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愿上帝宽恕我们 电影查一下为什么叫我出生在这个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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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呼啸山庄(上)
<font size="4" color="#.呼啸山庄(上)
  ■《呼啸山庄(上)》
  ■〔英〕艾米莉.勃朗特 著  ■第 一 章
  一八○一年,我看望我的房东刚刚回来......就是那个孤独的要找我麻烦的邻居.这儿可真是一个美丽的村庄!在整个英格兰境内,我不相信我竟能找到这样一个与外界的喧嚣完全隔绝的地方,一个厌世者的理想的天堂.而希刺克厉夫和我正是分享这儿荒凉景色的非常合适的一对.一个绝妙的人!我骑着马走上前去的当儿,我看见他的黑眼睛缩在眉毛下猜疑地瞅着我.而在我通报自己姓名时,他却把手指更深地藏到背心袋里,显示出一副不信任我的模样.刹那间,我对他产生了亲切之感,而他却根本没有察觉到.
  "是希刺克厉夫先生吗?"我问.
  回答是点了一下头.
   "先生,我是你的新房客,洛克乌德.我一到这儿就马上来问候您,希望我坚持要租画眉田庄没给您添麻烦.昨天我听说您想......".
  "画眉田庄是我自己的,先生."他打断了我的话,躲避着."假如我能够阻止,我总是不允许任何人给我什么不方便的.请进!"
  这一声"请进"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表示了这样一种情绪,"见鬼!"甚至他靠着的那扇大门也没有对这句许诺表现出同情而动一下;我对一个也许比我更怪僻的人颇感兴趣,这种想法决定我接受这样的邀请.
  他看到我的马的胸部马上要碰上栅栏了,竟然也伸手解开了门链,然后阴郁地领着我走上石路,当我们到了院子里的时候,他叫着:
  "把洛克乌德先生的马牵走,约瑟夫.再拿点酒来."
  "他全家只有这一个人吧,我不由地想到,"那两个命令引起了我的这种想法."怪不得石板缝里长满了草,而且只有牛替他们修剪篱笆哩."
  约瑟夫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不,简直是个老头......也许很老了,但显然还很健壮结实."求主保佑我们!"当他从我手中接过马时,不高兴地别别扭扭地低声自言自语着,同时又很愤怒地盯着我的脸,使我善意地揣度他一定需要神来帮助才能消化他的饭食,而他那虔诚的突然叫喊跟我这突然来访是毫无关系的.
  希刺克厉夫先生的住宅名称叫呼啸山庄.呼啸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内地形容词,是形容这地方在风暴的天气里所受到的气压骚动.的确,他们这儿一定是随时都流通着纯洁空气,会令人精神振作.从房屋那头有几棵矮小的枞树过度倾斜,还有那一排削瘦的荆棘都向着同一个方向伸展枝条,仿佛在向太阳乞求温暖,就可以猜想到北风吹过的威力了.幸亏建筑师有预见把房子盖得很结实:窄小的窗子深深地嵌在墙里,墙角有些大块的凸出的石头防护着.
  在跨进门槛之前,我驻步观赏房屋前面许多稀奇古怪的雕刻,特别是正门附近,那上面除了许多残破的怪兽和不知羞的小 男孩外,我还发现"一五○○"的年代和"哈里顿.恩萧"的名字.我本想说几句向这傲慢的主人请教这地方的简短历史,但是从他站在门口的姿势来看,是要我赶快进去,要不就干脆离开,而我在参观内部之前也并不想增加他的不耐烦.
  没有经过任何穿堂过道,我们就径直进了这家的起居室:他们颇有见地干脆把这里叫作"屋子".一般所谓屋子都是把厨房和大厅都包括在内的;但是我认为在呼啸山庄里,厨房是被迫撤退到另一个角落里去了;因为我辨别出在尽头有喋喋的说话声和厨房用具的磕碰响声;而且我没有发现在大壁炉里有烧煮或烘烤食物的痕迹,墙上也没有铜锅和锡滤锅之类在发着光.倒是在屋子的一头,在一个大橡木橱柜上摆着一叠叠的白磁盘子;以及一些银壶和银杯散置着,一排排,垒得高高的直到屋顶,它们射出的光线和热气映照得耀眼灿烂.橱柜从未上过漆;它的整个构造任凭人去研究.只是有一处,被摆满了麦饼.牛羊腿和火腿之类的木架遮住了.壁炉台上有杂七杂八的旧式难看的枪,还有一对马枪;并且,为了装饰,还有三个茶叶罐在边上排列着,上面的图案很是俗气,地是平滑的白石铺就的;椅子是高背的.老式的结构,涂着绿色;一两把笨重的黑椅子藏在暗处.橱柜下面的圆拱里,躺着一条极大的.猪肝色的母猎狗,一窝吱吱叫着的小狗围着它,还有些狗在别的空地走动.
  如果这屋子和家具的主人是一个质朴的,有着顽强的面貌,以及穿短裤和绑腿套挺方便的粗壮的腿的北方农民,那倒没有什么稀奇.这样的人,坐在他的扶手椅上,一大杯啤酒放在面前的圆桌上冒着白沫,只要你在饭后适当的时候,在这山中方圆五六英里区域内走一遭,总可以看得到的.但是希刺克厉夫先生和他的住宅,以及他的生活方式,却形成一种古怪的对比.在外貌上他像一个黑皮肤的吉普赛人,在衣着和风度上他又像个绅士......也就是,像乡绅那样的绅士.也许有点邋遢,可是懒散得却并不难看,因为他有一个挺拔.漂亮的身段;而且有点郁郁不乐的样子.可能 有人会怀疑,他因有些缺乏教养而傲慢无礼;我内心深处却产生了同情之感,认为他并不是这类人.我直觉地感到他的冷淡是由于对矫揉造作......对互相表示亲热感到讨厌.他把爱和恨都掩藏起来,至于被人爱或恨,他又认为是一种鲁莽的事.不,我这样下判断可太早了:我把自己的特性大方地施与他了.希刺克厉夫先生遇见一个算是熟悉的人时,便把手藏起来,也许另有和我所想的完全不同的原因.但愿我这天性可称得上是特别的吧.我亲爱的母亲老是说我永远不会有个舒服的家.直到去年夏天,我才证实了自己确实完全不配有那样一个家.
  我正在海边享受着一个月的好天气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一个迷人的人儿......在她还没注意到我的时候,在我眼中她就是一个真正的女神.我从来没有把我的爱情说出口;但是,如果神色可以传情的话,连傻子也猜得出我在没命地爱着她.后来她知道了我的意思,就回送我一个秋波......一切可以回味到的顾盼中最甜蜜的秋波.我怎么办呢?我害羞地忏悔了......冷冰冰地退缩,像个蜗牛似的;她越看我,我就缩得越冷越远.直到最后这可怜的天真的女孩子不得不怀疑她自己的感觉,她自以为猜错了,惶然不已,便说服她母亲撤营而去.由于我古怪的举止,我得了个冷酷无情的名声;多么冤枉啊!那只有我自己才能体会.
  我座在靠近炉子的椅子上,我的房东坐在对面的一把上.为了消磨这一时的沉默,我想去摩弄那只母狗.它才离开那窝崽子,正在凶狠地偷偷溜到我的腿后面,呲牙咧嘴,白牙上挂着长涎.我的爱抚却使它从喉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吠声.
  "你最好别理它,"希刺克厉夫先生一边告诉我,一边以同样的音调咆哮着并跺一下脚来警告它,"它是不习惯受人娇宠的......它不是当作玩意儿养的."接着,他大步走到一个边门,又大声叫:"约瑟夫!"
  约瑟夫在地窖的深处咕哝着,并不打算上来.因此,他的主人就下地窖去找他,留下我和那凶暴的母狗以及一对狰狞的蓬毛牧羊犬面面相觑.这对狗和那母狗一起对我的一举一动都提防着,监视着.我静坐着不动,因为,我并不想和犬牙打交道;然而,我以为它们不会理解沉默的蔑视,不幸的是我又对这三只狗挤挤眼,作作鬼脸,结果我脸上的某种变化激怒了母狗,它忽然暴怒,跳上我的膝盖.我赶紧推开,赶忙拉过一张桌子作挡箭牌.这举动惹起了公愤;六只大小不同.年龄不一的四脚恶魔,从暗处一齐窜到屋里.我的脚跟和衣裙尤其是攻击的目标,我一面尽可能有效地用火钳来挡住较大的狗,一面又不得不大声求援,请这家里的什么人来重建和平.
  希刺克厉夫和他的仆人迈着烦躁的懒散的脚步,爬上了地窖的梯阶:虽然炉边已经给撕咬和狂吠闹得大乱,但我觉得他们走得并不比平常快一秒钟,.幸亏厨房里有人快步走来.一个健壮的女人,她挽着衣裙,光着胳臂,两颊火红,挥舞着一个煎锅冲到我们中间......而且那个武器和她的舌头颇为见效,很奇妙地平息了这场风暴.等她的主人上场时,她已如大风过后却还在起伏着的海洋一般,喘息着.
  "见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即使我刚才受到那样不礼貌的接待,他还这样瞅着我,可真令人难以忍受.
  "是啊,真是见鬼!"我咕噜着,"先生,被鬼附身的猪群,还没有您那些畜生凶呢!您倒不如把一个陌生客人丢给一群老虎的好!"
  "对于不碰它们的人,它们不会多事的."说着,把酒瓶放在我面前,又把搬开的桌子归回原位.
  "喝杯酒吗?对狗是应该警觉的."
  "不了,谢谢您."
  "没给咬着吧?"
  "我要是给咬着了,我可要在这咬人的东西上打上我的印记."
  希刺克厉夫的脸上现出笑容.
  "好啦,好啦,"他说,"你受惊啦,洛克乌德先生.来,喝酒.这所房子里客人很少,所以我愿意承认,我和我的狗都不大懂得该怎么来接待客人.先生,祝你健康!"
  我鞠躬,也回敬了他;我开始觉得为了一群狗的不恭而坐在那儿生气,可有些傻.此外,我也讨厌让这个家伙再取笑我,因为他的兴致已经转到取乐上来了.也许他也已经察觉到,得罪一个好房客是愚蠢的,语气放委婉了一点,提起了他认为我会有兴趣的话头......谈到我目前住处的优点与缺点.我发现他对我们所触及的话题,是非常有见地的;在我回家之前,我居然兴致勃勃,提出明天再来拜访.而他显然并不愿我再来打扰.但是,我还是要去.我感到我同他比起来是多么会交际啊!这可真是惊人.  ■第 二 章
  昨天下午天气冷还有雾.我想一下午在书房炉边消磨掉算了,不想踩着杂草污泥到呼啸山庄了.
  但是,吃过午饭(注意......我在十二点与一点钟之间吃午饭,而可以作为这所房子的附属物的管家,一位慈祥的太太却不能,或者并不愿理解我在五点钟开饭的请求用意何在),在我怀着这个懒惰的想法到楼上进屋时,看见一个女仆跪在地上,身边是扫帚和煤斗.她正在用一堆堆煤渣封火,弄出一片弥漫的灰尘.这景象立刻把我赶回头了.我拿了帽子走了四里路,到达了希刺克厉夫的花园门口,刚好一场今年初降的鹅毛大雪下起来了.
  在荒凉的山顶上,土地因为结了一层黑冰而冻得坚硬,空气冷得使我四肢发抖.我弄不开门链,就跳进去,顺着两边遍地是醋栗树丛的石路跑去.我白白地敲了半天门,一直敲到我的手指都痛了,狗也狂吠起来.
  "倒霉的人家!"我心里直叫,"只因为你这样无礼待客,活该一辈子跟人群隔离.我至少还不会在白天把门闩住.我才不管呢......我要进去!"这样决定了.我就抓住门闩,使劲地摇.苦脸的约瑟夫从谷仓的一个圆窗里探出头来.
  "你干吗?"他大叫,"主人在牛栏里,这条路口绕过去,你才能同他说话."
  "屋里没人开门吗?"我也叫起来.
  "除太太外没有别人.你就是闹腾到夜里,她也不会开的."
  "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呃,约瑟夫?"
  "别找我!我才不管这些闲事呢."这个脑袋咕噜着,又消失.
