸣起委 员 郭庆平 郭利根 刘新华 周延礼张东风 杨树润 宋 萍 陶跃进王海光 余 洁 陈 炜主 编 张东风副 主 编 杨树润 陈 炜编 辑 部主 任 郭永琰副 主 任 陈齐 韩启超责任校对 彭 飞编 辑 阎雪君 何 晶 吴美杰 王冠懿中篇小说04心草/朱宏梅19扒根草/冯子豪短篇小说34礼金/胡玲玲36信用记录(小小说二题)/杜崇斌散文38天堂里的玉兰花/刘小云44荷醉/若荷46独爱听雨(外一篇)/黄文辉48梅开的声音雪知道(外一篇)/汪成芳50邗江的境界/苏扬51 你心中的丘壑与江河/李虹含53印象漆画/徐特54母亲的三轮车/宗央56春天的小路/潘家定57乡村感受/陈锦隆59人生絮语/任卉诗歌61吴文茹爱情诗十首/吴文茹64马芮诗十首/马芮67麦子(组诗)/李晓涛68笑容依然灿烂(组诗)/李力70高启蓉的诗/高启蓉72咱们办公室(银行生活组诗)/劳弘毅75写在钞票上的忠诚(组诗)/李钢源诗词76杜铁胜诗词选/杜铁胜78王志祥诗词选/王志祥目录金融报告文学79情系苗乡 党爱无疆――记建行广西区分行扶贫“书记”韦镇雄/刘娅娜82眼镜之乡连心桥――江苏丹阳农商行支持眼镜业发展片断/彭仁五金融作家随笔84传承家风好 两代婆媳情/陶跃进86特别调查――《毛泽东秘书在长治》一书的创作出版前后/田秋平93常怀敬畏之心/鲁小平95幸福的思考/任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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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十分钟后,金瓶挎了个大黑包出现了。心草笑了笑:“迟到了啊,哪有请客迟到的,搞得我像讨饭似的。”老三华画从金瓶身后闪出来,朝她丢个眼风:“二姐,你不能怪范进。”金瓶笑骂:“死丫头!你才疯了呢。”心草笑笑说可不是疯了么,请客也不能请早餐啊,冻得鼻涕都出来了。“快说,什么好事。”心草依然转茶杯,节奏没变,心却剧烈地跳起来,逼着血往头上冲。她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又不希望是真的。“等等,我饿了,吃先。”金瓶坐下来,抽出一双筷子。心草说吃个屁啊! 面还没来呢, 一块排骨就二十,连面汤也卖钱,十块,心疼死我了!“三十算个屁!”金瓶小心翼翼从包里拎出一张A4 纸,往桌子上一拍。心草捂住了心口,脸也白了。“哇塞,大姐,你发啦!” 华画叫起来。三个月的指标一张单子就搞定,可不是发了么。大姐你可以睡大觉了。金瓶豪气干云:“吃好了我们算钱,说好了的,三一三余一!”上班第一天,心草不敢看人。金瓶第一个招呼她,她不问你为什么来这种蠢问题,她只是按了按她的肩膀,心草的眼眶立刻湿了。坐在心草旁边的女孩叫华画,大学刚毕业。她们说好一起干,签下单子平分。讲师上完课,组训教大家唱《真心英雄》,唱得热血沸腾。热血沸腾的心草觉得拉保险很容易,谁不要保障呢?她心草就是没保障才沦落街头的。失业大军就像钱塘潮,那个叫排山倒海。最好找的工作就是保险业务员,他们天天招,上至60 老太,下至16 小妹。钱塘潮奔那儿去,又给撞回来――来得汹涌,退得干净。底薪是这么好拿的?三个月指标没完成,对不起,底薪没了。没了怎么办?组训说,陌拜。也就是陌生拜访。为什么不是两个月四个月呢?直到今天心草才明白:保险公司有多少精算师啊,门槛不要太精噢!三个月是围猎期,亲朋好友打光了,你外面找食去吧!找不到,自觉滚蛋。这张保单宣告了金瓶陌拜成功。她呢?她心草怎么办?呼噜呼噜,一大碗面,一块大排瞬间下了肚。金瓶抹抹嘴说,“应该慢慢吃的,味道也没吃出来。”心草放下了筷子。金瓶探头看了看心草的碗,咽了口唾沫:“你快点吃啊,吃完分钱。”心草茫然看着忙来忙去的服务员。唉,若是年轻十年,她可以在这里做。“我不要!”华画说,我也吃不下。不如喝咖啡去吧,我请。金瓶一甩刺猬头:“不去!你们都不吃? 我一个人吃!真是气死我了。”三块排骨入肚,金瓶的腰也挺起来了,打着饱嗝凑近心草:“妹子,别灰心,记住,脸皮要厚!”二说到底,人和人就是一粒粒沙子,哪怕雨打湿了,也还是散着。金瓶很忙,华画退出了,铁三角玩完。晨会就像一台戏,做到单子的,荷尔蒙喷发,两手空空的,羡慕嫉妒恨。讲师的话心草明白啊,展业就像织网,织网起码先有两根线吧,她到哪儿找去?金瓶说,脸皮就像酒量,练出来的。好吧,练练。空调,尿布。有空调的人家有钱,有尿布的地方可以推销少儿险。心草不去破街老巷城乡结合处,保险是什么?是嫌贫爱富的狗东西。当然,高档小区就别去了,去也白去,门都不让进。这是个老新村,门口倒是有两门卫,他们在逗狗,毫不在意人们的进出。心草装作散步,挑僻静的地方走。她最怕人家用警惕的眼睛盯她了。现在的人不知怎么了,仿佛全世界都是坏人,尤其陌生人。心草边走边看,发现一幢五层楼的防盗门敞着,楼梯上空无一人。她壮起胆子摸上顶楼――顶楼僻静,没有往来的人。才敲了一下门,就听见一声吼:“找谁?!”心草吓得掉头就跑,千万别追出来,千万千万,听声音肯定是彪形大汉,山东大汉。他要是一把抓住她说她是小偷怎么办?打一顿送派出所?她百口莫辩啊,谁叫她没带证件,慌慌张张就出门了。当然,她可以申辩,可他们容她申辩吗?当然,单位可以证明她的清白,清白又怎么样?还不被人笑掉大牙?6狗屁陌拜,不过自取其辱。怎么办?不干这个干什么呢?所有的路她都想过了,做保险是她最后的选择。也就是说,她没得选。这辈子,她和这行粘在一起了。小河边,一位老太太坐在轮椅里,拿着放大镜在读报,太阳照着她,一群农民工在疏浚河道,挂在树枝上的收音机里放着苏北梆子,一排腌肉挂在枝桠间的绳子上。今天是大雪,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快过年了呢。天越来越暗,风越来越冷,走着走着,心草的眼泪下来了。手机响了,一串蟋蟀叫。号码是陌生的。金瓶说,陌生电话可是宝贝,哪怕一个打错的电话。假如你是蜘蛛,那些陌生电话就是误撞的飞虫,你只要迅速爬过去,逮住它。“快点回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是姐姐。心草有点失望却也松了口气,要真是陌生电话她怎么抓住它呢?就说,您没打错,遇见我是您的运气,我就像圣诞老人给您送礼物来了,这礼物是保障,今后您一家没有后顾之忧了,告诉我地址,我上门服务,我的服务见了您就知道了,是多么诚信多么为您着想⋯⋯心草啐了自己一口,恐怕,说第一句话人家就掐了,也有可能吃饱了撑的,随便说个地址,你跑去吧。父亲过世了,妈妈住在姐姐家,一定是妈妈心疼她,让她送吃的来了。她这个姐姐呀,除了上香拜佛就是叉麻将。是啊,退休了,不这么过怎么过呢?心草也想退休,退休多好啊,虽无多少活络钱,死粥死饭是有了。她只要吃饱饭就行,就这点要求,怎么这么难呢?姐姐说,有没有面?我来下。这是浇头。她打开饭盒,三块豆腐干码得整整齐齐。心草看了姐姐一眼,就这?“你吃吃看!”姐姐喂了妹妹一口,然后像小孩一样看着心草,渴望表扬。心草点点头:“好吃。”“这是肉。”姐姐得意地笑了。“嗯,有点肉味。”心草说,你自己烧的?“不是,穿心寺买的。”她说你该烧烧香,求求菩萨。看看你,吃不好睡不好的,病了怎么办?心草摇摇头:“拉倒吧。迷信。”“别瞎说!”姐姐赶紧低头念佛,请菩萨原谅妹妹的胡言乱语。心草笑笑,坐到了窗口。这是丈夫单位分的福利房,两个单身汉合住,那时也没有产权不产权,住着就是。后来,她和他结了婚,三个人住,再后来,那个单身汉死了,再再后来,丈夫也死了,是工伤,单位领导说,这房子我们也不收回了,算是对你丈夫的补偿。房子在底楼,心草落寞的时候,常常坐在窗前。她的坐功很好,可以坐成一座雕像。姐姐走了过来,扶住妹妹的肩膀说,“想吃可以去寺里买,不贵,10 块钱能吃上素浇面。比外面好吃多了,还干净。外面的东西有毒,怎么这么多害人精呢?也不怕下地狱?!”“不信就没有。”心草说。“你存心气我?”“好吧,说不定有机会呢。”心草说,信佛的人心肠好吧,慈悲慈悲,保费也就有了。“是机缘,不是机会。”姐姐纠正她。三穿心寺在穿心街上。这是一条小街,街长125 米,宽4 米,笔直笔直的,就像一支利箭。大概,这就是街名的来历了。换言之,穿心寺就是一支利箭,目标就在几步开外,几步开外,就是红尘,红尘里,车水马龙。又仿佛,穿心寺是红尘接壤处,就像一个门槛,可以出家,也可以家里家外各一只脚,或者两只脚都在家里。这个“家”,就是红尘。门口只有三四辆电瓶车。难道,香火不盛?心草狐疑地走进去,劈面一尊陌生佛像,环眼怒张。迎接她的不应该是弥勒佛吗?笑嘻嘻的样子起码是正能量。左首就是卖香烛的地方。可是没人。心草冲里面喊,有人吗,买香烛!不多会,一个50 多岁的谢顶男人走出来,一声不吭转进柜台。有很多香烛,心草买了最便宜的,一束香,点燃了,转着圈,四面八方地拜――姐姐说了,不能拣佛烧香。难道,菩萨也小气?心草拜完却不知往哪插。天井里有一只鼎,烛火熊熊,仿佛火焰山。怎么下得去手呢?正踌躇,又来了一个女人,珠光宝气的,捧着大把的香。心草问,这个插哪儿?女人理都不理,自顾自拜。心草想,心 草朱宏梅7中 篇 小 说我跟着你,你插哪儿我就插哪儿。不料那女人拜完往那火炉里一扔。心草呆了,这也可以?想想还是不妥,一咬牙,把香插了进去。手烫红了,但没事。她长吐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没戏了。吃面吧。那块“肉”,余香犹在。饭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哦,每月只供应两次,初一、十五。心草忽然记起姐姐的话。第二天就是初一。8 点不到,已是人头攒动,烟雾缭绕。心草眼睛辣辣的,睁不开。搞什么啊,万一烧起来呢?这房子是木结构,不说千年古刹,也有几百年了吧?和尚也不开示开示。都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佛还争?争还是佛吗?咦,做法事不是在大殿吗?怎么都去了厢房?心草在廊下站下了,透过古色古香的玻璃窗,瞄见几个穿了袈裟的和尚领着七八个穿黑色或赭色汉服的女人冲着一个方向又拜又念。那些应该是居士吧。姐姐连居士也不是,可见是个打酱油的,殿外那些香客都是打酱油的,酱油瓶里装着欲望。他们出来了!仿佛游行。领头的几个和尚都很年轻,穿着袈裟的样子很帅,大概是佛学院的学生吧,法器敲得很有章法,后面排着居士,居士们走进大殿,从一个穿黑色汉服的老妇手里接过一支香,是一支!心草鄙夷自己,拿了一把香乱拜,真是草脚!那个老女人应该是居士的头吧,那是什么职位。居士有职位吗?心草轻轻问发香的女人:“你们衣服的颜色不一样,黑色和赭色有什么区别?”女人生硬地说:“一样的!快点跟上!”