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电视剧里有个叫何哥的,还当一天当保安一天12小时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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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对你的工作十分满意
这明摆着是没话找话,何天亮仍然毕恭毕敬地回答:“快三个月了。”
“你对旅馆的工作有什么看法没有?”
何天亮弄不清楚她是认真征求意见,还是继续寻找话题,就泛泛地说:“没什么看法,挺好的。”
经理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人实际上挺好的,我对你的工作也十分满意。可惜……”
何天亮听到这里心不由往下一沉,他知道情况不妙,嗓子也开始发干,急切地等着经理往下说。
经理却又换了话头,问他:“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对头?”
何天亮闻听心头一震,他仔细想了又想,如果说算得上仇人的,也就是白国光,也许冯美荣也会对他怀恨在心;可是,那终究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况且,这么多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双方已经天各一方,时间已经把仇恨淡化成了若有若无的轻烟。但是经理这么问必然有原因,他问:“经理,是不是因为我有谁来找事?”
经理又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老有人给旅馆来电话,说如果再让你在旅馆干,就要让我们旅馆关门。我刚开始没有理会他,这几天又天天往我家里打电话,也说不清他们是从哪里弄到的电话号码。昨天街道办事处也来人查问你的情况,我说你在这儿干得挺好,可是街道办事处的主任说有人写信反映你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勾勾搭搭。晚上我下班回家,我爱人也问起这件事,说有人把电话打到了他们单位,说如果我们不把你辞了,就要让我们家里人吃不了兜着走。我这才想起来问问你,到底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了。”
何天亮一时间有些发蒙,他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所以也就无法回答。
经理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我也是没有办法。你考虑一下,要是你处在我这个位置上会怎么办?这样吧,你去财务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我再给你多发一个月,你还是另外再找一份工作比较好。”
何天亮明白经理这是要炒他,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理解人家的意思,人家不会为了他这一个不相干的人担惊受怕。
“何师傅,我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如果你真的有仇人,人家已经知道了你落脚的地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冷不防伤害了你,你自己吃亏不说,我也承担不了责任,我看你还是避一避比较好。要是你知道对头是谁,干脆跟他们当面谈谈,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何天亮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有什么意思,就站起身说:“经理,你的好意我领了,我自己怎么样不要紧,只要不给你添麻烦就行。”
经理满脸歉意,又带了些许轻松,站起身来送他:“我就知道你是明白事理的人,这样吧,我这就让财务把工资给你结了。”
何天亮到财务领了工资,又到门房收拾了自己的行李铺盖,扛着往家走。不管怎么说,干了两三个月,手头总算还落下了一千来块钱,活人总不会让尿憋死,走一步是一步,他安慰着自己。
这段时间屋里没有住人,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还有一股霉味,他便开始打扫房间,手上忙着,脑子也一直忙着。虽然他到现在还没有琢磨透谁在后面给他捣鬼,但从他出狱以来发生的事情看,他感觉到在他的头上有一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雨的乌云,最让他不安的是,事情的来头他摸不清楚。这么多年,在监狱里,他接触的除了犯人就是管教,他自己并没有有意地伤害谁,可是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人也是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麻烦就比较大,因为当你根本就不知道谁是敌人的时候,谁都可能是你的敌人,谁都有可能在你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用任何方式在任何时间突然对你发起攻击。刚刚出狱就碰上的那个肉杠,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进入他的房子对他进行恐吓,还有对他工作单位的领导进行骚扰迫使他无法立足……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一连串事情都绝不是偶然、孤立的。
他躺到床上,想起了道士给他提供的活路:淘金,一抬眼却又看见了房子顶棚上依然留在那里的血红的大字,联想到出狱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股狂傲之气不由就在心头升起。心想,你不就是想让老子离开省城吗?老子就是不走,看你能耍出什么宝来。这么一想,就打消了到外地淘金的念头,那样显得自己好像怕了他们似的,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背后捣鬼的是什么人,可他却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示弱。
一觉醒来,夕阳的余晖黄黄地照进了屋里,何天亮肚子饿得咕咕叫唤,便爬起来到院子里草草洗了把脸,出来到街上买了一碗牛肉面。填饱了肚子,他实在不愿意回家一个人孤零零地闷坐,就在街上无目的地信步而行。
这条街的尽头是横贯南北的天水大道,大道的南头连着火车站,北头连着黄河大桥。他忽然想起,自己出狱以后还一直没有去看过黄河。幼时他经常跟玩伴们一起到黄河边上捡卵石打水漂,天热了就脱个精光到泥浆一样浑浊的浅滩里翻腾个天昏地暗,累了就躺在河滩上看天上的云,看勇敢的跳水者自杀似的从数十米高的黄河大桥上跃入波涛滚滚的黄河里。想到黄河,他如同想到了分别已久的亲人。
从这儿走到黄河边要两个多小时,他朝黄河的方向走了几步又有些迟疑,天已经黑了,步行一个来回就得四个小时,今天去还是改天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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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我看你是大老板
“老板,擦皮鞋吗?”
“擦一双皮鞋才两块钱,擦擦吧。”
“老板,皮鞋擦得亮亮的才更有气派。”
何天亮站在街口踌躇不前,却立刻招来了一帮擦皮鞋的。他拔脚欲走,喧闹声中一个怯怯的稚嫩的声音留住了他:“叔叔,让我擦吧,我只收你一块钱。”
何天亮注目一看,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衣衫褴褛,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何天亮想起自己幼年时,动辄被继母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往事,他觉得眼前这个擦皮鞋的小男孩像极了幼年的他。何天亮不忍掉头而去,就坐到了小男孩前面的板凳上:“行,就让你擦,钱一分不少照给。”
小男孩顿时来了精神,从小木箱里拿出一支矿泉水瓶子,用里面的水先把何天亮皮鞋上的灰土冲洗干净,然后细心地打上鞋油,稍晾片刻再用刷子、软布打亮上光。
小男孩一边熟练地做着这一切,一边乖巧地跟何天亮聊天套近乎:“叔叔,你是当官的还是当老板的?”
何天亮反问:“你看我是干啥的?”
小男孩拣好听的说:“我看你是大老板。”
何天亮问:“为什么?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小男孩说:“当官的坏人多好人少,你一看就是好人,又体面又有派头,一定是当老板的。”
何天亮说:“你说得不对,当官的好人不多,当老板的更没好人,好人既当不了官,更当不了老板。你的眼神太差,我既不是当官的也不是当老板的,我跟你一样,靠两只手刨食吃。”
男孩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你逗我呢,你哪能跟我们一样,你就是大老板。”
何天亮被他那煞有介事的样子逗笑了,说:“我上一辈子是老板,下一辈子也是老板,唯独这一辈子不是老板。”
男孩忽然问道:“老板叔叔,你打不打蜡?打了蜡皮鞋不沾灰还更亮。”
何天亮说:“打,你说咋办就咋办。”
小男孩便又从小木箱里面掏出一块蜡,用刷子飞快地在蜡块和皮鞋之间来回蹭了一阵,蹭完后又用软布打光一遍,皮鞋果然又亮了许多。
“好了。”
何天亮摸出两块钱递给他,小男孩一晃脑袋:“打蜡得增加一块钱,一共三块钱。”
何天亮觉着被捉弄上当了,有些不悦,正欲跟他计较一番,小男孩一看他神色不对,赶紧又说:“叔叔,你要是不方便两块钱也行,咱们交个朋友。”
让他这么一说,何天亮反而不好意思,心里想我要是跟小孩子为了一块钱计较起来岂不是太失面子,便二话不说又加了一块钱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说:“谢谢叔叔,下次你再来擦鞋,打蜡我就不要钱了。”
何天亮半真半假地说:“你别吃了这顿想下顿,我下次再来就会跟你抢生意。”
小男孩笑了,不停嘴地奉承他:“叔叔您是大贵人,天生就是当老板的人,抢生意也抢不到擦皮鞋的头上。”
往回走的路上,何天亮暗中盘算,擦皮鞋这活儿看着低贱不起眼,实际上不少挣。擦一双鞋两块钱,一天擦上十双就是二十块,一个月下来怎么着也得挣个六七百块。而且,这个活儿投入小见效快,还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想到这些他不由怦然心动。又一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跟那些妇道孺子坐在一起给人擦皮鞋,实在有些拉不下脸来。可是,如果不马上弄个能来钱的事儿干干,坐吃山空,自己积攒下来的那几个钱顶不了多少日子,在没有找到新的工作之前,起码靠这个能把嘴糊住,一旦找到新的工作就丢手不干。再说,擦皮鞋也是靠自己的力气挣饭吃,到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面子不面子,只有能挣来钱才是真的。
第二天,他便备好一应用具,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各色鞋油、刷子和擦鞋布,还有装水的塑料瓶子等物件。两只小板凳,一只自己坐,一只给顾客坐。他还用废木料给小木箱钉了个踏板,方便顾客放脚。万事俱备,吃过午饭,他便推着自行车载着擦鞋工具上阵了。
来到街口,见擦皮鞋的摊子摆了一长溜,大部分是妇女,想到要同这些妇女抢饭碗,他就愧得不行。等见到擦皮鞋的行列里也有几个男的,他的心里又平衡了许多。昨晚给他擦皮鞋的小男孩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他找了个空位置,把自己的摊子支了起来。身旁的妇女见他把摊子支在了自己身边,用眼睛狠狠地瞪他,他装作没有感觉,那些妇女立即把招揽顾客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等了一会儿,别人都陆陆续续有些生意,唯独他像离退休老干部一样无人理睬。
他无聊地坐在那里,看着别人忙碌。突然间,擦皮鞋的妇女们像是听到了无声的号令,动作敏捷地抓起家什一哄而散,转眼间便如同游击队员碰上大队鬼子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尚未从惊诧中清醒过来,眼前已经出现了几个戴着大盖帽、套着红袖标的人。那几个人冲过来二话不说便将他的一应家什扔到一辆客货车上。他又惊又气,抢上前去质问:“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盖帽一脸轻蔑地冲他吼:“你占道经营,影响市容,再闹连你一块儿带走。”
八年监狱生活让他见了大盖帽必须毕恭毕敬成了本能,他不敢再跟他们纠缠,躲到一边痛惜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吃饭家什被大盖帽们像扔垃圾一样摔到车上。眼睁睁看着大盖帽们爬上汽车扬长而去,他只有发呆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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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那能值几个钱
“小伙子,别难过,那能值几个钱,今后眼睛放亮点耳朵伸长点就行了。”刚才还对他怒目相向的中年妇女此时又转了回来,见他的工具被没收了,就同情地劝慰他,“如今挣几个钱真不容易,我前前后后就被收走过三套工具。没啥了不得,收走了再弄一套接着干。这不,现在用的是第四套。”
何天亮觉得就这么傻乎乎地站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对那位好心的妇女说:“没事,我明天还来。”
中年妇女说:“这就对了。”
何天亮忽然想起了昨晚上给他擦皮鞋的小男孩,就问:“昨天晚上在这儿擦皮鞋的小孩今天怎么没有来?”