  雪开始下大了.我握住门柄又试一回.这时,一个没穿外衣的年轻人,扛着一根草耙,在后面院子里出现了.他让我跟着他走,穿过了一个洗衣房和一片有煤棚.抽水机和鸽笼的平地,我们终于到了上次接待过我的那间温暖的.热闹的大屋子.煤.炭和木材混合在一起燃起了熊熊炉火,使这屋子放着光彩.在准备摆上丰盛晚餐的桌边,我很高兴地看到了那位"太太",以前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我鞠躬等候,以为她会叫我坐下.她看看我,往她的椅背上一靠,不动,也不出声.
  "天气真坏!"我说,"希刺克厉夫太太,恐怕大门因为您的仆人偷懒而大吃苦头,我费了好大劲才使他们听见我敲门!"
  她并不开口.我瞪眼......她也瞪眼.反正她总是以一种冷冷的.漠不关心的神气盯着我,令人发窘,而且不高兴.
  "坐下吧,"那年轻人粗声粗气地说,"他就要来了."
  我顺从了;轻轻咳了一下,叫唤那恶狗朱诺.第二次会面时,它总算赏脸,表示认我是熟人了,因为它摇起了尾巴来.
  "好漂亮的狗!"我又开始说话,"您是不是不打算要这些小的呢,夫人?"
  "那些不是我的,"可爱可亲的女主人说道,比希刺克厉夫本人说话的腔调还要冷淡些.
  "啊,您喜爱的是在这一堆里啦!"我转身指着一个看不清楚的靠垫上那一堆猫样的东西,接着说下去.
  "谁会爱这些东西那才怪呢!"她轻蔑地说.
  倒霉,原来那是一堆死兔子.我又轻咳了一声,向火炉凑近些,又评论了一通今晚天气不好的话.
  "你本来就不该出来."她说,站起来去拿壁炉台上的两个彩色茶叶罐.
  她原先坐在被遮住光线的地方,现在我把她的全身和面貌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苗条,显然还没有过青春期.挺好看的体态,还有一张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的绝妙的小脸蛋.五官端庄,非常漂亮.淡黄色的卷发,或者也许是金黄色的,松松地垂在她那细嫩的脖子上.至于眼睛,要是眼神能显得和善些,就会使人无法抗拒了.对我这容易动情的心来说倒是常事,因为它们所表现的只是在轻蔑与近乎绝望之间的一种情绪,而在那张脸上看到那样的眼神是特别不自然的.
  她简直够不到茶叶罐.我动了一动,想帮她一下.她猛地转身对着我,像守财奴看见别人要帮他数他的金子一样.
  "我不要你帮助,"她怒气冲冲地说,"我自己拿得到."
  "对不起!"我连忙回答.
  "是请你来吃茶的吗?"她问,拿一条围裙系在她那干净的黑衣服上,就那样站着,拿一匙茶叶正要往茶壶里放.
  "我很想喝杯茶."我回答.
  "是请你来的吗?"她又问.
  "没有,"我说,勉强笑一笑,"您正好请我喝茶."
  她把茶叶丢回去,把匙带一起收起来,索性又坐在椅子上.她的前额蹙起,红红的下嘴唇撅起,像一个小孩要哭似的.
  这时,那年轻人已在炉火前面,并穿着一件相当破旧的上衣,用眼角瞧着我,简直好像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死仇似的.我开始怀疑一个仆人是否像他这个样子.他的衣着和言语都显得没有教养,完全没有在希刺克厉夫先生和他太太身上所能看到的那种优越感.他那厚厚的棕色卷发乱七八糟,他的胡子像只熊似的布满面颊,而他的手就像普通工人的手那样变成了褐色;可是,他的态度很随便,几乎有点傲慢,而且,一点没有家仆伺候女主人那谨慎殷勤的模样.既然无法拿出明白证明他的地位的证据,我认为最好还是不去注意他那古怪的举止.五分钟以后,希刺克厉夫进来了,多少算是把我从那不舒服的状况中解救出来了.
  "您瞧,先生,说话算数,我是来啦!"我叫道,装着高兴 的样子,"我担心要给这天气困住半个钟头呢,您能不能让我在这儿避一下?"
  "半个钟头?"他说,抖落他衣服上的雪片,"我奇怪你为什么要选上这么个大雪天出来逛.你知道你是在冒着迷路和掉在沼泽地里的危险吗?连熟悉这里荒野的人,也常会在这样的晚上迷路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目前天气是不会有好转的."
  "或许我可以在您的仆人中找一位带路人吧,他可以在田庄住到明天早晨......您能给我一位吗?"
  "不,我不能."
  "啊呀!真的?那我只得靠我自己的能耐啦."
  "你是不是该准备茶啦?"穿着破衣服的人问,他恶狠狠的眼光从我身上转到那年轻的太太那边.
  "请他喝吗?"她问希刺克厉夫.
  "准备好,行吗?"这就是回答,他说得这样蛮横,竟把我吓了一跳.这句话的腔调露出他真正的坏性子.我再也不想称赞希刺克厉夫为一个绝妙的人了.茶预备好了以后,他就这样请我,"现在,先生,把你的椅子挪过来."于是我们大家,包括那粗野的年轻人在内,都拉过椅子来围桌而坐.在我们品尝食物时,周围一片严峻的沉默.
  我想,如果是我引起了这片乌云,那我就应该负责努力驱散它.他们不能每天都这么阴沉缄默地坐着吧,也不可能每天脸上都带着怒容吧,无论他们有多坏的脾气.
  "奇怪的是,"我在喝完一杯茶,接过第二杯的当儿开始说,"奇怪的是习惯如何形成我们的兴趣和思想,很多人就不能想象.像您,希刺克厉夫先生,所过的这么一种与世完全隔绝的生活也会有幸福.可是我敢说,有您一家人围着您,还有您可爱的夫人作为您的家庭和您的心灵的主宰......"
  "我可爱的夫人?"他插嘴,恶魔似的讥笑在他的脸上闪现, "她在哪儿......我可爱的夫人?"
  "我的意思是说希刺克厉夫夫人,您的太太."
  "哦,是啦......啊!你是说甚至在她的肉体死了之后,她的灵魂还站在家神的位置上守护着呼啸山庄的产业.是不是这样?"
  我发觉我搞错了,就企图改正它.我本来应该看出双方的年龄相差太大,不像是夫妻.一个大概四十了,正是精力健壮的时期,男人在这时期很少会妄想女孩子们是由于爱情而嫁给他的.那种梦是留给我们到老年聊以自慰的.另一个人呢,望上去却还不到十七岁.
  于是一个念头在我心头一闪,"在我胳臂肘旁边的那个傻瓜,也许就是她的丈夫:用盆喝茶,用没洗过的手拿面包吃,希刺克厉夫少爷,当然是喽.这就是合理的结果:只因为她全然不知道天下还有更好的人,她就嫁给了那个乡下佬!真遗憾!我必须当心,我可别引起她悔恨她的选择."最后的念头仿佛有些自负,其实倒也不是.我旁边的人在我看来近乎令人生厌.根据经验,我知道我多少还有点吸引力.
  "希刺克厉夫太太是我的儿媳妇."希刺克厉夫说,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说着,掉过头以一种特别的眼光向她望着:一种憎恨的眼光,要不就是他脸上的肌肉生得极反常,不会像别人一样表现出他心灵的语言.
  "啊,当然......我现在看出来啦.您才是这慈善的天仙的幸运的占有者哩."我转过头来对我旁边那个人说.
  比刚才更糟.这年轻人脸上通红,握紧拳头,几乎摆出想要动武的架势.可是他仿佛马上又镇定了,只冲着我咕噜了一句粗野的骂人的话,平息了这场风波,这句话,我假装没听见.
  "你猜得不对,先生!"我的主人说,"我们两个都没那种福分占有你的好天仙,她的男人死啦.我说过她是我的儿媳妇,所以,她当然是嫁给我的儿子啦."
   "这位年轻人是......"
  "当然不是我儿子!"
  希刺克厉夫又微笑了,好像把那个粗人看成他的儿子,简直是把玩笑开得太莽撞了.
  "我的姓名是哈里顿.恩萧,"另一个人吼着,"而且我,劝你尊敬它!"
  "我没有表示不尊敬呀."这是我的回答,心里暗笑他报出自己的姓名时的庄重模样.
  他死死盯着我,盯得我都不愿意再回瞪他了,唯恐我会耐不住给他个耳光或是笑出声来.我开始感到在这个愉快的一家人中,我的确有些碍事.那种精神上的阴郁气氛不止是消减了,而且是压倒了我四周明亮的物质上的舒心.我决心在第三次敢于再来到这屋里时可要小心谨慎.
  吃喝完毕我就走到一扇窗子前去看看天气,谁也没说句应酬话,黑夜提前降临,天空和群山混杂在一团寒冷的旋风和令人窒息的大雪中,使我不禁叫起来:"现在没有带路人,我恐怕不可能回家了."
  "道路已经被埋上了,就是还露出来,我也看不清往哪儿迈步了."
  "哈里顿,把那十几只羊赶到谷仓的走廊上去,要是把它们留在羊圈里一整夜就得给它们盖点东西,前面也要挡块木板."希刺克厉夫说.
  "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说,显得更焦急了.
  没有人理睬我.我回头一看,只见约瑟夫给狗送进一桶粥,希刺克厉夫太太俯身向着火,烧着火柴玩,这堆火柴是她刚才把茶叶罐放回炉台时碰下来的.约瑟夫放下他的粥桶之后,找碴似地把这屋子打量一番,扯着沙哑的喉咙叫起来:
  "我真奇怪别人都出去了,你怎么就能闲在那儿站着!可你就是没出息,说也没用......你一辈子也改不了,就等死后见魔 鬼,跟你妈一样!"
  我还以为这一番滔滔不绝的话是对我而发的.我大为愤怒,便向着这老流氓走去,打算把他踢出门外.但是,希刺克厉夫夫人的回答止住了我.
  "你这胡说八道的假装正经的老东西!"她回答,"你提到魔鬼的名字时,你就不怕给活捉了去吗?我警告你不要惹我,不然我就要特别请它把你勾去.站住!瞧瞧这儿,约瑟夫,"她接着说,并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大黑书,"我要给你看看我学魔术已经进步了多少,我马上就可以完全精通了.那条红牛不是偶然死掉的,而你的风湿病还不能算作天赐的惩罚!"
  "啊,恶毒,恶毒!"老头喘息着,"求主拯救我们脱离邪恶吧!"
  "不,混蛋!你是个被上帝抛弃的人!滚开,不然我要狠狠地伤害你啦!我要把你们全用蜡和泥捏成模子!谁先越过我定的界限,我就要......我不说他要倒什么样的霉......可是,瞧着吧!去,我可在盯着你呢."
  这个小女巫美丽的眼睛里添上一种嘲弄的恶毒神气.这真把约瑟夫吓得直抖,赶紧跑出去,一边跑一边祷告,还嚷着"恶毒!"我想她的行为一定是由于无聊闹着玩的.现在只有我们俩了,我想对她诉诉苦.
  "希刺克厉夫太太,"我恳切地说,"您得原谅我麻烦您.我敢于这样是因为,您既有这么一张脸,我敢说您准是心肠也好.请指出几个路标,我也好知道回家的路.我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就同您不知道怎么去伦敦一样!"
  "顺你来的路走回去好了,"她回答,仍然安坐在椅子上,面前一支蜡烛,还有那本摊开的大书."很简单,却也是我所能提的最稳当的办法."
  "那么,要是您以后听说我已经死在泥沼或雪坑里,您的良心就不会低声说您也有部分的过错吗?"
   "怎么会呢?他们不许我走到花园墙那边的,所以我无法送你了."
  "您送我!尤其,为了我的方便即使请您迈出这个门槛,我也于心不忍啊,在这样一个晚上!"我叫道,"我要您告诉我怎么走,不是领我走.要不就劝劝希刺克厉夫先生给我派一位领路人吧."
  "派谁呢?只有他自己,恩萧,齐拉,约瑟夫,我.你要哪一个呢?"
  "庄上没有男孩子吗?"
  "没有,就这些人."
  "那就是说我不得不住在这儿了!"
  "那你可以同你的主人商量.我不管."
  "我希望这是对你的一个教训,以后别再在这山间瞎逛."从厨房门口传来希刺克厉夫的严厉的喊声:"我可没招待客人的东西,若要住在这儿,就跟哈里顿或者约瑟夫睡一张床吧!"
  "我可以睡在这间屋子里的一把椅子上."我回答.
  "不行,不行!生人总是生人,不论他是穷是富,我不愿任何人进入我防不到的地方!"这没有礼貌的坏蛋说.
