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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雍州记》云:武当山,广三百里。
  山高巃峻,若博山香炉,迢亭峻极,干霄出雾。
  学道者常百数,相继不绝。
  若有于此山学者,心有隆替,辄为兽所逐。
  时是冬寒,未见大雪覆山,触目及处,乃见绿意褪尽,枝叶枯败,修道之人趋之若鹜的玲珑仙境仿佛散失一空。
  如人有生死轮回,天地亦有枯荣之际。
  嶙峋山道,只见玄墨身影立于一棵残叶落尽只余枯枝的树下,背手仰头,看那枝条上一只黑漆羽毛的乌鸦。
  山风从旁而过,扬起袍摆,却见那衣袍猎猎吹扬之时,已凌空于悬崖之外!
  万丈跌宕,若换了旁人,便是懂些功夫,怕亦只敢贴山壁而过,然这玄袍男子竟施然立在边缘之极。脸上悠然笑意,天地悠悠,不过眨眼之间。
  “呱——”乌鸦一声嘶鸣,弹枝飞起。
  令山中之境,徒添荒凉。
  “万山来朝?不过如此。”
  男子声线沉厚,一句轻描淡写之言,仿佛是惯了身在绝顶天峰,向来俯瞰天下。
  身旁枯树在逆风中摇摆,太岳虚境,好似也因一言而颤。
  “若以瀛海三神山论之,凡间山岳自是不能相比。”
  苍衣如穹,如风掠过。
  这话听来虽有如寒冰冷雪,但背对着他的玄袍男子面上却泛起一丝笑意。
  “此言不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斥鴳小雀,确难与之相比。”
  有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尚不知晦朔,蝼蛄也不知春秋,然楚之南有冥灵者,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大椿,更以八千岁为年。
  武当之于蓬莱、方丈、瀛洲,便如蝼蛄之于冥灵。
  若二者匹之,不亦悲乎?
  话虽不差,但苍衣男子不过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往山上行去,只丢下一句。
  “鲲族不是因你之谋,尽灭于东海渊底了吗?”
  此言难辨喜怒,只似直叙古籍之载,然其意却教人胆战心寒。
  然那玄袍男子并未急于追赶,脸上笑纹更深,带了玩味之意。那双瞳孔竟在刹那间化作金睛之状,其中兽状瞳带一闪而逝。


第一章旧事已成古籍载,七星重临伏妖邪。
  “你不问我为何而来?”
  秋尽之时既无苍松翠柏,亦未见雪岭皑峰,故游山玩水之人自是没有的。
  山路上的玄袍男子步履轻盈,玄黑如墨的华贵长袍裹了高大身躯,管是一头长发随意束扎,却难掩一身上位者的威严气势。
  身前苍衣之人,却是发鬓齐整,衣饰朴实,阳光落在其严酷侧脸之上,仍难解冻,令人不敢亲近。
  闻问,苍衣男子脚下稳健步伐未曾稍缓。
  “南极龙帝向来深谋远虑,相信不会作无谓之举。”
  难得那黑袍男子皱起眉头,似有不满之意:“天枢,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愿直呼本座之名?再说什么南极龙帝,早是埋骨锁妖塔,如今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缕龙魂。”
  苍衣男子的步伐忽是不着痕迹地一滞,但瞬间却加快了,仿佛要将身后胡说八道的家伙甩掉,然而或许,是为了掩饰眼中掠过的一抹神伤。
  此人正是北斗七元星魁首——贪狼星君,天枢。
  自锁妖塔一役,天命重归正道,中央锁妖塔、四海天柱重擎苍天,七元星君化解天厄,功德完满。但事情尚未完结,当初自锁妖塔中逃出来的家伙,均是些犯下天条的恶妖,若容它们为虐人间,定然生灵涂炭。故锁妖塔得以重塑,天君立下颁下法旨,命七元星君下凡追擒自锁妖塔出逃之三百九十七只大妖。
  天枢既为七元之首,自是不能疏怠。
  月余,被贪狼星君擒获重囚锁妖塔之妖,已计十数。
  不过若论三百九十七妖之首,当论当初被囚禁于锁妖塔顶层,如今大模大样站在天枢身侧的这位逆天为恶的南极龙帝——应龙。
  眼下他真身已毁,只余魂魄在世。
  失了龙元如意珠,应龙法力当是大不如前,更兼魂魄外露,当如赤身**行走于盔兵之间。只是旁人看来极为危险的事情,应龙显然是全不在乎。
  见天枢走远,忽见高大身躯如幻影一晃,瞬即化作一尾黑沙龙影,腾空追赶上去,几步之间便追上天枢,在他身侧翻落,眨眼间重新变回原样。
  所幸山中古道荒无人烟,否则适才一幕定要把人吓坏。
  龙族率性,自古如此,天枢也懒得训斥,看了他一眼,道:“本君有天命在身,需得尽快缉拿散逃人间之妖邪,回天复命。”
  应龙脸色一沉,抬头看向天幕苍穹,目中金芒泛过,凌厉眼神仿佛能越过九重云霄,直刺那坐在金銮天殿上逗弄三足金乌的九天帝君:“凌霄宝殿内三宫大帝、四大天王、五炁真君、六丁六甲、八仙八将、九曜九司、十殿阎罗、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将、十万天兵,谁个不自称有通天神能?怎偏似只有你们七元星君能受差遣?”
  九天十地,莫论仙妖人魔,谁敢质疑天君之决?
  偏有这位两翻逆天作乱的南极龙帝,是从不买账。
  天枢道:“帝君法旨既下,臣子自当遵从。更何况七元解厄,降妖伏魔本就是我等七元星君职责所在。”
  “帝俊那家伙,就知道柿子拣软的捏……”
  “嗡——”空气中一瞬间凝固了,像有无数无形之刃浮于空中。
  没有风,一片落叶因为自身重量之故,叶柄从树枝上轻轻断分,缓缓飘落,却在半空中不知为何物所断,干净利落地从中切分两半,两个半片的叶子又往下堕落半寸,再被分作四片,再落半寸,碎作八片,及至落地之时,已成齑粉之状。
  苍衣不动,这声音,却锐如神兵出鞘。
  “本君这颗柿子软是不软,龙君莫非还想一试?”
  应龙不为所动,神态从容,仿佛空中那些吹毫断发的无形之刃并不存在,竟自伸出手去,天枢不及收回法术,那条手臂便被无形刃锋切断割碎!
  然未见鲜血喷涌,被剁碎般的断臂瞬间化作黑沙粉碎空中,而后重新凝形,便在这种被万仞绞割化沙又复重现的缓慢挺进中,最终总算是触到了天枢鬓边之发。
  看来完好无损的手指捻起一缕鬓发,细细于指尖摩挲。
  “无论是软是硬,是甜是涩,这颗柿子本座非吃不可。”
  空气瞬间紧绷得如箭上弦,好像下一刻切碎的就不止是应龙的手臂,而是要将他整个人彻底剁成齑粉碎末。
  偏那龙帝笑意在唇,一派甘之如饴。
  “哧——”刃口独有的锋利冷意却在离弦之时消散殆尽,天枢侧身转脸,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继续往山上走去。
  应龙轻擦指腹,早已溜开的发丝残留了些微触觉。
  贪狼星君素有冷漠严酷之名,恪守天道,从无偏倚,常受天君差使下界降妖,一身凶星煞气,妖魔均惧。若换了往常,若有敢出此狂言者,恐怕下场之惨烈,堪比到十八层地狱走上一趟。
  不想如今,却有了一个例外。
  看着笔挺着背脊走远的苍青背影,应龙目光深邃难明。
  他随后跟上与之并肩前行,坦言道:“你这副凡间肉身不过修得元婴,当日锁妖塔上承受了盘古凿、乾坤钺对撼之力,尽管有你元神支撑,但如今也只怕是千疮百孔。”
  天枢闻言不语,自己的身体,他又岂有不知之理。
  只是天劫方渡,三界稍安,锁妖塔尽释之妖邪于人间肆虐,涂炭生灵,既为七元之首,他却是不得不管。
  应龙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并非要你撒手不管,只是伐刀易断,天枢,器若不利,焉能善其所事?”他转头看向面前连绵山岳,“此山中成仙得道者不少已位列仙班,均是得益于山腹之中蕴藏的天地灵气,武当或不及蓬莱瀛洲,却正好适合元婴仙身。”
  应龙转过头来看他,却见刚正不阿的面容露出堪称难得一见的神色。
  扯动的嘴角,说出的话听起来有些生硬,但显然极其认真。
  “有劳龙君费心。”