妇女说:“那个小孩白天要上学,晚上才出来。他们家可能挺困难,要不然谁家能让一个没成年的孩子出来干这个。”
“他们家怎么回事?”何天亮对小男孩的情况起了好奇心,追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反正看着是挺难的,我们都是临时来挣几个钱,互相之间谁也不打听谁的事。我只听那孩子说他挣了钱要交学费,也不知他挣够了没有。”
何天亮怅然若失地往回走,心里却还在想着小男孩的事情。他想,要是自己有钱,就一定要替那个小孩把学费交上,可是眼下他自己都被砸了饭碗,还能顾得上那么多吗?他摇了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第二天,何天亮重新备齐了用具,做小板凳的时候,他忽然想到,那些擦皮鞋的都只给顾客备一张小木凳,顾客坐下去弓身屈腿肯定很不舒服,坐在上面还要小心翼翼,搞不好就会跌个四脚朝天,要是把小板凳换成折叠椅,顾客坐着肯定要比小板凳舒服得多。于是他扔下做了一半的小板凳,找出来一张还是他刚结婚时候买的折叠椅挂在自行车上面。
吃过午饭,何天亮又来到了街口,见擦皮鞋的摊子依然摆了一长溜,他心想:“跟她们凑在一起狼多肉少,自己又吆喝不过她们。再说,擦皮鞋的客人都是过往行人,哪里有行人哪里就有顾客,没有必要非得挤在一起招惹城管和警察。于是,他将车把一扭,掉头顺着大街慢慢朝北走,边走边寻找合适的摆摊位置。
走着走着到了火车站,他见离出站口一两百米的地段人来人往很热闹,人行道也挺宽敞,便在这儿下车,支起了擦鞋摊子。刚刚坐下不久,果然就有人前来擦鞋,他学着小男孩的样子,擦完鞋再问人家打不打蜡,打蜡就多要一块钱。
他也学乖了,一边擦鞋一边不时注意四周的环境动态,若发现有大盖帽出现,便高度紧张,随时准备收拾家什逃跑。后来他发现,一般警察根本不管他这档子事,除非是专门出来整顿市容的警察才会管他。那种警察都是坐着小卡车,戴着红袖标,跟穿蓝制服的城管大队一起行动。弄清了这一点,他也就不再心惊肉跳如躲避猎人的兔子,安下心来给人擦皮鞋。
一直干到夜深人静何天亮才收了摊子。他点了点数,居然赚了三十六块。他心满意足地骑了车往回走,经过夜市,路旁烤羊肉的香气勾得他馋涎欲滴,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于是跳下车来慰劳了自己十串烤羊肉,吃得满嘴流油。
有了收获便有了希望,自此何天亮便每天把擦皮鞋当做自己的主要收入来源。在擦皮鞋的同时东奔西跑地找工作,他打算即便找到工作,皮鞋他也要继续擦下去,把擦皮鞋当做第二职业。说到底,当市长和擦皮鞋都是生活,他用这话自己鼓励自己。
西北内陆省份似乎没有秋天,几天前太阳还晒得人冒油,一场西北风刮过,黄叶纷纷飘落,早上起来出门便觉得冻手。天凉了,生意也凉了,何天亮有时候整整一天也擦不上几双鞋,仅仅能够挣回当天的饭钱。
他一大早来到火车站广场东北角,摆开摊子等生意上门,突然看见许多人朝广场东口围拢过去,人圈子里面传出了吼叫吵闹声。在车站,每天都有吵架打仗的,何天亮也不当回事,更没有心思去凑那个热闹。过了一阵,人圈子里面又传出了女人的哭叫和男人的斥骂声,何天亮有心过去看看,可是想到没人给他看摊子,就没有动弹。忽然人群哄的一声破开一道口子,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地冲出人墙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哭,鼻涕眼泪顺着脸朝下流。女子的身后,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抡拳挥臂边追边打,嘴里还詈骂不休。
何天亮经常在车站给人家擦皮鞋,认得被追打的女子是车站上给人介绍旅馆的,有时候也倒倒火车票。男的抓住那个女子的头发一抡一个跟斗,女的爬起来继续奔逃,可是男的腿快力大,几步追将上去抓住女子的头发又把她摔在地上。何天亮实在看不过去,扔下鞋摊子迎了上去挡在中年男人的面前:“师傅,有话好好说,一个姑娘家你这么打像话吗?”
男人推开他,涨红了一张怒气冲冲的脸骂道:“这个臭婊子骗了我的钱,以为就没事了,今天我不整死她我就不是人。”边骂又边追了过去,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挥拳没头没脑地朝她头上身上打去。
何天亮知道这个女子是众多帮附近旅馆拉客的女人中的一个,也知道这些女人有时为了拉客就装成野鸡,把旅客中的好色之徒骗到旅馆里,等客人交了房钱她们就一跑了之,过后再到旅馆结算提成。实际上这些给旅馆拉客的女人中,真正做那种皮肉生意的没有几个,绝大多数是附近农村进城打工却没有找到工作的人,也有一些是工厂里的下岗工人。想来这个女子也是这样得罪了这个男人。何天亮知道事情的原委,本不欲插手,可是见那个男人下手实在狠毒,真像是要把她往死里整,旁边围观的人一个个面无表情像死人般没人出面劝一劝,还有的纯粹把这事当热闹看,他再也忍耐不住,抢上前去,一把推开了男人,愤愤不平地说:“有多大的仇把人家一个女孩儿往死里打?有啥事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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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要什么特殊服务
男人瞠目瞪着何天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你是干啥的?管得着吗?”
何天亮说:“你别管我是干啥的,你随便打人就不行。”
男人说:“她骗了我的钱,我就得要她还,不还我就打死她这个骚婊子。”
见他这么说,何天亮只好问那个女子:“你是不是骗了人家的钱?骗了多少还给人家,不够我先给你垫上。”
女子流着眼泪,语气却很倔强:“谁骗他钱了?住店交房钱天经地义,店你也住了,反过来又说我骗你钱,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不行咱们就到旅馆去问问,你住店了没有。”
“你说住店有特殊服务,还说你亲自陪我,我交了房钱,你掉屁股就跑了,不是骗人又是什么?”
何天亮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这个女子装野鸡骗他说住到店里可以陪他,结果这家伙住进去后她就跑了。看来这个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要是正经人自然也不会上这种当。何天亮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对那人说:“行了,你这事也上不了台面,住店你就老老实实地住店,要什么特殊服务?不管有没有特殊服务,你住了店都得交店钱,我说你就识相点,别再拿着不是当理说了,也不嫌丢人。”
那人见何天亮出面拦了场子,就跟何天亮讲理:“住店收店钱是不错,可她额外还骗了我二百多块钱,说是给我……给我……找……”
何天亮听他说话吞吞吐吐,就知道不是能拿到太阳底下说的事,立刻用话把他憋住:“那好,既然你们还有别的交易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你不能再动手打人,那边就有警察,她骗了你,是怎么骗的,我把警察叫来,你去跟警察当面说清楚。”说着就拉了那人朝广场西面的治安亭走,转脸去找那个女的,女子却早已溜得没了影子。
那人见他真的要拉着自己去找警察,立即泄了气,朝后面挣着身子不跟他走,说:“警察管不了我的事,既然是她骗的我,我就要找她要钱,不然我就要她的命……”嘴头子虽然硬,可是毕竟心里有鬼,挣脱何天亮的手,四下里睃睇见女的已经跑掉,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见戏已经落幕,议论纷纷地散去。何天亮转身回到自己擦皮鞋的摊子前面,坐定后见没有顾客,就点着烟抽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居然一份生意也没有,过往的人都像家里着了火,匆匆忙忙的,何天亮眼巴巴等了一个上午,生意硬是没有开张。他正要撤摊子换地方,却见头半晌挨揍的女子趋了过来,坐在他面前的折叠椅上。何天亮一愣,问她:“你要干啥?”
女子已经梳洗过了,一点挨打受辱的痕迹也看不出来。她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珍珠一般闪闪发亮:“擦皮鞋呀,还能干啥?”
何天亮这才面对面看清楚,这个女子年龄不过二十来岁,长得眉清目秀,圆圆的苹果脸上红是红白是白,十分俊美,难怪那人会上她的当。他在心里猜测,她来擦皮鞋是个由子,她一天才挣几个钱,哪里舍得花钱擦皮鞋,不过就是看在刚才自己给她解了围的分儿上,来照顾一把自己的生意。
“行,打不打蜡?”
“打,为什么不打。”
“连擦鞋带打蜡一共三块钱,拿来吧!”何天亮朝她伸出手。
“大哥,没见过擦皮鞋先收钱的。”
“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就是先收钱后擦鞋,省得让人骗了没地方要钱去。”
女子笑笑说:“我从来不骗好人。”说着从兜里掏出紫红色的小钱包,从里面拣出三块钱给了何天亮。
何天亮也不跟她多说,收了钱就开始给她擦鞋。这是一双非常精致的脚,黑色的坡跟羊皮鞋穿在她的脚上就成了一件美妙的工艺品。何天亮给她的鞋洗去尘土正准备上油,她却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何天亮说:“怎么了?你是笑自己还是笑我?”
她说:“我是笑今儿早上那个坏家伙,也不看看自己的德性,论年龄都可以当我爸了,出了门还想凭两个破钱祸害人,我就是骗了他也是他活该。不过这个家伙也真有恒劲,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他还能跑到这里来堵我。”
何天亮说:“你真的骗他了?骗了多少钱?”