  受了这个侮辱,我的忍耐到头了.我极其愤恨地骂了一声,从他的身边擦过,冲到院子里,匆忙中正撞着恩萧.那时是一片漆黑,以至我竟找不到出口.我正在乱转,又听见他们之间有教养的举止的另一例证:起初那年轻人好像对我还友好.
  "我陪他走到花园那儿去吧."他说.
  "你陪他下地狱好了!"他的主人或是他的什么亲属叫道,"那么谁看马呢,嗯?"
  "一个人的性命总比一晚上没有人照应的马重要些.总得有个人去的."希刺克厉夫夫人轻轻地说,比我想象的要和善多了.
  "不要你命令我!"哈里顿反攻了,"你要是觉得他重要,最好别吭声."
   "那么我希望他的鬼魂缠住你,我也希望希刺克厉夫先生再也找不到一个房客,直等田庄全部毁掉!"她尖刻地回答.
  "听吧,听吧,她在咒他们啦!"约瑟夫咕噜着,我正向他走去.
  他坐在说话听得见的近处,正借着一盏提灯的光在挤牛奶,我就毫不客气地把提灯抢过来,大喊着我明天把它送回来,就奔向最近的一个边门.
  "主人,主人,他把提灯偷跑啦!"这老头一边大喊,一边追我,"喂,咬人的!喂,狗!喂,狼!逮住他,逮住他!"
  一开小门,两个一身毛的怪物便扑到我的喉头上,把我扑倒了,把灯也给弄灭了.同时希刺克厉夫与哈里顿一起放声大笑,这大大地把我激怒了,也使我感到羞辱.幸而,这些畜生倒好像只想伸伸爪子,打呵欠,摇尾巴,并不想把我活活吃了.但是它们也不容我再起来,我就不得不躺着,等它们的恶毒的主人在高兴的时候来解救我.我帽子也丢了,气得直抖.我命令这些土匪放我出去......再多留我一分钟,就要让他们遭殃......我说了好多不连贯的.恐吓的.要报复的话,其措词之恶毒,象李尔王一样.
  我这剧烈的激动使我流了大量的鼻血,可是希刺克厉夫还在笑,我也还在骂,要不是旁边有个人比我多些理性,比我的款待者多些仁慈,我真不知道怎么办.这人是齐拉,健壮的管家婆.她终于挺身而出询问这场战斗的真相.她以为他们当中必是有人对我下了毒手.她不敢攻击她的主人,就向那年轻的恶棍开火了.
  "好啊,恩萧先生,"她叫道,"我不知道你下次还会干出什么好事!我们是要在我们家门口谋害人吗?我看在这家里我可再也住不下去啦......瞧瞧这可怜的小伙子,他都要噎死啦!喂,喂!进来,我给你治治,你可不能这样走.好啦,别动."
  她说着这些话,就猛地把一桶冰冷的水顺着我的脖子上一倒,又把我拉进厨房里.希刺克厉夫先生跟在后面,他的偶尔的欢乐很快地消失了,又恢复他的习惯的阴郁了.
  我头昏脑胀,难过极了,因此不得不在他的家里留住一宿.他进屋之前叫齐拉给我一杯白兰地.而她,对我不幸的遭遇安慰一番,而且遵主人之命,给了我一杯白兰地,看见我略略恢复了一些,便引着我去睡了.  ■第 三 章
  当她把我领上楼时,劝我把蜡烛收起来,而且不要弄出声.因为她的主人对于她领我去住的那间卧房有一种古怪的看法,而且从来不愿意让任何人在那里睡.我问为什么,她回答说不知道.她在这里才住了一两年,并且他们又有这么多古怪事,她也就不去多问了.
  我自己昏头昏脑,也管不了许多,插上了门,向四下里望,想找张床.全部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个衣橱,还有一个大橡木箱.顶边上挖了几个方洞,像是马车的窗子.我走近这个东西往里瞧,才看出是一种设计得非常方便的老式卧榻,完全可以省去家里每个人占一间屋的必要.事实上,它形成一个小小的套间.它里面的一个窗台刚好当张桌子使用.我推开嵌板的门,拿着蜡烛进去,把嵌板门又关上,觉得安安稳稳,躲开了希刺克厉夫以及其他人的戒备.
  当我把蜡烛放在窗台上时发现在一个角落里有几本发霉了的书,窗台上的油漆面也被字迹划得乱七八糟.但是,那些字迹只是用各种字体写的一个名字,有大有小......凯瑟琳.恩萧,有的地方又改成凯瑟琳.希刺克厉夫,跟着又是凯瑟琳.林敦.
  我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窗子上,连续地拼着凯瑟琳.恩萧......希刺克厉夫......林敦,一直到我的眼睛闭上为止.可是还没过五分钟,一片亮得刺眼的白闪闪的字母在黑暗中闪现,就象鬼怪现身......空中充满了许多凯瑟琳.我跳起来,想驱散这突然冒出的名字,却发现我的烛芯靠在一本古老的书上,使那靠着的地方发出一种烤牛皮的味.我剪掉烛芯,灭了它,寒冷与持续的恶心,使我不舒服,便坐起来,将这本烤坏的书打开,放 在膝上.那是一本圣经,印的是细长字体,有很浓的霉味.书前面的白纸上写着......"凯瑟琳.恩萧,她的书",还注了一个日期,那是在二十来年以前了.我合上它,又拿起一本,又一本,直到我把它们全检查过一遍.凯瑟琳的藏书是经过选择的,而且这些书损坏的情况证明它们曾经被人一再地读过,虽然读得不完全得法,几乎没有一章躲过钢笔写的评论......至少,像是评论......凡是印刷者留下的每一块空白全给涂满了.有的是不连贯的句子,其他的是正规日记的形式,出于小孩子的那种字形未定的手笔,写得乱七八糟.在一张空余的书页上(也许一发现它还把它当作宝贝呢)我看见了我的朋友约瑟夫的一幅绝妙的漫画像,欣喜异常,......画得粗糙,可是有力.我对于这位素昧平生的凯瑟琳顿时发生兴趣,我便开始辨认她那已褪了色的难认的怪字了.
  "倒霉的礼拜天!"底下一段这样开头,"但愿我父亲还能再回来.辛德雷是个可恶的代理人......他对希刺克厉夫的态度太凶.......希和我要反抗了......今天晚上我们要进行第一步.
  "整天下大雨,我们不能到教堂去,因此,约瑟夫非要在阁楼里聚会不可.于是,正当辛德雷和他的妻子在楼下舒舒服服地烤火......随便做什么,我敢说他们一定不会读圣经,......而希刺克厉夫.我和那不幸的乡巴佬却责成拿着我们的祈祷书爬上楼.我们排成一排,坐在一口袋粮食上,又哼又哆嗦.希望约瑟夫也哆嗦,这样他为了他自己也会给我们少讲些了.妄想!做礼拜整整拖了三个钟头.可是,我的哥哥看见我们下楼的时候,居然还有脸喊叫,'什么,已经完啦?,以前一到星期天晚上,还让我们玩玩,只要我们不太吵,现在我们只要偷偷笑一笑,就得罚站墙角啦!
  "'你们忘记这儿有个主人啦,,这暴君说,'谁先惹我发脾气,我就把他毁掉!我坚决要求完全的肃静.啊,孩子!是你么?弗兰西斯,亲爱的,你走过来时揪揪他的头发,我听见他捏手指头捏得响呢.,弗兰西斯痛快地揪揪他的头发,然后走过去坐在她丈夫的膝上.他们就在那儿,像两个小孩似的,整个钟点地又亲吻又胡说......那些愚蠢的甜言蜜语连我们都觉得羞耻.我们在柜子的圆拱里面尽量把自己弄得挺舒服.我刚把我们的餐巾结在一块,把它挂起来当作幕布,忽然,约瑟夫有事正从马房进来.他把我的成果扯下来,打我耳光,嘎嘎叫着:
  "'主人才入土,安息日还没有过完,福音的声音还在你们耳朵里响,你们居然敢玩!你们好不羞耻!坏孩子,坐下来!只要你们肯看,有的是好书.坐下来!想想你们的灵魂吧!,
  "说了这番话,他强迫我们坐好,使我们能从远处的炉火那边得来一丝暗光,好让我们看他塞给我们的那没用的经文.我受不了这个苦差事.我提起我这本脏书的书皮哗啦一下,使劲地把它扔到狗窝里去,诅咒说我恨善书.希刺克厉夫把他那本也扔到同一个地方.接着是一场大闹.
  "'辛德雷少爷!,我们的牧师大叫,'少爷,快来呀!凯蒂小姐把《救世盔》的书封面撕下来啦,希刺克厉夫使劲踩《走向毁灭的广阔道路》的第一部分!你让他们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唉!换了老头子的话,可要好好地抽他们一顿......可他不在啦!,
  "辛德雷从他的炉边天堂赶了来,抓住我们俩个,一个抓领子,一个抓胳膊,把我们都丢到了后厨房.约瑟夫断言,在那儿'老尼克,一定会把我们活捉的.受到如此帮助之后,我们便各自找个角落静等它降临.我从书架上伸手摸到了这本书和一瓶墨水,便把门推开一些,漏进点亮光,我就写字消遣了二十分钟.可是我的同伴不愿意,他建议我们可以披上挤牛奶女人的外套,到旷野上跑一跑.一个挺有意思的建议......那么,要是那个坏脾气的老头进来,他也会相信他的预言出现啦......在雨里我们也不会比在这里更湿更冷的."
  我猜想凯瑟琳实现了她的计划,因为下一句说的又是另一件事,她伤心起来了.
  "我做梦都没想到辛德雷会让我这么哭!"她写着,"我头痛,痛得我不能睡在枕头上.可是我还是不能不哭.可怜的希刺克厉夫!辛德雷骂他是流氓,再也不许他跟我们一起坐,一起吃了.而且他说,不许他和我在一起玩,又吓唬说如果我们违抗命令,就要把他撵出去.还怪我们的父亲(他怎么敢呀?)待希太宽厚了,还发誓说要把他降到应有的地位去."
  我对着这字迹模糊的书页开始打盹了,眼睛从手稿转到印刷的字上.我看见了一个红颜色的花字标题......"七十乘七,与第七十一的第一条.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在吉默吞飕的教堂宣讲的一篇神学论文."在我模模糊糊地绞尽脑汁猜想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将怎么发挥他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却倒在床上睡着了.咳,这倒霉的茶和坏脾气的影响啊!还能有什么足以让我度过这么可怕的一夜呢?自从我学会吃苦以来,我记不起哪一次能和这一夜相比.
  我开始做梦,几乎在我还没忘记自己在哪里的时候就开始做了.好像是到早晨了,我往回家的路上走,约瑟夫带路.一路上,雪有好几码深.在我们挣扎着向前走的时候,我的同伴不停地责怪我,惹得我心烦.他骂我没带一根拐杖,告诉我不带拐杖就永远也进不了家,还得意地舞动着一根大头棍,我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拐杖了.当时我认为,需要这么一个武器才能进自己的家是荒谬的.接着一个新的念头一闪.我并不是去那儿,我们是在长途跋涉去听那有名的杰别斯.伯兰德罕讲"七十乘七"的经文,而不论约瑟夫,或者牧师,或是我要犯了这"第七十一的第一条",就要被人当众揭发,而且被教会除名.
  我们来到了教堂.我平日散步时真的走到过那儿两三回.它在两山之间的一个山谷里:一个高出地面的山谷靠近一片沼泽,据说那儿泥炭的湿气对摆放在那儿的几具死尸足以产生防腐作用. 房顶至今还完好,但是这里教士的收入每年只有二十镑,外带一所有两间屋的房子,而且眼看恐怕就要决定只给一间了,所以没有一个教士愿意当牧羊人,特别是传说他的"羊群"宁可饿死他,也不愿从他们自己的口袋里多掏出一分钱来养活他.但是,在我的梦里,杰别斯有专心听讲的满教堂的人.他布道了......老天爷呀!什么样的一篇布道呀,共分四百九十节,每一节完全等于一篇普通的布道,每一节讨论一种罪过!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搜索出来这么多罪过.他对于讲解词句有他独到的方法,仿佛教友必然时时刻刻都犯不同的种种罪过.这些罪过的性质极其古怪:都是我以前从没想象过的一些古怪离奇的罪过.