想那天宫中众仙惊慑的贪狼煞星何曾接受过这般体贴关怀,便是时常前来欲与之亲近的破军星君,心中纵有示好之意,也总在看到天枢那张冷硬的脸庞时变得战战兢兢,到嘴的话一般都是硬生生地给咽回去。
  没有多少经验的道谢,确实做不到言真意切娓娓动听的份。
  不过应龙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与那在战场上凛然威风、杀伐无情的贪狼星君,这般冷硬中透出人情味的天枢更让他感到真实,仿佛这颗耀于九天云霄上的星辰便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盈握掌中。
  只是他更知道,眼前男子,可不是弱质纤纤的天宫仙娥,南斗司生,北斗司死,北斗七元星之首更是三煞之一,如若一不小心,握入掌中的不但不是什么柔荑之手,说不准还是一柄开锋的利剑。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应龙凝视这个自亘古以来,无论历何事经何时为何人,却仍能保有刚正之心的男子,挑眉一笑,“本座还是愿听你唤一声‘应’。”
  随即作苦恼之状,摸着下巴迳自沉思。
  “莫非本座的真名如此难听?你连叫上一声都不愿?上一回在锁妖塔前,你明明唤得甚是好听。”
  “……”天枢笔直的身躯本能地紧绷,如临大敌,“约是龙君听错了。”
  应龙脾性倨傲,平日言辞已是狂妄不羁,对仙界神人产生欲念这般显然不为天规所容的情意亦敢坦然外露,不屑作丝毫掩饰,按应龙的话,‘本座连天都逆了两回了,还管那帝俊自己做不成还不许别人作的劳什子天规戒律作甚?!’。
  此举常令从未被直言情爱的天枢无所适从。
  贪狼星君并非固执守旧之人,否则他那几位不行正道如今跟人、魔、妖、精混在一起的同宗星君早就一个个被丢入天池净魂去了。
  然而事情到了他身上,却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更何况,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给过这条黑鳞黑腹黑心肝的南极龙帝一次的好脸色。如果再仔细追溯,将他囚于锁妖塔的人是他,强剥逆龙鳞的人是他,阻他逆天大业的人还是他……按理,便是不为敌,亦难为友。
  可是应龙从不曾旧事重提。
  天塌地崩、四海作乱、妖邪大战、七星塑塔、舍元炼珠,足以震惊三界六道的种种,如今在应龙眼中,仿佛不过于午后闲时翻开书页时看到的的记载。看过,翻过,盖上书页,起身离去,遗下的不过是一个逆光的背影。
  这个男人足以撼动天地命数的执念,如今落到了他身上。
  “听错了?”应龙笑得玩味,“本座虽已有万年之寿,当还不至于耳目失聪才对。不若你再唤一次,看本座是否当真听错?”
  天枢不去搭理,抬头看天:“天色已暗,待本君唤来山神,问个去处。”
  如此转折实在有欠技巧,换来应龙坏心一笑。
  却也不再相逼,顺了他的话说道:“此山虽有道人隐居修炼,但大多居于石穴之内,或结茅为庐,并无可借住之所。既然要修身补元,自然不能席地而眠,需寻个清修之地。”
  天枢想起这位南极龙帝并非偏安一隅者,道:“莫非龙君在此又有‘熟人’?”
  “咳咳……”应龙呛了一下,想起之前寻珠时常用的托辞,实在很是无奈,谁人说那贪狼星君不善言辞?这不,记性好、悟性高、杀人用钝刀。“本座确有一小侄在此山中修行。”
  应龙但笑摇头:“可听过龙生九子之说?”
  话音刚落,便见山道变宽,两旁树丛分开之极处,竟见峰顶之处竖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石碑。
  石碑高耸入云,足有三十丈之高,上有碑文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书,而石碑之下有一头驮碑的石兽,此兽背伏厚壳,形貌似龟,但面生龙相,利齿尖牙,四肢粗大强壮,足以支撑背上所负之石碑。
  天枢自是认得此兽:“原是赑屃。”
  龙性本淫,常与异族交合而诞下龙子,故龙子虽有龙族血统,但却未成龙形,故有龙生九子不成龙之说。这赑屃又名霸下,乃是龙族与鼋族交合而生,其状如龟,力大无穷,能负万斤之重。
  应龙径自往那庞然巨物走去,行走间,乃见自其背部扯离缕缕黑沙,随风飞扬却未飞散,骤眼看去,如同多出一双硕大黑色的翅膀,翅扬之间,细沙飞碎四周,复重新凝聚,全然不掩其邪魅之形。
  天枢无语,侧目一旁。
  只见他整个人缓缓上升至巨兽扬起的脑袋前,嘴角泛起邪笑,敲了敲坚硬的石面。
  “鑫赑,还不醒来,是要本座敲碎你的肉头吗?”


第二章龙生九子有赑屃,碑负其背镌功绩。
  这一敲下来,看似没什么力度,然而那坚硬的麻石表面居然出现了一片龟裂。
  刹那间犹如地龙翻身,地动山摇,山体“隆隆”巨响,高耸的石碑摇摇欲坠,石兽脑门上的龟裂痕迹“喀嚓喀嚓——”蔓延开去,只见龟裂的石块纷纷掉落,逐渐露出隐于麻石之下的兽体。
  不多时,便见那头巨大无比的龟兽抖掉一身碎石,仍旧背着那块巨碑站起身来。去了石质,那龟壳竟是金光闪闪,犹如成色极好的黄金!
  要不是有石表覆盖,这么大的一块黄金,恐怕这武当山不出半月绝对会被蜂拥而至的人踩成平地。
  “谁敢放肆,扰我安眠?!”
  半空中的应龙嘴角邪笑更甚。
  “鑫赑我侄,这般说话,是没睡醒么?”说话间,原不过一双厚翅拍展背后的黑沙骤然发出咆哮龙吟,腾空而起,眨眼间竟现出恶龙之形,张牙舞爪,遮天蔽日,猖狂凶暴!
  那巨龟当即无比利索地把它那颗巨大无比的脑袋往后一缩,四肢也几乎在同时“嗖——”一下缩入壳中,完美地展现了鼋龟一族无比自傲、趋吉避凶的本能。
  应龙无言地凌于半空,瞅着那颗金灿灿圆滚滚的龟壳,实在有种不想承认这家伙是龙族一员的感觉。
  龟壳的暗影处,一双金色小眼睛像夜里的灯火般眨巴了几下,分辨了来人,这才探出了半颗似龙非龙、似龟非龟的大脑袋。
  “原、原来是应叔啊!可、可吓、吓死小侄了!”
  一向运筹帷幄的南极龙帝突然发现来找眼前这只大金龟极有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多年不见,应叔风采依然,小侄长居山中虽不曾过问世事,但也常听走过路过的小妖谈起应叔逆天之壮举,小侄心生向往,恨未能投身其中,为应叔效一臂力,憾矣、憾矣……”没想到它看来呆头呆脑,阿谀奉承之言却是利索得像倒豆子一般。
  应龙半敛龙目,忽是一笑:“不想鑫赑小侄竟有如此宏愿,倒是本座一直忽略了。”
  那金背赑屃见龙心大悦,自然更加了三分肉紧:“应叔志向远大,偏有些古板不懂变通的仙人横加阻挠。说起天庭那些神仙,还不都是些吃饱了撑着没事炼点自己不吃又不给别人吃的仙丹的家伙。这一回天数之变,若不是应叔宅心仁厚舍龙元炼珠,这九霄天庭如今还不知道在不在呢!”
  看那大脑袋摇头晃脑说得颇为激动,要不是四肢得撑着地,估计就该指手划脚了。
  应龙心中暗暗好笑,忍不住侧目去看那位“古板不懂变通”的“天庭神仙”,见天枢依然神色未变,置若罔闻。
  便打断还待慷慨陈词的赑屃:“此番本座携伴而来,乃为借武当山灵气修身补元。这几日便暂居你山中府邸,可方便?”
  在别人的地盘上、借别人的地方,居然还能如此冠冕堂皇,如似施恩,估计也就只有这位横行三界的逆天妖帝,南极龙君了。
  赑屃连连点头应道:“小侄这真是天大面子,应叔要住多久都行啊!小侄马上带路!”言罢那巨大的贝壳金光一闪,光芒有如旭日东升,极为耀目。
  待光芒过后,却见巨大赑屃已消失不见。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子,一身暗红金丝袍,富态十足,看他圆头圆脑,唇上两撇小胡须一翘一翘,胖墩的身形还扛着龟壳,看上去就是一只人形大鼋龟。
  足有三十丈高的石碑被变成巴掌大小,他小心翼翼地把变小了的石碑收入怀中,然后转身朝应龙躬身行礼:“小侄向应叔问安。”
  小辈向长辈问安本无不妥,但应龙变化人形虽说威武稳重,却不过是稍过而立。偏那赑屃变出的模样是个四五十的胖财主,这么看过去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应龙落地,嘴角笑意未减。天空上狂舞的黑沙恶龙瞬即似收摄聚拢于其背,飞速入体眨眼间便消失一空。
  赑屃此时倒是注意到了一直站着不说话的天枢。他见天枢虽不过元婴之身,但气度不凡,目中锐意虽着意收敛,一身煞气却是神鬼莫测。一时看不出其来历,不过能与应龙为伴,自非寻常人物。
  于是连忙上前见礼:“在下鑫赑,未请教道长法号?”
  抬头,正巧与那双严酷如冰的眼神对上,“嘶——”的一下后颈骤地发凉。他心中莫名,可不记得哪里说错了话,不由得回头去看应龙,却见对方一脸讳莫如深,幻化成墨黑的瞳子满是戏谑之意。
  耳边响起那青衣男子的回答。



  这声音不大,对鑫赑来说却堪比当初劈得他背着石碑到处窜逃的渡劫天雷!!
  当即像被塞了块巨石进喉咙,什么好话都统统堵了个严实,小眼睛瞪得老圆,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长身而立的苍衣神人。
  “鑫、鑫赑拜、拜见星、星君!”
  此时唯恐天下不乱、兴风作浪是其所好的南极龙帝,忽然伸出手掌搭在吓愣了的鑫赑肩上,态度无比亲切,颇有长辈风范地说道:“鑫赑小侄,看你资质甚佳,其实成妖不难,待本座亲自指点几日,只要你潜心修炼,数年后定有小成,逆天大业,指日可待。”
  “不、不!应叔误会了!”鑫赑当即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开玩笑,上天下地,试问仙妖魔怪谁个不知面前这位刚正严明、冷酷执天的的贪狼星君如何厉害?!连逆天的妖帝都给他囚于锁妖塔千年之久,若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妄论逆天?那、那不是找死吗?
  它虽寿长近万,可绝对不想就此终结!
  “误会?莫非适才之言乃为了糊弄本座不成?”应龙的脸看上去笑容不改,但背后冉冉升起的黑沙又有化大的趋势。
  这回可真是马屁拍在龙大腿上了!鑫赑圆圆的脑门汗出如浆,只觉得眼下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不,是龙……恨不得重新化回原形把脑袋四肢都缩回去壳里避难,须知他那颗金龟壳可是顶得住天雷轰击的!
  所幸与应龙王相比,贪狼星君勉强还算得上是个厚道人。
  “千夫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天枢扫了那人形金背大乌龟一眼,“适才之言或有失当之处,天规虽是森严,但言者无罪,本君自不会以之论罚。”。ec87bd197eacd77acce
  鑫赑才松了口气,却闻身边那位说道:“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若愿听一士之谔,之前本座所言之种种你可一句都没听进去过!”鑫赑闻得应龙此言,莫名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点酸。
  天枢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龙君所言之种种,尽是背离天道、有歪纲常之论,听之何益?”不可否认,应龙的话一向极具煽动之意,逆天大罪居然也能被他说得有理有据,可这或许对那些生性不安于状的妖邪有用,但北斗魁首却从未受其言语所动摇。
  应龙不以为忤,挑眉,一指鑫赑:“那他呢?”
  “你的是逆言,他说的……”天枢锐利的目光扫过鑫赑,叫那人形大龟不自觉地缩了缩已经短得近乎没有了的脖子,“是废话。”
  “其心不诚,却未至恶。”
  “那么说,”应龙凝视着天枢那双仿佛能看透天地苍茫的墨砾瞳孔,“你觉着本座,是其心虽恶,其意却诚咯?”
  天枢沉默,却在应龙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听到那犹如暮鼓清澈的声音震破了山中秋寒寂寥。
  “本君从未怀疑。”
  龙目刹那间由墨转金,妖异之状于漆黑中荧荧闪烁,犹似在黑暗中的恶兽终于打算直接扑上去把觊觎已久的猎物拆骨入腹。
  奇妙气息蔓延于二者之间。
  “应、应叔,此处风大,不如两位到小侄山中陋居歇了,再作详谈吧?”
  他是一番好意,虽没想要得道上天,给天帝驮石碑,但若是方才妄言被天上那些斤斤计较的神仙听了去,定难安生,故此便想把两位伺候好了,也算是将功抵过吧?谁料他这话刚出口,换来的却是应龙骤然投来凶戾无比的目光。
  又、又说错了什么吗?!
  焠金双瞳盯得他浑身发冷,看似有笑意,可笑意不达眼底,锐利目光仿佛透过外壳直接凌迟壳里的皮肉。
  “是,小、小侄在。”
  “本座发觉你这壳实在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