她说:“也没有多少,才二百块钱。”
何天亮不由大吃一惊:“二百?”靠擦皮鞋他扣了吃喝,二百块得拼命挣一个月。
“那有什么,有时候风顺碰上好主顾挣的还多,比你擦皮鞋强多了。”
何天亮好奇地问:“你凭什么本事自己不吃亏还能骗来钱?”
“也没有啥本事,就是靠运气找机会再机灵一点呗。”
何天亮见她像是不愿意深说,也就不再追问,给她的鞋上好油,等着晾干好抛光。
何天亮不问她却主动说了出来:“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那天我手头有三张去北京的卧铺票,急着出手,见他在车站上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子,就过去问他要不要车票。他说不要,一双贼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我就说:老板想不想找个地方潇洒潇洒?他一听就两眼放光,问我:有啥地方?贵不贵?我说:有提供特殊服务的旅馆,只要是住店的要特殊服务不额外收费,要是你去我可以给你介绍。他问我安不安全,我说绝对安全,他还是有点犹豫不决,我就说你要是怕不安全我亲自陪你,出了事我自己也跑不了,你还有啥可怕的。他听我这么说,就跟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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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那家伙要的什么药
“我把他领到站北旅社,让他交了房钱,给他安排了屋子,他却挡着不让我走,非让我陪他不可。大哥你说,我不过就是想挣几个介绍费,哪里能真的陪他?可是他死乞白赖地拦着不放我出门。我当时真的有点急了,心里也有点怕。他又问我有没有药。我问他什么药。他说要白粉提神,我还以为他吸毒,更怕了,当时只想赶快离开他。急中生智,我就说药是有,可是挺贵,还得一手钱一手货。他一口就答应了,让我给他弄点。我趁机就跑了出来。要是当时就此拉倒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也怪我太贪心。出了门到台子上我去取我的介绍提成,刚好看见台子上的马大姐感冒了吃扑热息痛,我灵机一动,就问她要了几粒,然后把扑热息痛给碾成面面,用纸一包,就又回了屋里。
“那个家伙正在屋里急得转圈子,见我进来,马上扑了过来。我闪开他,说:你要的东西我搞来了,钱是我垫的,一共二百块。他一听就嫌太贵,我说是国外进口的,他就数了二百块钱给了我。我把药给他后,就琢磨着怎么赶紧离开,他却要吃药。我只听说那种东西是抽的,也有往血管里打的,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吃。当时我也不管那么多,就说:大哥要吃药我去给你拿开水,吃了药我就陪你,他就让我出了门。一出门,我就跑了。”
“后来呢?”何天亮问道。
“后来我听旅馆的马大姐告诉我,你猜猜那家伙要的是什么药?”
何天亮说:“是白粉吧?可是白粉也不是用嘴吃的啊。”
“哪里,”说到这里女子笑得直捂肚子,“他要的是……是那种缺德的药,就是那种……那种……春药……”
说到这里何天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真行,几片扑热息痛你卖了二百块钱。你就没有想到人家会找回来跟你算后账吗?”
“我还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回来找后账,一般像他那种人都是过路客,就算是本地的,也不敢因为这种事找后账,怕闹大了警察抓人。我跑了后他找旅社闹,人家不搭理他,他闹人家就要跟他到派出所讲理,他也没有办法。一般像他这种人经过这里住旅店都是一次性的,谁想得到他还能来个二返长安呢。”
一般人把从监狱里出来又进去的叫二返长安,何天亮听到这个词儿勾起心病,脸上有些讪讪的,她再说什么也没心情答对,懒懒地应付。女孩儿看出了他情绪上的转折,有点话不投机的感觉,见皮鞋已经擦好,就站了起来说:“大哥,今天我真的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出面,我今天就吃大亏了。咱们都是在这儿混饭吃的,今后还要多请你关照。我叫吕小草,你就叫我小草。你呢?”
何天亮知道在车站上混这碗饭吃的人用的一般都是假名字,就对她说:“我叫何天亮,可是真名实姓。”
小草说:“我说的也是真名实姓,我难道还会说个假名字哄你吗?”
何天亮见她说得认真,知道她说的是真名字,就说:“我也没说你是假名字,我只是说我自己是真名字。”
小草说:“我手头还有两张到上海的卧铺,干脆你拿去出手,只把票钱给我就行了,多挣的都是你的。”
从这里到上海一张卧铺三百多,票非常紧张,票贩子倒出去的行情价是加百分之三十,每张票可以挣一百多块钱。如果他接了这两张票,转手就是二百多块。他抬头看了看小草。小草诚恳地面对着他,手里捏着两张车票。只要他伸出手去,马上就可以得到二百多元。
“谢谢你了,我不要。”
小草愕然问道:“有钱你也不挣?你是不是有毛病?”
“不是我有毛病,是你自己有毛病,有钱你自己为啥不挣?你是不是钱特多,或者手里的票特多?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能从你一个小丫头手里赚那两个芝麻绿豆钱吗?”
小草不屑地咧咧嘴:“你那么有志气有本事,何必还靠给人家擦皮鞋把人家的臭鞋当饭碗呢?”
何天亮恼羞成怒,涨红了脸说:“去去去,滚远点倒你的票去,别在这儿耽误我的生意。”
小草愤愤地说:“不要就不要,那么凶干什么?天生的贱命谁也没办法。”说罢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身走了。
何天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里头不由升起一丝歉意。小草无疑是出于对他的感激而表示的好意,自己确实没有必要对人家那种态度。但是如果他接受了这份好意,那就意味着他混到了需要一个小姑娘怜悯同情的地步,想到这一点,何天亮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今天这里风不顺,一上午只擦了一双皮鞋,还是小草照顾他的生意。何天亮朝地上啐了一口,收拾起擦皮鞋的家什,开始转移战场。
从火车站到大转盘叫天水街,从大转盘到黄河边叫林荫道。林荫道名副其实,路两旁挺拔的白杨和虬劲的洋槐伸出枝丫在天空架起了拱顶,繁茂的枝叶在地上布下浓阴,夏季走在这条路上根本晒不到太阳。何天亮发现这条路虽然僻静,行人却络绎不绝,于是就停下来在路边摆开了擦鞋摊子。
呆候了半晌,这里的行人似乎都在忧国忧民,陷入对国计民生重大课题的沉思默想当中,悠悠漫步者,疾步如风者,单人独行者,成群结队者,一个个面容凝重表情呆滞目不斜视,竟无人对何天亮的擦鞋摊子看上一眼。
何天亮耐心地等着,他把自己想象成猎人和钓客,以此来平服内心的焦灼与急躁,几个月来这种守株待兔或者说是等鱼上钩式的赚钱方式已经培育出了他的这种心态:有生意上门不激动,没生意也不着急,权当休息。他知道急是没有用的,等待是必要的,往往只要有第一个顾客,后面的人便会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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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今天真是见鬼了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何天亮在路旁枯坐干等。上午在火车站剃了光头,到了这里生意不好也懒得换个地方。行人过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就是没有人理会他。今天真是见鬼了,说不定真要剃光头开不了张了。他终于忍耐不住,起身收拾家什准备转移到别处再碰碰运气。正要走,一位老者隔着马路冲他挥手叫喊:“擦鞋的小伙子,过来。”边喊还边用手指指自己的脚。
何天亮见他要叫自己穿过马路给他擦鞋,心情不好本想不理他,转念又想,他年纪大了,过马路不方便,反正自己是为了挣钱,在这儿也是挣,过了马路也是挣,虽然麻烦点,只要能挣上钱就行,总比守在这儿干瞪眼强。于是他就提着椅子和箱子闪避着往来疾驶的汽车过了马路来到老者面前。
“大爷,您要擦皮鞋吗?”何天亮谦恭有礼地问。
“不擦鞋我叫你干什么?”
何天亮见这个老头说话挺冲,脾气挺大性格挺倔,就不再吭声,支起摊子请他坐在折叠椅上。
老者将脚跷起来放到脚架上问道:“擦一双鞋多少钱?”
何天亮说:“两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打蜡再加一块。”他见这老头倔,不敢跟他玩打完蜡再加钱那一套,就实话实说。
“嗯,我擦两块钱的。”老头又问,“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是本地的。”
何天亮用水细心地把他鞋上的泥灰冲掉,回答说:“我就是本地的。”
“本地的?”老头有些奇怪。街上擦皮鞋的不少,可都是外地人或近郊农村的妇女孩子进城挖光阴弄几个零用钱。据说在城里擦皮鞋也比在农村从老母鸡屁股里掏钱挣得多。本地人,而且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汉给人擦皮鞋的确少见。
老者不再说话,专注地看着何天亮给他擦皮鞋。何天亮把他两只皮鞋上的灰土用水清洗干净之后,又认真地抹上鞋油,然后用鞋刷擦匀,再用软布打光。见何天亮拿出蜡块欲给他的皮鞋打蜡,老头忙说:“不打,不打。”
何天亮说:“打吧,我不另收您钱。今天您是我头一个顾客,算我优惠您老人家。”
鞋擦好了,老人翻来覆去地看看,皮鞋光亮如新,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掏出三块钱递给何天亮。何天亮接过钱赶紧道了声“谢谢”。
老人并不急于走开,仍然坐在椅子上问道:“看你擦鞋的手法不很熟练,鞋油也耗得多,干这行时间不长吧?”
何天亮笑笑说:“干了也有几个月了。”
老头又问:“你身强力壮,年纪轻轻的,要是为了挣钱,天下路子多着呢,咋就看上这一行?”
何天亮说:“人只能到什么份儿上说什么话,我想我也不至于一辈子给人擦皮鞋。”
老人颔首微笑:“不错,人没啥也不能没有希望,有啥也不能有颓废。我年轻的时候也擦过皮鞋,大概干了有五六年吧。”
何天亮说:“难怪您老人家一眼就看出我是新手。”
老头说:“刚才我招呼你过来给我擦鞋,你刚开始是不是不愿意?我看你犹豫不决的。”
何天亮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开头是不愿意过来,后来一看您老人家年纪大,过马路不方便,我年轻腿脚灵,过来给您老擦鞋也是应该的。”
老人说:“我呢,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擦鞋,我蹲在这儿看人家下棋,见你候了大半天一双鞋也没有擦上,心里不落忍,就叫你过来。小伙子你今天可是找错地方了。”老人朝南面一指,“那边叫什么路?”
“大学路。”
老人又指了指马路对面何天亮刚才蹲过的地方:“那院墙里面是什么单位?”