  啊,我是多么困啊!我是怎样地折腾,打呵欠,打盹,却又清醒过来!我是怎样掐着自己,扎着自己,揉眼睛,站起来,又坐下,而且用胳膊肘碰约瑟夫,要他告诉我他有没有讲完的时候.我是注定要听完的了.最后,他讲到"第七十一的第一条".正在这时,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痛责杰别斯.伯兰德罕是个犯了那种没有一个基督徒能够饶恕的罪过的罪人.
  "先生,"我叫道,"坐在这四堵墙壁中间,我已经连续不断地忍受而且原谅了你这篇说教的四百九十个题目.有七十个七次我拿起我的帽子,打算离开.......有七十个七次你硬逼着我又坐下.这第四百九十一可叫人受不了啦.信教的难友们,揍他呀!把他拉下来,把他捣碎,让这个有他这个人的地方从此再也见不到他吧!"
  "你就是罪人!"一阵严肃的沉默之后,杰别斯从他的座垫上欠起身大叫,"七十个七次你张大嘴作怪相......七十个七次我和我的灵魂商量着......看啊,这是人类的弱点,这个也是可以赦免的!第七十一的第一条来啦.弟兄们,把写定的裁判在他身上执行吧.所有的圣徒都有这种光荣的!"
  话音才落,全体会众举起他们的朝山拐杖,一起向我冲来.我没有武器用来自卫,便开始扭住约瑟夫......离我最近也最凶猛的行凶者,抢他的手杖.在人潮汇集之中,好多根棍子交叉起来,对我而来的打击却落在别人的头上.马上整个教堂乒乒乓乓响成一片.每个人都对他邻近的人动起手来.而伯兰德罕也不甘心闲着,便在讲坛板壁上使劲猛敲,好发泄他的热心,声音好响,最后竟惊醒了我,使我说不出来的轻松.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人联想到那极大的骚扰呢?在这场吵闹中是谁扮演杰别斯的角色呢?只不过是在狂风扫过时,一棵枞树的枝子触到了我的窗格,它的坚果在玻璃窗面上碰得嘎嘎作响而已!我满怀狐疑地倾听了一会,查清骚扰得我不安的就是它后,翻身又睡了,又作梦了:可能的话,这梦比先前的那个更不愉快.
  这一回,我记得我是躺在那个橡木的套间里.我清清楚楚地听见风雪交加,我也听见那枞树枝子重复着捉弄人的声音,而且也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可是它使我太烦躁了,因此我决定如果有可能的话,把这声音止住.我觉得我起了床并试着去打开那窗子.窗钩是被焊在钩环里的......这情况是我在醒时就看见了的,可是又忘了."不管怎么样,我非止住它不可!"我咕噜着,用拳头打穿了玻璃,伸出一支胳臂去抓那烦人的树.我的手指头没抓到它,却碰着了一只冰凉小手的手指头!梦魇的恐怖压倒了我,我极力把胳臂缩回来,可是那只手却拉住我不放,一个极忧郁的声音哭泣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你是谁?"我问,同时拚命想把手挣掉."凯瑟琳.林敦,"那声音颤抖着回答说(我为什么想到林敦?我有二十遍念到林敦时都念成恩萧了)."我回家来啦,我在旷野上走迷路啦!"在她说话时,我模模糊糊地认出一张小孩的脸在向窗里望.恐怖使我狠了心,发现想甩掉那个人是没有用的,就把她的手腕拉到那个破了的玻璃面上,来回地擦着,直到鲜血滴下来把床单都打湿了.可她还是哀哭着,而且还是紧紧抓住我,"让我进去!"简直要把我吓疯了."我怎么能够呢?"我终于说,"如果你要我让你进来,先放开我!"手指松开了.我把自己的手从窗洞外抽回,赶忙把书堆得高高的挡着窗子,捂起耳朵不听那可怜的哀求,捂了有一刻钟以上.可是等到我再听时,那悲惨的呼声还继续哀叫着!"走开!"我喊着,"就是你求我二十年,我也绝不让你进来.""已经二十年啦,"这声音哭着说,"二十年啦.我已经作了二十年的流浪者啦."接着,外面开始了一阵轻微的刮擦声,那堆书也挪开了,仿佛有人把它推开似的.我想跳起来,可是四肢动弹不得,于是在惊恐中大声喊叫.使我狼狈的是我发现这喊叫声并非虚幻.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走近我的卧房门口.有人使劲把门推开,一道光从床顶的方洞外微微照进来.我坐着还在发抖,并且在揩着我额头上的汗.这闯进来的人好像犹豫了,自己咕噜着,最后他轻轻地说:"有人在这儿吗?"显然并不期望有人答话.我想最好还是承认我在这儿吧,因为我听出是希刺克厉夫的口音,生怕如果我不声不响,他还要进一步查的.这样想着,我就翻身推开嵌板.我这行动所产生的影响将使我永久不能忘记.
  希刺克厉夫穿着衬衣衬裤站在门口,端着一支蜡烛,烛油直淌到他的手指上,脸色苍白得像他身后的墙一样.那橡木门第一声轧的一响吓得他像是触了电一般:手里的蜡烛跳出来有几尺远,他激动得这么厉害,以至于他连拾也拾不起来.
  "只是你的客人在这儿罢了,先生."我叫出声来,免得他更暴露出胆怯样子而让他丢掉面子."我作了一个可怕的恶梦,不幸在睡着时叫起来了.我很抱歉打搅了你."
  "啊,上帝惩罚你,洛克乌德先生!但愿你在......"我的主人开始说话,把蜡烛放在一张椅子上,因为他发现不可能拿着它不晃."谁把你带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他接着说,并用指甲掐着他自己的手心,磨着牙齿,为的是制止腭骨的颤动."是谁带你来的?我真想把他们现在就撵出门去!"
  "是你的佣人,齐拉,"我回答说,跳到地板上,急急忙忙穿好衣服."你撵,我也不管,希刺克厉夫先生.她活该,我猜想她是打算利用我来再证明一下这地方闹鬼了.咳,是闹鬼......满屋是妖魔鬼怪!把它关起来你是有道理的.凡是在这么一个洞里睡过觉的人是不会感激你的!"
  "你是什么意思?"希刺克厉夫问道,"你在干吗?你既然已经在这儿了,就躺下,睡完这一夜!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别再发出那种可怕的叫声啦.那没法让人原谅,除非你的喉咙正在给人切断!"
  "要是那个小妖精从窗子进来了,她大概会把我掐死的!"我回答说,"我不准备再受你那些好客的祖先们的迫害了.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是不是你母亲的亲戚?还有那个疯丫头,凯瑟琳.林敦,或是恩萧,不管她姓什么吧......她一定是个容易变心的......恶毒的小灵魂!她告诉我这二十年来她就在外面流浪......我不怀疑,她正是罪有应得啊!,
  这些话还没落音,我立刻想起那本书上希刺克厉夫与凯瑟琳两个名字的联系,这点我完全忘了,这时才醒过来.我为我的粗心大意而脸红,可是,为了表示我并未觉察到我的冒失,我赶紧加一句,"事实是,先生,前半夜我在......"说到这儿我又顿住......我差点说出"阅读那些旧书",那就表明我不但知道书中印刷的内容,而且知道那些用笔写出的内容了.因此,我纠正自己,这样往下说......"在拼读刻在窗台上的名字.这种很单调的工作使我入睡,像数数目似的,或是......"
  "你这样对我滔滔不绝,到底是什么意思?"希刺克厉夫大吼一声,蛮性发作,"怎么......你怎么敢在我的家里?......天呀!他这样说话肯定是发疯啦!"他愤怒地敲着自己的额头.
  我不知道是跟他抬杠好,还是继续向他解释好.可是,他仿佛大受震惊,我都可怜他了,于是继续说我的梦,肯定说我以前绝没有听过"凯瑟琳.林敦"这名字,但是念得过多才产生了一个印象,当我不能再约束我的想象时,这印象就化为真人了.希刺克厉夫 在我说话的时候,慢慢地往床后靠,最后坐下来,差不多藏在了后面.但是,听他那不规则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我猜想他是拚命克制过于强烈的情感.我不想让他看出我已发现了他处在矛盾之中,就继续梳洗,发出很大的声音,又看看我的表,自言自语地抱怨夜太长."还没到三点钟!我本来想发誓说已经六点了,时间在这儿停滞不动啦:我们一定是八点钟就睡了!"
  "在冬天总是九点睡,四点起床,"我的主人说,压住一声呻吟.从他胳臂的影子的动作,我猜想他是从眼里抹去一滴眼泪."洛克乌德先生,"他又说,"你这么早下楼也妨碍别人,你这孩子气的大叫已经把我的睡魔赶跑了,你可以到我的屋里去."
  "我也一样."我回答,"我要在院子里走走,等到天亮我就走.你不必怕我再来打搅.我这想交友寻乐的毛病现在治好了,不管是在乡间或在城里,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应该知道同自己作伴就足够了."
  "愉快地作伴!"希刺克厉夫咕噜着,"拿着蜡烛,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吧.我就来找你.不过,别到院子里去,狗都没拴住.大厅里......朱诺在那儿站岗,还有......不,你只能在楼梯和过道那儿溜达.你去吧!我过两分钟就来."
  我服从了,就离开了这间卧室.当时,我不知道那狭窄的小屋通到哪里,就只好还站在那儿,不料,却无意亲眼看见我的房东做出一种迷信的动作,这很奇怪,看来他不过是表面上有头脑罢了.
  他上了床,扭开窗子,一面开窗,一面涌出压抑不住的热泪."进来吧!进来吧!"他抽泣着."凯蒂,来吧!啊,来呀......再来一次!啊!我的心爱的!这回听我的话吧,凯蒂,最后一次!"幽灵表现出幽灵素有的反复无常,它偏偏不来!只有风雪猛烈地急速吹过,甚至吹到我站的地方,而且吹灭了蜡烛.
  这段发狂的话竟伴随着突然涌出的悲哀,我对他的怜悯之情甚至忽视了他举止的愚蠢.我避开了,一边由于自己听到了他这番话而暗自生气,一边又因自己诉说了我那荒唐的恶梦而焦躁不安,因为就是那梦产生了这种悲痛.至于为什么会产生,我就不懂了.我小心地下楼,到了后厨房,那儿有一星火苗,被拨拢在一起,我点着了蜡烛.没有一点动静,只有一只斑纹灰猫从灰烬里爬出来,怨声怨气地咪一声向我招呼.
  两条长凳,摆成了半圆形,几乎把炉火围了起来.我躺在一条凳子上,老母猫跳上了另一条凳子.我们两个都在打盹,不料有人来捣乱,那就是约瑟夫放下的一个木梯,它经过一个活门直通阁楼里:我猜想这就是他上阁楼之路了.他对着我拨弄起来的火苗狠狠地望了一眼,把猫从它的高座上撵下来,自己安坐在空出的位子上,开始把烟叶填进三寸长的烟斗里.我在他的圣地出现,显然被他看作是羞于提及的莽撞事儿.他默默地把烟管递到嘴里,胳臂交叉着,喷云吐雾.我让他享受安逸,不去打搅他.他吸完最后一口,深深地吁出一口气,站起来,像走进来时那样庄严地又走出去了.
  跟着有人踏着轻快的脚步进来了.现在,我张开口正要说早安,可又闭上了,敬礼未能完成,因为哈里顿.恩萧正在Sotto Voce作他的早祷,也就是说他在屋角找一把铲子或是铁锹去铲除积雪时,他每碰到一样东西都要对它发出一串的谩骂.他张大鼻孔向凳子后面溜了一眼,认为对我用不着客气,就像对我那猫伴一样.看他作的准备,我猜他是允许我走了,我离开我的硬座,打算跟他走.他注意到这点,就用他的铲子头戳戳一扇黑门,无声地表示如果我要改变去处,就非走这儿不可.
  那扇门通到大厅,女人们已经在这儿走动了:齐拉用一只巨大的风箱把火苗吹上烟囱;希刺克厉夫夫人,正跪在炉旁,借着火光读着一本书.她用手遮挡着火炉的热气,使它不伤她的眼睛,仿佛很专心地读着.只有在骂佣人不该把火星弄到她身上时,或者不时推开一只总是用鼻子向她脸上凑近的狗时才停止阅读.我很奇怪地看见希刺克厉夫也在那儿,他站在火边,背朝着我.由于他刚刚对可怜的齐拉发过一场脾气,她时不时地放下工作,拉起围裙角,发出了气愤的哼哼声.