  “应叔谬、谬赞……”这山里入夜了之后可真是冷啊……
  “本座那南御行宫碰巧缺了一口防走水的大缸,寻着白玉青碧做的均不甚满意。倒是你这个黄金大壳,本座瞧着就挺合适。”
  他这话说得认真,完全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鑫赑那张滑稽的圆脸立马皱出包子上的褶,谁不知道南极龙帝擅长蓄水,他的行宫会失火那绝对是比山巅见鱼飞、水底见鸡走更属无稽之谈!
  他这颗千锤百炼能御天雷,更为万千鼋族美女疯魔的大金壳危矣!!
  “应、应叔,就、就饶了小侄这一回吧?”于是立马“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又叩又拜连声求饶。
  见他吓得直打哆嗦,应龙冷哼一声:“也罢,日后眼睛给本座睁大些,再有下回,便直接给你卸下龟壳。”
  “是、是……小侄明白,小侄明白……”鑫赑抖抖索索地点头应下。说实话,他还真不明白!……不过眼下要露了实,估计背上的大金壳就得挪地儿了。
  “还不快些引路?”
  “是、是……”鑫赑一骨碌爬了起来,莫看他似只大龟,可动作非常利索。一改方才恐慌神色,这会又露出讨好的笑容,跑到前面引路去了。
  看着前方那颗无比亮眼的金色大龟壳,天枢转目看了应龙一眼。
  “果然是龙生九子。”
  应龙但笑摇头:“你是不知,莫看他如今这般,当年却能负三山五岳,于五湖四海兴风作浪。”
  天枢问:“何时之事?本君倒未曾耳闻。”
  “乃上古洪荒,洪水为患之时。”
  天枢点头,记得上古凡间洪水为祸,他正领受天命于大荒之北降妖。
  “鑫赑为禹王所伏,后助其治水,推山开沟,疏通河道,立下功勋,得寿齐天。方才他背上所负之石碑,正是当年禹王忧其故后,鑫赑不服后世人管教,故亲凿龙门山石,竖以为碑命其负之。那碑文更是禹王亲镌,以表鑫赑治水之功。”
  天枢想起应龙亦曾助禹王治水,难怪与鑫赑颇为相熟。只是龙性倨傲,本就不服管束,似应龙这般试天道纲常如无物者,更难以想象他居然愿助凡间人王,作那开道治水的繁杂事务。
  如今言语间更是难得平顺,颇有推崇之意,便不免好奇问他:“龙君所见,禹王是何等人物?”
  应龙未即刻回答,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视线投向那个晃晃悠悠渐行渐远的背影。
  目中深意难测,仿佛透过了亘古时空,重新注视那个站在滔天大水中不惧辛劳、不怕险阻的凡人身影。
“本座所见,心怀天下者,似乎都比较不解风情。”


第三章曾见墨龙翔天际,不负苍生独欠君。
  鑫赑前面引路,越往前行,山势越是险要。
  忽见那颗大金龟壳停住了脚步,回头与应龙恭谨禀道:“二位,我们到了。”
  二人举目,此时天上无云掩月,月色映照山壁,一处石崖独壁自峡谷之下飞翥而起,其陡峭之势犹如被天上神人一斧削下。
  壁腹之处,一幢石宫依岩壁而建,悬于半空。有见是下临幽谷,上不接顶,两侧无路,唯有一条蜿蜒狭窄的山道沿壁而上,其势之险,堪称奇绝。
  宫宇主体均以山中青石雕凿,重檐底殿,单翘斗拱,正脊上铸有石鳌镇守。无暇月光扫落古朴石纹的表面,或深或浅,或明或暗,折射出不存俗世的玄境之妙。
  “鑫赑我侄,你这山中‘陋居’看来不错。”
  鑫赑闻应龙称赞,连忙点头称是:“应叔见笑,陋宅一处,岂能与应叔的南御行宫相比!”
  山道狭窄,那胖墩的身子可算是走得相当勉强,倒是他身后二人犹如闲庭信步,全然不把踏错一脚便要堕入万丈悬崖的险要放在眼里。
  及至走近,便更见殿宇鳞次栉比,依山势错落有致,犹豫巨龙蛰伏山壁稳然不动,尽管不及海底龙宫瑰丽华美,但能在这山中筑造此等悬空宫宇,亦属不同寻常。
  只是此番来客,一位是见惯了九霄天宫的庄严宏伟,另一位则是坐拥南极御殿的奢华雄壮,故此也不过多看了两眼,未至啧啧称奇。
  宫内灯火辉煌,鑫赑一推门,马上引来一阵欢呼:“主子回来了!”“主子辛苦了!”“炉火烧旺!可别让主子冻着了!”
  “好了好了,别嚷嚷!今日有贵客临门,快些去准备酒菜伺候!”
  鑫赑一改之前唯唯诺诺之状,眼下倒有了一方地主的派头。
  马上有仆役下去准备,而其他人则是好奇地围了上来,却见这些人模样就跟鑫赑一般,男女均是身材矮短肥胖,背上扛了龟壳,居然都是赑屃。
  应龙与天枢身形高大,被簇拥其中,便是真真的鹤立鸡群。
  二者气度不凡,赑屃们只敢远观,始终无人敢凑上前去。
  应龙看向鑫赑:“自辞禹王后,你倒是落地生根,开枝散叶了。”
  鑫赑连忙摆手摇头:“应叔误会了,这些可不是我的儿孙!赑屃一族常为世人驼碑,然岁月流逝,碑石纵然坚硬亦难抵风沙侵蚀,崩坏之后余下负重的赑屃便遭遗弃,小侄见这武当山地大人稀,又有灵气养物,故建此悬霄宫殿,收留那些无人照料的后辈。”
  一行进入内堂,里面灯火通明,落座之后,仆役马上送上茶水。碧瓷茶杯,身浅而薄,通体玲珑,但见杯中翠意莹莹,犹如一汪化水的碧玉,冉冉升起的薄烟,犹如云气缥缈,带着清澈的茶香缭绕不散。
  又放上两碟精致糕点,一碟色见绛紫入口绵糯的山芋糕,一碟是翠绿在内金黄其表的野菜珍珑卷。
  应龙没有去取,只稳坐位上。
  鑫赑不知就里,只道对方不喜山野粗物,连忙说道:“山野之地,只有些粗茶简食,还望应叔、星君莫要见怪!”
  其实应龙已为魂魄,自然无需进食,只是平素以幻法掩饰,若非道法高深者,亦难看破他如今乃无躯之魂。
  一旁天枢却是知道究竟,目光一紧,不知在想些什么,几乎入神。
  身旁应龙的目光一直留驻在他身上。
  探过来的手取走了天枢手中的茶杯。茶是高山针井,眼下温润的茶色已失了热度,加上空腹饮用,易伤脾胃。如今这副肉身损伤颇大,比起一介凡人尚且不如,只靠着星君元神支撑,如若耗伤,便更损星元。
  应龙递过被热茶温暖了的青瓷杯。
  天枢没有解释,只是抬手接过热茶。
  二人一举一动,均是无比默契,仿似早前万年之前已为友为伴,看得一旁鑫赑好是诧愕。
  鑫赑所知之应龙,乃生性倨傲,目无天规,当初为禹王所用,说白了,实不过是闲着无聊,出手相帮,绝非心怀天下。不过上古龙神出手,自然比他们这些龟鼋更见奇功,故史书留名,比起他们在禹王身边跌打滚爬的小神小怪,应龙名号却是更响。
  后来听说应龙逆天犯上,他倒不似其他神仙那般觉得诧异,反而觉得似他这般人物,本就不该安于一隅,折膝跪拜天庭。
  未想再见之时,应龙依然霸气十足,但偶尔看向身边那位贪狼星君之时,那双独属龙族的焠金双瞳却透露出全不掩饰的情意。
  而这位传说中刚正无我的贪狼星君,居然也任由他言语放肆,恣意亲近!
  当真是……近万年来他所见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不过眼下倒非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鑫赑再不识时务,总也知道妄自揣测这两位的关系,下场很可能就是马上去南极龙殿当的水缸。
  连忙上前再献殷勤:“星君可还需要再用些茶点?”
  不等天枢回答,应龙吩咐道:“你且吩咐下去,送上来的饭菜要清淡为主,糜羹做得软些,时令瓜果拣些新鲜的送上来便是了。”龙帝风范,却不管是在哪里,都不见客气。
  鑫赑吩咐了下去,然后又自落座,忽问天枢问:“自武当山东行七十里,有历石山,山中有妖名曰梁渠,不知可知其否?”
  应龙闻之脸色发沉。