“中科院西北分院。”
“这不就对了。这条街上走的人,大都是院校里的学生、老师,再不然就是对面科研院所里面的研究人员。知识分子兜里的钱有限,又不十分在意着装打扮,还特顾面子,有谁会大白天坐在路边让你擦皮鞋?”
何天亮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原来如此,难怪过往的行人脸都绷得紧紧的,敢情是跟我一样兜里没钱心里烦。”
“还有,”老人家接着说,“俗话说干啥得吆喝啥,你光在那里闷着,摆出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架势,谁会主动请你擦鞋?知道的你是擦皮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公安局的便衣在那里蹲坑呢。既然干这一行,就别在乎人家怎么看你,凭力气吃饭,凭手艺挣钱,天经地义光明正大,该吆喝就得吆喝,不吆喝哪有生意。”
“我不会吆喝。”何天亮为自己辩解。
“我看你不是不会吆喝,潜意识还是自己看不起自己干的这个行当。为了挣钱不得不干,可是心里又不好意思,所以才不出声。”
何天亮让老人说透了心思,反而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便对老人说:“您老说得对,我这就吆喝一声您老听听像不像那么回事。”说着,何天亮冲马路吼了一声:“擦皮鞋了咯……”又冲着老者吆喝道:“老板,擦擦皮鞋吧。”
老者笑着摇摇头:“我说的吆喝并不是让你可着嗓门叫唤,每一行有每一行的吆喝法,吆喝其实就是一种做广告的原始方式。我们原来擦皮鞋吆喝都不用嘴,用这个。”说着,老人拿过何天亮的擦鞋刷子在木箱上敲击出一串节奏感很强的响声,“这就是擦皮鞋的吆喝生意,哪里有你那样吼着叫人来擦皮鞋的。”
何天亮学着敲了一阵,觉得这敲击的节奏有些像非洲战鼓。
老者见他学得像模像样,挺高兴,说:“我瞅你这个小伙子挺不错,我告诉你个信息:你擦鞋别老盯着年轻人。市府广场那边每天一早一晚都有很多中老年人扭秧歌、跳舞、练功。如今的人越老越爱俏,扭秧歌、跳舞灰土大,鞋最容易脏,人老了曲背弯腰擦鞋不方便,你一早一晚在那儿勤吆喝着,态度好点,我看生意肯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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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在这儿干活心里踏实
何天亮连连点头:“谢谢您老指点,我今晚就去试试。今后您老擦鞋我免费服务,今天头一次开张,我不客气把钱收下,算是我发市。今后您老要擦鞋我随时免费服务。”
老人摆摆手:“那倒不必,只要我让你擦鞋就会付钱,不收钱我也不会让你擦鞋。就像今天,该三块钱我也不会给你两块钱。”说罢,老人背着手走了。
何天亮见天已不早,再在这条知识分子路上耗下去也没有多大油水,就拾掇了工具家什穿过马路推了自行车往回走。今天生意不好,晚饭他只吃了一碗清汤拉面,扔下饭碗便按老者的指点到市府广场边上摆开了擦鞋摊子,并按老者的方法敲着木箱招揽生意。老者果然没有说错,生意确实挺好,一晚上就挣了二十几块钱。
从这天开始,何天亮每天一早一晚便到市府广场边上摆擦鞋摊子。在这儿擦皮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众多的同行竞争,所以也引不来警察和城管人员的关注,何天亮觉得在这儿干活心里踏实。
何天亮认识的那位老者也是市府广场晨练晚练的老常客,他每次见到何天亮都要过来跟他问候一声,闲聊几句。何天亮后来知道他姓肖,便称他为肖大爷。不过,肖大爷却再没有让他擦过皮鞋。
肖大爷跟何天亮故去的老岳父嗜好相同——下象棋。何天亮摆鞋摊,他就摆棋摊。何天亮有生意的时候就顾鞋摊,没生意的时候就顾棋摊,陪肖大爷边下棋边聊天边等顾客。何天亮过去常跟老岳父下象棋,知道老年人下棋的特点,对手太差下起来他会觉得没滋没味,光赢不输不过瘾;对手太强光输不赢心里又会憋气,弄不好还会血压升高心跳过速发生危险。因此,何天亮跟肖大爷下棋很注意拿捏分寸,保持有限优势,胜上两局总要输上一局再平上一局,让老头子不生气又有吸引力。果然,肖大爷跟何天亮下棋就觉得很舒服,一见何天亮有空闲就拽着他交战,逐渐两人成了棋友,相互之间竟像熟识的朋友一样随便了。
今天晚上生意挺好,来擦皮鞋的人络绎不绝,何天亮光顾着忙生意,肖大爷就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跟他杀两盘。九点多钟以后,游人渐稀,也再没有人来擦皮鞋,何天亮奔波一天,虽然想早点回去休息,可是见肖大爷坐等半个晚上,就耐下心来陪他下两盘。
棋局刚摆好,正要开始厮杀,生意却上门了。
“擦皮鞋的,还挣不挣钱了?”一个人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
何天亮回过头来,浑身的血液顿时凝成了寒冰,大脑也嗡嗡作响,似有无数只野蜂钻进脑子狂飞乱舞。坐在折叠椅子上把脚高高跷起在脚凳上的人赫然就是白国光白书记。多年不见,他胖了许多,何天亮看到了他腹部由脂肪堆出的山丘。
何天亮头上戴着白天用来遮挡阳光又能保暖的毡帽,所处的位置又恰恰背光,白国光也没有把一个擦皮鞋的当人认真打量,所以一时也就没有认出面前的何天亮。何天亮强压着内心的狂涛巨澜俯首忙碌,颤抖的手几乎拿捏不住刷子、鞋油。稍一用力,一寸多长的一截鞋油摊在了白国光的脚面上,险些弄脏了他雪白的袜子。
白国光丝毫也没有感到眼前这个擦皮鞋的有什么异常,反而打趣道:“你倒是挺大方,给我出那么多油。”
何天亮没有理会他,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不知该如何处理,他机械地用刷子将鞋油在鞋上擦匀,然后拭净、打蜡、抛光。白国光满意地看着油光锃亮的皮鞋问道:“几块?”
何天亮抬头直视着白国光的眼睛说:“擦鞋两块,打蜡一块,总共三块。”
白国光终于认出了他,从椅子上猛然蹦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何……何……”
何天亮冷冷地说:“你认识我说明你还有记性。”
白国光这时却又镇静下来,冷冷地说:“我当然有记性,尤其是对你,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何天亮一直在打听宁宁的下落,还委托三立和道士等人帮他打听消息,他相信他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去帮他。可是,他也知道他们和他一样,首先要解决的是温饱问题,谁也没有那个能力扔下手头的事耗费整桩时间替他打听宁宁的下落。根据宁宁姥姥和小姨的说法,宁宁是跟冯美荣在一起,可是他连冯美荣的去向也不知道。他一直在找冯美荣,就是在擦皮鞋的时候,也经常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渴望出现奇迹,能够在人群中突然发现冯美荣,只有通过冯美荣才能找到他的宁宁。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有冯美荣,即便宁宁站在他的面前可能他也认不出来。
今天,跟白国光的不期而遇,给他一线希望,他抑制住自己对白国光的仇恨和憎恶,没有理会他带有明显敌意的答话,问道:“冯美荣在哪里?”
白国光轻佻地反问:“你想她了?”脸上挤出了嘲弄的笑,路灯下他的笑纹带有几分狰狞。
何天亮没有理会他嘲弄挑衅的口气,又问了一句:“冯美荣在哪里?”
“她不是你的老婆,也不是我的老婆,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她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笑话,我早就玩腻了,扔了,你要想捡就自己去找吧,只要你不嫌她破就行。混到这个地步你也只配捡冯美荣那种让我玩腻了的破货。”
何天亮再也忍耐不住心头的愤怒,伸出手抓住了白国光的衣领,吼道:“你说,冯美荣在哪里?”就在这时,从白国光身旁扑过来两个人,一人扭住他的一只胳膊,把他跟白国光分开,并且把白国光挡在了身后:“哥们儿,撒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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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在世上混个什么劲儿
另一个汉子怪声怪气地说:“笑话,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朝别人要,你活在世上混个什么劲儿。”
何天亮循声看过去,又是大吃一惊,说话的正是他出狱的头一天在牛肉面馆碰见的那个肉杠。另一个人比肉杠的个头儿还高,身躯魁梧,拦在他面前像一座铁塔。面前这两个人任何一个都能跟他周旋一番,动武他不见得能占到便宜。可是就这么罢手放白国光一走了之他又实在不甘心,这是找到冯美荣进而找到宁宁的机会。他推开拦在面前的肉杠和另一个汉子,冲到白国光面前,追问:“你告诉我,冯美荣在哪里?宁宁在哪里?”
白国光笑嘻嘻调侃道:“冯美荣在哪里我知道,宁宁在哪里我也知道,可这是我们党的秘密,我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就你一个臭擦皮鞋的知道了她们的去向又能怎么样?你能养活得了她们吗?”
何天亮看他有恃无恐地耍弄自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上去扭断他的脖子。这时候肖大爷在一旁对他说:“小何,有话慢慢说,今天说不明白以后还有机会,谁也不会马上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肖大爷的话说得平平淡淡却提醒了何天亮。理智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动武对方三个人,他也不见得能对付得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和缓的口气说:“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现在只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我找冯美荣就是想找到我女儿看看她就满足了,绝对没有别的意思。”说这几句话他用全身的力气使语气显得平和,但连他自己也听得出来,他的话音颤抖得像寒风里残留在枝上的树叶。
白国光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然后说:“这么多年没有见面,看样子你在牢里面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长进,你要想知道冯美荣的下落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却没有那个义务告诉你。现在是商品经济,咱们也按商品经济的法则办事,等价交换,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何天亮问:“什么条件?”
白国光对肉杠说:“你给他说说我的条件。”
肉杠说:“不管你干什么,不能在本市干,你要是不离开本市,啥也别想干成,这就是条件。”
“到我家闹事的就是你了?”何天亮想起了家里顶棚上面的红字,问了他一声。肉杠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默认了。
“给我干活的旅馆打电话的也是你了?”