她递给心草一支香,推了她一把。什么态度!进门就是有缘人,你难道不应该和颜悦色?还居士呢。唉,还真是想错了,到庙里来找什么机会!都是一样的人,什么信佛的心肠好,黄世仁的妈不也信佛吗?希望的心裂了一道口子,仿佛用旧的碗。她不能发作也不敢发作,这可是在佛殿。心草大气也不敢出,乖乖跟上队伍,各就各位,跪――拜――,众人在念着什么经,心草听不懂也跟不了,只好胡乱念阿弥陀佛。她只会念这个。心里有些好笑,仿佛自己是混进革命队伍里的阶级敌人。礼毕,大殿一下子空了,众人仿佛鸽群又仿佛蝴蝶,呼啦一下飞走了,她一只也没抓住。乘没人注意,她溜进“做佛事”的神秘处。这是个套间。外面一间,只有两张拼起来的办公桌,面对面,一男一女似乎在商议什么事,见心草进来也不以为意。心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里间去,迎面见一老和尚塑像,正襟危坐,香烛正旺。印光法师,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印光法师啊。心草膝盖一下子软了,跪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起身时,闻听身后有脚步声,心草心里着慌。要是问她怎么进来的,她就说不知道,你们也没挂“香客止步”呀。预备争执的心草转过身来,哦,不过一个“老百姓”。这个人,明显不是“初一十五” 帮的,是个有求于菩萨的人。求者,无非事业寿命前程孩子爱情。哪样离得开钱?离得开保障?心草心里打了一千通鼓,鼓起勇气凑上去,悄声说:“先生,买份保险吧,实实在在的保障,比烧香更实在。”那人怒目而视,滚开! 心草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赶紧走吧,让人轰出去,脸上就不好看了。心草讪讪走进饭堂。靠墙,几个义工阿姨在拣菜说笑。三张圆桌。上面趴着十来个人在吃面。心草买了一碗,坐在一个女人身边。定睛一看,正是那位发香的居士。心草赶紧低下头,耳朵却竖了起来。“阿弥陀佛!张师兄,你肯定前世外财布施了,儿子都买别墅了么,得报了哇。你的电话是?”“ 啊, 电话? 你怎么还没记住我的电话?××××××,别忘记,放生一起去啊!”“好的,师兄。”心草轻轻放下筷子,走了出去――把张居士的电话号码存进手机。直觉告诉她,这个电话有用。什么叫外财布施?哦,这女人前世就有钱,而且心肠好。转过身来,发现面碗已经收掉了,她还没吃完呢。正发愣,“张师兄”飞过来一个白眼,浪费粮食!好凶的女人!希望的碗又裂了一条缝。四张淑凤不太舒服。这种不舒服由来已久了,开始是心情不好,然后就身体不好了,心上仿佛有很多线,这根牵着脚,那根牵着手,许许多多的线打了结,整个人都活动不开了。平时,她总是坐在“兰若斋”看经书,念佛。“兰8若斋”是她退休后给书房起的名字,取自印度话“阿兰若”,意思是“寂静处”。其实,新村里很安静,平时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上下班的时候,才有小汽车沙沙地开过,也不鸣笛。外界的静没用。就是失聪也没有用。她的心不静。这就是“兰若斋”的来历或者用意了。张淑凤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其实啊,闭关是对出关而言的,而她闭与不闭根本没区别。从一个小学校长到家庭妇女,多长距离呢?不过一刻,宣布的那刻。但她觉得走了好长好长的道,她累了,走不动了,就扶了“佛教”这根拐杖,继续走,走着走着,校长模糊了,看不见了。她彻彻底底蜕变为一个家庭妇女,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独居,并非膝下无子,而是她愿意一个人住。丈夫走得早,她又忙不过来,把他寄养在乡下婆家,直到读书,才回到她身边。然后,小伙子就蓬蓬勃勃长大了,成了社会精英。精英对母亲客客气气的,仿佛隔了一块玻璃。你看得见,摸不着――摸到的是冰凉和坚硬。精英想给母亲请个保姆,可张淑凤不要。一个人的家务可有可无。“只生一个好”,她不知好在哪里,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每次在窗前看见母女有说有笑地经过,她总要紧念阿弥陀佛,干脆闭上眼睛。晨僵越来越严重,心里着急啊,今天无论如何要去庙里的,十年里,她一次也没缺过。拜佛的时候她几乎是扑下去的。勉强吃完的面,进门就喂了地。给师傅面票时就关照了,面少点啊面少点,可还是有半碗。看着地上的面糊糊,张淑凤很生自己的气,浪费了。或许今天不该责怪那个香客的,人家不过是出去打个电话上个厕所遇见熟人什么的,她不存心浪费,不吃了还回来干嘛?倒是自己,完全可以不吃面的,她又不饿,自己才是罪过呢。下回见到那个人,得请她原谅。还得建议食堂,等几分钟再收,总得问下你吃不吃了吧?若不吃了,可以提醒提醒,下次量少点。佛说,不见他人过。唉,还得修啊。保姆小陈赶紧把地上弄干净,又伺候她漱口。儿子说哪怕你天天赶走一个我还得帮你请,要么您过来,要么请保姆,您挑。挑什么挑,你不过是求得自己心安。张淑凤叹口气说:“好吧,但有一样,荤腥不许进门。”五心草捱到下午三点,决定打电话。这个时候,张居士午睡该起来了。“喂――”接电话是个男人。居然是个男的!心草赶紧挂了。记错了?不会,怎么会记错呢?她老公不是死了吗?也许是她儿子。如果还是他接怎么办?她没电话?现代人怎么可以没有电话呢,真是奇葩。怎么办?不能放弃!她是她的金字招牌:居士都买了,你比她还看破红尘?心草正琢磨说辞呢,对方打回来了。他说喂,请问哪位?“你好,我找张居士。您是?” 这时,心草很佩服自己的急智。“打错了。”“慢点慢点,我说的是张――居――士,烧香的居士,明白吗?”“我妈不住这里啊。你哪来的电话?”“她告诉的就是这个电话啊。”哪来?偷来的。“我妈难得来,请问你是?”“我们是佛友”,心草说,我问问她放生去不去。天晓得香客之间叫不叫佛友,管他呢!水龙头打开,谎话哗哗出来。心草觉得奇怪,第一次说谎就这么溜。可见她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贵姓?”“免贵姓张。”“这么巧?和我母亲同姓。你也退休了?”“不,我在做保险。”对方哈哈大笑。心草腿都哆嗦了。好吧,笑吧。笑完买保险!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你要买吗?”“是的,呵呵,所以我笑么,真是巧。你信佛是吧,我娘的朋友,保费归你啦,怎么样,来一趟吧。”“不好意思,我,我今天约人了,明天好吧,明天?”约人?鬼都没约。再聊准出事。他真是张居士的儿子吗?会不会逗她玩的陌生人?也许这电话根本就是错的⋯⋯可万一没错呢?他会不会告诉他母亲?这样就穿帮了――作为圈内人她应该知道放生的时间,应该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儿子家,肯定是骗子!心 草朱宏梅9中 篇 小 说啊呀错了错了,什么佛友啊,该叫师兄。他们都这么叫。见谁都叫师兄?怎么说都有点乱。心草赶紧打电话问姐姐。姐姐的声音很兴奋:“晚上过来,我给你好好上上课。”她以为妹妹真信佛了呢。挂了姐姐的,又给金瓶。不分她的钱,要分她的胆子。“去!当然去!”“骗子也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不要我陪你去?”“不要了。”你一去,单子归你啦。利益当头,亲人也翻脸。第二天,电话通了,还是那个男人。他怎么还在家里?心草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是个正经人吗?正经人都上着班呢!对,也许是老板,私企,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你到我单位来吧,我的手机是⋯⋯”,电话里的男人说。心草松了口气,单位,很好。我看你性侵!心草把一大摞资料摆在对方阔气的大班台上。对方摆摆手说:“我没时间看,这样吧,你做个计划书。大约20 万保费。这是我的名片,保持联系。”他说话像抢东西,特别快。心草还没反应,秘书叫他开会了。中午的时候,心草去了趟姐姐家。进门就叫:“姐,有好事了,有好事了!”姐姐不知道妹妹有什么好事,她在厨房下面。倒不是喜欢吃,而是快,随时可以拔脚,叉麻将或是街舞。她端着碗出来,递给心草:“还没吃饭吧,这碗给你,我再下。”心草兴奋得脸都红了,说:“我不吃,吃什么饭啊。”心草把名片给姐姐看了下,这个人,要保20 万,不是保额,是保费哎。姐姐说:“你看吧,我叫你去烧香去烧香,怎么样,运气来了吧。”姐姐脸上都是黑瘢,皮肤又干又皱,这是烧香熏的吧?心草笑道:“也没那么玄,不过巧而已。”是啊,巧。要是张居士接电话这事就不可能发生了。心草说:“走了啊,做计划书去,唉,要做很多份呢,不知他到底要保什么险。”在姐姐看来,妹妹这一声“唉”实在太喜气洋洋了。“你许愿没,赶紧还愿。”心草“噢”了一声,小心翼翼收好名片。母亲从房里出来了,一坐下来就说你慢点,出家人买什么保险啊,肯定是圈套。妈妈转向大女儿:“你也算是烧香念佛的?骗谁也不能骗出家人啊,不怕下地狱?”姐姐叫起来:“妈你知道什么呀,什么出家人,根本不是。”“不是就不是呗,叫什么?!”妈妈斜了心草一眼,做什么不好要做保险?老姐妹给你介绍好几个了,一听做保险的都不要。真是作孽。“我跟你说话呢,眼睛看哪儿啊?”“知道了,妈。”瞎起劲!姐姐反击母亲:“妈呀,你不晓得就别瞎说好不好?人家保险公司是真金白银,什么嘴皮子,你倒是会说呢,钱呢?”妈妈被姐姐呛得直翻白眼,举起手里的拐杖说,气死我了,你⋯⋯滚出去!姐姐赶紧告饶:“娘呀,我错了我错了,我给您下面好不好?”母亲哼了一声,转身回房了。心草指头戳向姐姐的脑门:“你呀,说你什么好。家里的菩萨都没供好。我走了!”20 万,这么大的数字看来是趸缴,也就是一次性缴费。意外险,健康险,对,就这两种,有钱人不稀罕这一点点养老金,二十万到退休能拿几个钱?物价这么个涨法,买只鸡都不够。他三十多,应该是当家人,出意外或者重病就麻烦了。对,就这个!万一他结婚了,有孩子了呢?那就做两份,一份健康,一份少儿。六穆世良说现在有空,你过来吧。心草仔细检查了要带的东西,不要慌,忙中出错就要了命了,什么叫命悬一线?这种感觉家里有米的人是不知道的。按照设定,心草一到就掏出两证:代理证和资格证。坚持要穆总过目。保险代理人资格考试她是用了尿不湿的,她一紧张就想尿。当然,今天也用上了。穆总对了对照片,说,给你半小时。有钱人就是这样,20 万,区区半小时。心草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开始第二步――解释计划书,穆总听了几句就打断了,他说这不是我要的,也怪我没说清楚。