  明知天枢不过尽忠职守,可见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追捕凡间妖怪,应龙心中早是又恼又气,恨不得见了那些妖怪就一掌拍死,或者直上九霄直接拍天帝的案桌。
  难道他就不能稍微歇上一口气吗?
  还是说,这满天神佛,就只剩下他贪狼星君一个?!
  此时闻那鑫赑回答:“梁渠?好像是有这么只妖怪……”
  忽然有一只小赑屃小心翼翼地说道:“主人,我知道那只妖怪!”
  “哦?快快说来!”
  小赑屃滴溜溜的眼睛瞧了瞧,虽然她很害怕面前坐着的那两位高大的神人,不过既然是主人的吩咐,她便鼓起勇气:“那只妖怪有颗白色的脑袋、爪子像老虎一样,是只很可恶的家伙,经常欺负山里面的小妖怪,大家都说,这只妖怪能起兵祸,凡人见了它的话,就会兴兵打仗了!后来武当山上来了一位非常厉害的仙人,就把它给杀了。”
  鑫赑好像也想起了这件事,便补充道:“那仙人好像就是真武大帝。”
  “应该没有记错,她自小便生在武当山,这里的事情她比我还清楚!”
  天枢没有再问下去,显得略略有些失望。
  可应龙却奇了,若当真如赑屃所言,那梁渠倒不似从锁妖塔里逃出去的妖怪,天枢询问,却是为何?
  却听一声轻得几乎无法听清的呢喃:“可惜不足千年。”
  这话确如电光霹雳,一下子让应龙恍然大悟。
  “你——”他一手按在天枢腕上,后面的话居然哽咽在喉。
  妖灭千年,阳神炼化,养成元婴莲。
  这莲花虽无起死回生之神效,却有重塑肉身之奇功。
  当年天枢曾在灵山河谷蚩尤尸身上寻得一朵,如今巨门星君天璇正是借此元婴莲重塑真身。
  如今应龙真身毁尽,若能得元婴莲,自可以此为基获得身体。
  “幽州之地,常羊之山,五帝之台……”想起他们一路所行之地,应龙不由捏紧了掌,“天枢,你并不欠我。”
  共工,上古舜王时,振滔洪水,流于幽州。
  刑天,其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
  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
  他本以为天枢走遍神州大陆,为的不过是遵照天君法旨,缉拿锁妖塔逃妖,谁想,这一路走下来,居然也是一条寻访元婴莲的路线!
  这个不动声色的男人,居然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
  然,要炼就元婴莲,非但要那妖物生时法力高强,死时更要心有不甘,方遗得强大阳神意志以养莲生。
  可天下再大,上古至今,如兵主蚩尤堪可与天道相抗、威猛无匹者能有几何?
  “一片龙鳞。一颗水梨。”前事种种,原已一笔一划,铭刻在心,天枢此时说出,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本君自问不负苍生,却独独对你,有欠。”
  昔日应龙玄墨龙躯,姿华修美,于天际遨游起伏流畅,足令见者难忘。然天枢每每想起,终结之处,却是那锁妖塔上龙躯失力,飞堕悬崖殉难之景。
  他没有拨开应龙的手,尽管知道那仅是幻术,并非真正有血有肉的手,但那一份重量,始终压在心头。
  “若能寻得元婴莲,最好。若是不能,本君便把这幅身体赔给你。”
  凝视着他的金瞳变幻不定,天枢的决然,一如他曾经固守天规之念,不动如山。
  在凡间所修之元婴仙身乃贪狼下凡执天帝之命时所用之躯体,何其重要?如今却说弃就弃。旁人看那贪狼星君对不服天规者下手狠辣从无情面,可谁又知道,对他自己却也是狠得下手去。
  “很好。如此甚好。”
  应龙笑了,这笑,竟让天枢一时难辨其意。
  “那我们要不要先定个期限?便是千年之长,本座也可等得。”
  “自不用千年之长。”天枢摇头,约莫一算,便道,“半年为期,若未能寻到元婴莲,本君肉身拱手相让。”
  此时应龙忽一侧身,一手按其腕背,一手按在他身靠之椅背上,玄色如阴云蔽去灯光,把椅上的天枢牢牢笼罩于其身影之下。
  “本君从无戏言。”
  逼近的金瞳,如焠火之中熔炼而成的黄金,流火带炽,瞬间烧烫人心。目光如同火舌,虽不触碰分毫,却仿佛能透过那厚重的青色衣料,一丝丝地舔过那副坐如椅上屹立如杉木的身体。
  吐息之近,只在天枢唇前。
  “本座……忽然不是很想去寻那元婴莲了。”


第四章 暴尘蔽日锁幽谷,雕龙石珠藏遗骸。
  冬意渐浓,有见野间层峦叠嶂,走入奇峰险谷,鸟雀声绝,百兽隐穴。
  昨夜有雪,山体覆盖了一层皑皑颜色,不薄不厚。
  不似北冥之地,茫茫银白,丰雪见瑞。
  亦不似南极之处,寒到极至,未许飞雪。
  玄墨身影穿行其中,竟未震落些许承于枝上的雪屑,再看那浅雪之上亦未曾见丝毫足迹留痕。
  行至谷底,他忽是抬头。
  面前正正有一险峰拔地崛起,且见是岩高万仞,直刺中天,极为突兀。
  然他目光之尽头,竟是峰极之处。
  细碎的脚步声从后而来,应龙未曾回头去看,只淡淡说道:“万年镇守,辛苦你了。”
  “岂敢。能当此任,乃鑫赑之荣。”影下逆光,白雪映形,矮圆的影子甚是滑稽。
  来者竟是那金背赑屃——鑫赑。
  此时他一改前时窝囊模样,神色镇定,语意恭谨。
  应龙回头看他,就见那副圆头圆脑、小眼小鼻、两撇小胡子外加背上大壳的正宗龟鼋一族的模样,嘴角扯了扯,叹道:“到底是谁人规定了龙王就得是人身龙头,龟鼋就得是圆头背壳?鑫赑,你少来寒碜本座。”
  鑫赑眨眨那小眼睛,那矮胖的身体便突然发出柔和的金光,在光芒中向上拉长,转眼间,只见那里已站了一个身形颀长,五官清隽的男子,身上再没有扛着那碍眼的大龟壳,而是幻化成一式黄金胄甲,那胄甲上有玄武甲纹,云纹其中,足见其龙子之尊。
  “可不就是为了方便凡人祭拜吗?以凡人目力,若非各具其形,实不易分辨来历!”
  应龙却不是可容其戏弄的人物。
  “装疯卖傻,骗了那傻乎乎的大禹还不够吗?”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轻易地让那张满不在乎的俊脸露出一丝挫败之痛。
  “应叔,小侄并非有意骗那贪狼星君,你也不必这般折腾小侄吧?”
  “哼。”应龙冷笑,“就凭你这修为,便想骗过他么?”
  “既是七元魁首,莫说你一只万年赑屃,便是上古大妖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般原形,你变化成什么样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在地上爬来爬去的金背大乌龟。”
  闹了半天,原来在这两位的眼中,他不过似那东西跳梁,不避高下,却中于机辟,死于罔罟的狸狌小物。
  鑫赑大感挫败,苦笑拱手:“鑫赑受教。”他立起身,看向应龙适才观望的方向,“应叔此来,想必不仅仅为了助星君修身吧?”
  “莫非应叔欲取鑫赑镇守之物?”
  辛苦苦笑:“并无不可,只是那古物封于山中已历万年,期间欲取者不在少数,但如今古物仍在原处……”他略顿,“还望应叔三思。”
  应龙沉默,空气中一阵紧凝之意。
  此时谷底忽起了一阵狂风,吹得枝上碎雪飞散。
  雪尘飞扬,冰挂晶莹,玄墨身影立于其中,竟有刹那间变得虚幻残薄。
  “应叔!——”鑫赑不由伸手去扶,谁想手掌掠过应龙身体,却如拍碎了影子般拍散了一手的黑沙。
  黑沙于空中游离飞散,恍然无主,竟一时无法重新凝回原处。
  应龙仿佛方才回过神来,稍稍低头,看了一眼被拍散的位置,散失空中的黑沙马上收摄汇拢,归位塑形。
  鑫赑难以置信,看向应龙:“难道说……”
  然那南极龙帝却淡然一笑,仿佛适才之像不过悉属等闲。
  “龙族的如意珠,可不是说没了就可以没了的东西。”看过了沧海桑田,历经了天地变幻,这位南极龙帝的唇角依旧挂着那抹云淡风轻的笑意,仿佛舍去万年龙元如意宝珠,甚至失去真身落得魂魄离散的下场,之于他而言,不过是蝴蝶穿花过,蜻蜓轻点水。
  然同为龙族,岂有不知其况之险极?
  鑫赑一时激动起来:“要取这古物,应叔全盛之时尚可一试,可如今……”
  “既然来了,本座便不会空手而回。”
  应龙赫然打断他的劝说,一抬手,长袖中黑龙扑出,直冲斗霄。
  乃见绝崖之外,竟有一口雕龙石梁,石梁悬空而出,上有龙形浮雕栩栩如生,威武不凡,口含如意珠,仿佛顷刻间便要跃飞天际。
  那黑沙龙形飞至崖峰之顶,俯身下来,落于雕龙之上,四爪栖伏,尚未动作,那雕龙口口竟喷出一道金光,瞬间将黑沙龙轰个散碎。
  待看仔细,便见那龙口之中有斗珠翻滚,原本不过是石珠的球体此时发出剧烈光芒,穿透厚重石表,耀得通体透明,灼光犹如灯影,仿见内有龙影浮游翻动。待轰碎来犯者,光芒即刻收敛,又复变回石珠原样。



  鑫赑连忙再劝:“应叔,我看此事还是算了吧?老实说,此物根本不需要小侄镇守,但凡进犯者,从来都是被轰成碎渣的。”
  应龙施然一笑,缓缓仰首,但见玄色长袍随风稍扬,鑫赑尚未开口再劝,突然一股狂猛的气旋自应龙身上平地卷起,大量烟化的黑沙仿似在刹那间炸开一般,四下激喷化作巨大,气劲之强几乎把鑫赑也掀翻在地。
  转眼间崖底便被黑色的沙暴完全笼罩。细碎的黑色沙粒在狂暴的旋风中上下翻滚不息,仿佛有无数沙尘成团状交汇冲腾,发出撕裂空气的响声,遮天蔽日,只把明日当空的深谷锁死在昏暗之中。
  地上的残雪被扯入沙暴,甚至是树木也被卷得摇摇欲坠,脆弱一点的很快被强行折断碾碎。
  淹没在黑沙尘海中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突然一声龙啸,响彻山间,但见翻滚的沙暴中扑出一头巨龙,逆风而起,扶摇直上,黑沙滤过其躯,洗砾其鳞。乃见其鳞身棘背,钢爪利齿,墨鳞映光而现,更见背上一双硕大无比的羽翅,天际翱翔之姿极其威武雄壮。
  只是若看仔细,不难发现那并未龙王真体,其后尚见黑沙画痕,然此般却仿令那黑色龙身更见曳长。
  雕龙口中的石珠再度发出金光,比之前更强,乃如日之东升,耀光透穿高岭云雾,庄严神圣。
  可惜对那墨鳞巨龙全无作用,只见那巨龙在天空中翻身飞下,直扑石雕!龙口大张,露出森利牙齿当头噬下。
  顷刻只闻得咆哮声震耳欲聋,仔细辨去,似是二龙对嗥争斗之声。
  一声脆响,石雕龙崩碎,半空中碎石四溅。
  黑色巨龙在天空中上下翻飞绕了两圈,而后一个回旋飞落崖底,风声呼啸眨眼间没入谷底沙暴之中。
  未几,气旋缓了下来,仿佛一头狂暴的黑龙收回了它凶恶的利爪,闭起双目,重新蛰伏。
  枯枝败叶“噼里啪啦”地掉回地上,谷底几被铲平。
  扬起的尘土慢慢沉降,烟尘滚滚的模糊视野方渐清晰。
  乃见谷底中央黑沙飞速回旋于玄墨身影四周,不断被吸入玄色之中,且见宽厚肩膀一角重新塑完,黑沙消失殆尽,转眼之间,一切重归平寂。
  玄色的长袍随风微微晃动,在他手中,握了一颗橘子大小的浑圆石珠。
  鑫赑显然不及躲避,闹了个灰头土脸,他边拍掉盔甲上的厚尘边是咳嗽着吐掉吃进嘴里的砂子:“应叔你好歹先知会一声,也让小侄下个定风咒护身……”话是这般,但其实他心里也极为震惊。龙脑内的如意珠乃龙元所在,失去如意珠便是能保住龙身,只怕也不过是残缺之身,便是天际翱翔也无法做到。
  而似应龙这般,不但失了如意珠,更连龙身都没了,只余下一缕龙魂,竟还有如此力量,能使天地变色,看来上古龙神的实力,确实令他们这些后世的龙子龙孙难望项背。
  应龙却不管他抱怨,只是若有所思地定定凝视着手中的石珠。
  石珠在他手中已变回原样。
  忽见应龙五指收紧,那石头砰然碎裂,碎石散落一地。
  外壳一去,便见内里金光流转,有一物存于其中,失了石壳保护,竟未跌堕,仍自凌空在应龙掌心之上。
  鑫赑其实未曾见过此物真形,心中不免好奇便凑上前去一看,只见金光之下那物表面光滑洁白,形状古怪,看上去就像……一根指骨?
  想起适才境况,鑫赑不由赞叹:“不想这丁点之物竟也有如此神力……”
  应龙却是一笑:“昔盘古创世,死后化身,四肢五体化作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金灿灿的骨粒似乎感觉到应龙的气息,光芒不再刺目,柔和的光晕包裹在表面,缓缓坠入其掌心之中,“烛……虽不为世人所崇,却亦是创世神灵。”