肉杠满不在乎地说:“那倒不是我,盯着你的不止我一个人,有些事我不出面也有人去办。不管怎么说,你也应该明白,你虽然出来了,在这个城市里也没有你的摊位,再赖着连皮鞋你也擦不成了。”
何天亮知道他们干的一切都是白国光指使的,跟他们也没道理可讲,今天弄清楚自己出来以后遇到的一桩桩怪事都是他们搞的鬼,心里反而轻松了,就像一直被蒙着的眼睛突然没了眼罩,啥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再理会肉杠,问白国光:“如果我不离开这座城市呢?”
“那就一切免谈,我祝你万事如意,早日合家团圆。”
“你不滚出这座城市也别想过安生日子。”另一个壮汉在一旁帮腔,说着伸脚踢倒了何天亮的鞋架子。
何天亮笑了笑说:“你难道就这么大点本事,只能给人当条狗吗?”
那人扑上来要动手,却让肉杠拦住了:“算了,跟一个擦皮鞋的较什么劲。”
白国光说:“既然你不同意我的条件,咱们的生意是做不成了,那就后会有期吧。”
见他就要离去,何天亮拽住了他的腕子:“等等。”
“干吗?答应了?”白国光终究心有余悸,虽然有两个保镖,嘴上还硬,却下意识地往后退缩着,要甩脱何天亮的手。保镖也凑了上来说,“干吗?找麻烦是不是?”
何天亮说:“我黑天半夜出来不是学雷锋,擦了皮鞋不给钱就想走吗?我跟你没那份交情。”
白国光微微一怔,掏出一张钞票看也不看就给了何天亮。何天亮见是一张十元的,就又拉住了他:“等等,我给你找钱。”白国光被他拉着十分不耐,甩不脱却也无可奈何,那两个保镖见这种情况软也不是硬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何天亮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找出七块钱的零票,仔仔细细数了一遍,给了白国光:“擦鞋两块,打蜡一块,一共三块,找你七块。”
白过光接过钱,胡乱朝裤兜里一塞,恼恨交加地瞪了何天亮一眼转身就走。何天亮说:“有空再来。”
白国光走了,三个人在路灯下映出的影子歪歪斜斜。何天亮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心如刀绞,浑身上下像是被剔去了骨头,颓然坐在小木凳上。他觉得胸腔里如同有一团火在燃烧在膨胀在爆裂,似乎空气已经全部消失,他几乎窒息致死。他仰起头来朝黑沉沉厚重如山的夜空大声号叫着:“嗷……”凄厉的号叫声在夜空里久久回荡,他感到自己虽然生活在人群中,实际上却和深山老林里孤独的狼没有什么区别。
一直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肖大爷惊诧地问:“小伙子,你怎么了?”
何天亮呼啸一阵觉得胸膛里顺畅了些许,但精神委靡情绪低落,什么也不想说,心不在焉地盯着棋盘发呆。
肖大爷又追问:“小伙子你到底怎么了?刚才那几个人是谁?”
何天亮对着棋盘沉默不语,机械地挪动了一步马。
“你的马怎么走起田来了?算了,不下了,我看你也没有心情。”肖大爷码乱棋局,开始把棋子往布袋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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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安慰受了委屈的儿女
“刚才那人是谁?”肖大爷收拾好棋子,却不走,似乎要从从容容跟何天亮聊一聊。
灯光下肖大爷清癯的脸慈祥恳切,两眼流露出来的同情关怀让他忍不住要把憋在心里的话倾诉出来。
“肖大爷,”何天亮问道,“你说说这世上人跟人之间最深的仇恨是什么?”
肖大爷沉吟片刻,说:“过去说是阶级仇民族恨,可是现在已经消灭了阶级,又讲究民族团结,按咱们中国老百姓的传统来说,最难化解的深仇大恨莫过于杀父、夺妻、灭子吧。”
何天亮说:“刚才那人是我原来单位的党委副书记,因为他我蹲了八年监狱,至今我连我亲生女儿都找不着。”接着,何天亮把他与冯美荣、白国光三人之间的是是非非原原本本从头到尾对肖大爷讲述了一遍。
肖大爷泪水盈眶,一个劲叹息,不知道该如何来劝慰何天亮才好。何天亮见老人为他难过落泪,反倒是心中不忍,劝慰道:“肖大爷你也别替我难过,事儿已经过去了,就把它当成一场噩梦,一觉醒过来,我这不还活着吗?我还能凭力气挣钱,还能陪您老下棋,这不挺好吗!”
肖大爷不说啥,拍拍何天亮的肩头,那神态举动就如爱抚安慰自己受了委屈的儿女一般。
“这件事您老人家千万别往心里去,要不是今晚在这儿遇上他我心里发堵,也就不会引得您老人家跟着伤心了。”
肖大爷盯着何天亮半晌不言语,长长叹了一口气才说:“大丈夫能伸则伸,能屈则屈,四时冷暖加于身而淡然处之,世间苦难之事扰于心而面不改色。你今天晚上跟那个姓白的面对面碰上,能如此冷静如此有气概,真够得上弃于市而不萎,辱于仇而犹刚,就凭这一点,你够得上‘大丈夫’三个字。”
何天亮苦笑道:“您老这是安慰我。我哪里有您说的那么豪迈潇洒。”
肖大爷摇摇头说:“你没有说心里话,要是真的那么简单,他走了你吼什么?你的心情我要是不明白我算白活了七十岁。小伙子,我多一句嘴,安贫乐贱是没有出息的,你一定要好自为之,奋发才能有为,不然你就永远只能处于受压挨欺的地步。”
何天亮点头称是,心里却想,谁也知道要奋发有为,谁也想出人头地,可是哪有那么简单?
肖大爷接着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给你留个联系地址,有什么事,要是我没来,你就按这个地址找我,需要办什么事,只要不犯法,我一定尽力。”
说着,肖大爷从上衣兜里掏出小笔记本和笔,写了地址、电话交给何天亮。何天亮恭恭敬敬地接过,又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
肖大爷拎起装象棋的小布袋说了声:“今天就到这儿吧,以后咱爷儿俩再好好杀几盘。”
肖大爷走了,何天亮点着一支烟坐下来默默吸着。夜深人静,广场上已经难得见到人影,路灯将昏黄的光洒在水泥地面上泛出惨淡的苍白,寒风裹挟着纸屑和烂塑料袋在空旷的广场上散步。吸完一支烟,何天亮感到自己平静了许多,便收拾起擦鞋的工具,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回走。经过广场口时,他看见一个大广告牌上写着:世界只承认成功者。他心想:真他妈势利,忍不住骂道:“滚你妈的蛋。”
道士是那种你不需要他的时候他时常在你面前晃悠,有时甚至招你心烦,你一旦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总也不露面的人。何天亮这些天连着给他挂了无数个电话收到的却总是不在服务区的回答,何天亮虽然知道道士是个没根没底的满天飞,今天还在本市明天就到了西安,上午在北方下午就可能跑到了南方,犯了啥事再进去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急着找他却找不到,就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诅咒他的祖宗三代。
自从遇见白国光以后,何天亮心里失去了往日的稳定,他知道在这座城市里,自己即便是谁也不招谁也不惹也难得有安分日子。这种事情他不愿意让三立知道,三立已经成家立业,夫妻俩又都是残疾人,养家糊口拉扯那两个儿子,已经是一副可以把他两口子压垮的重担,他不能再让他卷到自己的麻烦里去。他面临的这一系列人和事都需要找个人商量商量,可惜能商量的人找不着,能找着的人又不能商量。
这几天他没有再到市府广场干活,一会儿车站一会儿影剧院门口一会儿又到转盘路……四处打游击。他担心遇到白国光那一伙人,尽管他并不清楚白国光那一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却明白他比自己有势力。动手打架他并不怕,大不了自己吃点亏受点伤,可是他不愿意跟他们纠缠,他没有那个工夫也没有那个精力,他还要养活自己。这会儿他蹲在车站广场边上的电话亭下面摆开擦鞋摊子等生意。这儿背风朝阳,他享受着冬日阳光的抚慰,觉得温暖的阳光仿佛是看不见的小手,温柔地抚摩着他的面颊,让每一根神经每一根骨头都痒酥酥的舒服,柔柔的暖意传遍了全身一直沁到心灵深处。他合上了双眼,眼前是一片肉红。忽然有黑森森的阴影遮住了阳光,他眼前的肉红变成了灰黑。他睁开眼睛,小草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面前。
何天亮看看她。她今天好像着意打扮了一下,穿了一身紫红色的套裙,脚上是一双小红皮靴,头发弄成了披肩,脸上也化了淡妆,唇红齿白,看上去俊俏却又端庄,没有了原来的风尘之气。
“给我擦擦皮鞋。”说着她就坐到了何天亮面前的椅子上,把脚跷到了何天亮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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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何天亮不跟她搭话
何天亮不跟她搭话,开始给她擦那双本来就很干净的皮靴。她也不说话,看着何天亮给她擦。擦完了,何天亮习惯地问:“打不打蜡?”
“打呀,全套服务。”
何天亮又给她把蜡打上。她抬起脚左看右看,满意地说:“行,手艺不错,挺亮。”说完起身就走。
何天亮叫住了她:“嗨,我这不是学雷锋,也不是五讲四美三热爱为民服务。”
小草问:“你不为民服务坐到这儿干啥来了?”
何天亮知道她是不想给钱,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帮助过她,按说她不应该这样不讲道理。
“你要是真的没钱,就别来擦鞋,擦了鞋就得给钱。”
“我要是就不给你钱,你准备怎么办?”小草开始耍赖。
何天亮看着她,满肚子都是气,却又无可奈何。面对她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骂也不是个骂法,打就更不可能动手。愣怔了一阵,何天亮无奈地说:“好男不跟女斗,你滚吧,今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草不屑地哼了一声:“瞧你那点德性,不就三块钱嘛,给你,真不禁逗。”说着掏出来五块钱扔给了何天亮。
何天亮认真地从口袋里找出两块钱递给她:“找你两块。”
小草说:“算了吧,不用找了,我看你这半天也没开张。”
何天亮硬把钱塞到她的手里:“别,该咋样咋样,我出来是挣饭吃的,该我拿的一分也不能少,不该我拿的一分我也不要。”
小草笑了一笑,把找的钱收了起来,却不走,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何天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赶她,任由她坐着,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何天亮闷着头抽了一支烟,见小草还没有走的意思,只好转着弯儿动员她离开:“你今天没事吗?坐在这儿多耽误工夫。”
小草说:“我今天倒是有点事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办成。”
何天亮说:“那你就赶快去办呀,干在这儿坐着,哪知道能不能办成呢。”
小草说:“这件事能不能办成就看你,你说同意就能办,你不同意就不能办。”
何天亮突然明白了,她今天来是专门找他的,只是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何天亮想来想去想不出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情,只好问:“有啥事你就说,只要我能办的我当然不会不帮忙,要是想让我替你打架、骗人当托儿那种事你趁早别打我的主意。”
小草说:“我哪能找你干那种事儿呢,我是想请你吃饭。”
何天亮吃惊了:“你请我吃饭?请我吃饭干什么?”