  "还有你,你这没出息的......"我进去时,他正转过身来对他的儿媳妇发作,并且在形容词后面加个无伤的词儿,如鸭呀,羊呀,可是往往什么也不加,只用一个"......"来表示了."你又在那儿,搞你那些无聊的玩意啦!人家都能挣饭吃......你就只靠我!把你那废物丢开,找点事做!你老是在我眼前使我烦,你要得报应的......你听见没有,该死的小贱人!"
  "我会把我的废物丢开,因为如果我拒绝,你还是可以强迫我丢开的."那少妇回答,合上她的书,把它丢在一张椅子上."可你就是咒掉了舌头,我也是除了我愿意干的事以外,别的什么我都不干!"
  希刺克厉夫举起他的手,说话的人显然知道那只手的份量,便马上跳到一个较安全的远点的地方.我无心观赏一场猫和狗的打架,就轻快地走向前去,好像很想在炉边取暖,完全没理会这场中断了的争吵一般.双方都还有足够的礼貌,总算暂时停止了进一步的敌对行为.希刺克厉夫不知不觉地把拳头放在他的口袋中.希刺克厉夫夫人噘着嘴,坐到远远的一张椅子上,在我待在那儿的一段时间里,她果然依照她的话,扮演一座石像.我没有待多久.我谢绝与他们共进早餐.等到曙光初放,我就抓紧机会,逃到外面的自由的空气里,它现在已是清爽.宁静而又寒冷,像块无形的冰一样了.
  当我还没有走到花园的尽头时,房东喊住了我,他要陪我走过旷野.亏得有他陪我,因为整个山脊仿佛是一片波涛滚滚的白色海洋.它的起伏却看不出地面的凸凹不平:至少,许多坑是被 填平了;而且整个蜿蜒的丘陵......石矿的残迹......都从我昨天走过时在我心上所留下的印象上抹掉了.我曾注意到在路的一边,每隔六七码就有一排直立的石头,一直延续到荒原的尽头.这些石头都竖立着,涂上石灰,是为了在黑暗中标志方向的;也是为了在像现在这样一场大雪把两边的较坚实的小路弄得混淆不清时而设的.但是,除了零零落落看得见这儿那儿有个泥点以外,这些石头存在的痕迹全消失了.我以为我是正确地沿着蜿蜒的道路向前走时,同伴却时不时地需要警告我向左转或向右转.
  我们很少交谈,他在画眉园林门口站住,说到这儿就不会走错了.我们的告别仅仅是匆忙一鞠躬,然后我就径向前去.相信我自己有能力,因为守门人的住处还没租出去.从大门到田庄是两英里,我相信我给走成四英里了......由于在树林里迷了路,又陷在雪坑里被雪埋到齐脖子......那种困难景况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领会得到.总之,不论我怎么样的乱闯,在我进家时,钟正敲十二下.这指从呼啸山庄顺着通常的道路回来,每一英里都花了整整一个小时.
  出来欢迎我的是那坐在家里不动的管家和她的随从们.他们七嘴八舌地嚷着说她们都以为我是没指望的了,人人都估计我昨晚已死掉了.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出发去找我的尸体.现在她们既然看见我回来了,我就叫她们安静些,我也快要冻僵了.我吃力地上楼去,换上干衣服之后,踱来踱去走了三四十分钟才恢复元气.我又到我的书房里,虚弱得像一只小猫,几乎没法享受仆人为恢复精力而准备下的一炉旺火和热气腾腾的咖啡了.  ■第 四 章
  我们是些多么没用的三心二意的人啊!我本来下决心抛开所有世俗的来往.感谢福星高照,终于来到了一个几乎无法通行的地方......我,软弱的可怜虫,与消沉和孤独苦斗直到黄昏,最后还是不得不挂出降旗.在丁太太送晚饭来时,我装着打听关于我的住所必需的东西,请她坐下来守着我吃,真诚地希望她是一个地道的爱唠叨的人,希望她的话不是使我兴高采烈,就是催我入眠.
  "你在此地住了好多年了吧?"我开始说,"你不是说过有十六年了吗?"
  "十八年啦,先生.我是在女主人结婚时,就跟过来伺候她的.她死后,主人就把我留下来当他的管家了."
  接着一阵静默.我担心她不是一个爱唠叨的人,除非是关于她自己的事,而那些事又不能使我发生兴趣.但是,她沉思了一会,把手放在膝上,她那红红的脸上罩着一层沉思的云雾,突然失声叹道:
  "啊,从那时起,世道可变得多厉害呀!"
  "是的,"我说,"我估计你看过不少变化吧?"
  "我见过,也见过不少烦恼哩!"她说.
  "啊,我要把谈话转到我房东家里来了!"我寻思着."谈这题目倒不错!还有那个漂亮的小寡妇,我很想知道她的历史.她是本地人呢还是更可能的是一个外乡人?因此这乖戾的本地居民就跟她合不来."这样想着,我就问丁太太,为什么希刺克厉夫把画眉田庄出租,宁可住在一个地点与房屋都比这差得多的地 方."他难道还不富裕,不能把产业好好整顿一下吗?"我问.
  "富裕啊,先生!"她回答."他有钱,谁都不知道他有多少钱,而且每年都增加.是啊,是啊,他富得足够让他住一所比这还好的房子.可他有点......吝啬.而且,假使他有意搬到画眉田庄的话,他一听说有个好房客,他就绝不会放弃这个多拿几百的机会.有些人孤孤单单地活在世上,可还要这么贪财,这真奇怪!"
  "好像他有过一个儿子吧?"
  "是的,有过一个,可惜死啦."
  "那位年轻的太太,希刺克厉夫夫人,是他的遗孀吧?"
  "是的."
  "她原来从哪儿来的?"
  "先生,她就是我那过世的主人的女儿啊;她作女孩子时叫凯瑟琳.林敦.是我把她带大的,可怜的东西!我真希望希刺克厉夫先生搬到这儿来,那样,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什么?凯瑟琳.林敦!"我大为吃惊地叫道.可是只经过一分钟的回忆,我就相信那不是那鬼怪的凯瑟琳了."那么,"我接着问,"我从前的房主人姓林敦啦?"
  "是的."
  "那么跟希刺克厉夫先生同住的那个恩萧,哈里顿.恩萧又是谁呢?他们是亲戚吗?"
  "不,他是过世的林敦夫人的侄子."
  "那么,是那年轻太太的表哥啦?"
  "是的,她的一个表兄弟以后成了她的丈夫:一个是母亲的侄子,一个是父亲的外甥;希刺克厉夫娶了林敦的妹妹."
  "我看见呼啸山庄的房子的前门上刻有'恩萧,这个字.他们是个古老的世家吧?"
  "很古老的,先生,哈里顿是他们最后一个了,就像我们的凯蒂小姐也是我们最后一个......我意思是说林敦家的最后一个.呼啸山庄你去过吗?我冒昧地问一句,我很想打听她怎么样了."
  "希刺克厉夫夫人吗?她看上去很好,也很漂亮.可是,我想不太快乐."
  "啊呀,那我倒不奇怪!你看那位主人怎样?"
  "简直是一个粗暴的人,丁太太.他的性格就是那样的吗?"
  "像锯齿一样的粗,像岩石一样的硬!你跟他越少来往越好."
  "他一生一定经历过一些坎坷,才使他变成这么一个粗暴的人吧?你知道一点他的经历吗?"
  "就像一只布谷鸟的一生似的,先生,除了他生在哪儿,他的父母是谁,还有他当初怎么发财的之外,别的我全知道.哈里顿就像个羽毛还没长好的篱雀似的给扔出去了!在全教区里只有这不幸的孩子是唯一的料想不到自己是怎么被欺骗的."
  "啊,丁太太,做做好事,告诉我一点有关我邻居的事吧.我觉得即使我上床睡去,我也不会安心的,行行好,坐下聊一个钟头吧."
  "啊,当然可以,先生!我就去拿点针线来,然后你要我坐多久都行.可是你着凉啦.我看见你直哆嗦,你得喝点粥来去去寒气."
  当这位可敬的女人匆匆忙忙地走开后,我朝炉火边挨近些.我的头觉得发热,身上却发冷,而且,我的神经和大脑受刺激得发昏.这使我觉得不但不舒服,甚至使我害怕(现在还害怕),唯恐今天和昨天的事会有严重的后果.她不久就回来了,带来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盆子,还有针线篮子.她把盆子放在炉台上后,又把椅子拉过来,显然为有我作伴而高兴呢.
  在我来这儿住之前......她开始说,不再等我邀请就讲开了......我差不多总是在呼啸山庄的.因为我母亲是带辛德雷.恩萧先生的,他就是哈里顿的父亲,我和这些孩子们也在一起玩.我也给他们干杂活,帮助割草,在庄园里游来荡去,不管谁叫我做点什么我都做.一个晴朗的夏日清晨......我记得那是开始收获的时候......老主人恩萧先生下楼来,穿着要出远门的衣服.告诉了约瑟夫这一天要作些什么以后,他转过身来对着辛德雷.凯蒂和我......因为我正在跟他们一块吃粥......他对他的儿子说:"喂,我的漂亮人儿,我今天要去利物浦啦.我给你带个什么回来呢?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吧,只是要挑个小东西,因为我要走去走回,一趟六十英里,挺长一趟路哩!"辛德雷说要一把小提琴,然后,他就问凯蒂小姐.她还不到六岁,可是她已经能骑上马厩里任何一匹马了,因而选择了一根马鞭.他有一颗仁慈的心,虽然有时候他有点严厉,他也没有忘掉我.他答应给我带回来一口袋苹果和梨,然后他亲亲孩子们,说了声再会,就动身走了.
  他走了三天,我们都仿佛觉得走了很久了,小凯蒂总要问起他什么时候回来.第三天晚上恩萧夫人期待他在晚饭时候回来,她把晚饭一点钟一点钟地往后推迟.没有回来的征象.最后,孩子们连跑到大门口张望也累了,因为仍旧没有他回来的征象.天黑下来了,她要他们去睡,但是他们苦苦地哀求允许他们再待一会儿.当门闩轻轻地抬起来时,差不多十一点钟了,主人走了进来.他倒在一把椅子上,又是笑又是哼,叫他们都站开,因为他都快累坏了......就是给他英伦三岛,他也不肯再走一趟了.
  走到后来,就跟奔命似的!他说.打开他的大衣,这件大衣是被他裹成一团抱在怀里的."瞧这儿,太太!我一辈子没有给任何东西搞得这样狼狈过,可你一定得当作是上帝赐的礼物来接受,尽管他黑得简直像从魔鬼那儿来的."
  我们围过来,我从凯蒂小姐的头上望过去,看到一个肮脏的.穿得破破烂烂的黑头发的孩子.小孩挺大了,已经该是能走能说了.的确,他的脸望上去比凯瑟琳还显得年龄大些.可是,让他站在地上的时候,他只会傻愣着,叽哩咕噜地尽重复一些没有人能听懂的话.我很害怕,恩萧夫人打算把他丢掉.她可真跳起来了,质问他怎么想得出把那个野孩子带回家来,自己的孩子 已够他们抚养的了.他到底打算怎么办,是不是疯了?主人想把事情再解释一下,可是他真的累得半死.我在她的责骂声中,只能听出来是这么回事:他在利物浦的大街上,看见这孩子饿得快要死了,无家可归,又像哑巴一样.他就把他带着,打听是谁的孩子.他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他的钱和时间又都有限,想想还不如把他带回家,总比在那儿白白浪费时间好些.因为他已经决定,既然发现了他就不能不管.后来我的主妇抱怨够了,安静了下来.恩萧先生吩咐我给他洗澡,换上干净衣服,让他跟孩子们一块睡.
  在吵闹时,辛德雷和凯蒂先是心甘情愿地又看又听,直到秩序恢复,两个人就开始搜他们父亲的口袋,找他答应过他们的礼物.辛德雷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可是他从大衣里拉出那只小提琴,却已经被挤成碎片,他大哭起来.至于凯蒂,当她听说主人只顾照料这个陌生人而丢了她的鞭子时,就向那小笨东西呲牙咧嘴啐了一口以发泄她的恶气,然而,她这样费劲却换了他父亲一记很响亮的耳光,这是教训她以后要老实些.他们完全拒绝和他同床,甚至在他们屋里睡也不行.我也不比他们清醒,因此,我就把他放在楼梯口上,希望他明天会走掉.不知是凑巧还是他听见了主人的声音,他爬到恩萧先生的门前,而他一出房门就发现了他.当然,他追问他怎么到那儿去的,我不得不承认.就因为我的卑怯和狠心,我得了报应,被主人撵出了家门.