 原来这封存于崖峰之顶,雕龙石中的古物,竟就是烛龙遗骸!!
  此时见鑫赑收起表情,神色凝重,郑重地跪于应龙身前,行了大礼,方朗声宣道:“龙子鑫赑,拜别龙神遗骸。”
  他于此地留守数千年,从未稍离,如今任务完成,管是已历万年之寿,内心仍不免一翻起伏。
  忽见白骨瞬间没入掌心,光芒尽敛,应龙收回了手。
  鑫赑起身,略略犹豫,还是问道:“应叔可是打算把其他的遗骸也一并取出?”
  应龙不语,但意为默认。
  鑫赑眉间露出忧色:“遗骸散落神州大地,封存之地均有我八位兄弟镇守,可不会个个都与应叔相熟而不予阻扰,似睚眦、狻猊,要他们尊长敬贤那是绝无可能……”
  应龙却是笑了,扫过去的眼神竟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霸道:“你们这群小辈,个个无心成龙,却去给凡人当看家护院,本座倒希望他们不要似你这般乖顺,正好敲打敲打,好叫他们知道什么才称得龙族威仪!”
  鑫赑苦笑,龙生九子,确实均不成龙,凡人依其所好,塑其形,以求驱邪镇宅,或求吉祥平安,可算是凡人对龙族的一种敬仰之意。
  不过喜好各有不同,所用之处也就各不相同。似狴犴好讼,便被铸于狱门之上,以令罪者慑而生畏。又似睚眦好杀,镂于刀柄剑鞘之上,以增利刃腥杀之险。
  这也还说得过去,可那大哥囚牛却因喜乐,故常饰于胡琴之上,以闻其巧。蒲牢惧鲸好鸣,便造作钟纽,以鲸鱼为形的木杵撞击之,以专声独远。
  像他,就因为身强力壮,能负万斤之重,便就被丢去驮石碑了不是?
  他们也极是无奈啊……
  “应叔教训得极是!”鑫赑显然不想被应龙结结实实地敲打一顿,于是连忙点头称是,想了想,复又多嘴问道,“应叔何不让贪狼星君相助,若你二人协力,想必事半功倍!”
  应龙瞅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了蒲牢那般好鸣多舌?”
  “……小侄失言,应叔莫怪……”
  半晌之后,便在沉默之中,鑫赑听到应龙的话,话中竟带了几分柔软,几分无奈。
  “好不容易卸下重责,本座不想他再牵挂太多……”七元能解天厄,天枢所负之天命过于沉重,以他那刚直脾性尽管担当,从未放松,然而管他肩能擎天,责任如山,多了,亦难堪重负。
  此时一道阳光穿破云层落在峰下,仿佛让墨玄的颜色多了几分暖意。
  “更何况……”应龙看向山中方向,嘴角笑意莫讳如深。
  鑫赑忽然有种四肢加脑后勺发冷的错觉,心想还是变回之前的模样,脑袋不用伸那么长的比较好。
  “欠本座的帐,岂可如此轻易还清?”


第五章云裳天衣裂帛声,飞瀑寒泉欲念纵。
  眼下正是寒冬,虽未至大雪封山,但枯桠尽挂冰棱。鸦声于枯木间偶尔响起,尽管阳光遍洒山林,亦难掩萧瑟之意。
  一只黑鸦忽于枝上亮翅弹起,在山岭顶峰滑翔而过,掠入一处险涧,却见深涧荒无人迹,地势之险,恐怕只有飞禽能近,走兽难涉。
  渐往深处,忽闻水声震耳,但见一眼飞瀑自陡壁之上飞泻而下,犹如白练横空,又似蛟龙出谷。水瀑直坠岩壁之下,其势如同一幅水帘,瀑下满是嶙峋岩石,经年水磨,竟至石上斑斑痕迹形似鳞片之状。
  奔腾飞泻而下的清水在石头上砸个水花四溅,犹如冰花碎尽玉晶飞散。
  阵阵涟漪荡开,至潭边渐复平静。
  却见一个高大的玄墨身影倒影在寒潭之上,其容未能见真,但身上王者气度雍容华贵,于潭边驻足,仿佛似在皇宫后院中闲庭信步。
  潭寒近冰,若非有流动之瀑,恐怕以山中之冷,早已结冰。
  飞进山涧的黑鸦睁着木讷的眼珠左顾右盼,然后一蹬爪子,拍翅飞起欲掠过潭面,谁想才至岸沿,却整只被弹飞了回来,“呱——”的一声掉在男子脚边的地上。
  金色的眼睛看了一眼那只扑腾着翅膀在地上一蹦一跳黑鸦,并没有伸手去试,注视着寒潭岸边看上去透明无物,实则偶尔有光芒扭曲氤氲之意,嘴角升起一丝邪魅的笑意。
  就听“啪!!”的一声,玄墨身影在瞬间打散作黑沙之状散于无形,不过转眼之间,又于离岸边十丈之远的寒泉飞瀑前凝形而现,竟是如此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阻挡黑鸦的无形障壁。
  玄墨影子倒影在潺潺水面,变得模糊不清,如同一团渐渐把清澈净水染作浓色的名贵松烟黑墨。
  他是擅蓄水的南极龙神,江河湖泊尚在他玩弄掌中,面前区区一眼飞瀑自不在话下。
  只见他抬手一拨,凌空飞泻的水帘竟从中一分为二,而后水静如凝,飞泻打落石上的声音也骤然停歇,日日被泉瀑之声喧闹不息的寒潭上居然安静了下来。
  飞瀑之下,有一名男子身穿薄衣盘膝坐于瀑中!
  此人正是贪狼星君。
  寒泉飞瀑,正是武当山中灵气汇流之所,天枢坐于瀑下,受净水灌顶。水体冲刷,利用灵气滋养之便,使星元之力修补身体。但这过程中犹如闭关入定,对外界事物全无感应,为免受到打扰,天枢早便以寒潭为界,施下法障,但凡近者必遭反弹,飞禽走兽、水中游鱼亦不能擅入。
  然而这个能拒天下之物的法障,对这位上古龙神,却似乎力有不逮。
  应龙施然弯下身,好整以暇地打量被灵泉水瀑冲洗得湿淋淋的天枢,解开了束冠的墨色长发水淋淋地搭在肩背上,两鬓也紧贴在颊边,虽然水瀑已被应龙施法架开,但濡湿的发尖仍不断滴水,水线滑过棱角分明的侧颚滴滴坠落。
  褪去一身青衣的天枢只着了白色亵衣,衣服的式样看来相当朴素,不过若是细看,却见这衣物能避水不湿,质料柔软如丝,竟非针线所为,全无缝口。
  天衣无缝,既是天上贪狼星君,织宫中天女所出的云裳天衣自也少不得他的一份。只不过他身上这件,式样显然过于普通,虽然质地不错,但比起以前送到应龙殿里的那些,便是素白之服亦有祥龙瑞云银丝暗绣的衣裳,那绝对是差得远了。
  应龙转念一想,便也就明了,想那织宫的天女们又有谁会知道贪狼星君的喜好?更兼贪狼星君态度冷硬,便是在衣服上加了绣饰恐怕也得不到一句好话,到头来也不过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应龙笑得玩味,探出二指轻轻撩起天枢脸颊左侧那一缕湿发。明知对方元神入定,根本听不到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他还是慢慢与他说道:“天庭有时也如人间,那些表面清高自持的仙人,好歹活了数百年,其实更懂得跟红顶白的处世之道。似你这般不懂趋炎附势,在天庭官位又不高的老实头,自然是要被欺负的。不过……”
  想起天枢在天上之时曾在蟠桃会上把瑶池荷叶上献舞的仙女舞姬给吓得失足落水,不由得笑意更深,“欺你之人,怕也要先被你那一身煞气给吓哭了去。也罢,如此甚好,白玉隐尘,黄金埋土,你的耀光,只可留与本座来惜。”
  将指间的湿发掖于天枢耳后,露出那张刚毅的脸庞。
  闭上锐利的双目后便少了几分杀伐无情,其实平心而论,天枢实在算不上什么绝色美人,所为相由心生,不但没有一丝柔媚,甚至每一个角度看去都有凛然不可侵犯的硬度。
  应龙曾为百万妖族之帝王,妖邪变化多偏艳美。便是他在凡间游历时见过的美男子,也有不少比天枢更是赏心悦目,至少用眼睛看人的时候,不会让对方有种白刃在喉的错觉。
  然而上天下地,三界六道,甜羹蜜糯他不吃,却就偏偏啃上了这块蒸不烂、煮不透、熬不软,彻彻底底的硬骨头。
  甚至为他,在逆转天命的瞬间放弃了长久以来的执着。
  天命?他嗤之以鼻。
  是谁人论定上古之时,烛龙舍身,鳌足擎天?
  又是谁论定这万年之后,应龙炼珠,龙王蟠柱?