他到底要什么啊?开玩笑?心草一急,小肚子胀10胀的。穆总微笑了下,温和地说:“不是给我保,是给我娘。”“你娘?张居士?”“是啊,给她保养老险。”心草又傻了。20 万,足够养老了,买什么保险啊?她怀疑自己没听清。“是养老金保险吗?”“是啊,不是有分红吗?”原来他冲着分红去的。咳,都是宣传闹的,无非利用人们的贪欲,“利滚利”三个字害了多少人!你以为放高利贷啊。什么分红,他们说亏了就亏了,没赚就没赚,觉得上当又来退保。解约手续费死贵,上来就扣你8%,20 万的8% 是多少? 16000 哎,这16000 给我,我飞起来了!有些业务员根本不说退保要扣钱,撸进来再说。结果呢,一年投诉就两千多。有证据吗?没证据有屁用。无耻吗?真无耻。当然,她理解他们,尤其是自己干了这行。保险代理人也是人,是人都要吃饭,管你道德不道德的。 什么叫穷途末路?总比抢好吧偷好吧?这些话她能对穆总说吗?不好说,也不能说。心草极其诚恳地说:“穆总啊,我是个吃素念经的人,得为你想――要买也是你买,合算啊,缴费期越短,费率越高。你妈年纪大了,不合算。”换作金瓶,她会说“咱妈”,可心草说不出口。“我不要买。”穆总的眼镜片后一丝笑意。白痴!但是心草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看法。白痴怎么做老总?肯定自己错了,他只是没说他的算盘。刚才他的笑就是这个意思!他有算盘。抵押贷款?会不会为了这个?保险责任有这么一条。资金链出问题了?电视里说,那些小型房地产,资金链断了,就完了。穆总不像是大企业的老板。如果是大老板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个人?前一个问题没厘清,后面的又来了。心草听见这个男人说:“20 万年缴。”等等,等等,心草乱了,心草要昏过去了,难道,不是趸交?她轻轻扶住穆总的办公桌,嘱咐自己稳住,稳住。养老金,年缴,20 万。三个关键词。乖乖,不得了。她实在有些消化不良,喃喃道:“穆总,请给我半小时好不好?”穆总说:“可以,你去那里吧,我看点东西。”心草“卷铺盖”到门边的办公桌,斯斯文文地拉开椅子。这该是秘书的位置吧,或者,他觉得我合适这位置呢!嗨,想什么呢!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凝神敛气:这张单子一定要做成,要非常诚心非常耐心地为客户打算。险啊,这么大一块肥肉没给电话、网上这两只狼叼去。电话销售比较可怕,“一通电话,保险到家”,电话录音将作为证明保险合同成立的证据,这,靠谱吗?网售呢,只是一年内的短险,倒也不足为虑。她这一步走得多么及时!要是姐姐不叫她去烧香,她就捉不到那个电话,关键的关键就是穆世梁家里的电话,关键的关键张居士没在!要是她在,事情就没这么顺利了。缘分,只有这两个字能解释。也许,她真和佛菩萨有缘呢。回头一定要烧高香!心草心潮澎湃地翻阅手里的资料。哎,哪个手续费高呢?穆总就像不按常规走道的棋手,哪怕你棋谱背个滚瓜烂熟也没用。这时她才发现,所有的养老保险都有分红这一款,谁发明的?太狠了!哪个人不想发横财呢,看看股市就知道了。分红?哈哈,多肥大的鱼饵。他母亲56 岁。权衡、斟酌、比较、分析,心草选择了一种缴费期20 年, 保到76 岁的险种。哈,20 年,20 万乘以20,400 万!心草战战兢兢把计划递给穆总:“不行我重来啊。”千万别不行,千万,千万!阿弥陀佛!佛祖显灵了。穆总说:“可以。”心草灵魂出窍了,铅笔插到了签字笔套。400 万,换两个字:“可以”。心草咂舌,太他妈吓人了!等等,还有签字这环呢。穆――世――良,三个字,每个值133.3 万。有的人,一文不名,有的人值千值万,心草直着眼睛在投保单上刷刷打勾――不用看,她都能背出来了。分文未进的那些天,她天天看着它发呆。“好了,请您过目。”穆总看都没看,在投保人一栏写上自己的名字。“被保险人我能签吗?”他抬眼看心草。心 草朱宏梅11中 篇 小 说“最好亲笔。”心草眼巴巴看着穆总把投保单锁进抽屉。七心草捧着烧红的脸,满脸是泪。通常,梦想成真的时候,生活中发生重大变故的时候,我们总是质疑它的真实性。心草现在就是这样。她不是一直幻想有一大笔保费吗?一定是幻想。可她明明从那个门里出来了呀。电话也是真的。她翻了翻自己的手机,又摸摸兜里的名片。千真万确!她一遍遍嚼着细节,没有说错,有没有失态,裤子里是干的,一切正常!正常下来的心草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好好敬佛,一定是菩萨显灵了,给了她大大的福报。她直奔姐姐家,进门就扯住了正在包馄饨的姐姐,泣不成声。姐姐有点懵,搓麻将输了十来块,妹妹又来了这一出。“喂,被抢了还是被人打了?我看看我看看,伤在哪儿啊?”心草破涕而笑:“去你的!你才被人打了呢。”她忽然“啊――”地大叫一声,抱起姐姐转了一圈。“神经病发作啦,快点放我下来!”心草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我,我,发了――“发?发神经吧。”眼泪还在脸上呢。姐姐曲起食指,刮对方的脸。真的。心草说了一遍。姐姐说,换做我,就买健康险,现在看病多贵啊。疯了一阵,心草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被保险人,这个名签得下来吗?他是瞒着母亲保的?还是她自己要保,他揽过来的?也许钱是她的,他怕她上当。危险,一个看破红尘的人买什么保险啊!也不对,出家人也未必看破红尘呢,不是说“地狱门前僧道多”吗?菩萨啊,您既然给了我希望,请您兑现吧。心草说:“姐姐,我要请一尊大大的佛。”姐姐说,“放高点,要仰视。”心草说,“没地方啊,总不能放梁上吧。”姐姐哼了一声,“你信佛?蒙人吧你。”心草笑了:“见事主么,万一要见张居士呢?先学着点!”在烧不烧香问题上两个人梗住了。心草觉得别扭,烧香干嘛,香有毒的。姐姐生气了,你混蛋!心草也生气了,“你才混蛋!”跟你没法说。心草躺在床上一粒一粒吃后悔药,干嘛要和姐姐吵架干嘛要说亲笔签名呢?规定不过是说说而已,很多投保单都是业务员代签的,代签投保人,代签被保险人。公司不是照样受理?保单不是照样生效?等犹豫期过了,再把合同给客户送去。一切已成定局。吃进去容易,吐出来就难了。退保?哼哼,你倒是试试看?她的嘴小,这么大一块馅饼她吃得下吗?馅饼还是陷阱?现在还不好说。如果下一步他让她自己去弄签名呢?如果他要和她上床呢?如果上了床还不给呢?一切皆有可能。等等,成功也是一种可能啊。穆总真不像在骗她,他用得着骗她吗?年轻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她心草算什么?一个四十岁的老女人。心草天一脚地一脚地想着,这一晚啊,又睡不成了。屋里朦胧的亮。窗外,大片的雪花飘舞在石板路上。宁静,祥和。奇怪,今晚一点也不冷。心草觉得,在活过的所有的日子里,今晚是最美好的。心草取下挂在钢窗支棱上的内衣,贴在发烫的面颊上。如果成了,一定能镇住所有人,得意的人自己就瘪了,失意的人呢,她就是榜样。作为榜样,别说市先进省先进,全国先进也不在话下。哪个业务员陌生拜访第一单就20 万年缴?她的职级也会来个大飞跃,也许她能当组训,吃管理费!她主持晨会,指导新人,意气风发,意气风发啊!先进也好,组训也好,最接地气的是手续费,上万快呐,而且整整20 年!一单就管20 年的吃喝。更重要的是,以后的路可以从容走了,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她也可以像那位老人一样,晒太阳,看报纸。新生活,新生活就要开始了。阿弥陀佛!心草拉上窗帘,恭恭敬敬将一尊紫砂观音供在窗台上,一个头磕到了水泥地上。第二天晨会时,金瓶笑嘻嘻扯住了她,什么时候请客?心草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金瓶得意洋洋地说:“你那点东西还能瞒住我?不打自招了吧?”心草我说招什么了?金瓶哼了一声,你的喜气都从精神头里透出来了,你什么时候笑眯眯看人的?嗯?心草老老实实说,还不一定呢。金瓶说,一定的。请客啊。心草抿嘴一笑:“借你吉言,一定,一定。”12不去陌拜了,别冲了好运。等“一定”了,就去年货一条街,买它个七荤八素!然后买空调,买新衣服,给姐姐买,给妈妈买,过年都穿新衣服!她的手紧紧攥住裤兜里的手机,她怕自己听不见,调到了震动。忽然手心一阵麻。是穆总。心草觉得浑身发软,呼吸困难。她屏息捕捉来自天堂或地狱的消息。消息说话了:“来取吧。”心草啊了一声,表示自己没听清楚。对方又说了一遍。字签好了?快去,别变了卦。念头一闪,电动车已然上路,风驰电掣。穆总说,我有个条件,让我娘别赶保姆走。“好。”心草伸手去接,穆总的手却缩了缩,眼睛看着心草,心草知道他的意思,连忙说,“放心,一定办成。”这是怎么回事?干嘛要赶保姆?有钱人花样就是多!回来的时候,邻居王大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在恋爱,真的,你肯定有朋友了。心草笑笑,塞给她一把新买的筷子。八晨会结束,心草被业务员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色的女人,唧唧喳喳要她请客。完了,出土文物,下场可悲。心草说,拿到钱才算。心草跟着人群涌向柜台。内勤说,没你的东西。心草背着空荡荡的展业包走出大门。密密麻麻的电动车一直排到马路上,这个支部有400 多营销员呢。全市有多少呢?他们都是抢她饭碗的人。包括金瓶。“没你的东西。”心草暗自笑了笑,当然没有。他们被一个叫张心草的人吓着了。一个新人,仅仅入行3 个月另7 天的新人,超过了老将,还了得!一定得审,仔细审,好好审!没退单就有戏。心草对自己说,别慌,一切符合程序。不知不觉,她走进了穿心寺。明黄色的墙在一片白墙的包围下,显得分外肃穆,而里面却是僧俗浑沌。姐姐说,僧俗原本一家。心草不是很理解。在她想来,僧是清流,俗是浊波,怎么一家?一个男俗人在扫院子,一个女俗人在浇花,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大殿后面,三个和尚在打乒乓。她认出来了,正是那天“敲锣打鼓”的年轻僧侣。心草转到小卖部,一个30 左右的和尚坐在柜台外与柜台里的女人闲谈。这人没见过,那天不是早课吗?他怎么不做早课?她走上去,谦恭地对那和尚说:“冒昧打扰,佛像一定要比人高吗?朝什么方向对?”和尚懒洋洋说:“随便怎么放,你看我们这里,哪个方向没有佛像?”说完,他起身走了。――她的确打扰他们了。