  这就是希刺克厉夫到这家来时开头的事儿.没过几天我又回来了(因为我并不认为我的被撵是永远的),发现他们已经给他取了名,叫"希刺克厉夫".那原是他们一个早死的儿子的名字,从此这就算他的名,也算他的姓.虽然凯蒂小姐现在跟他很亲热,但是辛德雷恨他.说实话,我也恨他,于是我们就可耻地欺负他,折磨他,因为我还不能意识到我的不厚道,而女主人看到他受委屈时也从来没有替他说过一句好话.
   他想来是一个忧郁的.能忍耐的孩子,也许是由于深受虐待而变得顽强了.当辛德雷的拳头下来时,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掉一滴眼泪.我掐他,他也只是吸一口气,张大双眼,好像是他偶然伤害了自己,谁也怪不着似的.当老恩萧发现他的儿子这样虐待他那所谓的可怜的孤儿时,这种逆来顺受使老恩萧发火了.奇怪的是,他对希刺克厉夫格外喜爱,却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关于说话,他其实难得开口,要说就总说实话),而爱他远胜过凯蒂,凯蒂可是太调皮.太不规矩,够不上充当宠儿.
  因此,一开始,他就在这家里惹起了恶感.不到两年,恩萧夫人死去,这时小主人已经学会把他父亲当作一个压迫者而不是当作朋友,而把希刺克厉夫当作一个夺取他父亲的情感和他的特权的人.他盘算着这些,心里更生气.有一阵,我还同情他,但当孩子们都出麻疹时,我看护他们,担负起一个女人的责任,我就改变想法了.希刺克厉夫病得很危险.当他病得最厉害时,他总是要我在他枕旁.我料想他是觉得我帮他不少忙,还猜不出我是不得已的.无论如何,我得说:他可是做保姆的所从未看护过的最安静的孩子.他与其它的孩子不同,迫使我不得不少偏一点心.凯蒂和她哥哥把他折磨得要命,他却像个羊羔似的毫不抱怨......虽然他不大麻烦人是出于顽强,而不是出于宽厚.
  他死里逃生,医生肯定说这多亏我,并且称赞我看护得好.我因为他的赞赏而得意,对于这个因他而使我受了称赞的孩子,也就软化了.就这样,辛德雷失去了他最后一个同盟者.不过我还是不能疼爱希刺克厉夫,我常常奇怪,我主人因为这阴郁的孩子身上的哪一点会让他这么喜欢.根据我的记忆,这孩子从来没有为报答他的宠爱而表示过一点感激.他对他的恩人并不是没有礼貌,他只是漫不经心.虽然他完全知道,他已经占有了他的心,而且很明白他只要一开口,全家就不得不服从他的愿望.举一个例子,我记得有一次,恩萧先生在教区的市集上买来一对小马,给他们一人一匹.希刺克厉夫挑了那最漂亮的一匹,可是不久它跛了,当他 一发现,他就对辛德雷说:
  "你非跟我换马不可,我不喜欢我的了.你要是不肯,我就告诉你父亲,你这星期抽过我三次,还要把我的胳臂给他看,一直青到肩膀上呢."
  辛德雷伸出舌头,又打他耳光.
  "你最好马上换,"他一直坚持,逃到门廊上(他们是在马厩里)又坚持说,"你非换不可,要是我说出来你打我,你可要连本带利挨一顿."
  "滚开,狗!"辛德雷大怒,拿起一个称土豆和稻草的秤砣吓唬他.
  "扔吧,"他回答,站着不动,"我要告诉他,你怎么吹牛说等他一死你就要把我赶至门外,看他会不会马上把你赶出去."
  辛德雷真扔了,打在他的胸上,他倒下去,但又马上踉跄地站起来,气也喘不过来,脸色也白了.要不是我去阻止,他真要到主人面前把他当时的情况说明白,说出是谁惹的,那就会完全报了这个仇.
  "吉普赛,那就把我的马拿去吧,"小恩萧说,"我但愿这匹马会把你的脖子跌断.把它拿去,该死的,你这讨饭的.碍事的人,把我父亲所有的东西都骗走吧.只是以后可别叫他看出来你是个什么东西,小魔鬼.记住:我希望它踢出你的脑浆!"
  希刺克厉夫去解马缰,把它领到自己的马厩里去.他正走过马的身后,辛德雷结束他的咒骂,把他打倒在马蹄下,也没有停下来查看一下他是否如愿了,就尽快地跑掉了.看着这孩子冷静地挣扎着,我感到非常奇怪.他继续做着他的事情......换马鞍子等等,然后,在他进屋以前先坐在一堆稻草上来缓解这重重的一拳所引起的恶心.我很容易地劝他把他那些伤痕归罪于马:他既然已经得到他所要的,扯点瞎话他也不在乎.的确,他很少拿这类事情去告状,我真的以为他是个没有报仇心的人.我是完全受骗了,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第 五 章
  日子渐渐流逝,恩萧先生开始垮下来了.他本来是很健康的,但是,他的精力突然从他身上消失.当他只能待在壁炉的角落里时,他的暴躁令人难过.一点小事就会使他心烦,而且疑心人家损害了他的威信,就简直气得要发疯.如果有人企图为难或欺负他的宠儿,恩萧就特别生气;他很痛苦地猜疑着,唯恐有人对他说错一句话.好像他的脑子里有这么个想法:因为他自己喜欢希刺克厉夫,所有的人就都恨他,并且都想暗算他.这对那孩子可不利,因为我们中间比较心慈的人并不愿惹主人生气,所以我们就迎合他的偏爱.迁就可大大滋长了这孩子的骄傲和乖僻.可也非这样不可.有两三回,辛德雷当着他父亲的面,表现出瞧不起那孩子的模样,使老人家大为光火,他抓住手杖要打辛德雷,却由于打不动,只能气得发抖.
  最后,我们的副牧师(那时候我们有两个副牧师,靠教林敦和恩萧两家的小孩子读书,以及自己种一块地为生)出主意说,该把这年轻人送到大学去了.恩萧先生同意了,虽然他心情很不畅快,因为他说:"辛德雷没出息,他永远不会发迹的,不管他荡到哪儿."
  我衷心希望今后我们可以太平无事了.一想到主人自己作下善事,反而搞得别别扭扭,我就伤心.我猜想他晚年的不愉快而且多病,都是由于家庭不和而来.事实上他自己也是那么想:真的,先生,你知道这日渐衰老的骨架里头就藏着这块心病.其实,要不是为了两个人,凯蒂小姐和那佣人约瑟夫,我们还可以凑合相处下去.我敢说,你在那边看见过他的.他过去是,现在八成还是,翻遍圣经都难再找出来的,一个把恩赐都归功自己,把诅咒都丢给他人的最讨厌的.自以为是的法利赛人.约瑟夫极力凭着花言巧语和虔诚的说教,给恩萧先生一个极好的印象.主人越衰弱,他的势力越大.他毫无怜悯心地折磨主人,大谈他的灵魂,以及如何对孩子们要严加看管.他鼓励主人把辛德雷当作堕落的人,而且,还经常每天晚上编派事端去抱怨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一番,总是忘不了把最重的过错放在后者身上,以迎合恩萧的弱点.
  当然,凯瑟琳也有些怪脾气,那是我在其它的孩子身上从未见到过的.她在一天内能让我们所有的人不止五十次地失去耐心,从她一下楼起直到上床睡觉为止,她一直在调皮,搅得我们没有一分钟的安宁.她总是兴高采烈,舌头没有个停息的时候......唱呀,笑呀,谁不附和着她,她就纠缠不休,真是个又野又坏的小姑娘.可是在教区内就数她有双最漂亮的眼睛,最甜蜜的微笑,最轻巧的步子.话说回来,我相信她并没有恶意,因为她如果把你真惹哭了,她就很少不陪着你哭,而且使你不得不静下来再去安慰她.她非常喜欢希刺克厉夫.我们如果真要惩罚她,最厉害的一招就是把他俩分开,可是为了他,她比我们挨了更多骂.在玩的时候,她特别喜欢当小主妇,任性地作这个那个,而且对同伴们发号施令.她对我也这样,可是我可受不了充当杂差和听任使唤,所以,我也就叫她放明白点.
  不过,恩萧先生不理解孩子们的嬉笑.他们在一起时,他总是严峻庄严的.在凯瑟琳这方面,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衰弱时,却比在盛年时脾气更暴躁,耐性更少些.他那暴躁的责备反而唤起她想逗乐的情趣,故意去激怒她父亲.她顶高兴的是我们在一起骂她,她就露出大胆.无礼的神气,以机灵的话语对抗我们.她把约瑟夫的宗教上的诅咒编成笑料,捉弄我,干她父亲最恨的事......炫耀她那假装出来的(而他却信以为真的)傲慢比他的慈爱对希刺克厉夫如何更有力量;炫耀她能使这个男孩如何对自己唯命是从;而对他的命令,只有合自己心意时才肯干.在一 整天干尽了坏事后,有时到晚上,她又来撒娇要和解."不,凯蒂,"老人家说,"我不能爱你.你比你哥哥还坏.去,祷告去吧,孩子,求上帝饶恕你.我想,你母亲和我一定会后悔生养了你哩!"起初,这话还使她哭一场,后来,由于经常受训斥,她的心肠也变硬了.要是我让她说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觉得羞愧,要求父亲原谅,她倒反而大笑起来.
  但是,恩萧先生结束尘世烦恼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在十月的一个晚上,他坐在炉边椅上宁静地死了.大风在外咆哮,并在烟囱里怒吼,听起来狂暴猛烈,天却不冷.那时,我们都在一起......我离火炉稍远,忙着织毛线,约瑟夫凑着桌子在读他的圣经(因为那时候佣人们做完了事之后经常坐在屋里的).凯蒂小姐病了,这使她安静下来.她靠在父亲的膝前,希刺克厉夫躺在地板上,头枕着她的腿.我记得主人在打盹之前,还抚摸着她那漂亮的头发......看到她这么温顺,他难得的高兴,而且说着:
  "做一个好姑娘,不行吗?凯蒂?"她扬起脸来向他大笑着回答:"你为什么不能永远作一个好男人呢,父亲?"但是一看见他又恼了,凯蒂就去亲他的手,还说要唱支歌使他入睡.她开始低声唱着,直到她父亲的手指从她手里滑落出来,头垂在胸前.这时我告诉她要住声,也别动弹,怕她吵醒了他.我们都像耗子似的一声不响,整整半个钟头.本来还可以呆得更久些,只是约瑟夫读完了那一章,站起来说,他得把主人唤醒,让他作了祷告去上床睡.他走上前去,叫唤主人,碰碰他的肩膀,可是他不动,于是,他拿支蜡烛看他.他放下蜡烛的时候,我感到出事了.他一手抓着一个孩子的胳臂,小声跟他们说,快上楼去,别出声......这一晚他们可以自己祷告......他还有事.
  "我要先跟父亲说声晚安."凯瑟琳说.我们已来不及拦住她了,她已一下子伸出胳臂,搂住了他的脖子.这可怜的人儿马上发现了她的损失,就尖声大叫:"啊,他死啦,希刺克厉夫!他死啦!"他们两人就放声大哭,哭得令人心碎.
   我也和他们一起恸哭,哭声又高又惨.可是约瑟夫对我们说,对一位已经升天的圣人,这样吼叫是什么意思.他叫我穿上外衣,赶紧跑到吉默吞去请医生和牧师.当时,虽然我猜不透请这两个人来有什么用,可我还是冒着风雨去了,并带回来个医生,另一个说他明天早上来.约瑟夫留在那里向医生解说一切,而我便跑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门半开着,虽然已经过半夜了,他们根本就没躺下来.只是已安静些了,不需要我来安慰了.这两个孩子正在用比我所能想到的更好的思想互相安慰着:世上没有一个牧师,能把天堂描画得像他们在天真的话语中所描画的那样美丽,当我一边抽泣,一边听着的时候,我不由得祝愿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地一块到天堂去.
   第 六 章
  辛德雷先生回家奔丧,而且......有一件事使我们很惊讶,他带来一个妻子,这也使左邻右舍议论纷纷......她是什么人,出生在哪儿,从来他也没告诉我们这些事.大概她既没有钱,也没有门第可夸,不然他的父亲也不至于不知道这个婚姻.