  若这就是龙族的天命,难道就不许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说一句:“老子不干!!”吗?当然,这句话是数千年前聚龙渊底他与四海龙王共谋,说到天地覆亡之刻龙族天命所归之时,最年长火气却也最大的东海龙王敖广所说的话。
  或许他无法扭转冥冥天数,但之前所为种种,便是当日要魂骨化灰,他亦未曾言悔。只是……有一些事,他还没做完。
  “等本座把事情一一办妥,便向帝俊言明,请贪狼煞星镇守南御行宫,如若不然,这天地之劫便要周而复始,逆天之乱亦要死灰复燃。”
  他这话说得阴险之极,更有威胁九天帝尊的嫌疑,不过天枢所布的法障之内,却没有任何活物,自然无人听了去。
  应龙凝视着这个俨然如一尊雕像般完美的男人,忽是微微一笑,语中温柔却是要忽略这话里让人毛骨悚然的意思。
  “届时,可不管你愿是不愿,也得归从于我。”
  话音落下,忽然手掌向后一插,修长的手指穿过墨色的长发间,不轻不重地往下一扯,天枢的身体如今无法自控,便由得这力度头部向后,脸面抬起。
  阴影一覆而上,应龙霸道地吻了上去,一下擭住了对方的嘴唇,那片嘴唇并不似天枢的脾气一般冷硬,反而柔软细致,因为寒泉之水的冲洗而略略带了水气的清冷,然而这从未品尝过的滋味却让应龙非常满意。
  他并没有任何客气的意思,直接地用舌头撬开了抿合的唇线,直接深入其中。应龙绝非不知情事之人,相反,妖军之中岂会无狐媚之众?他是深悉此道,自是清楚如何能让对方燃升情欲,只可惜眼下天枢根本是全无知觉,应龙却不管这些,仍旧在那唇舌、口腔中肆虐不去。
  便是一方并无回应,但那唇舌间淫秽的纠缠声音足以让人听得脸颊生红,因为无法吞咽二者间彼此交换的唾液而从天枢的唇角处溢出了一道银丝。
  元婴之身已达去浊还真之境,深吻着天枢的应龙并没有尝到了任何的味道。
  然而无论是以色献媚的妖精,还是欲拒还迎的仙女,都不曾让应龙产生如今这种直想将之拆骨入腹,吞个一干二净的冲动。
  应龙绝对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他享受着亲吻这个毫无抵抗的男人的感觉,竟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当他意犹未尽地稍稍退开时,天枢那两片细长的嘴唇因为这般凶狠且放肆的吮吻,已是微微发肿。
  然而应龙却并无丝毫反省,指腹摩擦过不堪其扰的唇肉,半眯金光流转的眼睛,其中□之念全无掩饰之意:“也就只有眼下,你会乖乖受本座摆布……你我既己心意互通,为何仍不愿从我?或许,还是该跟你直白一些?”
  食指上锋利的指甲慢慢伸长,勾在天枢咽喉处的领口,然后往侧右的方向缓缓划开,柔软天衣便是强韧也经不了龙甲之利,就听“嘶——”的一身轻响,云裳轻帛便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衣服下强韧的肌理。
  应龙挑开口子,坦露出那片结实的胸脯,心不在焉般与天枢轻轻聊谈:“曾闻凡间有美人好闻裂缯之声,君王便常以缯裂顺适其喜,本座常以为笑,不想今日听了,倒也觉得轻灵悦耳,确实不错!”可就算君主夏桀,也断无可能舍得去撕那云裳天帛吧?
  大手自裂开的衣服口子潜入,抚上被飞瀑洗得寒冷如冰的身体,天枢的身体他并非不曾见过,但是见过,跟触摸却显然是两回事。
  抚摸着这副身体,拥有斩妖除魔的力量、又可以容纳高强法力的身体绝对不可能是弱柳扶风,武者独有的结实强韧,经过长年累月的磨砺,完全没有雌雄莫辩的可能,足以让应龙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一副与他一般强劲的男人体魄。
  指腹轻轻地按揉那颗暗色乳点,尽管天枢全无意识,但元婴之身并非死尸,总会自行产生反应,本不算突兀的存在却在应龙刻意的揉弄下微微发硬,但应龙并未满足,微微倾身凑上前去,张口便将那凸起如珠的小物含入口中,用齿轻轻叼了,细细研咬。
  另一只手也不曾闲下,听得“嘶——”的悦耳声音,背脊处的衣裳也被拉开了一道长口,应龙的手劲极巧,虽然亵衣贴身,但指甲却并没有伤及皮肤。抚摸着宽厚的肩背,应龙的手稍稍用力,让天枢的胸膛更向他靠近。
  之前被亲吻的头部尚未及垂下,如今又被摆弄着强行挺身,便让那刚硬的男人在应龙的臂弯中半身呈上挺的弓形,使得那已经被不断蹂躏的乳珠在胸口上更加坚挺,并献媚般直接送入应龙口中。
  乳晕附近麦色的皮肤被吮出了大片的嫣红爱痕,并开始有蔓延出去的迹象。



  第六章人间情爱醉仙魂,卿若未闻君导引。
  不管天枢愿是不愿,这副身体仍旧保留了**的反应,特别是真阳之气,更是道家修身之重,不是说成就了元婴之身,那阳气就消失了。而且修炼内丹,阳气反而比凡人更重,如今被应龙肆意挑弄,没有意识的身体便开始自行反应。
  天枢胯间那硬热之物是为何来,抱着对方身体的应龙又岂有不知之理?
  然他却故意不去弄它,继续用嘴细细亲吻天枢咽喉凸起的喉结,手掌不断地抚弄背部和胸膛敏感之处,使得天枢胯间的阳物不得纾缓,越来越硬却又偏偏死死困在裤下。
  把天枢的身体弄得到处是显眼的斑斑爱痕,特别是颈项、乳晕附近更加是惨不忍睹,甚至隐约有些齿痕,应龙这才罢手,他扶稳了天枢的脸,让唇间的距离缩减到零,呢喃仿佛是从他的嘴通过天枢的嘴而直接传到脑中,而并非过耳而入。
  “天枢,你若是愿了,本座便让你享受这人间极致之感,如何?”
  他的手往下探去,硬热的形状已透过薄裤完全显露,指尖恶劣地摁了摁尖端的柔软,叫那里面的东西更是一阵颤抖,手掌覆上去包住那根东西,隔了布料或轻或重地揉压,身体享受着被带动的快感,天枢冰冷的皮肤渐渐被情欲感染变得炽热。
  “不知龙君能否解释一下,阁下眼下在做什么?”
  然而就在这一刻,冷静的声音就像一盆镇了冰的凉水般泼下。
  终于元神归位的天枢,就像刚刚从室外踏进来,偏巧看见应龙在在亵玩自己身体般,冷静的威严中,竟没有一丝动摇。
  应龙收回了手,并没有马上退开,只是耸耸肩,据实回答地说:“本座正在检查这副也许在半年之后将属于本座的身体,不想被星君打断。”话间不但没有被抓奸在床的尴尬,理所当然的态度实令人发指。
  只可惜天枢不是黄口小儿。
  “嗡——”登时飞瀑之下水花四起,飞溅的水滴不及落回便在半空中再度被无形之刃撕裂斩断,一时间潭面上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完整的物体存在,所幸天枢早已隔绝了一切活物在法障之外,如若不然,恐怕是连骨渣肉末都找不回来。
  当然应龙显然并不在这个范围内。
  待一切平复,飞瀑不再受法力所阻,重新“哗啦哗啦”飞泻落下。
  天枢站起身走出水瀑,在他身后并没有那玄墨身影,显然也已经被无形之刃碾作粉碎。片刻之后,但见潭面自水下涌起无数气泡,水下有游龙之影,自潭心盘形而上,待那龙影破水而出,便又复那笑意如常的南极龙帝在水面巍然而立。
  黑沙被碎作齑粉,然后被飞瀑冲击之力带入潭底,要重新凝形也不艰难,只不过尽管不损分毫,这般措不及防地被丢入水中也不免大失面子。
  应龙看着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的天枢,无奈道:“这招恁是狠了。”
  “若要令心怀不轨者警醒,本君以为,轻了。”
  天枢将挂在岸边的苍青外袍裹上身,遮去破损的亵衣,忽然阴影骤近,一双手臂从后环上,将他搂紧入怀,略感深沉的声音便在耳边极近之处响起:“本座便是对你心怀不轨,天上地下,三界六道,又有谁人敢说一声不许?”
  又复清澈的潭水倒影出两抹贴合一起的影子,玄黑如墨,苍青如岚。
  天枢侧首,便是正对上那一双烁金之瞳。狂妄如应龙者,又岂会在乎旁人目光?他说爱上了谁,就是谁,无意矫揉,不必做作。便是三生石上,月老亦未敢将“应龙”之名随意刻镌。
  “天枢,事到如今,本座不信你仍未明此间情意。”
  天枢神色不变,全然没有一丝挑破说开的困窘,仍旧冷硬的面孔跟方才在瀑下入定的时候并无二致,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流过一丝情感,如同浓墨一笔,并非不重,只因埋藏太深而令人难以觉察。
  “本君并非不知。”
  “若是知晓,你如何回答?”
  天枢没有回答,沉默蔓延开来。
  应龙没有催促,却也没有松开手,只是静静等待,仿佛这一站,可以耗尽所有的时间,直到天荒秽,地衰老,他仍然愿意等待天枢的回答。
  潭水潺潺,让两人贴合在一起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若言人世界的情爱,本君……”天枢难得地吞吐了一下,最后还是坦言道,“知而不通。”
  应龙没料到他竟如此回答,一时错愕,随即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若当真精通此道,本座又何须费那许多心思?不过,在本座眼中,你绝对是可塑之才。”
  “你别急着否认,不然你说那片逆龙鳞,是谁人还与本座?”
  那片自应龙身上强剥下来的逆龙鳞,自然是自巨门星君,如今的现任妖帝——天璇亲手归还应龙。当初对天璇,天枢难以言明,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天命所归,煞星无伴,只是亘古天极,二星比邻,比起其他同宗星君,他更记挂那个清冷如雪的男子,甚至不惜借逆龙鳞助其渡逆天雷劫。
  在看到那雪发妖帝与雷兽化形的男子饱历考验,终成伴侣后,他心中滋味,便亦连他自己,也未能明白。
  只叹情之一字,便连九天帝尊亦坦言无能参透。
  却未想这些隐藏极深,便连同宗的其他星君均未曾察觉之意,竟一直被应龙看在眼内。
  天枢并没有急于争辩澄清,只道:“你与天璇不同。”
  “如何不同?你且说与本座听听!”应龙的气息缭绕在天枢耳后的颈侧附近,有些刻意为之扰乱对方心智的恶意。