心草从庙里出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不知要往哪里去。蟋蟀声骤起。陌生电话。心草心里一紧,又是“飞虫”?电话里的女人说,张心草,你的投保单收到了,不能出单。什么什么?心草说你们什么意思?对方生硬地说,电话里说不清,你来公司一趟吧。心草像尾巴上点了爆竹的狗,在马路上乱窜。心草满头大汗,眼前雾气茫茫,看出去的东西都是花的。女人却不急,慢吞吞抹桌子,倒隔夜茶,洗杯子,打水泡茶,接电话――足足半小时,女人才开腔,你的单子要体检的,还要生存调查,意思你懂了吗?就是说,她的经济条件有没有能力买这么多保险。嗯,这样,你陪被保险人去医院,生存调查么,等体检结果出来吧,我们会安排的。完了完了,体检?你动慈禧太后试试!心草突然一惊,一个老太,一个佛教徒,买保险?谁信?若真是她签字才碰着活鬼了呢。心草不敢问但不得不问。穆总一口承认。没办法,我妈不愿意么。还要体检啊,要不,算了吧。心草快要哭了,她带着哭腔说,求求你了,让我试试吧,我去。穆总说好吧。体检=400 万天平的两头哪头重,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入口处,水泥桩子上四个大字“教师新村”。灰扑扑的老房子。野猫不拉屎的地方。公交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多不方便啊。儿子住别墅,老娘住破屋,好孝心!他买保险到底是为什么呢?心草心神不定地爬上61 幢三楼,轻轻敲门。等了心 草朱宏梅13中 篇 小 说会,又是三下。节制而坚定。门开了,一个小丫头,像是刚来城市的。心草说,“张女士在吗?”小姑娘老练地问:“张什么?”心草反问:“你是谁?”小姑娘一偏头,我是阿姨。心草笑了,阿姨两字太逗了,不就一小屁孩吗?这一笑,心里居然松了许多。“张居士啊,我认得的⋯⋯人呢?”“你叫什么名字?”心草说:“我叫张心草,是张居士的儿子穆先生让我来的。”“阿姨在闭关。不见人的。”闭关?心草不响,进门一屁股坐下了。等死了也要等!小姑娘指指一扇门,食指放在了厚厚的嘴唇上。她就在那扇门里面。门边有副对联:“佛号万千犹患少,世缘半句已嫌多。”门楣有块匾,上书“兰若斋”。什么意思呢?对联倒是明白。世缘半句已嫌多?意思是,只要红尘中事一句也不说?对联像一桶冰水,浇得心草心里直哆嗦。小保姆只当心草不存在,走进走出不朝她看一眼,时不时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连走路都蹑手蹑脚的,不发出一点声响。害得心草不敢咳嗽,可喉咙实在太痒了,她实在憋不住,凶猛地咳了出来。小保姆吃惊地瞪着她,又赶紧去听壁脚,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心草想,她是在揣摩主人的情绪吧,她怎么知道她的喜怒呢?到饭点了,小姑娘端了一碗青菜一碗米饭进去,过了半小时,又端了盆水进去,拿出空碗。这种日子,和吃官司有什么两样?这么坐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心草招招手,“她什么时候出关?”“七天。”“七天?干嘛七天?”小姑娘嘟起嘴,摇摇头。“那好,请转告她,我等她出关再来。”九心草在家“通关”,一连几次总是不顺,扔了纸牌坐在窗前生闷气。怎么打开张居士的心门呢?忽然看见佛像,有了,聊天,聊佛事。只要开口,就有交流,有交流就有机会。心草像摘了白眼障的盲人,满目清凉。心草跑到穿心寺,从一个叫普法处的屋子里找出净空法师的《学佛问答》四卷本。这里的东西不要钱。那三个年轻和尚又在打乒乓。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小心翼翼说,我能打几下吗?其中两个说,当然可以。心草却不敢上前――还有一个呢,人家没表态。这个和尚是个胖子,心草想,是不是个当官的呢?当官的没说话她可不敢。她盯着他看,那胖和尚笑笑,依旧不说话。心草想,管他呢。接过瘦和尚的乒乓板杀向对方。瘦和尚站在边上笑,怎么样,师兄,今天你有对手了。心草忙说,我不过三斧头,没花头的,还有事,先走了啊。瘦和尚将书还给心草,不懂问我啊。心草双手合十说谢谢师傅,阿弥陀佛。姐姐每发一个短信,结尾就是阿弥陀佛,仿佛佛号是句号,有了句号,才完整,才圆满。路过饼馒店,心草买了二十个白馒头,两包榨菜。她家也实在是静,往常,这样的静总叫她不安,觉得自己在一个深潭里挣扎,现在,她觉得这样的静太好了,心里是满的,满满的希望。她关了手机,将电视机藏到床底下,她要把红尘的纷扰清除出去。才两天,纷扰卷土重来――姐姐送菜来了。心草有些感动也有些着急,她只有6 天零10个小时,每一分钟都是活色生香的钱。姐姐说,干嘛关机,以为你出事了呢。说着,将饭盒打开,热腾腾,香喷喷的红烧牛肉!心草两眼放光,捻了一块丢进嘴里,啊呀,味道确实好。“等等!你拿回去,我不吃。”心草把嘴里的也吐出来了。吃荤身上有味的,张居士不喜欢。“你就作吧,不吃拉倒,我吃!”“吃吧吃吧,念念阿弥陀佛牛就超生了。” 心草往外推姐姐。姐姐手一抡,“去死!”“好吧,我去死。”心草点头哈腰,等单子做下来,姐姐啊,我请你吃大餐!姐姐走了。心草点了一支檀香。好香只要一支。一则让自己安静下来,二则计时――一支香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休息十分钟。心草凌晨才睡,睡也睡不踏实,总觉得嗓子不舒服,痰特别多,还有血丝。累啊,人累,心累。过不下去的时候,她常想,不如死了算了。可是书上说了,自杀不得,每隔七天情景重现,上吊的再吊一回,跳河的再跳一次。不知不觉,心草有了恐惧心。岂止恐惧,简直疑神疑鬼。原本她走路手脚不停,14路边的花花草草她都会去抚摸或者采摘,特别是柳枝,她会拉一根下来当马鞭。可现在满眼都是异象,树上有灵魂栖息,碰不得,遇到一个陌生人她就想,前世他是个什么呢?牲畜还是人?荤腥更是不敢碰,你吃人家一口,人家必定反咬你一口。太恐怖了,不行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还活不活了?十果然,张居士出来了,端端正正坐在客厅太师椅上,旁边的八仙桌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她抬眼看了看她,只管捻她的佛珠念她的佛。闭关也念,出关也念。有完没完?心草寒暄了几句,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说话?这就是“ 以默摈置之调伏恶人”了,不睬你这恶人!好吧,你不睬我,我睬你。心草对着泥塑木雕般的张居士说自己做保险的,说那天在穿心寺如何如何倾慕居士(她知道不能随便叫师兄),她也想做居士。张居士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对人说过真话吗?”说完,又念佛。声音渐渐低下去,头也低下去了,碰到了合十的指尖。最后,只是口动没有声音。这叫“金刚持。”她闭关,心草也闭啊。佛说,不见他人过。开口就造业,索性闭嘴。在她心目中,保险推销员是花言巧语的骗子。有这样认识的人怎么可能买保险,怎么可能跟她去体检?心草浑身血冻成血珠了,怎么办?还要不要说保险的事?不行不行,这样死得更快!张居士突然说话了,说出的话让心草吓了一跳。她说也许立春也许春分,她要往生。往生,你懂吗?心草急呀,急得说不出话。千万千万别死,你死了我也死了。一个视她为骗子的人居然告诉她这么绝密的心事,是不是一种转机呢,希望,给了心草勇气,心草能说话了,她说:“西方极乐世界是真的吗?”张居士面若挂霜:“当然真的。”“阿弥陀佛!”心草害怕她又念佛,赶紧自己先一声佛号。“我知道的,那里比共产主义还好呢,那儿心想事成。”“什么那儿这儿的⋯⋯”“对对,西方极乐世界⋯⋯据说天有28 层,华藏是最高层。什么叫华藏呢?”“我累了,你请回吧。”张居士扭转头叫,小陈!小陈!扶我进去。心草那个后悔呀,干嘛要问人家华藏不华藏呢?人家要去极乐世界,你扯华藏做什么?你个神经病十三点!公交车上乱哄哄的,好几个人在大声打电话,包工头讨要尾款,小老板骂员工,民工在向亲人报返乡的车次⋯⋯座位上,大都是去农贸市场买菜的老头老太,有的小推车,有的大麻袋,还有五颜六色的马甲袋。一只活鸡从马甲袋里伸出脑袋,东张西望。想想也作孽,这么大年纪,这么远的路,上车下车空身都麻烦,还不是为省几个钱?到站了。马路对面是“新生活飙歌城”,撕心裂肺的卡拉OK 叫回了心草的魂:要死了,我是骑电动车去的呀⋯⋯不行不行,这样下去真要疯掉的。还是请教老法师吧。老法师金瓶说,你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十一心草就是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左一趟右一趟,往张居士家跑,每次去,总是悄悄给小保姆塞点东西,一瓶指甲油,或是一包话梅。小保姆心软了,悄悄告诉她,隔壁一幢的潘老太说要换业务员呢。你去试试。心草很虔诚地念了一千遍阿弥陀佛,决定去一趟。心草往门缝里看呢,门突然开了,潘老太看见她吓一跳,手里的垃圾全洒了。“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老太恼怒地说。“我做保险的。”“做保险也不能鬼鬼祟祟!”脸皮要厚。心草说我渴了,喝杯水可以吧,就算讨饭的喝杯水也总可以吧?老太说,进来吧。进门就是胜利。心草眼睛一扫就知道这个老太独居,独居的人有股特别的味道。将心比心,有人说说话,把你当亲人呐。心草不提保险的事,和她拉家常。儿子啊,孙子,洗衣服啊,买菜啊。临走,心草留了名片,说有需要就打电话。第二天电话来了,她说她姓潘,说上个业务员不上门收费了,转到你这里来吧。心 草朱宏梅15中 篇 小 说陌拜成功!心草双腿有力了,冷脸就冷脸,冷板凳就冷板凳,只要不赶她走。磨下去,总有一天铁杵成针。果然,铁杵渐渐细了,有一回,张居士居然留她吃素斋,虽然面孔还是板着。心草心里那个乐呀,脑子里有只手在哗哗数钱。十二转眼就是春节。张居士家好些天没去了,抽不出空来。潘老太起了个头,心草开始织网了。大年初一,心草决定去穿心寺。今天,张居士准来烧头香。转了几圈,问了几遍,都说没看见。人来车往的,千万别出事!还是看看去吧。门关着。心草敲了又敲,没人应门。心草慌了,嘭嘭嘭,干脆用拳头擂,然后贴着门缝仔细听――有咳嗽声,像是故意,用力而有节奏。不好,出事了!心草拨通了穆总的电话,“你母亲在里面,敲半天不开门啊。”“保姆呢?”“不知道啊。”“110 啊,快拨110 !我在香港呢。”半小时后,110 联动锁匠来了,用根奇怪的线,从猫眼里戳进去,两分钟不到,门开了。