  她倒不是个为了自己而搅得全家不安的人.她一跨进门槛,所见到的每样东西以及她周围发生的每件事情,除了埋葬的准备和吊唁者临门外,看来都使她愉快.这时,我从她的举止看来,认为她有点疯疯癫癫的:她跑进卧室,叫我也进去,虽然我正该给孩子们穿上孝服,她却坐在那儿发抖,紧握着手,反复问:"他们走了没有?"
  然后,她就带着神经质的激动开始讲看见黑颜色会对她的影响,她吃惊,哆嗦,最后又哭起来......当我问她怎么回事时,她又回答说不知道,只是觉得非常怕死!我想,她和我一样不至于就死的.她相当瘦,可是年轻,气色不错,一双眼睛像宝石似的发亮.我倒也确实注意到她上楼时呼吸急促,一点最轻微的突然的声音,就浑身发抖,而且有时候咳嗽得烦人.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病意味着什么,也毫不同情她的冲动.在这里我们跟外地人一般是不大亲近的,洛克乌德先生,除非他们先跟我们亲近.
  年轻的恩萧,一别三年,大大地改变了.他瘦了些,脸上失去了血色,谈吐衣着都跟从前不同了.他回来那天,就吩咐约瑟夫和我从此要在后厨房安身,以便把大厅留给他.的确,他本想收拾出一间小屋铺上地毯,糊糊墙壁,当作客厅用.可是他的妻子对那白木地板和那火光熊熊的大壁炉,对那些锡盘子和嵌磁的橱,还有狗窝,以及他们通常起居时可以活动的广阔的空间,表现出那样的喜爱,因此他想,为了妻子的舒适而收拾客厅是多此一举,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非常高兴,能在新相识者中找到一个妹妹.开始时,她跟凯瑟琳说个没完,亲她,跟她跑来跑去,还给她许多礼物.但是不多久,她的这种喜爱劲头就退了.她变得乖戾的时候,辛德雷也变得暴虐了.她只要吐出几个字,暗示不喜欢希刺克厉夫,这就足以把他对这孩子的旧恨全部勾起来.他禁止他跟大伙在一起,把他赶到佣人中间去,剥夺他从副牧师那儿接受教诲的机会,坚持说他该在外面干活,强迫他跟庄园里其他的小孩子们一样辛苦地干活.
  起初,这孩子还很能忍受他的降级,因为凯蒂把她所学的都教给他,还陪他在地里干活或玩耍.他们都有可能会像粗野的野人一样成长.少爷完全不过问他们的举止和行动,所以他们也乐得躲开他.他甚至也没注意他们星期日是否去礼拜堂,只有约瑟夫和副牧师看见他们不在时,才会来责备他的疏忽.这就提醒了他下令给希刺克厉夫一顿鞭子,让凯瑟琳饿一顿午饭或晚饭.但是从清早跑到旷野,在那儿呆一整天,这已成为他们的主要娱乐之一,随后的惩罚反而成了可笑的小事一桩罢了.尽管副牧师随心所欲地留下多少章节让凯瑟琳背诵,尽管约瑟夫把希刺克厉夫抽得胳臂痛,可是只要他们又聚在一起,或至少在他们筹划出个报复的顽皮计划的那一刻,他们就把什么都忘了.有多少次我眼看他们一天比一天胡来,只好自己哭,却又不敢说一个字,唯恐失掉我对于这两个举目无亲的小家伙还能保留的一点点权力.一个星期天晚上,他们碰巧又因为太吵或是这类的一个小过失,而被撵出了起居室.当我去叫他们吃晚饭时,哪儿也找不到他们,我们搜遍了这所房子,楼上楼下,院子以及马厩,连个影子也没有.最后,辛德雷发了脾气,叫我们闩上各屋的门,发誓说这天夜里谁也不许放他们进来.全家都去睡了,我急得躺不下,便把我的窗子打开,伸出头去听,天虽在下雨,我暗下决心只要是他们回来,我就不顾禁令,让他们进来.过了一会,我听见路上有脚步声,一盏提灯的光一闪一闪地进了大门.我把围巾披在头上,跑去以防止他们敲门把恩萧吵醒.原来是希刺克厉夫,只有他一个人......这可真把我吓一跳.
  "凯瑟琳小姐在哪儿?"我急忙说,"我希望没出事吧."
  "在画眉田庄,"他回答,"本来我也可以呆在那儿,可是他们毫无礼貌,不肯留我."
  "好呀,你要倒霉啦!"我说,"一定要到人家叫你滚蛋,你才会死了心.你们怎么想起来荡到画眉田庄去了?"
  "等我脱掉衣服后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耐莉."他回答说.
  我叫他小心些别吵醒了主人.当他正脱着衣服,我在等着熄灯时,他接着说:"凯蒂和我从洗衣房溜出来想自由自在地走走.我们瞅见了田庄的灯火,想去看看林敦他们在过星期日的晚上是不是站在墙角发抖,而他们的父母却坐在那儿又吃又喝,又唱又笑,在火炉前烤火烤得眼珠都冒火了.你想林敦他们是这样的吗?或者在读经,而且被他们的男仆人盘问着,要是他们答得不正确,还要背一段圣经上的名字,是吗?"
  "大概不会,"我回答,"他们当然是好孩子,不该像你们一样,因有坏行为而受惩罚."
  "别假正经,耐莉,"他说,"废话!我们从山庄顶上跑到庄园里,一步没停......凯瑟琳完全落在后面了,因为她是光着脚的.你明天要到泥沼地里去找她的鞋哩.我们爬过了一个破篱笆,摸索上路,爬到客厅窗子下面的一个花坛上,站在那儿.灯光从那儿照出来,他们还没有关上百叶窗,窗帘也只是半开半闭.我们俩站在墙根地上,手扒着窗台边,就能瞧到里面了.我们看见......啊!可真美......一个漂亮辉煌的地方,铺着猩红色的地毯,桌椅也都有猩红色的套子,纯白的天花板镶着金边,一大堆玻璃坠子用银链子从天花板中间吊下来,许多光线柔和的小蜡烛照得它闪 闪发光.老林敦先生和太太都不在,只有埃德加和他妹妹霸占着这屋子.他们还不该快乐吗?换了是我们的话,都会以为自己到了天堂啦!可是,你猜猜你说的那些好孩子在干什么?伊莎贝拉......我相信她有十一岁,比凯蒂小一岁......躺在屋子那头尖叫着,叫得好像是巫婆在用烧得通红的针刺进她的身体似的.埃德加站在火炉边,不声不响地哭着,在桌子中间有一只小狗坐在那儿,抖着它的爪子,汪汪地叫.从他们双方的哭诉听来,我们明白了他们差点儿把它扯成两半.奇怪了!这就是他们的乐趣!争执着该谁抱那堆暖和的软毛,而且两个都开始哭了.因为两个人争着抢它之后又都不肯要了.我们对这两个被惯坏的宝贝不禁笑出声来.我们真瞧不起他们!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想要凯瑟琳要的东西,或是发现我们又哭又叫,在地上打滚,一间屋子一边一个,这样子玩法?就是让我再活一千次,我也不要拿我在这儿的地位和埃德加在画眉田庄的地位交换......就是让我有特权把约瑟夫从最高的屋尖上扔下来,而且在房子前面涂上辛德雷的血,我也不干!"
  "嘘!嘘!"我打断他,"希刺克厉夫,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把凯瑟琳扔下啦?"
  "我告诉过你我们笑啦,"他回答说,"林敦他们听见我们了,就一起像箭似的冲到门口,先是不吭声,跟着大嚷起来,'啊,妈妈,妈妈!啊,爸爸!啊,妈妈!来呀!啊,爸爸,啊!,他们真的就那样大喊大叫着.我们就做出可怕的声音好把他们吓得更厉害,然后我们就从窗台边上下来,我们觉得还是溜掉好些,因为有人在拉开门闩.我抓住凯蒂的手,拖着她跑,忽然,她跌倒了.'跑吧,希刺克厉夫,跑吧,,她小声说,'他们放开了牛头狗,它咬住我啦!,这个魔鬼咬住了她的脚踝了,耐莉,我听见它那讨厌的鼻音.她没有叫出声来......不!她就是戳在疯牛的角上,也不会叫的.可我喊啦,发出一顿足要灭绝基督王国里任何恶魔的咒骂,我捡到一块石头塞到它的嘴里,而且 尽我所有的力量想把这石头塞进它的喉咙.一个像畜生似的佣人提了个提灯来了,叫着:'咬紧,狐儿咬紧了!,可是,当他看见名叫狐儿的猎物,就改变了声调.狗被掐住了,它从嘴边挂出来有半尺长紫色的大舌头,耷拉的嘴巴流着带血的口水.那个人把凯蒂抱起来.她昏倒了.不是出于害怕,我敢说,是痛的.他把她抱进去.我跟着,嘴里嘟囔着咒骂和要报仇的话.'抓到什么啦,罗伯特?,林敦从大门口那儿喊叫.'先生,狐儿逮到一个小姑娘.,他回答说,'这儿还有个小子,,他又说,抓住了我,'他倒像个内行哩!很像是强盗把他们送进窗户,好等大家都睡了,去开门放这一帮子进来,好从从容容地把我们都干掉.闭嘴,你这满口下流的小偷.你!就要为这件事上绞刑架.林敦先生,你先别把枪收起来.,'不,罗伯特,,那个老混蛋说,'这些坏蛋知道昨天是我收租的日子,他们想方设法要算计我.进来吧,我还要招待他们一番.约翰,把链子锁紧.给狐儿点水喝,詹尼.竟敢冒犯一位长官,而且在他们公馆里,还是在安息日!他们的荒唐还有个完吗?啊,我亲爱的玛丽,瞧!别害怕,只是一个男孩子......可是他脸上明摆着一副流氓相,他的相貌已经暴露出本性来了,趁他的行动还没表现出来,立刻把他绞死,不是给乡里做了件好事吗?,他把我拉到吊灯底下.林敦太太把眼镜戴在鼻梁上,吓得举起双手.胆小的孩子们也爬近一些,伊莎贝拉口齿不清地说着,'可怕的东西!把他放到地窖里去吧,爸爸.他正像偷我那只山鸡的那个算命人的儿子呀.不就是他吗,埃德加?
  "他们正在审查我时,凯蒂过来了.就因为最后这句话,使她大笑起来.埃德加.林敦好奇地直瞪着她,总算不傻,把她认出来了.你知道,他们在教堂看见过我们,虽然我们很少在别的地方碰见他们.'那是恩萧小姐,,他低声对他母亲说,'瞧瞧狐儿把她咬成什么样,她的脚上血流得多厉害呀!,
  "'恩萧小姐?瞎扯!,那位太太嚷着,'恩萧小姐跟个吉普赛人在乡里乱闯!可是,我亲爱的,这孩子在戴孝......当然是啦......她也许一辈子都残废啦!,
  "'她哥哥的粗心可真不可饶恕!,林敦先生叹着,从我这儿又转过身去看凯瑟琳,'我从希尔得斯那儿听说(先生,那就是副牧师),他听任她在真正的异教中长大.可这是谁呢?她从哪儿捡到了这样一个同伙?哦!我断定他......定是我那已故的邻人去利物浦旅行时带回来的那个很奇怪的收获......一个东印度小水手,或者是一个美洲人或西班牙人的弃儿.,
  "'不管怎么样,反正是个坏孩子,,那个老太太说,'而且,对于一个体面人家十分不合适!你注意到他的话没有,林敦!想到我的孩子们听到这话,我真吓得要命.,
  "我又开始咒骂了......别生气,耐莉......这样罗伯特就奉命把我带走.但我就是不肯走,因为没有凯蒂.他把我拖到花园里去,把提灯塞到我手中,告诉我,一定要把我的行为通知恩萧先生,而且,要我马上开步走,就把门关紧了.窗帘还是拉开一边,我就再侦察一下吧,因为,要是凯瑟琳愿意回来的话,我就打算把他们的大玻璃窗敲成粉碎,除非他们让她出来.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林敦太太把我们为了出游而借来的挤牛奶女人的外套帮她脱下来,摇着头,我猜想是劝她.她是一个小姐,他们对待她就和对待我大有区别了.然后女仆端来一盆温水,给她洗脚,林敦先生调了一大杯混合糖酒,伊莎贝拉把满满一碟子饼干倒在了她的怀里,而埃德加站得远远的,张大着嘴傻瞧.后来他们把她美丽的头发擦干,梳好,给她一双大拖鞋,用车把她挪到了火炉边.看她正高高兴兴地把她的食物分给小狗和狐儿吃,我就丢下了她.这些小动物吃的时候,她还捏它们的鼻子,而且使林敦一家人那些呆呆的蓝眼睛里燃起了一些生气勃勃的火花......是她自己的迷人的脸所引出的淡淡的反映.我看他们都表现出极为呆气的赞赏神气,她比他们高超得没法比......超过世上每一个人,不是吗,耐莉?"