小草说:“你别一惊一乍的,我高兴请你吃饭,难道请人吃饭还非得有个理由吗?如果非得问清楚我为什么请你吃饭,就算我谢谢你那天帮我脱困吧。”
何天亮捉摸不透在这顿饭的后面还有没有其他的事儿,没敢马上答应,小草乜斜着他似笑非笑地等着他回话。何天亮转念一想,即便是她还有其他目的,他就不相信面前这个小女人能把自己怎么着。如果人家是真心真意地答谢他,他当面拒绝,就显得太不通人情,也太小家子气,于是痛痛快快答应:“好啊,有人请吃饭哪能不去。走,你说吃啥?”
小草说:“吃涮羊肉。”
何天亮说:“咱们还是别涮了,就近找个地方随便吃点,算你答谢过我就行了。”
小草说:“那不行,说是请客就得像个请客的样子,涮羊肉去。”
何天亮暗想,既然你不怕花钱,我怕什么。便说:“行,涮羊肉就涮羊肉。”说着三下两下把擦鞋摊子收拾了,跟着小草朝政和路小吃街走。
路上小草问他:“你看过日本电影《追捕》没有?”
何天亮说:“看过,你问这干吗?”
小草说:“你特像那里面的一个人。”
何天亮说:“我知道我像谁。”
小草说:“你自己也知道呀?”
何天亮说:“不就是横路敬二嘛。”
小草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你真逗,你要是像横路敬二我才不请你吃饭呢。”
“那我像谁?总不至于像真由美吧。”
“像杜丘,真的,越看越像。”
何天亮说:“像他有什么好,我还是像我自己最合适。”
两人说说笑笑地到了政和路。政和路五六百米长的街筒子里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店和饭馆。大江南北,各省各地的吃食真真假假都有在这里亮相的。不过这条街最出名的吃食还是西北羊肉,烤羊羔、黄焖羊肉、清汤羊肉、孜然爆炒羊肉、涮羊肉……似乎西北各民族的聪明才智都集中在这里从羊身上一争高低。何天亮跟小草沿着食街走了一圈,想找一个清静些的饭馆,可是,冬日天寒,吃羊肉正是季节,又刚好是吃饭时间,家家饭馆都是宾客盈门,生意十分火爆,一时居然难以找到比较满意的去处。
何天亮说:“干脆随便找个地方算了,到哪儿还不是吃饭。”
小草说:“要是光吃饭,还不如到牛肉面馆每人一碗牛肉面呢。请客不但要吃好,还得讲究个环境气氛,别急,既然已经来了就再找找。”
两个人正在街上东张西望地转,却听到有人在“百羊清真大酒楼”上面的窗口朝他们叫:“天亮,天亮……”
两个人仰头朝上面看去,只见道士正咧着嘴朝他们招手。
“上来呀,还愣着干吗?”道士在上面急急地叫。
何天亮几天来到处找不着他,打手机接不通,本以为他去了外地,没想到他却在这里快活,便征求小草的意见:“遇见一个朋友,咱们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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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到底是咋回事
小草无可无不可,说:“行,既然是何大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刚上楼,道士已经在楼梯口迎候,笑嘻嘻地问:“这位小姐是早就认识还是刚刚认识?”
何天亮说:“刚认识不久,这是小草。”又反过来给小草介绍道士,“这是我的朋友,你把他叫道士就行了。”接下来问道士,“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手机也打不通。”
道士说:“一言难尽,先坐下再说。”于是一行人相跟着来到写着“畅月园”的包厢。里面已经有了三个人,道士的兄弟二秃子跟他的两个同学,是给道士骗人当托儿的。那三个人见到何天亮两人便客气地起身招呼着让座。何天亮说:“你们几个坐着别动,我们拣空位坐就行,你们一动就乱了。”尽管他这么说,那三个人还是起身换到门边的位置坐下,把靠窗户挨着道士的位置让给了何天亮跟小草。忙乱了一阵,坐定之后,大家又互相介绍了一番,便算都认识了。整桌人只有小草一个女的,她就有些拘谨,老老实实地坐着,话也不说。
道士摆出架势,咋咋呼呼地支使着服务员换了餐具,重新摆桌,服务员给各人都斟好了酒,小草说她不喝酒,道士就给她叫了可乐。这时候何天亮才插空追问:“你到底咋回事?什么一言难尽?藏到哪儿去了?”
道士说:“前段时间我跑了趟南边,想到那边开创新局面,让南蛮子见识见识我的中华正气道,没想到刚刚下车就着了人家的道儿。”
何天亮奇怪地问他:“中华正气道是什么玩意儿?”
道士摇头晃脑地说:“中华正气道就是我在研究总结了家传硬气功和其他功种长短优劣的基础上,归纳整理出来的一套国内目前最好的功法。它的优点是简单易练,见效快,不但能强身健体,开发智力,激活潜能,还能开天目,让人具有预测能力,什么事情都可以预先知道结果……”道士神吹海侃。何天亮知道他的底细,根本没心听他胡吹,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打断他,怕驳了他的面子伤了他的脸,只好暗自后悔不该在饭桌上跟他捡这个话题。好在这时服务员端来了火锅汤底,又忙着点火烧锅。道士自作内行指指点点地教人家怎么怎么弄,才算是截断了他的气功演说。
接下来,羊肉、菜蔬流水地上来,大家在道士的倡议下,纷纷举杯喝了一口酒,表示了个意思。小草喝她的可乐,没有跟着举杯。喝了头一口酒,便算饭局正式开始,大家全心全意地涮起来。一时间谁也顾不上说话,何天亮才又问他:“你说你在南方着了人家的道儿,到底是咋回事?”
道士说:“在火车上我遇见了一男一女两个广东佬,说是《东方周末》的记者,男的姓王,女的姓刘。《东方周末》你们知道吗?”
大家纷纷摇头:“不知道。”
道士接着说:“我练功时他们一个劲地盯着我看,练完功他们就缠了上来,非让我给他们讲讲我的功法。我简要地给他们讲了讲。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非要拜我为师,还说我要是能到广州传功,他们给我写一篇报告文学在报上替我宣传宣传。我一听这是好事儿,就收了这两个徒弟。他们一口一个大师,一路上对我恭恭敬敬,端茶倒水,送饭递菜,嘘寒问暖,弄得我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了。”
何天亮说:“能让你过意不去倒也真不容易,想见那俩人确实做得到家。”
道士说:“我本来打算到了广州就去深圳、珠海,在那边我还联系了两个朋友。有了这两个弟子,我就改变了计划,准备在广州住一段时间,开发开发广州的气功市场。”
何天亮说:“别扯了,气功那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能当成货物拿到市场上卖?”
道士说:“你以为只有拿到市场上摆到柜台里卖的东西才是商品吗?现在是什么社会……”
一直闷着头猛吃羊肉的小草此时突然插了一句:“社会主义社会,这谁不知道。”
道士看了她一眼:“谁不知道是社会主义社会,我说的是什么样的社会主义社会。”
何天亮嘴里嚼着羊肉问:“你说是什么样的社会主义社会?”
道士接着说:“咱们的社会主义是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社会,什么是市场经济?就是整个社会都是一个大市场,啥东西都可以当成货卖,关键是看你有没有本事把手里的东西卖出去。”
何天亮没有心思听他讲不沾边的空道理,紧接着追问:“你那两个记者弟子给你上报纸了没有?”
道士气呼呼地说:“上他妈的鸡……”刚要骂脏话,看看小草又把脏话咽了回去,接着往下说:“那一对狗男女今天来要点材料,明天来找我采访,把我弄得一天到晚还挺忙。过了两天,他们说稿子已经排版了,让我去看清样,男的领着我,女的说还有点材料需要补充,留在屋里写。反正我跟那个男的在一起,也不怕他们出什么鬼点子,就跟那个男的来到了报社。他让我在一间屋里等着,他去给我取清样,我看那屋里有人出来进去的,也没有多想,就坐在那儿等。等来等去,不见他回来,我有点着急,就挨着门到各个屋去找,哪儿也没有。后来我看到有一个屋门上挂着“总编室”的牌牌,就进去打听,里面有一个戴眼镜的半大老头,见我进来,问我找谁。我说找王记者。他告诉我说他们这里姓王的多的是,问我找的王记者是哪个部的,我哪知道他是哪个部的。他又问我找那个王记者有什么事,我看他那个样子像是头头,当下就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说了一遍。他告诉我,他们报社从来没有给哪个气功大师出报告文学的计划。他又叫来了一个穿制服的保安,让他领着我挨着房间再找一遍,看看有没有那个姓王的记者。我跟着保安每个房子找了一圈,根本没那人的影子。我问保安我刚才呆的那间房子不就是报社的办公室吗?保安告诉我那间房子是报社的来访群众接待室,整天人来人往,也没人管,谁都可以在那儿呆着。我又问刚才那个老头是干啥的,他说是他们报社的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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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先让人家给骗了
“回到总编室,保安告诉他说没找到我说的人,那个戴眼镜的半大老头告诉我八成我上当受骗了。说眼下就有一些骗子,冒充记者行骗。他又问我跟那个姓王的有没有财物往来,我说没有,他说那就不要紧。我忽然想起来,就告诉他还有一个姓刘的女记者在我的房间补充材料,总编马上让他们的一个编辑室主任跟我领着保安回旅馆去,看看那个女记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领着人回到旅馆,哪里还有人,不但人没了,连我的行李也被她一扫而空,包里藏的六千多块钱也都被一起卷走了。”
小草听到这里突然扑哧一笑说:“你想骗人还没来得及倒先让人家给骗了。”
道士看了小草一眼,咽了口唾液没说什么。
何天亮见他让小草弄得尴尬,就岔开话头说:“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还上这种当。”
道士说:“上不上当不在于你是不是老江湖,该你上当你怎么着也跑不掉。我也说不清咋回事,到南面去我还格外小心,就是跟那两个记者我是留了个心眼,总想只要我的财物不让你经手,就不相信你能从我手里抢了去,可是照样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狼狈,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想想还有手机在身上挂着,就地卖掉,又在街上撂了几场摊子才算凑够路费跑了回来。今后你再也别挂我那个手机了,挂了我也收不着。我回来后又重新办了一个。”
何天亮说:“你把新号码给我,我有事好呼你。”
道士说:“给你个名片。”说着从兜里掏出名片,给何天亮跟小草每人发了一张。何天亮一看,上面印着“中国气功协会理事、中华正气道练功协会会长、中国人体科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杂七杂八一串头衔,不禁有些好笑,问道:“你也真行,到底哪个是真的?”