心草把眼睛睁得盘子一般,定定地看着一个屋角――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张居士坐在地上。心草用力把她挪到椅子上。“你怎么了?保姆呢?”“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她要涨工资,我没答应,走了。”涨工资可以理解,现在物价上涨多厉害啊,你又老是闭关,还不让人家吃荤腥,不涨才怪。走就走呗,用得着糟践自己吗?还坐地下,怎么说也是吃素念佛的人,这么想不开。又不差钱。“你怎么坐地下呢,敲门也不开,吓死我了。”张淑凤说,关节坏了。类风湿关节炎。“我,你,”心草说话不连贯了,“你不是还去庙里吗?”这也太奇怪了。两个月前,碰见你吃面的那次?我是吃了药去的。后来再没去过。是啊,每次她来,张总是端坐在客厅里,从来没见她走动。她说往生,是不是因为这个病呢?“涨就涨呗,你需要啊。”心草说。反正你又不缺钱。“太贪了,工资涨了又涨,比人家多一倍呢,还不因为陪我吃素?这么多钱,天天吃甲鱼也够了,还要出去捡垃圾,把细菌带回来,这不是害人么?你说小小年纪就这样怎么了得?饿鬼转世么。”心草张了张嘴,放了个哑炮。“我听见敲门声,下来开门,走几步就不行了,唉⋯⋯”心草也陪着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装电话呢,也好叫人帮你啊。”“不想麻烦人家。”“没电话怎么和儿子联系呢?”心草想,幸亏今天去了穿心寺。否则死在家里也没人知道。“谁知道她要走啊,她知道我离不开,要挟我⋯⋯”“我给你做饭吧。”张居士说不要了,妄念少,需要就少。这叫什么话!什么不想就不用吃了?那我还卖什么保险。保险?保险!她狗追骨头似地,使用了想得到的所有手段,哪天吃过一顿安心饭,睡过一个安稳觉?平素最爱的绉纱小馄饨,她连汤都不敢尝一口。姐姐骂她神经病,说还没听说吃过荤腥能熏倒人的,你是马桶吗?岂料这番谋划一败涂地。只要正常人,无论是谁脑袋都要出问题的。心草躺在床上动不了,似乎每平方厘米都承受数千公斤的重量――如此深切如此劈头盖脸的失望是第二回。第一回,改制。国有成了私人的了,工人呢?解散!“保险,让生活更美好。”美好个屁!心草咬牙切齿,下辈子,乌龟王八蛋才做保险!体检?明知道你娘有病,体检难过关还让我瞎跑,你不过是想要个免费陪聊罢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愤怒给了心草力气。她立即翻身下床,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给穆总打电话。“穆总,听出来了吧,我是张心草。保姆到位之前我来照顾你妈吧。”小子,你欠我的。你得买保险。“好,谢谢你!”16“可我没法进门啊,你娘又动不了。”对方说:“这是个问题啊。”“没问题,”心草说,“你家小保姆的钥匙先给我好了。”“我配一把吧,小陈把钥匙带走了⋯⋯给你多少钱?”“不要!”心草说,你还是想想保险的事吧。跑你们家,鞋底都跑烂了。炒青菜,豆腐烧番茄,现成的黑木耳,又放了几朵进去,黑白红绿都有了,心草端着五色盘送到张居士床前。张淑凤眼圈红了。心草说,别着急啊,慢慢吃,我去收拾收拾。张淑凤试着拿筷子夹,夹了几下也没夹起来。她的指关节、掌关节和腕关节都变形了,病魔病魔,病痛是魔鬼啊。熬不过去的时候,她就从枕下取出玉佛,一尊小小的净瓶观音,通体碧绿,精雕细琢。因为经常摩挲,包浆特别温泽。现在,她把玉佛合在掌心,合又合不上,只能捧着。心草带了一把热手巾跑进来,“咦,怎么不吃,不好吃?”张淑凤放下玉佛,伸出双手。天啊,太可怕了!这是手还是鸡爪?“我去拿调羹。”“等等!小张,对不起,我不该拖这么久。你走吧,我肯定不买保险的,我不需要。”张淑凤说,我想往生。心草说我也想往生。从前想自杀,现在不敢了。听说,那里,每隔七天要情景再现――跳河死的,再跳一次,上吊死的,再吊一次,没完没了。“这个,我也说不准,谁说得准呢?信则有吧,反正我信。”张淑凤说:“谢谢你帮忙,你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做保险呢?”心草说:“你怎么知道做保险的不是好人?”“反正,受骗的人不少。我亲眼见的,你们穿了银行的工作服骗人家。”张淑凤说,做保险的口业重,所以,别怪我啊,我以前不愿意和你说话⋯⋯万一吵起来,冲撞了佛祖,彼此都不好。心草,你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做保险呢?”话又转回来了。心草看着床上的玉佛,述说自己的境遇,说着说着,两个女人抱在了一起。张淑凤抹着眼泪说我会帮你的,“法轮未转,食轮先”。心草也抹着眼泪说不买就不买吧,不过我说真心话,放银行只有损失,遗产吧,税率高得热昏。我们中国人的观念是要变一变了。美国人用100 块钱养生,50 块买保险,10 看病,1 块钱抢救,而中国人用1 块钱养生,10 块钱吃药,50 块钱看病,100 钱抢救。前世太远,来世太长,现世现报的好,你对儿子好,儿子心里就对你好,这叫善根。你比我懂。张淑凤说,我听你的,手续怎么办?心草说,我明天拿新的投保单来,原来那个作废。 投保人你,被保险人你儿子好不好?倒过来。张淑凤说好好。十三世界上真理有好多条,其中一条就是,意识形态松弛的时候,身体就会解放些。张心草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安稳到日上三竿。心草从床上蹦起来,闯祸了闯祸了,完了完了。她答应张淑凤的,帮她完成一个心愿,参加穿心寺一月一次的放生活动,一个叫黄天荡的地方。这当口,人家都回来了。苏州人把放生引申为失约,这倒好,彼“放生”没放成,此“放生”成定局。她怎么向张淑凤交代?为什么不上闹钟?大意失荆州啊。人家结拜兄弟,失就失呗,兄弟还有得做。她和张淑凤呢?你个猪脑子!心草赶到张居士家,已然人去屋空。她一定认为她是骗子,保险业务员都是骗子,极不牢靠的骗子。哼,你以为保险到手了是不是?偏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心草赶紧打穆总电话,却是关机,五遍六遍,都不在服务区。单位倒是认识,去也没用,人家不在。打到第7 天,对方干脆停机。出了什么事呢?不管出了什么事,反正没心草什么事了。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影像,就这么没了。仿佛海市蜃楼,仿佛狐仙变幻。十四春天来了,金瓶的春天。光荣榜上,金瓶的大照片精神焕发。现在,金瓶站在铺满鲜花的主席台上介绍经验。她说她成了本城最大商场的目标人物。怎么就成了目心 草朱宏梅17中 篇 小 说标人物呢?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总经理都买了,是吧,您收入少,少买点呗。就这样,她把柜长“吃”了,营业员“吃”了,啃第二遍时,总经理怒了:我在哪个柜台看见那个叫金瓶的,就撤那个柜柜长!我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心草抱着胳膊,远远站了一会,走了。“二姐,你怎么能走呢,”华画跟了上来,“你和大姐多好啊。”心草笑笑。她不想解释。一连串蟋蟀叫。心草掏出手机。对方却挂了。一个陌生电话。心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讨厌陌生电话了。当然,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讨厌金瓶了。绝不是因为她成功,而是,她那副得意劲。“我成了目标人物了,哈哈哈!”哈你个头!“二姐,我先走了,就请了两钟头假。”“去吧去吧。”心草转了转脖子,咔咔响,活像电影里的机器人。再去吊一回吧,唉,吊也难受,白带子托着下巴挂在那里,一个个吊死鬼似的。“师傅,打卡。”心草钻进出租车。上回读卡机没开,到目的地了,司机说对不起,付现金吧。对不起?卡是6 折诶。心草说,凭什么我多付钱?拉卡!停车,起步,读卡机还促狭,得按程序来。司机懊恼,唉,当时我在想怎么多拉客,忘开机了。心草说,你这叫欲速而不达,今天给你个教训。“哪里?”“人民桥医院”。“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随随便便成功⋯⋯”,金瓶的《真心英雄》。她的嗓子真亮,比毛阿敏还亮。嘭。刚关上门,心草急喊:“师傅,掉头,掉头!”十五电话是穆总来的。心草早已删了他的电话。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来了。记忆是不受人控制的。这又是一条真理。心草打了回去。还没开口说话,穆总急促地说,老地方,教师新村我娘家,你快来,来了再说。教师新村61 幢的大门边贴着一张大字报:通 告各位亲友,来访请做到以下几点:1. 保持肃静。2. 进来跟着念佛。3. 请勿有以下之行为:(1)烧纸(2)触摸身体(3)哭泣(4)嘘寒问暖(5)禁止杂音,电话声、敲门声、脚步声、桌椅移动声、议论、咳嗽、喷嚏、哈欠等。南无阿弥陀佛!瑞祥助念团2013 年4 月23 日什么叫保持肃静跟着念佛?除非不出声的念佛,谁家死人悄悄念佛的?静悄悄念佛也行,“金刚持。”可你还叫人跟着念――不出声人家怎么跟?这样的通告死人也会笑出声的。但心草没笑,她的心被张居士的生死吊着,晃来晃去的。助念团心草是知道的,寺庙牵头的群众组织,专事“送你上西天”。他们营造一种氛围,让死者一心一意往极乐世界去。看来,张淑凤的确出事了。她说春天往生。春天来了。死了还是没死呢?烧纸,死了,嘘寒问暖,没死。好矛盾的通告。门半开着。心草斜了进去。客厅那张八仙桌,现在铺上了黄色丝巾,上面摆了一尊坐式阿弥陀佛,一只小香炉、一对红烛、三只青釉小茶杯,一些鲜花、水果。靠墙两排椅子上坐满了人,应该是助念团的人。其中几个心草见过,穿心寺的居士。她们在念经,出声地念。不高不低,不缓不急。穆总做了个手势,心草退了出去。“怎么样?”“不肯去啊。”“是不是什么事没了(liao)⋯⋯还有没有亲戚,或者其他孩子没到?”“没有没有,我娘就我一个亲人。”“或者,有你不知道的⋯⋯我有个邻居也是不肯走,结果等来了,那个⋯⋯当然,我不是说你,而是说,18有没有你不知道的⋯⋯”,心草打着手势,希望穆总明白。穆总摇摇头:“不可能的。”还好,穆总没有责怪她诋毁他老娘。“她肯定牵挂着什么,执著着什么。你有没有问她?”“她已经不能说话了。”“我想进去看看她。”“我不知道⋯⋯那个团长说,我娘不喜欢的人不能进去。以防嗔心堕恶道。”“你娘应该不讨厌我的。”心草说这话有点心虚。