天枢却不理会,略略沉默,而后道:“以适才冒犯之举,若换了旁人,勿论是谁,本君也必令之灰飞烟灭。”
  “本座适才不是已经被你碾作细灰了吗?”
  “本君所指,乃真正的灰。飞。烟。灭。”一字一顿,冷森带煞。
  湖面一缕清风无痕,忽然,水瀑上一颗大如巨象的石头向下挫离半寸,原来方才受天枢法力所震,早已裂开,只是过于沉重,一时未曾坠落,此时轰然堕入潭中,发出一声巨响,波涛掀起,水花四溅。
  如要灭妖,自然不可能只毁其躯,贪狼凶煞,一旦出手,向来是让敌人彻底消失净尽,连魂魄,也不留一丝一毫。
  应龙此刻已失躯体,虽然力量不弱,但对于天枢而言,却如同卸甲之将,要毁其魂魄,并非难事。
  然应龙并未因他话中森然而退缩畏惧,反而笑得更欢,目光流转之美,竟如火镀鎏金。
  “是以,本座对你而言,别于所有其他?”
  天枢拨开应龙箍住他的手臂。
  一直并非无力挣脱,只是他放任所为。
  转过身来,黑色的瞳孔清澈明亮,他知己所想,便不必矫情。
  颀身而立,一如往昔固守天地命数之坚定。
  “之于本君,你是唯一。”
  这话竟让天地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应龙有一刻动容。
  玄袍龙帝忽然猛地将额头扣在天枢宽厚的左肩上,低沉的笑声从他喉间一点一点地溢出,然后慢慢响亮,甚至连肩膀也在剧烈地震动。
  笑声在空气中像涟漪一样荡开,在谷底的深涧间回荡不散。
  话不必多,有用的,一句就够了。
  似天枢这般人物,所言之物,便有千斤之重。
  看着将头伏在自己肩膀上笑得开怀的男人,天枢似有不明,但应龙此时的笑声却是他从未耳闻。
  听过了这个上古龙帝于天峰之上挑起逆天大乱的狂傲,亦听过他耻笑天命时不屑一顾的讽刺,更听过说起那埋骨大荒的故朋烛龙时的无奈,却偏偏,不曾听过,这男人毫无顾忌、自心而发的愉悦笑声。
  他忽然觉得,若能叫他以后都这般笑,确也不错。
  无怪那武曲星君常说,意在心中,需以言表。
  ……当然,耿直的武曲星君原话是:‘天枢你就不能多说两句吗?话都放在心里不说,能闷出个屁啊?’
  他自学不来武曲那唠叨碎嘴,更何况以前便是受了天旨下凡,也是一人独行,无人与之语。近来与应龙结伴同行,不知不觉间,话确实比以前多了许多。
  许久,应龙笑声方稍按下,只是寒潭之上仿佛仍回荡着那愉悦气息。
  笑意仍然在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瞳中未曾散去,应龙的手挑起天枢鬓边一丝未待擦干的湿发,指尖水色荧荧闪动,发鬓上的水汽顿时被抽离,转眼便干透。
  “呵……天枢,你可知道,真正让本座开心的时刻,说真的,是屈指可数。今日,可以说得是……呵……其中之最。”
  天枢看了他一眼:“本君希望今日之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应龙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不好。你全无反应,便像一尊雕像,虽说乖顺,却是无趣得很。”
  “……本君不觉就是有所知觉便哪里有趣。”
  “情爱若是无趣之物,凡人焉有愿花尽那通共不过数十年的光阴去苦苦追寻?”火热的气息缭绕在天枢耳鬓之间,“只要你愿意,本座便能叫你享受到这人间极致,不知天枢你……意下如何?”



  第七章赤鳞蝠翅鸣蛇现,故主旧部会此时。
  皇城,乃凡间天子殿府,为表皇帝之无上尊威,每建必大兴土木,极凡尘俗世之宏伟壮阔,令朝拜者无不敬畏尊崇。
  然地大屋广,却少不免藏污纳垢。
  近日住在皇城附近的百姓注意到进入宫内的除了皇族大官,莫名地多见了些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高士,或者是手持法器口颂佛经的高僧,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平头百姓管得着的事了……
  入夜,后殿一个院落无比热闹,但这热闹却不是开台唱戏。
  便见院子南侧摆起了案桌祭起了黄帆,五六个举着桃木剑烧了黄符的道士又跳又叫地开坛作法,而另一侧则齐整地坐了十数名僧人,高颂佛经。
  侍卫们则严阵以待,但不难看出他们的神色中具藏有惊惧之色。
  轻轻地翅膀煽动的声音在澄黄琉璃瓦顶响起,也是太轻的缘故,被院子里的喧闹声掩盖了下去。
  就在下面的人跳得大汗淋漓之际,忽然一阵莫名的烈风自院落中央卷起,道士和僧人显然都被吓了一跳,静止了片刻,马上像为了壮胆般用更大的声音念起经文咒语,继续他们的使命——除妖。
  风越吹越急,把旗上的帆吹得烈烈作响,人身上的袍摆也不断地被吹起抽打在脸上,众道士和僧人见妖怪凶恶,当下祭出各自的法器,降魔剑、镇妖符、金刚咒什么的,当是有什么用什么!
  许是众志成城,那恶风竟渐渐被压制下来,风息减缓,好似真被降服了。
  众人脸上均露出喜色,然而守在外头的侍卫却个个脸色发青,甚至有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去。
  突兀的断裂声,一根竹做的旗杆拦腰断裂,用朱砂写满符咒的黄旗晃晃悠悠地掉在院中央。
  在面面相觑的道士们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像失去了声音般张开大口,满眼惊恐地指着前方,众道士随他所指看去。在他们的对面坐着的十几个和尚仍然稳坐在原地,然而令他们吓得双腿发软的,是那些仍保持了坐姿的身体上,已齐刷刷地只剩下没有头颅的半截脖子!!
  咕噜噜的鲜血染红了袈裟,那些和尚的脑袋也不翼而飞。
  不知是谁先惊叫起来,道士们争先恐后地试图逃离,但是轻微的风只是轻描淡写地掠过,一具具接连扑倒在地的身体也与那些和尚一样,失去了他们的头颅。
  外面站着的侍卫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和尚道士转眼之间被断掉脑袋,鲜血流了一地的院落就像地狱一样,没有人敢走近。
  大院的门板在细细的风中发出“唧唧——”的声音缓缓在他们眼前关上,没有任何人敢上前一步,直到“啪!”门板关严实了,一群人才慌得屁滚尿流般扑腾着去禀报皇帝,除妖又失败了!
  比起之前的喧闹,院落此时的一片死寂令人胆战心寒。
  尸体冒出大量的血浆弥漫地面上,连泥地也来不及吸收。血泊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两个奇怪的脚印,残留下来的烛光中,只见自下而上地出现了一双爪子,而后是朱红色的羽毛,庞大的鸟躯,到脖子以上的位置出现时,竟是一张奇怪地人脸。
  那人脸正在咀嚼一根鲜血淋淋的舌头,像是在享受美味佳肴般。
  染了人血而变得更加殷红的羽毛,此刻令人毛骨悚然。
  正在妖怪津津有味地品尝人舌时,突然感觉到顶上一阵奇怪的声响,还不等他抬头去看,黑影骤然像泰山压顶般一下子就把他给狠狠砸中了。
  “……你就不能择地而落吗?”
  “呸!!老子说了老子不是坐骑,你非得往背上坐,没把你甩下去就算不错了!!”
  “还不快点给老子滚下去!!压得老子背疼!!”
  一个灰色的身影跃落地上,目无表情的面孔扫视了院落的情况,并未露出一丝惧色,甚至冷漠得这一片地狱血海犹如无物。
  在他身后,方才从天而降的巨物身体翻卷腾起硕大的头部,竟是一尾粗如巨龙的赤鳞大蛇!蛇背上张开了一双硕大的黑色蝠翅,正是传说中的上古妖物鸣蛇,只是鸣蛇四翅,却不知为何它只有其二。
  那鸣蛇嫌恶地瞥了一眼满地的残尸,张口吐出人言:“真是吃没吃相!难怪活了万年都上不了台面!要换了是我,绝对一丁点残渣都不会浪费。”
  对于鸣蛇猖狂之极的发言,那木着一张跟僵尸一样没有表情的脸的男人并没有出言训斥的意思,他回头:“你饿了?”
  灰木木的眼睛看了看蛇腹的位置:“食物要趁新鲜的吃。”
  “那是!你还明白这个啊?真难得!”鸣蛇抬起头左顾右盼,“不是说有只丹鴸在皇宫作乱吗?瞧这家伙干了这么罪犯滔天的恶事,就没必要带回去丢锁妖塔了,给我一口吃完得了!”



  “那只丹鴸快被你压死了。”
  “诶?!”就见那赤鳞巨蛇低头一看,果不其然,那只刚才凶残的鸟怪正压在它的腹下,四肢抽搐,两眼翻白,舌头都伸出来的痛苦挣扎。巨蛇连忙拍翅翻身,光芒一闪,那硕大无比几乎挤爆院落的蛇身已然隐去,在灰衣男子身边落下的是一个赤发红袍面容嚣张的俊美男人。
  “你怎不早说?”赤发男子瞪了身旁没有表情的男人一眼,走上去揪起那恶鸟的脖子晃了几下,见虽然翻白眼了但还有气,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死,死掉的肉得发酸了。”
  谁想那妖怪的确狡诈,突然眼睛一睁,钢利的爪子一下子划向赤发男子的手腕,那男子也是一愣,没有躲开便被打中,兴许是那能切割人首般锋利的爪子震动了他的手腕,令其手掌一松,那妖怪趁机展翅飞起便要逃走。
  就听身后那平板无波的声音:“天魔锁。”
  自地面拔地而起的锁链如箭离弦,直扑怪鸟,铺天盖地般的锁网,便是苍蝇都飞不出去,妖怪眨眼间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拽了回来。
  然而那灰衣男人却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到赤发男子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木讷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一丝紧张:“受伤了?”
  “小爪子挺利索的!”赤发男子不以为然地拍掉他的手,低头见手腕上被那鸟怪划出两道不算很深的刮痕,正凝出一滴鲜血,遂抬起手腕凑到唇边用舌头舔掉。红润的舌尖点过更为鲜红的血滴,明明不过是无心之举,却因为他那张邪俊的侧脸而引人诱惑的遐思,顿让那双灰色的眼睛变得如漆夜深邃。
  赤发男子舔舔嘴角,转头盯住地上被锁链五花大绑的妖怪,兴奋地盘算起来:“真不错,肉挺多的!这次得换个吃法……活妖三吃!一半红烧,一半清蒸,脑袋油炸!”
  那丹鴸听了吓得浑身发抖,羽毛的亮色都少了一半。
  却在此时,闻得天上鸾鸟高鸣之声,那赤发蛇妖如临大敌般顿时变了脸色。
  但见一片漂亮的青羽从天而降,羽长翅丰的青鸾鸟展翅滑翔,落入院中。顿时祥气飘渺,瑞云氤氲,竟把一院的血腥气息尽数掩去,那些道士和和尚不甘的魂魄亦似被祥和之气净化,化作青烟重入轮回。
  青鸾落地,只见其背上下来一人,正是那位冷峻严酷,不苟言笑的苍衣神人。
  适才很是嚣张的赤发蛇妖就像见了天敌一般,赤红色的头发都快竖起来的警惕,倒是那灰衣男子依旧如前时那般,木无表情地上前:“贪狼。”
  天枢点头回应:“廉贞。”
  灰衣者自就是那位如今没有了真身只能披着妖怪皮的廉贞星君——飞帘,另一名赤发男子便就是被天帝罚作天域坐骑以偿罪孽的鸣蛇——九鸣。
  贪狼廉贞两位星君均不善言辞,这两句该说是打招呼的话愣是让他们两个说得平板无波,一丁点味道都没有。
  倒是九鸣先看不下去,一把揣后飞帘,拦在中间嚷嚷道:“我们最近循规蹈矩遵照天旨四处降妖,可没有做什么犯天规的事!”
  天枢冷硬的声音犹如天音无情,“你二者下凡以来,伏妖一十二只,却从未有一妖投归锁妖塔,是为何故?”
  九鸣一下僵住了,妖怪是抓了不少,可那些妖怪最后不都进他肚子了呗!谁让那些大妖怪在凡间作恶多时,都养得肥美极了……
  “呵呵……九鸣,难道本座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悠然的声音自虚空中响起,天枢背后黑影盘旋凭空而现,如影却实,似沙而虚,便见一尾黑龙之形慢慢出现在天枢宽厚的肩上,虽并不巨硕,然而那形一现,竟叫那飞帘九鸣不由心头一震。
  却见黑龙化虚,自上而下变幻出那副高大身形。
  明明已失了真身,不再是那统领百万妖军的妖帝,然而他二人刹那所感,却仿佛依然置身于数千年前那天渊谷底帝帐之内,面对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邪魅君主。
  应龙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旧部”:“多时不见。记得上回锁妖塔下一战,本座一时忘了控制力度,出手重了些,如今见你二人完好无损,本座总算放心了。”