道士说:“你别管它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在你面前我还不就是我吗,你只要记住联络暗号就行了。”转脸又对小草说,“小姐见笑了,天亮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别管名片上怎么说,不过就是个联系地址。”
小草也不说什么,笑一笑埋头吃肉。道士忙着给天亮他们夹菜倒酒,又对二秃子和那两个同学说:“你们也吃,别放筷子。”
吃了一阵,喝了两轮酒,何天亮心里急着想跟他商量白国光那档子事,可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又不好说,心里盘算着等吃完饭再个别跟他聊。道士却主动问他:“你刚才说急着找我,有啥事?”
何天亮说:“也没啥重要事,吃过饭到我那儿坐坐,好久没见你了,好好聊聊。”
道士是聪明人,知道他有事要跟他个别说,就不再追问他。小草却说:“我反正也没事,吃完饭一块儿到何哥家认认门,何哥同意不同意?”说完,一个劲儿盯着何天亮看,等着何天亮表态。何天亮本想跟道士私下谈谈对付白国光的事,小草却要去,本想婉言谢绝,可一时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说:“欢迎啊,吃过饭就去。”心里想,反正家里地方够用,她去就去,再找机会个别跟道士谈。
吃过饭,何天亮跟小草还要争着埋单,道士说:“我叫你们上来吃饭,又让你们埋单,我不成旅店里的臭虫——吃客了。我跟这家老板有交情,可以打折,你们都靠边站。”边说边叫服务员小姐付款。何天亮跟小草本来估计这顿饭要大大超支,虽然硬着头皮吵吵着埋单,心里却暗暗算计自己身上的钱够不够,担心自己的钱不够要出丑,此时有了道士慷慨解囊,便也退缩回去不再冲锋掏钱了。
出来后,二秃子跟那两个同学说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跟他们分手了。道士和小草跟着何天亮往他家走。道士见他的自行车上挂着擦皮鞋的家什,奇怪地问:“这是谁的家伙?”何天亮说:“在我的车上还能是谁的?”
道士说:“你不是在那家旅馆干吗?怎么又干起这个了?”
何天亮说:“干不成了,让人家给辞了。”
道士说:“干啥挣不来钱,偏偏干这个,你也真拉得下面子。”
何天亮笑笑,没有说话。小草却说:“我看干这个没啥丢人的,靠力气吃饭,凭本事挣钱,实实在在,光明正大,总比坑蒙拐骗偷强得多。”
道士说:“你这是说我吧?”
小草浅浅一笑:“我这是泛泛地说一句,你可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揽。”
何天亮跟道士在前面走,小草在后面跟着。道士悄声问:“这妹子是哪儿来的?盘子挺亮啊。看不出来你这家伙还真有本事,怎么挂上的?”
何天亮脸红了,捅了他一把说:“你别胡咧咧,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说。”
小草见他们俩偷偷摸摸说悄悄话,在一旁问:“你们俩鬼鬼祟祟地说什么?”
道士说:“我问他你是他的什么人,他说是对象。”
小草红了脸,推了何天亮一把:“你别胡说八道。”
何天亮又捅了道士一杵子:“你别胡说八道。”
道士说:“我不胡说八道,你们也别胡作非为,孤男寡女也要注意点影响。”
何天亮知道在眼前这种形势下,再怎么跟道士解释他也不会相信他跟小草才认识不久,只是一般的朋友,而且越解释他越来精神,干脆不再跟他提这事,把话头岔开了说:“你搞的那个中华正气道,怎么听着跟日本武士道似的,真的有人信吗?”
一提这个话题,道士就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他的中华正气道的种种好处,总算把话题从何天亮跟小草的关系上移开了。何天亮对他的所谓气功一点兴趣没有,此时见他不再纠缠小草跟自己的关系,也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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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一个人呆着等
来到门前,何天亮见自家的院门开着,精神顿时紧张起来,不知家里又出了什么问题。好在人多,即便是有情况也不怕吃亏。进了院子,只见屋门虚掩着露出一道缝隙,屋里的灯已经开了。何天亮推开门见三立的拐杖扔在地上,人倒在床上睡得正香,又好气又好笑。三立有天亮家里的钥匙,何天亮回来后,他没有交给天亮,天亮也没朝他要,有时候他来找天亮,天亮要是不在,他就一个人呆着等。
道士认得三立,小草却不认识,见他躺在床上鼾声大作,还以为是天亮的什么亲人,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何天亮招呼他俩坐下,然后就去到灶间烧水,张罗着泡茶。
小草跟到灶间说:“何哥你去坐着,我来烧水。”
何天亮想凑时间跟道士说说他最近遇到的事儿,就没有跟她客气,说:“也好,我去陪陪他们。”
小草问:“屋里睡觉的是谁?”
何天亮说:“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大概找我来玩,我不在他就睡了。”
小草又问:“那你们家别的人呢?”
何天亮说:“没别人了,就我一个。”她的嘴动了动好像还有什么话说,何天亮就站在门口等她问,她却开始引火接水。何天亮便回到屋里,见三立还高卧床上鼾声如雷,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起来,起来,开饭了。”
三立睁开眼睛说:“操,这席梦思睡着真他妈的舒服,等我有了钱一定……”转眼一看道士坐在那儿,茫然坐起,嘴角流着涎水,用手抹了一把对何天亮说,“你到哪儿去了?我等你半天。”又赶紧跟道士打了个招呼。
何天亮说:“我还能到哪儿去?出去干活碰见两个朋友,就一起吃了饭,才回来。”
三立坐在床沿上穿鞋,何天亮捡起地上的拐杖递给他。三立对何天亮说:“我最近才知道你的工作丢了,我去问了问宝丫她老婶。宝丫她老婶把情况给我絮叨了一遍。我估摸着这里面有道道,就赶紧来找你。”
何天亮说:“宝丫她老婶也为难,我理解人家,没关系,工作再慢慢找嘛。”
三立说:“这不是有没有关系的事,这背后有名堂。你再看看这房顶上的字,前几次我来也没注意看,今天躺到床上睡觉才发现,是不是来过什么人了?啥时候来的?”
何天亮说:“这字已经写上去好长时间了,记得不?我刚出来咱们出去吃饭碰见道士那一回,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来过了,我没碰上。”
“操,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事也不给我说一声,咱们也琢磨琢磨到底是咋回事,你一个人硬在肚里闷着,吃了亏找谁去?你这人我算是白交了。”
何天亮见三立真的生了气,也觉得凭他跟三立的关系这些事瞒着他确实不太对,可是他当时也想过,三立如今拖家带口地过日子,跟过去不同了,要是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徒然让他跟着担心,要是真的发生别的事情,他可无论如何不能拖累三立,于是索性就不跟他说。
这时道士也问:“你到底遇上啥事了?”
何天亮本来打算等一会儿找机会个别跟道士商量一下白国光的事,如今他跟三立都盯着问,就说:“三立你不是问宝丫她老婶说的事跟这房顶上的字吗?其实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清楚了……”
他刚说到这里,道士跟三立几乎异口同声地问:“谁干的?”
何天亮说:“这事还得从我放出来那天说起。”说到这儿,小草提着壶进来给大家伙沏茶。三立见了小草又吃了一惊,眼睁睁瞪着何天亮看,何天亮就给他介绍:“这是吕小姐,叫小草,是朋友。”又对小草介绍道,“这是三立,跟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们儿。”小草客气地跟三立打了个招呼。何天亮对小草说,“我坐过八年牢,当时判了十二年,提前释放,出来还不到半年,这些事道士跟三立都知道,你不知道,我说一声你才能听明白后来的事儿。”
小草小心翼翼地问:“因为啥事判那么重?”
何天亮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真正的关心,心里有些感动,这种来自异性的关切他已经久违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着小草的面丝毫没有藏羞之感,一张口就把他如何发现冯美荣跟白国光的事讲了出来,一直讲到他判刑坐牢为止。这些事三立跟道士虽然都知道,可是听他自己讲出来还是头一次,听他自己讲,更感觉到一种沉重和伤感,两个人都面色凝重,小草更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在牢里整整蹲了八年,事情过去这么久,我也不再去想它了,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我女儿宁宁,再找个工作,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行了。可是我出来的头一天就碰上这么一件事,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后来连续发生了一串事,我才知道,人家还没有忘了我,我只要在这座城市生活,人家就不想让我安稳。”接下来,何天亮又把他遇到肉杠,在旅馆上班不断遭到恐吓,有人趁他不在闯到他家里祸害屋子以及他在市府广场碰到白国光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三立说:“操,原来是姓白的这小子捣鬼,知道人就好办,我去会会他。”
小草说:“我敢肯定她们骗你,她们就是不想让你见孩子。我还敢肯定,宁宁就在本市,哪里也没去。”
何天亮说:“我猜测她们也是在骗我,可是,宁宁已经长大了,在街上就是跟我面对面站着我也不认识,她们不说,我到哪儿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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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别的事都能有个结果
三立说:“顺着冯美荣这条线追。”
何天亮说:“我要是知道她在哪儿,我能不去找吗?”
道士说:“这件事先放一放,宁宁不管是跟着她妈还是跟着她姥姥都吃不了亏,眼下先要处理的是那个姓白的事,这件事不处理清楚了,他老是折腾你,你啥事也别想干成。这件事处理清楚了,豁出去一个月啥也不干就在宁宁她姥姥家外面守着,我就不相信宁宁能不到她姥姥家去。”
何天亮说:“我想最主要的还是先找着白国光,找着他了,别的事都能有个结果。”
“你知不知道姓白的现在人在哪儿?干什么?”三立急着要会会白国光。
“我哪知道,要不是那天晚上碰见他,我连他在城里都不知道。”
三立说:“也是,我以前听说他出事后书记当不下去了,到外地跑买卖去了,这小子啥时候回来的?”