“放生”,将她打回原形――骗子一个。谁不讨厌骗子?“她是求死?我的意思是不肯吃饭,还是因为病重?“并发症。”“什么时候不好的?”最好和我没关系。“我先接她过来住的。保姆找不到合适的。”“那你怎么不联系我呢?我来过很多次了,你手机怎么回事?”“哦,我用新手机了。”“她肯定不行了么?医生怎么说?”“医生让我们准备后事。助念三天了,就是不肯去,团长说有个人也是不肯去,后来才知道,助念团的人把她的旧被子旧衣服扔到外面去了。找回来她就去了。你看,我娘盖的被子、穿的衣服都是平常用的。大家实在想不出原因,我想我娘会不会因为保险的事放不下,所以找了你来,不知有没有用。”“清醒吗?”“有时候。”心草不再说话,径直走进卧室。熟悉的念经声。那节奏,那嗓音,一听就是张居士的。原来,她早作打算,录了带子,自己为自己助念呢。张居士仰天躺着,身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着黑色汉服,手里拿一把羽绒扇,很轻柔地在床的上方摆动,好似金鱼甩尾。这种扇子心草母亲也有一把,平素不许她们碰的,很金贵。是很金贵,旧物,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穆世良悄悄说,这是在赶活物呢。心草诧异道,是蛆吗?那个居士变色道,阿弥陀佛!我在赶⋯⋯蚊子苍蝇不能落在师兄身上的。心草走近床。她死了,但没死透。她的眼珠似乎在颤动。“张居士,张居士⋯⋯,我是张心草,心草看你来了。”张淑凤掀开眼皮,看了看心草,朝一个方向,慢慢抬起手⋯⋯手臂无力地落下。穆世良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字条。遗嘱?心草咬了咬嘴唇。穆世良转身出去,过一会,助念团长跟着进来了。穆总对心草说,“我娘交代了。她答应你买保险的,7 万。另外70 万,”穆总转向助念团长:“捐给寺庙,请你转告方丈,手续过几天办。”团长双手合十,高唱佛号。心草的眼睛紧紧盯着张居士,该去了吧?可她依然睁着眼。心草一咬牙:“我那,七万,也捐给寺里吧。张居士,我不贪⋯⋯你去吧!”她不去。她还是不去!怎么办?怎么办?大家一筹莫展,难道,助念团要驻扎在这里?这时,门外冲进一个人,将一样东西塞进张居士手中,又冲了出去。快如闪电。净瓶观音!心草眼尖。保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什么时候拿走的?她怎么知道老太不行了?心草发了一阵呆。忽然回头,张居士床前聚了很多人。她听见有人说,别动,还没走远呢。走了。她终于走了。放下?心草嘴角一丝冷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张居士。(作者:朱宏梅,女,中国作协会员、中国金融作协会员,江苏作协会员,在中文核心期刊等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著有小说集《指尖上的温度》,长篇小说《上海旧影》等。供职于中国人寿苏州分公司)心 草朱宏梅19中 篇 小 说扒根草冯子豪一这是个1970 年的村庄,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大部分人姓高,另有几户姓乔的。村外有一道圩子,解放前防土匪用的,因而村名就叫高圩子。村西3 里的地方,是个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村子东头有三间堂屋,土垃墙,麦秸草苫顶。堂屋西山头,搭了间小棚子,作为伙房。这家男主人叫高大强,女主人叫席连英。夫妻俩都已年过四十,膝下并无一男半女,高大强本身是个孤儿,因而是愁上加愁。初秋的一天,高大强到村西的芦苇荡里去捕鱼,他划着小船,在芦苇荡里转悠。天很热,芦苇荡很寂静,蜻蜓漫天地飞舞,蝉不时地鸣叫。大强有些寂寞,更多的是害怕。他狠命地撒了数网,结果收获甚微。他想:“为什么今天这里无鱼呢?是否有人撒过?”想到这里,他把船划向了深水处。芦苇渐渐地少了,水面阔了起来,太阳移到了中天,四周空旷而寂静。他心里更害怕了,听老人说,芦苇荡中午好闹鬼,祖上的高二爷就是中午在芦苇荡里洗澡,被鬼拖进水里淹死的。还听说乔家的祖上,有个叫乔老大的,因喝醉了酒,中午走在芦苇荡边,被鬼20往水里拖,嘴里还说“喝二两就喝二两,喝二两就喝二两!”被行人看见了,大声吆喝:“乔老大!你喝什么喝? 往哪里去?”才唤醒乔老大,救了他的命。想到这里,大强屏住呼吸,慢慢地划着船,就像偷袭鬼子的游击队。一条鱼跳了起来,粼光一闪,“噗通!”又落下水去。凭着多年捕鱼的经验,高大强用力把鱼网撒下。渔网圆圆地落下,像一个巨大的锅盖,发出一阵响声。高大强抖了抖纲绳,慢慢地将渔网收回,几道碧绿的水沟向他拢了过来。高大强心里一动,以为是条大鱼,结果除了几只草虾外,就只有几条小鱼和一块棺材板。他吓了一跳,心里突突的,说啥也不愿再撒了,准备收网回家。就在他调转船头的时候,远远的,他若有若无地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把传说及刚才的棺材板结合起来,以为闹鬼了,他快速划船往回走。走了一段路,觉得没有什么响声,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他放慢了速度。但婴儿的啼哭声又在他的耳朵里响起,而且更加清晰。他赶紧划船,想尽快离开这里,猛划了几步,停了下来,婴儿的哭声像一只蜜蜂一样躲在他的耳朵里,始终挥之不去。他的心有些软了,产生了另一种想法:“要真是个小孩呢?”他急忙掉转船头向哭声赶去。水的中央有个高台,是解放前地主家的祖坟,被村里人称作“大坟”,高出水面两米多。坟上有棵大柳树,柳树在高出地面50公分时,发了两股杈,树杈上捧了个卷着的小花被。哭声是从被里传出来的。高大强判断,被里是个婴儿,不是鬼。他急忙把船靠过去,爬上了坟头,把被子抱起,打开一看,是一个约有几天大的女婴。女婴看上去,身体很弱,脸上、耳朵里、头发里,爬满了蚂蚁。高大强一只手抱着婴儿,一只手拍打着蚂蚁。他心里嘀咕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呢?为什么放在这里?”左右看看,见方圆几里并无人烟。他想:“我年已四十,无儿无女,这不是天赐良机吗?”想到这里,一种自私欲占了上风,他赶紧地也是偷偷地把孩子抱回家。回到家里,席连英更是高兴无比。她把孩子身上清理干净,让大强买只奶羊,对左邻右舍讲,自己生了个女孩,满月时又办了几桌酒席,这样没有人知道孩子的来历。关于孩子的名字让高大强夫妇颇费脑筋。“叫什么呢?”大强说,“应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对。”连英说。“但叫什么名字呢?”大强说,“这孩子是在水里捡来的,水里什么为大?”“水里龙为大。”“就叫龙儿吧。”“龙儿也行,只是龙只有驾云才能行,不如叫云儿。”“云儿也行,只是云一见风就跑了,不如叫风儿。”“风儿再大也刮不走扒根草,不如就叫扒根草。”“按理说,叫扒根草也行。俗话说,贱名长寿,所以,我爷爷才给我起名狗蛋。只是不像个女孩名字。”“管它像不像,我没打算把她当女孩养,咱庄户人家,跟草亲。”“那就叫扒根草吧。”夫妻俩终于意见统一了。二一晃三年过去,扒根草在大强家可以说是个小公主,吃穿全在她一人身上,大强夫妇走坐带着她,一点委屈也不让她受。这年,连英突然怀孕了,十个月后,一胎生下两个男婴,取名为龙龙、翔翔。真是喜上加喜,乐得大强、连英合不上嘴。随着三个孩子不断的成长,连英对扒根草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她那份爱心渐渐地移向两个男孩。由于扒根草从小娇惯,以我为中心习惯了,哪里知道让着两个弟弟,所以经常为了争东西而打架。扒根草想,我是这家的小公主,以前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自从有了两个弟弟后,任何东西都得先尽他俩,是何道理?因此,心中不平,打起两个弟弟来从不手软,每次都是把龙龙、翔翔打得鼻青脸肿,惹得连英老大的不高兴。起初,连英只是大声的训斥与威吓,见扒根草不听,她让扒根草在毒太阳下罚站。扒根草又在想,我罚站的原因就是这两个小东西,如果没有他俩,我就不会罚站。因而她罚站后,往往把气撒在龙龙、翔翔身上。这样,越体罚她越反抗,越反抗连英越反感,积怨越来越深。但扒根草毕竟是小孩子,事情已过,什么都忘记,而连英却时时记着,对扒根草越来越恨,甚至后悔当初收养了她。扒根草七岁那年冬天,大强外出,连英忙着家务,让扒根草带着龙龙、翔翔玩。先前,姐弟三人在家里玩,扒 根 草冯子豪21中 篇 小 说不时妨碍连英做家务,连英就让他们到外面玩。扒根草带着两个弟弟在村里推琉琉蛋。他们在地上挖个小坑,在距坑一米远的地方推琉琉蛋,看谁能推进去,推进最多者为赢。龙龙、翔翔当然没有姐姐推进的多,于是龙龙就说:“姐姐,这不好玩,咱不如去滑冰。”翔翔也要去,扒根草拗不过他们,就带着他们来到了村西的芦苇荡。芦苇荡的芦苇已被割了,大面积是冰块,只有个别的地方还残留一些芦苇。他们挑了一块没有芦苇的地方,扒根草推铁环,龙龙、翔翔玩陀螺。姐弟三人都很高兴,玩得很开心。渐渐地他们远离了岸边,向深水方向滑去。龙龙在前,翔翔在后追赶着龙龙,嘴里不住地说:“哥哥,等等我!”就在龙龙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冰块“嘎巴”一声,列出一个大缝。扒根草一见觉得不好,连忙大声喊:“龙龙,回来!”可是已经晚了,龙龙没有任何反应地滑进去。龙龙双手乱抓,头一起一落地,水里不住地冒着大花。翔翔一见,伸手去拉龙龙。扒根草更害怕了,她紧跑两步,嘴里喊着:“翔翔!别拉龙龙!”伸手去抓翔翔,只听冰块又一声脆响,她吓得缩了回去。这时龙龙紧抓翔翔,一起滑了进去。只见水花一翻,两人都进入冰下了。扒根草见势不妙,拔腿就往村里跑,边跑边喊:“来人呐!救命呀!弟弟掉进水里了!”。可是哪有人呢?要知道芦苇荡距高圩子有3 里之多,扒根草毕竟是小孩子,等她跑到村里喊人来救,已经晚了,龙龙、翔翔,双双淹死在芦苇荡里。高大强、席连英面对着两个孩子的尸首,整整坐了三天三夜也没有哭出声来,夫妻俩大病一场。事后,席连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喜怒无常,经常打骂扒根草。扒根草成了高家的出气筒,涮锅、做饭、喂猪、扫地全由她一人干,连英不是拳打就是脚踢,这还不算,最残酷的一招,就是所谓的针灸。