  第八章天养灵物元珠果,裂鳞蜕败换重生
  对于这种绝对属于等人死彻底了才来慰问一句的行为,九鸣就像被踩到了尾巴般一跳而起:“他妈的谁完好无损了?!老子全身的鳞甲都开裂了!翅膀也才刚养好能飞!!飞帘的妖怪皮也差点给你玩儿没了!!”
  “你不是能蜕皮吗?自可换身新的鳞甲。”对着气急败坏的“旧部”,应龙的好整以暇让对方更是气恼却全无办法。
  “老子不是凡间那些爬虫小蛇!!”他好歹是上古妖蛇,可不是那些一年蜕皮三次的鳞蛇,似他这般至少也得等个三千年。
  忽然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飞帘说了句:“吃肉,就能蜕。”
  九鸣猛地回头,一把揪住那家伙的领子:“都跟你说了!老子不吃!”
  蛇妖蜕皮,乃需功力大涨,一日之内提升三千年修为,他倒也不是没试过一日蜕鳞,但却是因为那时的飞帘不知就里把自己的真身作汤给他吃了的缘故……却想若非如此,飞帘又何至在天地之难,与龙帝一决之时未能使用真身而至重伤?
  如今好不容易恢复,那个不知道脑袋又在哪里磕傻了老认死理的家伙总惦记着又要舍掉自己的妖身助他复原鳞身,九鸣怎会不恼!
  飞帘目不斜视地对上对方的视线,看到九鸣眼中唯一的自己,赤红的瞳孔就像火焰一样,尽管会烧伤皮肉,却仍然美丽得令人忍不住投身其中。本想不过是舍了一副身体,再寻他途便是了,他做事一向都只求直接有效,然而这一回却犹豫了,因为这样一来便要与九鸣分开一段时间,尽管在仙妖的眼里,千年万年不过眨眼之间,然而他却发现,绝对不想有一刻,自己的身影从那双火焰般的赤瞳中消失。
  “再说最近也吃了不少大妖,我觉着也该差不多了。”九鸣松开手,仍不放心地盯了飞帘说,“我说了不吃,你可别偷偷下锅。”
  飞帘难得的从善如流:“好。”
  一旁天枢不由皱眉,眼下廉贞星君纵容坐骑鸣蛇借缉捕妖怪归塔之机,吞吃数只上古妖物可说是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了。
  正要出言呵责,忽然肩膀一重:“妖域之内,强者为尊,若是力量不继,便是丢回在锁妖塔内,也是转眼就被大妖作果腹之用,也是没差。”
  天枢转头,冷冽的眼神剐了阻了他的南极龙帝一眼,谁不知道若论以妖果腹,锁妖塔内九十九层顶室的龙妖吃得最多!
  “贪狼,你来找我?”飞帘有些奇怪,于是完全不懂得看眼色地直接发问。
  天枢移步转身,不着痕迹地甩掉肩膀上的“龙爪”:“丹鴸作恶,故来降伏。”
  “区区丹鴸,何至魁首亲临?”
  便在下一瞬,飞帘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神不好看错了,竟觉着天枢目光中有一丝动摇,然而也就是转瞬之间,严酷之意优胜从前:“本君若是不来,这天旨上三百九十七妖又得再少上一只!”
  这两位均非曲迎之人,硬碰硬,气氛一下僵得令四周温度下降。
  “其实这也怪不得廉贞星君。”
  身为“故主”,应龙顾念往日笑眯眯地为“旧部”开脱,“说起仙家坐骑,似老君的青牛、寿星的白鹿,元始天尊的九头狮子,谁个不是膘肥体壮,毛光水滑?廉贞星君自也不能亏待了自家坐骑,若饿个四肢发软、骨瘦如柴,也丢了七元星君的面子不是?”应龙这圆场打的……令他的“旧部”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一口血偏就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九鸣脑门青筋突突地跳,飞帘那双灰色的眼珠子更是越来越灰。
  一个是刚正不阿扼守天道的贪狼星君,若九鸣敢跳起来说“老子不是坐骑”,公然违逆天君法旨,直接就得拖去锁妖塔继续呆个几千年。另一个则是倨傲不逊逆天违命的南极龙帝,自当年归他统领,无论飞帘九鸣如何各怀心思,却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戏耍玩弄只随其意想。
  面前这两位,随便来一位都够他们受的!
  而今竟然凑到一块,这杀伤力该按什么级别去算?!
  这、这还给不给活路啊?!
  飞帘木头的脑袋在关键时刻千年难得一现地闪出了一点灵光,他一把揪住九鸣,向天枢躬身行礼:“既已降伏丹鴸,便交与魁首处置,我与九鸣正在追捕三千里外的一只蜚妖,先行告退。”
  “那只蜚不是已经……唔!”‘昨晚吃光了’当然就结结实实地给飞帘的手捂了回去,然后直接拖着九鸣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
  天枢冷硬的声音止了飞帘的脚步。
  飞帘心头一紧,回头,目光依然平静,他早已做了准备,若贪狼不肯放过九鸣,定要追究吃妖一事,他作为坐骑之主,自当首承其责。
  却见天枢从怀里取出一物,递与他。
  飞帘伸手接过一看,此物状如朱果,外皮如水晶剔透,里面的果肉更似流汁清澈,他乃天上星君,一见此物,虽未辨究竟,已知此物必乃聚天地灵气之地养成之物。
  闻天枢道:“此乃元珠果。”



  飞帘眼神一亮,元珠果乃蓬莱灵峰之顶,聚天地灵气所生之物,传说五千年一开花,五千年一结果,一棵树上,也就结这么一颗果子。若食用此物,不但可长生不老,脱胎换骨,更能增加功力,飞仙登极。而此时九鸣若要服下此物,蜕两次皮都够了!
  “多谢。”虽然天枢不曾言明,但飞帘也知他此为当可算是为他们两个解决了难题,心中感激,这句话里倒是难得带上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天枢话音仍冷,并未因网开一面而有半分纵容。
  “若再生杀孽,莫怪本君无情。”
  待那二个“旧部”身影完全消失,估计是急着找地方蜕皮去了,应龙显然是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
  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正站在那个被锁链捆得结结实实的丹鴸前面的贪狼星君,笑道:“本座还真没见过做好人做得似你这般凶神恶煞的,把人都吓跑了!”
  天枢并不看他:“被本君吓跑,总比被你玩死的好。”
  “呵……”应龙踱步走近,嘴角笑容更深,被说破的同时更添上一层毫不掩饰的邪气,“好不容易遇上两个皮实的,也不许本座多戏弄几下,天枢,你可真是护短。”俯视的眼神扫过地上的丹鴸,“那这个呢?”
  那丹鴸被应龙那金色的龙目一盯上,登时觉得浑身刺骨地发冷,如果说适才那赤发的妖怪的眼神是垂涎欲滴恨不得一口将他吞掉,现在面前的这个玄袍男人给它的感觉就是一根根的骨头敲碎、一片片皮割下之后还死不去的极度恐惧。
  “本君有话问它。”
  应龙收回了目光,耸肩退开一旁。
  天枢弹指之间便断开锁链,丹鴸虽获得自由,竟也是动都不敢动一下,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面前这个苍衣神人手里没有任何兵器,然而一身煞气却像出刃的神剑,它也是有眼力的,若无戮杀数千妖邪,绝对不会有这样一身令人毛骨悚然的煞气!若想活命,还是听话的好。便是重回锁妖塔,也比在这里被剁成碎片的强。
  “上古尧帝时曾令羿诛民害,你可知道?”
  丹鴸倒也真是非常老实,连连点头:“启禀仙君,确是知道。我本是尧帝嫡子丹朱,因不服管教,终日朋淫生乱,又怨父帝禅位于虞舜,后化妖为祸。父帝在位时,确曾有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乃至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故命大羿除之。丹朱虽不才,当日也曾受父帝之命,协助大羿。”
  应龙此时早便施然在院子里寻了个座位坐了,托腮歪着头看着天枢的背影,闻言立是明白天枢此来的目的。只是此举无论怎么看都有那么些借公务之机行私务之便的嫌疑,莫怪方才廉贞星君一句问话,便让天枢难得露出尴尬之色。
  然而看着这个素来行事刚正的男人为他的事情四处奔走,应龙心中却是一阵难言的暖意。千万年间,举手天翻、覆掌地塌的上古龙神,便连天命运数都在他股掌之间,又何曾需要谁人为他绸缪?
  可如今却觉得,这样,其实也挺不错。
  天枢可没注意到背后那两道带钩子一样的眼神:“妖物诛于何处?”
  丹鴸道:“当日大羿诛杀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杀猰貐于昆仑山下弱水之中,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说到昔日辉煌,他亦曾为人王之子,背负帝尧厚望,偏是不思进取,更欲以诡计夺父帝之位,连累母亲散宜氏心痛病逝,不仁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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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你好友啦,可以发一下嘛?(.???.)?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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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好友了能发一下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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