道士忽然说:“天亮,你把那个肉杠的长相举动详细说说。”
何天亮已经跟那个肉杠会过两次了,他的长相深深印在何天亮的脑子里,当下就把他的长相和行为举止描述了一遍。道士蹙眉琢磨了一阵,说出了两个字:“噩梦。”
何天亮没有听明白,问道:“什么噩梦?”
道士说:“你说的那个人名字叫黄粱,他的外号叫噩梦,不是有个成语叫黄粱美梦吗?这小子干的事太损,谁碰上了谁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别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黄粱噩梦,简称噩梦。”
“你认识他?”三立问道。
道士说:“嗯,他现在在大都会娱乐城当保安,按说他不应该再干那个老本行了,怎么又在何哥面前耍了一把。”
三立说:“只要知道他落脚的地方就好办,把他揪出来问问就行了。”
道士说:“听说大都会娱乐城的背景挺复杂,有省上哪个头头的老婆在背后撑着,根子硬着呢。”
三立说:“不管他根子硬不硬,他不过就是一个保安,能怎么着?今天就去找他,别的事先不去说,就从他那里找白国光的下落。”边说边起身拎了拐杖:“这就走,先会会他再说。”
道士说:“别着急,商量清楚了再去也不迟。我们找他的目的就是要通过他摸清那个姓白的情况,问题是我们怎么去找他,找到他又有什么措施保证让他把情况如实地说出来,万一他跟我们玩邪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拿住他,掌握了那个姓白的情况后我们紧跟着又该干什么……”
“行了,行了,”道士的话还没有说完,小草已经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他急恼恼地说,“啥事还没干呢你就先说了那么一大套,等你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再动手,黄花菜都凉了。再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哪能都让你事先想明白。情况是在不断变化的,任何人做事情还不都是随机应变嘛。我看,咱们啥都不商量,大伙都跟着走,找着那个肉杠就按住他,何哥想知道什么就让他说什么,也让他知道何哥不是没有分量的人,让他今后不敢再跟着那个姓白的对何哥玩歪的邪的。”
三立说:“我看就按小草说的办,有啥可商量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揪住这小子逼逼他的口供再说。”
道士见他们几个人急着行动,自己再犹豫就难免有胆小怕事之嫌,只好说:“既然你们要立刻动手,老道我水里火里陪你们就是了。”
于是几个人略略收拾一下就出了门。出了门道士问三立:“你知道何天亮如今干什么营生呢?”不等三立回答,接着往下说:“人家现在走街串巷擦皮鞋呢。”
三立说:“天亮你也是,干点啥不好,非得干那个,能挣几个钱。”
何天亮说:“挣多挣少起码得每天把饭钱挣回来吧,坐吃山空就凭我的底子撑不了几天,你们以为我犯贱没事找事啊。”
小草在一旁冷不丁地说:“我看你何哥真就是犯贱。”
别人听她这么说,都是一愣。小草说:“我倒不是看不起擦皮鞋,过去我还以为你真的山穷水尽,只好出来干这种挣一天吃一天的事儿,谁知道你捧着金饭碗出来讨饭吃,这不是犯贱是干什么?”
道士心思灵动,听出来她话里有话,赶紧替何天亮问:“小草大姐姐,有好主意端出来,真行我请你再涮一回。”
小草说:“何哥有这么一院房子,稍微整整,开个饭馆,附带个小商店,怎么着也比擦皮鞋挣得多。我刚才注意了一下,他们那一片还真就没有一个饭馆,他们那一片居民想下饭馆就得出了巷子口,要是在那儿开张,只要饭菜别太差,生意肯定错不了。”
三立一拍拐杖:“对了,这才叫看出了商机,我原来也想动这方面的脑筋,可是一直没好意思跟天亮提。”
何天亮让小草说得心里豁然开朗,忙不迭地请教:“小草,你说说,要是真的开个饭馆再附设个小商店,大概得多少钱?”
小草略一思索,说:“咱们不图豪华高级,也没那个条件。咱们就讲个实用干净,家常便饭,根据这个定位,稍稍改造装修一下就行,估计花上五六千块也就够了。另外你还要进货、雇人,也就是说要有一笔流动资金,这一笔钱我估计至少得一万,两万就比较宽裕了。”
何天亮抽了一口冷气:“乖乖,我可没有那么多钱,我要是有那么多钱我还用得着出来给人家擦皮鞋吗?”
三立说:“这件事我琢磨过,开饭馆实际上是钱多多办事钱少少办事的活儿,小草刚才是按正常情况算的,要是我们自己办,里面有些钱是可以不花的。比方说,房子要改造装修一下,我们可以自己动手,最多花几个料钱,人工就可以省下来。再比如说,开饭馆开商店,我们都是自己干,不用雇人,人工费又可以省下来。再说了,也不一定非要一下子把饭馆和商店都开起来,钱不够,可以先开饭馆或者商店,分两步走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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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
小草说:“三立说得对,这样是可以省不少钱,不过不管怎么着,我算下来少了一万五千块钱是不行的。”
道士说:“只要你何天亮别再擦皮鞋了,开饭馆也罢,开商店也罢,我出五千块,算集资也行,算借的也行。”
三立说:“我能拿出来两三千块。”
何天亮在心里算了算,自己掏空老底也就只能拿出两千来块钱,这样还是不够。
小草又说:“这样凑一凑也有一万多块钱了,我还能出一些,估计把饭馆和小卖部开起来应该没啥问题。”
三立说:“就是,天亮你就抓紧办吧,我第一个合伙。”
道士说:“也算我一份。”
小草说:“你们都别急,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要是入股、合伙就得把账都算清了,还要算出何哥的房子折算多少股份,然后根据个人出资金额来换算出股份比例,还要签订一个共同出资协议书,亲兄弟明算账,这样才能有个章法,省得日后闹纠纷。”
三立说:“哪有那么多麻烦,房子现在是天亮的,今后还是天亮的。我们出的钱也没多少,名义上说股份,实际上就是大家拿点钱帮天亮把那个店办起来,谁还真要靠这几千块钱发什么财。不管怎么说,这事得靠你帮着你何哥,就凭他非得赔了不可。”
小草没有答应,却看何天亮。何天亮说:“就由你主持办吧,你说怎么办好咱们就怎么办。”
小草这才说:“行,我回去后仔细算计算计,然后咱们再一起好好商量一下。”
三立说:“这件事就着落在你的身上了,你可得抓紧点,别一拖几个月把大家的心拖冷了就没戏唱了。”
小草说:“你放心,我明天就开始还不成吗?”
何天亮说:“要是真开小卖部,就让宝丫过来管小卖部,别让她再日晒雨淋地在大街上摆摊了。”
三立说:“那当然好了,我先替宝丫谢谢你了。”又对小草说,“你干脆今天晚上就把该弄的事想好,明天咱们就动手干。”
道士说:“今天晚上你们光琢磨开店了,我们还去不去找黄粱噩梦了?”
小草说:“去呀,都走到这儿了哪能不去呢。等你们收拾完黄粱噩梦我再回去算账。”
于是几个人心情振奋地朝大都会娱乐城走去。
大都会娱乐城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污染了半边夜空,让夜空变成了斑斓锈蚀不见星辰的烂铁板。门前宽敞的停车场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轿车,从车牌上可以看出,大多数车辆是公家的,这座城市里拥有私车的人比大熊猫还少。大都会娱乐城是这座城市老百姓茶余饭后经常谈论的消食话题。据说,这座娱乐城的后台老板是前任省委主要领导的老婆,所以不但公安局不敢到这里找麻烦,就连市里廉政建设检查小组的人明明看到这里摆满了公车也躲得远远地假装没生眼睛。老百姓还传说大都会娱乐城实际上是半公开的窑子。何天亮给人擦皮鞋时曾听一个顾客真真假假地吹嘘自己到大都会娱乐城寻欢作乐时的情景。那人说,娱乐城里的小姐穿的裙子刚刚能遮住屁股,如果你有贵宾卡,可以到包厢里当一回上帝,那里的服务小姐只穿一条短裙,里面啥也不穿,贵宾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何天亮当时还泡了他一句:“当上帝就是让人家服务员小姐啥也不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个上帝也太流氓了。真像你说的那样,大都会娱乐城不成了旧社会的妓院了?”那人说:“比旧社会的妓院还妓院。”何天亮半信半疑,说:“要真是那样,难道就没有人管?”那人说:“谁敢管?他们就敢管你这种人,没饭吃擦皮鞋他们一会儿抓一趟,那些开妓院的哪个没有后台?没后台干这个买卖不是找死吗!”
此刻,何天亮远远站在娱乐城停车场的对面,看着娱乐城大门外霓虹灯下闪闪发光的轿车群,看着进进出出衣冠楚楚的人们,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自己沿街给人家擦皮鞋的情景,一股难言难诉的苦涩让他喉咙发干。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过去看看,他要是在,我就逮空把他叫出来。”道士说着拔腿朝娱乐城走去。
小草不知为什么忽然叹了口气。何天亮问她:“你怎么了?”
小草轻声说:“我心里突然难受得很。”
何天亮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就关切地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我给你叫辆车。”
小草摇摇头:“我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我忽然想到,我们都是好人,可为什么就活得那么苦?那些人一个个装扮得人模狗样的,有几个好东西?可他们却为什么活得那么滋润?”
何天亮听她说出这么一番话,心中怦然,自己刚才心里泛起的苦涩不正是她的这番感触吗?这难道就是心灵的相通?念头转到这里,何天亮有些痴了。
三立在一旁说:“想那些干吗?这就叫世事,咱们就这个命,该咋活就咋活。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收拾那个小子吧。”
何天亮说:“这好办,你唱白脸,我演黑脸,小草当观众,别吱声,最好别让他看出来咱们是一起的,免得以后给你找麻烦,你一个女孩子应付不了。我当审判官,让他说老实话就行了。”
三立说:“行,就这么办。”
正说着,就见道士已经穿过停车场朝这边走来,后面跟着黄粱噩梦。一路走着,两个人似乎还说着什么。见他们快到跟前了,小草听话地到树丛后面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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