在扒根草犯错的时候,连英会把她全身扒光,捆绑在床上,然后用缝衣服的大针一个汗毛孔一个汗毛孔地去扎,扎一针,扒根草叫一声,连英就笑一阵,从脖子往下扎,直到扎得连英手酸为止,就像糖尿病人打胰岛素一样。又一个冬天,大强不在家。晚饭后,扒根草把碗筷放在盆里准备洗碗,一不小心,一只碗掉在地上,摔烂了。连英见状,像一头狮子一样跳起来:“x 丫头!浪骚货!有意坏我的东西!”她先是劈头盖脸地打,接着提着扒根草的耳朵,把她拉到门外的雪地里,说:“跪下!今夜里不许起来!”。跪了一个时辰,天黑了,风更大,雪花又飘了起来,扒根草上牙壳打着下牙壳,脸上针刺般的疼痛。“能这样吗?”她不断地问着自己。“如果这样,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变得这样凶,她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她应当向母亲认错。于是她起来了,浑身拍打一下,来到大门前,哭着说:“娘,我错了,你让我进吧,我就要冻死了!”没有任何回应。她以为娘没听见,继续喊,继续敲门。后来,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喊娘了,而改喊大大。“大大,我错了,我改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但回答她的只有寒风与不紧不忙的雪花。她害怕了,夜色似乎变成了厉鬼,雪花变成了猛兽,它们一起在怒吼,她被一群吸血鬼及野兽围困着。她竭尽全力地嚎啕着,希望能得到一点援助,哪怕是娘的一顿毒打也可以,结果他一无所获。最后,她全面崩溃了,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靠在门上迷迷糊糊地昏倒了。天亮了,大强从外面踏着雪回来,他发现扒根草倚在门框上,以为她睡熟了。“这孩子,这么冷天,怎么睡在这了。”他上前一拉,孩子直挺挺的,摸摸额头,冰凉凉的,他觉得不好,连忙大叫起来:“连英!连英!”“嚎什么嚎!”连英慢慢开了门,她似乎没有任何惊奇。大强瞪了她一眼,没来及多说,便把扒根草送到了公社医院。公社医院,坐落在公社大院的西边,距高圩子只有3 公里地,有一个叫乔灿的医生是高圩子人,因而,高大强直接找到了乔医生。经乔医生诊断,扒根草是寒冷冻伤所致。乔医生决定给她打吊水,但奇怪的是,她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红点,而且有些红点已开始发炎。在乔医生的指点下,大强仔细地看了扒根草上身,只见每个汗毛孔都有一个红点。乔医生问大强怎么回事。大强说不知道。乔医生又问大强:“是你的亲生女儿吗?”大强说:“是的。”乔医生扳起脸来说:“你太粗心了,一看就知道是针扎的,你怎么说不知道?我警告你,现在是新社会,你可别虐待儿童。”两人说话间,扒根草醒了。“大大,⋯⋯”她看见大强委曲地哭了。“别哭孩子,到底是怎么啦?”大强有些着急地问。22“你别急,孩子吗,要慢慢地问。”乔医生扯扯大强说。扒根草见说,哭的更厉害了,她抽泣着,胸脯一起一伏的,像个得了严重肺病的人,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是娘扎的⋯⋯哇!”三听了扒根草的诉说,高大强、乔灿都很震惊,他们怎么也不相信现今社会会有这事,气得高大强马上要回家找连英算账。但乔灿却说:“别忙,事情没弄清前,先别声张,连英毕竟是扒根草的母亲。”大强说:“依你咋办呢?”“依我,咱这样,”乔灿放低声音说,“从现在起,你处处留心,发现后,以劝为主,不能对外声张,更不能因孩子夫妻不和,毕竟扒根草还指望连英养着呢。”大强听了觉得有理,点头应允。扒根草病愈,大强把她接回家中。乔灿也跟着来了,并带着自己八岁的孩子。乔灿的年龄比大强小,今年才刚四十,两个孩子,大孩子是个男孩,乳名叫民子,学名叫乔建民,就是带来的这个。小的是个女孩,今年才刚满周岁,取名叫云儿。乔灿的妻子叫陈慧女,比乔灿小两岁,是个农民,为人和气,生性善良,乔灿忙于医院,地里的活及家务全在她一人身上。不知为什么,乔灿听了扒根草的陈述后,心里非常同情,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他更加不放心扒根草,所以在扒根草出院的这天,乔灿跟来了。儿子建民听说爸爸要到扒根草家,也闹着要来,同是一个村,相距很近,于是乔灿就把他带来了。为了使扒根草以后能好好地生活,乔灿有意当着大强夫妇的面,说了扒根草的身体情况,并建议今后要多加照料,千万不能大意。连英面有愧色,连说:“谢谢乔医生,谢谢乔医生!”“到屋里坐吧。”大强见连英热情,就势说,“坐会吧。”“对,坐会吧,虽然我们一个村,你到我家很少,既然到了家门口,就进来吧。”连英的态度变得比平时温和多了。“好吧。”乔灿说着就进了大强的堂屋。堂屋的东西间用高粱秸隔开,东头一间是大强夫妇的卧室;西头一间放着杂物,靠北墙放张小床,是扒根草住的;中间是客厅,北墙上贴着毛主席去安源的全身站像,像下一个长条书案,案前是一个擀面、吃饭两用的方桌子,高圩子人惯称“案板”。乔灿从墙根自己搬了一只小板凳,挨着案板坐下。连英忙着倒了碗白开水,放在案板上说:“乔医生,喝茶。”大强也坐下,三人成鏊子腿形。建民一见扒根草耐不住了,拉着扒根草就往外跑,他们在院子的一个石凳上坐下。“扒根草,几岁了?”建民问。“八岁了。”扒根草说。“上学了吗?”建民学着大人的样子问。“没有。”扒根草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她心目中,上学是光荣的。“为什么不上?跟你大大讲,上学吧,咱们一起。”⋯⋯孩子的对话,被乔灿听到了,临走前,乔灿对大强夫妇说:“扒根草不小了,该上学了,就叫她上学吧,别耽误了孩子。”“是的,我也想着来,只是家里农活太忙,一时没有顾得上。”大强说。“我下个月就送她上学。”“别下个月了,就现在吧。我弟弟乔斌,就在咱们高家小学教书,要不,我让他来一趟,帮孩子报个名。”乔灿走到门口,回头对大强说。高家小学距高圩子只有2 公里,在高家村的西头。高家同高圩子是一个大队,就叫高家大队。高家大队就这两个村,相距1.5 公里的样子,高家村大,约有一千多人口,大部分人都姓高。“乔斌都工作啦?他才多大?”连英有些惊奇。“不小了,交了新春,就十八岁了。”乔灿说着,走了出来。“那好,那好!谢谢啦!”大强向乔灿挥挥手说,“明个见。”第二天,乔斌真来了,是个英俊的小伙子,话不多,干事却很利索,他不但帮扒根草报了名,而且还送了个黄书包。不久,扒根草真的背起书包,上了一年级。乔斌教语文,是一年级的班主任,两个孩子都在乔斌这个班里,关系渐渐地亲密起来。乔斌觉得扒根草不好听,也不适合作学名,就根据《红楼梦》里宝玉、黛玉的名字,给扒根草起了个名字,叫高金玉。扒 根 草冯子豪23中 篇 小 说大强听了乔灿的话,时时注意着连英,并更加疼爱扒根草。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扒根草在高大强的呵护下,更兼同建民的往来,慢慢地又恢复了以前的活泼性格。转眼间进入了秋季,大强刚忙完秋收,忽然接到远在济南姑姑的来信,说姑姑病重,要求见他。大强接信后,急匆匆地赶往了济南。从高圩子到济南是两个省的地界,相距四百多公里。大强心急如焚,等赶到济南,不想姑姑的病突然好了。大强很是欢心,因惦记着家里的秋种,所以,只在姑姑家待了一天,就匆匆赶回。从城里下了车,转班车到了公社,再步行3 公里到家,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大强来到门前,见西间屋里有灯光,以为是扒根草睡觉忘了关灯,才要敲门,听见屋里有呜呜的哭声。他很惊讶,把着门缝往里瞧,他惊呆了,只见扒根草被扒得一丝不挂捆在床上,嘴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连英正用针在她的身上猛刺。每刺一针,扒根草挣扎一下,头左右摇摆,嘴里发出“呜呜”声。而席连英却狂笑不止,嘴里骂道:“小婊子,害人精!我的儿呀,龙龙!翔翔!”高大强一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一脚跺开门,大吼一声,冲进去,一把将连英推倒。急忙去解扒根草身上的绳子,把扒根草嘴里的破布拿掉。扒根草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往外跑。连英被大强推倒,一愣神的功夫,她反应过来,跑到客厅抄起一把菜刀,大声地喊着:“高大强,你个草驴将的,我杀了你!”大强没有任何防备,直愣愣地看着连英,他不相信连英会砍他。就在大强愣神的时候,连英一勾手,一刀砍在大强的后脑上。那刀十分的快,凹在大强的后脑里,约有几厘米深。大强晃了晃,栽倒在地上。连英一看,傻了眼,连忙丢下菜刀,抱起大强带着哭声喊道:“大强!大强!”这时乔灿从门外闯了进来,见到情景,转身对扒根草说:“快去喊队长!”。扒根草不知所措,只呜呜地哭。“哭什么?快去!”乔灿急了,眼睛红红的。原来扒根草跑出门外后,就奔了乔家,她敲开乔灿家的门,向他说明了情况,乔灿怕大强两口子吵架,所以急急赶来。四队长赶来,高大强被送到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席连英被公安局逮捕,以过失伤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20 年。扒根草无依无靠,乔灿主动申请抚养,走进了乔家,从此“扒根草”只作乳名,人们都喊她金玉。金玉同建民一个班上学,金玉文化课很好,每每博得乔斌的好评。可能是家庭变故的原因,金玉变得越来越沉默,很少同别的同学一起玩,无意中孤立了自己,常常有很多男同学拿她父母的事取笑她。建民学习成绩不是太好,但男子汉的劲头十足,处处护着金玉,就像一个大哥哥。有一次,在放学的时候,雨下得特别大,从学校到高圩子的许多路被水冲断。瘦小的金玉无法行走。为了体现男子汉,每到有水的地方建民就背着金玉,金玉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感觉,而是温顺得像猫一样。惹得一些同学,大叫“猪八戒背媳妇了!”建民大怒,放下金玉,赶上去,把那些同学打得头破血流,以至于家长纷纷到学校告状。在上初中的时候,建民长成了大小伙,金玉出落得亭亭玉立。两人出入成双,学习成对,就是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也经常扮夫妻,建民、金玉便萌生了爱情。乔灿更是喜欢,决定在他们完成学业后成亲。高中没毕业,为了以后能有个好工作,建民应征入伍。