   "这件事将比你所料想的要更为严重."我回答,给他盖好被,熄了灯."你是没救啦,希刺克厉夫,辛德雷先生一定要走极端的,你等着吧."
  没想到我的话这么应验.这不幸的历险使恩萧大为恼火.随后林敦先生,为了把事情补救一下,亲自在第二天早上来拜访我们,而且还给小主人做了一大段的演讲,关于他领导的家庭走的什么路,说得他真的动了心.希刺克厉夫没有挨鞭子抽,但是得到吩咐:只要一开口跟凯瑟琳小姐说话,他就得被撵出去.恩萧夫人承担等小姑回家的时候给她相当约束的任务,用方法,而不是用武力......若用武力她会发现是行不通的.  ■第 七 章
  凯蒂在画眉田庄住到圣诞节时,已经五个星期了.那时候,她的脚踝已经痊愈,举止也大有进步.在这期间,女主人常常看望她,并开始了她的改革计划.先试着用漂亮衣服和奉承话来提高她的自尊心,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因此,她不再是一个不戴帽子的小野人跳到屋里,冲过来把我们搂得都喘不过气,而是从一匹漂亮的小黑马上下来的一个非常端庄的人,棕色的发卷从一支插着羽毛的海狸皮帽子里垂下来,穿着一件长长的布质的骑马服.她用双手提着衣裙,雍容华贵地走进来.辛德雷把她扶下马来,愉快地惊叫着:"怎么,凯蒂,我都要认不出你了,你简直是个美人啦!你现在像个贵妇人啦.伊莎贝拉.林敦可比不上她,是吧,弗兰西斯?"
  "伊莎贝拉没有她的天生丽质,"他的妻子回答,"可是她得记住,在这儿可不要再变野了.艾伦,帮凯瑟琳小姐脱掉外衣,别动,亲爱的,你会把你的头发卷搞乱的.让我把你的帽子解开吧."
  我脱下她的骑马服,里面露出了一件大方格子的丝长袍和一条白裤,还有亮光光的皮鞋.那些狗也跳上来欢迎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高兴得发亮,可她不敢摸它们,生怕狗会扑到她漂亮的衣服上去.她很温柔地亲我:我身上全是面粉,正做着圣诞节蛋糕,没法拥抱我.然后她就四下里望着想找希刺克厉夫.恩萧先生和夫人很焦切地注视着他们的会面,认为这多少可以使他们判断,他们有没有根据需要把这两个朋友分开.
  起初找不到希刺克厉夫.如果他在凯瑟琳不在家之前就是邋里邋遢,没人管的话,那么,后来他更糟上了十倍.除了我以外, 甚至没有人肯叫他一声脏孩子,也没有人让他一星期去洗一次澡......像他这样大的孩子是很少对肥皂和水有天生的兴趣的.因此,暂且不提他那满是泥巴和灰土已穿了三个月的一身衣服,还有他那厚厚的从不梳理的头发,就是他的脸和手也盖上一层黑.他看到走进屋来的是这么一个漂亮而文雅的小姐,而不是象他所期望的,跟他配得上的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他只好躲在高背椅子后面了.
  "希刺克厉夫不在这儿吗?"她问,脱下了她的手套,露出了她那由于待在屋里不干活而显得特别白的手指头.
  "希刺克厉夫,你可以走过来,"辛德雷先生喊着,他很狼狈,他看得很高兴,望着他将不得不以一个令人憎厌的小流氓的模样出场而心满意足."你可以来,像那些佣人一样来欢迎欢迎凯瑟琳小姐."
  凯蒂一瞅见她的朋友躲在那儿,便飞奔过去拥抱他.她在一秒钟内在他脸上亲了七八下,然后停住了,往后退,放声大笑,嚷道:
  "怎么啦?你满脸的不高兴!而且多......多可笑又可怕呀!可那是因为我看惯了埃德加和伊莎贝拉.林敦啦.好呀,希刺克厉夫,你把我忘了吗?"
  她有理由提出这个问题,因为羞耻和自尊心在他脸上投下了两重阴影,使他动弹不得.
  "握下手吧,希刺克厉夫."恩萧先生大模大样地说,"偶尔一次,还是允许的."
  "我不,"这男孩终于开口了,"我可受不了让人笑话.我受不了!"他想要从人群里走开,但是凯蒂小姐又把他拉住了.
  "我并没有想笑你呀,"她说,"刚才我是忍不住笑出来的.希刺克厉夫,至少能握个手吧!你干吗不高兴呢?只因为你看着有点古怪罢了.要是你洗洗脸,刷刷头发,就会好的,但是你这么脏!"
   她关心地盯着握在自己手里的黑手指头,又看看自己的衣服,怕自己的衣服和他的衣服一碰上会得不到好处.
  "你用不着碰我!"他回答,看到她的眼色,就把手抽回来了,"我高兴怎么脏,就怎么脏.我喜欢脏,我就是要脏."
  他说完,就一头冲出屋子,使主人和女主人很是开心,而凯瑟琳则十分不安:她不能理解她的话怎么会惹出这么一场坏脾气的爆发.
  我作为女仆侍候了这位新来的人以后,把蛋糕放在烘炉里,在大厅与厨房里都升起了旺火,搞得很像过圣诞节的样子.做完事了,我准备坐下来,唱几支圣诞歌来使自己开开心,也不管约瑟夫断言说什么我所选的欢乐的调子根本够不上是歌.他已经回到卧房独自祷告去了,恩萧夫妇正在用那些为她买来送小林敦兄妹的各式各样漂亮的小玩意吸引她的注意力,这些是用来答谢他们的招待的.他们已经邀请小林敦兄妹第二天来呼啸山庄,这邀请已经被接受了,不过有个条件:林敦夫人请求把她的宝贝儿们和那个"顽皮.好咒骂人的男孩"小心隔开.
  因此,就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闻着烂熟了的香料的浓郁香味,欣赏着那些闪亮的厨房用具,用冬青叶装饰着的擦亮了的钟,排列在盘里的银盆......它们是准备用来在晚餐时倒加料麦酒的.我最欣赏的还是我特别精心擦洗得清洁无瑕的东西,就是那洗过扫过的地板.我暗自对每样东西都恰如其分地赞美一番,于是我就记起老恩萧从前在一切收拾停当时,总是怎么走进来,说我是假正经的姑娘,而且把一个先令塞到我手里作为圣诞节的礼物.从这,我又想起他因为对希刺克厉夫的喜爱,害怕死后希刺克厉夫会没人照管,于是我很自然地就接着想到现在这可怜的孩子的地位.我唱着唱着,哭起来了.但是一会我就猛然想到,弥补一下他所受到的委屈,总比为这些事掉眼泪还有意义些.我起来,到院子里去找他.他就在不远的地方.我发现他在马厩里给新买的小马抚平那有光泽的毛皮,并且同往常一样正在喂别的牲口.
  "快,希刺克厉夫!"我说,"厨房里挺舒服.约瑟夫在楼上呢.快,让我在凯蒂小姐出来之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你们就可以坐在一起,整个火炉归你们,而且可以长谈到睡觉的时候."
  他继续干他的事,死也不肯把头掉过来对着我.
  "来呀......你来不来呀?"我接着说,"你们两个一人一小块蛋糕,差不多够了,你得要半个钟头才能打扮好哩."
  我等了五分钟,但仍旧得不到回答,就走开了.凯瑟琳和她的哥哥嫂嫂在一块吃晚饭.约瑟夫和我合吃了一顿不和气的饭,一方在申斥,另一方也毫不客气.他的蛋糕和干酪就一整夜地摆在桌上留给神仙了.他干活直干到九点钟,然后不声不响,执拗地走进他的卧房.凯蒂呆到很迟的时候,为了接待她的新朋友们吩咐了一大堆事情.她到厨房来过一次,想跟她的老朋友说话,可是他却不在,她只问了一下他是怎么回事,就又回去了.第二天早晨,他起得很早,那天正是假日,他就怏怏不乐地到旷野去,直到全家都出发到教堂去了之后他才回来.饥饿和思索仿佛使他的兴致好一点.他跟了我一阵,然后鼓起勇气,突然高声说:
  "耐莉,把我打扮得体面些,我要学好啦!"
  "正是时候,希刺克厉夫,"我说,"你已经把凯瑟琳搞伤心啦,她挺后悔回家来,我敢这么说!看来好像是你嫉妒她似的,只是因为她比你多被人关心些."
  这嫉妒凯瑟琳的念头,他是不能理解的,可是使她伤心这个想法,他却十分明白.
  "她说她伤心啦?"他追问后,一脸严肃.
  "你又走掉了,今天早上我才告诉她,那时候她哭啦."
  "唉,我昨天夜里也哭的,"他回答,"我比她更有理由哭哩."
  "是啊,你是有理由带着一颗骄傲的心和一个空肚子上床 的."我说,"骄傲的人常给自己招来悲哀.可是,如果你为你那种暴躁脾气惭愧,记住,在她进来的时候,你一定得走过去要求亲亲她,你一定得道歉,而且说......你很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要诚心诚意地去做,不要认为她穿了漂亮的衣服就变成陌生人了.现在,尽管我还要把中饭准备好,我还是能有时间把你打扮好,好让埃德加.林敦在你旁边显得像个洋娃娃:他是像洋娃娃.你虽然比他小,可是,我可以断定,你高些,肩膀也比他宽一倍,你可以在一眨眼工夫就把他打倒.你不觉得你能够吗?"
  希刺克厉夫的脸色开朗了一会,随即又阴沉下来,他叹气.
  "可是,耐莉,就算我把他打倒二十回,也不会使他不漂亮些,或者使我变得更漂亮些.我愿我有浅色的头发,白白的皮肤,穿着和举动也像他,而且也有机会变得和他将来一样的有钱!"
  "而且动不动就哭着喊妈妈,"我添上一句,"而且若有一个乡下孩子向你举起拳头的时候就发抖,而且下一场大雨就整天坐在家里.啊,希刺克厉夫,你真是没出息!到镜子这儿来,我要让你看看你该希望什么吧.你看到你两只眼睛中间的那两条纹路没有,还有那浓眉毛,不在中间弓起来,却在中间垂着.还有那对黑黑的恶魔,埋得这么深,从来不大胆地打开它们的窗户,却在底下闪闪地埋伏着,像是魔鬼的奸细一样,但愿而且要学着把这些执拗的纹路摩平,坦率地抬起你的眼皮来,把恶魔变成可以信赖的.天真的天使,什么也不要猜疑,把不一定是仇敌的人永远要当成朋友.不要表现出恶狗的模样,好像知道被踢是该得的报酬,可又因为吃了苦头,就又恨全世界,以及那踢它的人."
  "换句话说,我一定要有埃德加.林敦的大蓝眼睛和平坦的额头才行,"他回答说,"我真心愿望......可那也不会帮助我得到那些."
  "只要有了好心,就会使你有张漂亮的脸,我的孩子,"我接着说,"哪怕你是一个真正的黑人;而一颗坏心就会把最漂亮的脸变得比丑还要糟糕.现在我们洗呀,梳呀,闹别扭呀,都搞完 啦.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挺漂亮?我要告诉你,我却觉得你简直像一个化了装的王子哩.谁知道呢?也许你父亲是中国的皇帝,你母亲是个印度皇后,他们俩中间的一个人只要用一个星期的收入,就能把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一块买过来.而你是被恶毒的水手绑了票,才带到英国来的.如果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就要对我的出身编造出很高的故事.而且一想到我曾经是什么人,就可以给我勇气和尊严来顶住一个小农场主的压迫!"
  我就这样喋喋不休地扯下去,他的不快也惭惭消除了,开始表现得很快乐了.这时,我们的谈话一下子被一阵从大路上传进院子的辚辚车声打断了.他跑到窗口,我跑到了院子里,刚好看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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