建民走后,金玉像是丢了魂一样,一天到晚无精打采,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便回了家。建民在部队很能干,三年后提了干,经部队领导批准,专门请假回家同金玉成亲。乔灿在当地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弟弟乔斌近期提为高家小学校长,官虽不大,在当地也可算个人物。有这些条件,建民、金玉的婚事办得很是风光。经乔灿协调,金玉结婚前到监狱看了席连英一次。席连英入狱后,接连又发生几次杀人未遂事件,经医生诊断为一种癫痫病,可能是因过度悲伤所致,发作时自己控制不住自己,醒来后,自己做过的事一概不清。所以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就会发作。鉴于此,法院决定,给她减刑五年。现在连英看上去精神好多了,只是接连发生的事,让她很难接受,所以显得特别瘦。看望连英回来,建民、金玉在乡亲们的祝福声中24进入了婚礼的殿堂。婚后一周,建民假期已到,不得不回部队。一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女孩,建民给她取名叫“璐璐”;过了二年第二个孩子出生,是个男孩。按当地风俗,男孩取名应由爷爷,于是乔灿给取名叫“改革”,因为当时正值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改革的春风已在全国吹起,不少单位已初见成效。乔灿是因形势而作,也是希望高家村能早一天改革。有了孙子孙女,乔灿夫妇非常高兴,当时高家村还是以队为单位,干活还是“大呼隆”。所以金玉、慧女、乔云,三人轮流带孩子,尽管建民不在家,也是其乐融融。1984 年,高家村土地开始承包。金玉带着两个孩子,承包了五亩地,乔灿的妻子陈慧女也承包了五亩地,这样全家要种十亩地,全靠着乔灿利用下班时间领着老婆、女儿耕种,金玉的主要工作是照顾孩子,只做些力所能及庄稼活及家务,婆媳及小姑相处还算过得去。可是好景不长,不久,乔灿因心肌梗死去世。乔家办完丧事,建民急着回部队,金玉正在给他收拾了行装。乔云来了。“哥,嫂,娘叫你们哪。”乔云进门就喊。“知道了,就来。”建民答应着。不一会,夫妻俩来到了陈慧女屋里,屋里摆好了板凳,乔云已坐在哪儿,看样子是预先有准备的。“你们来⋯⋯来啦?”慧女带着哭声招呼道。“娘,不要伤心了,别坏了自己的身子。”建民说。“是这样的,”慧女努力控制悲伤说,“刚才云儿说了,你爹去了,家里十几亩地,金玉又带着俩个孩子,单靠我和云儿也不行。建民,你得想想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呢?您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我不能回家种地。”建民没好气地说。“哥,我看咱不如这样,咱分家吧,娘由我来照看,你们的地,你们先种着,我和娘如果有时间就给你们帮帮忙,你看如何?”乔云说。“行,就这样。”建民没等云儿说完,起身就走,嘴里嘟哝着,“部队有事,我先走了,有事跟金玉说吧。”“这孩子⋯⋯”慧女随后嘟哝一句。建民回到家里,吃了晚饭,准备明天回部队。金玉收拾碗筷。建民眼望着金玉,一把把她揽入怀中,说:“别忙着收拾,我明天就走了,咱们好好说说话。”金玉挣扎着说:“干什么,人看见。”金玉挣脱了建民,走到另间屋里,看看两个孩子。他们都睡熟了,金玉帮他们盖好被子,回到房间把门关上。建民按捺不住,上前抱住金玉说:“玉儿,咱好久没干了,来⋯⋯”也不管金玉同不同意,建民把她抱上了床......事情办完后,建民非常不满意,刚才的温存变成了暴怒。“你是咋搞的?”“咋啦?”金玉有些疑惑不解,她睁着大眼看着莫名其名的丈夫。“咋啦?是不是心情不好?”“干那事的时候,你总是像个木头疙瘩,让人一点情趣都没有!”“你⋯⋯你⋯⋯以前不都是这样吗?”金玉听了无法回答,气得背过脸去。过了一会,建民好像意识到什么,忙转过身来搂着金玉说:“哎,算啦。我是让你配合点,风骚点,再注意打扮点,这样男人就会永远喜欢你。”“人家就是个本分的人,会过日子,能侍奉你和孩子,就行了,要风骚干什么?”金玉有点受不了,又生起气来。“好好好!全是我的错,你别生气,行啦吧。”建民觉得同金玉谈话像是很别扭,完全没有了谈恋爱时的那种情调,金玉根本无法同他在城市里见到的姑娘相比,尤其是部队里的那些文艺战士,她们是那样的洒脱、大方、漂亮。胡乱地想着,不觉天已大亮,建民早早地起来,赶回了部队。金玉送建民回来,呆坐在屋里,她发现建民这次回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嫌她这不好那不好,究竟哪点不好?她在思索着,她想起了在学校的情景:那时她个子很小,家里又发生母亲杀死父亲的事,所以总是受人奚落。每当有人欺负她的时候,建民像大人一样,把她拉到身后,用拇指向后指指说:“干什么?她,是我的妹妹,谁要是欺负她,就是欺负我,我跟他没完!”建民小的时候,身体很强壮,虽然文化课不太好,但体育成绩非常棒,学校很多人都怕他。建民对她非常好,每逢刮风下雨,他总是呵护着她,遇到水坑,都是他背她过去。于是她坚定地说:“建民是爱我的,而且是永远!”想到这里,她笑了,昨天发生的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了。扒 根 草冯子豪25中 篇 小 说五高圩子在芒种到来之前,就开始忙碌,平整场地、购买麦忙用品。金玉到集市上买了几把镰刀、几顶草帽、几把叉子,准备麦忙使用,并在自家的地边留了一块地,准备打麦用。她把两个孩子带到了地里,让他们玩,自己学着邻居,把地整成圆形,泼上水,撒上麦糠,晾上一天,在土的湿度不干不黏的时候,套上牲口,拖着石磙,一圈一圈地压。金玉第一次使唤牲口,显得力不从心,两个牲口非常不听话,不是走走停停,就是撂后蹄踢石磙,有时候把套弄乱了,她还得重新套。金玉套牲口的技术非常差,每次都得忙活半个多小时。这次时间更长了,套上前边,抹掉了后边,两只牲口被她喝地团团转。她有些着急,越着急越乱,眼看要套好了,一根撇绳被骡子的蹄子踩着了,而且正好在骡蹄两丫的正中间,咋也抽不掉。她一手拽着撇绳,嘴里说“抬蹄,抬蹄!”。可牲口不听她的,乱转圈,就是不抬蹄。她急了,用力一阵乱拽,不想弄痛了骡子,骡子惊了,一撂蹄将她踢倒,而后四蹄翻花跑了。骡子这一蹄子非同小可,正好踢在她的腿上,她双手捂住伤口,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喊了起来,痛得眼泪流了出来。两个孩子围了过来,儿子改革刚三岁,抱住母亲嚎啕大哭。女儿璐璐五岁了,跑着去追骡子。金玉怕她受伤害,大声地喊着:“璐璐,回来!回来!”。可璐璐不听,像一个小绒球似的,紧紧滚在骡子的后面。骡子停住了,鼻子里喷着热气,脖子上套着绳索。璐璐赶到,想抓绳索,骡子一昂头将她摔倒,紧接着拖着璐璐就跑。“璐璐!快松手!”金玉吓得脸都黄了,她瘸着腿,向骡子赶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骡子前面一个高大的男子汉出现了,他一手将骡子抓住,“吁!”地一声,将骡子制服,而后牵了过来。金玉看见了这人,正是乔建民的小叔乔斌。乔斌一直关心着金玉,他对金玉有种异样的感觉,时时挂念着她,就像他的一双眼睛。“也许是自己的学生加侄媳妇吧。”他自己这样安慰自己。前天听嫂子惠女说,建民麦季可能不回来了,让他有空照顾一下金玉。他心中就盘算着金玉的苦处,忙完手中的活,就过来看看,正好遇到眼前的一幕。“伤要不要紧?”乔斌一边拴好骡子,一边蹲下来看金玉的伤口,见地上流了不少血,乔斌转身跑向了大队医务所,找来了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看了伤口后,说:“万幸!万幸!伤不是太深,如果踢在其他部位,麻烦就大了。”包扎好伤口,乔斌把金玉扶到场边,让她看住两个孩子。乔斌很熟练地套上牲口。奇怪的是两头牲口非常听他的话,低着头均匀地走着。乔斌一手扯着两根撇绳,一手持鞭,嘴里哼着小曲,十分的悠闲。石磙慢慢地转了起来,发出了亲切的“吱纽”声。十几天过去了,小麦金黄一片。金玉的伤没有完全好,她给建民写了信,详细地告诉了家里发生的一切,她问建民能不能请假回家收麦。建民说不可能,因部队里请不掉假,让她自己想办法吧。金玉只得瘸着腿,带着两个孩子下地。五亩麦子,指一个带着两孩子受着伤的弱女子去收,谈何容易。但金玉很坚强,她早上起得很早,约莫四点多钟,她就下了地,干到八点多钟,再回家做饭。做好饭,给两个孩子穿戴一番,梳洗一番,然后吃早饭。吃罢饭,她带着两个孩子及中午、晚上的饭,赶到地里。一天的时间非常难熬,八九点钟的时候,还有点风,她能吃得消,割麦的速度还很均匀。十一点钟后,天热了,太阳像一个硕大的火球,无情地烤着她,大地像一个蒸笼,毫不留情地蒸着她。她的手滚上了厚厚的麦锈,脚上布满了泥土,汗水像一条条蚯蚓,在她的身上、脖子上、脸上形成了弯曲的小溪,滴在土地里。她吃力地挥着镰刀,慢慢地拉动着麦秸,就像一只蛇,在缠动一垛麦穰那样吃力。手磨破了,流了血⋯⋯天黑了,有了一丝凉意,这是她盼望的,可是她的身体很疲倦,力气透支到了极点,仿佛是一支就要熬到头的蜡,左右摇摆不定。头发被泥、汗水紧紧地粘在一起,衣服湿透了又干,干透了又湿,像一副硬纸铐子紧紧地套住她,使她无法摆脱。但她仍坚持着,她心里有一个念头,就是能多割点就多割点,一定要把麦子割完。实在是太累了,腰像断了一样,她停住镰刀,站起来,直了直腰,又弯了下去⋯⋯已是晚上九点多,她实在不能坚持了,决定回家。看了看割下的麦子,又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她担心下雨,又做出了把麦子垛在一起的决定。她双手吃力地抱着麦子,慢慢地移动着,一捆一捆地往一起垛。26两个孩子,先前叫着饿,吃了块凉馍后,便靠在一起,睡熟了。望着满脸泥土的孩子,她心里一阵难过,走过去,把孩子放在麦秸上,给孩子盖上自己的外衣,她又站了起来,去抱她的麦子。终于,她把最后一捆麦子举在头上,放在垛的最顶端。望着一垛麦子,一天的辛勤劳动,她嘴角有了笑容,她想靠在麦垛边稍休息一下,结果她倒下了⋯⋯当她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人在割麦子,她吃了一惊,走近一看,来人正是乔斌。她激动了,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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