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受伤包工头责任叫工人去酒店搬东西工人被东西压伤是找谁付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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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  疼。  日记就写了这一个字,林城就再也写不下去了。累的全身麻痹、大脑都不想再转动一下,累的瘫在床上不想说话、就连转下眼珠喘口气都仿佛得使出浑身的力气,人在过度疲惫的时候都特别想能不脱衣服不洗漱也要囫囵地进入梦乡,可是林城现在累的想睡也睡不了,全身上下,从脚趾到手指,从腹腔到大脑,只有一个感觉——疼。  铁柱知道林城有写日记的习惯,看他写了一个字就写不下去,知道他肯定是累的实在动不了了。铁柱也偶尔用手机上网,知道现在社会上对九零后的评价,红旗大道力市上也来过几个九零后,都是没干上两天就滚球的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九零后,一年零四个月,他看着林城从一个一米七八一百九十多斤白白胖胖的小孩变成现在这样体重不到一百三、又黑又干、二十岁不到脸上就满是沧桑,变成了力市上的一个像他一样“合格”的农民工。  就铁柱并不算很长的人生阅历来说,力市可能是现代社会最苦最累的地方。出卖力气,获取报酬,说起来很简单,可是过程却是无法想象的辛酸。每一个城市几乎都有自发形成的“力市”,或是大规模建设工地的附近,或是工业区主干道的某个交叉口,没有技术没有学历没有固定工作只能以出卖体力为生的人,或是因为各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而隐身于这座城市却又必须要谋生的各路人等,自发的形成的一个原始劳动力市场。建筑工地上临时需要小工,工厂里短期订单增加需要加班加人手又不想长期招工,车往力市上一停,高声报出活计种类人手多少报酬多寡,自有乌拉拉一群力工围上前来争相自荐,老板伸手随意指上几个,就算是谈妥了。不论贵贱,莫谈尊严,争上一争,有活做,就有一天饭吃,争不到,可能就得饿上三顿。力市几乎是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最底层的角落,人们用最辛苦的方式挣着最微薄的报酬,抢活儿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竞争对手,为了一天的饭钱可以大打出手甚至以命相博,结完当天的账没有人过问你明天的死活。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关注过这里,也没有任何一家机构关心过这群人的生活,只要有第二条出路,没人会选择这里。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比拼的资本越是原始,竞争的方式就越是残酷。  林城是铁柱在力市上“捡”回来的。那天省城的雪下的很大,人们都说那年天气反常,又快到春节,有家的都提前回家过年了,工地还在施工的也越来越少,力市上非常冷清,活儿也越来越难找。老车因为抢活儿的事和别人打了一架,冒雪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有个搬运工的活儿,老板要三个人,点了老车,可是另外两个硬是不让老车上,死缠烂打也要换成他们的一个老乡。这三个人是一个地方来的老乡,结了“攻守同盟”,有活儿一起做,干完活儿结账的时候老板也不敢含糊。谁都知道老车还有一个拖油瓶——他精神分裂的女儿,可是在力市上,同情心也许是最奢侈的东西。虽然有汽车兵的老底子,可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气力跟年轻人没法比,又是一对三,几个照面就被撂倒爬不起来了。力市上没人会管闲事,谁都怕结仇,被人抽了冷子死了都没人收尸,可那天谁也没想到林城冷不丁冒了出来,下手又快又狠,三人谁都还没反应过来,林城拿着板砖先呼倒了一个,接着一脚踹在了另一人的裆里,挨踹的小子躺在地上就剩下一边冒冷汗一边捂着蛋哼哼了。可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老车被打的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等先前被呼倒的小子挣扎着爬起来,林城很快就落入了下风。铁柱心想林城这小子太狠了,被打倒在地上,就是一直双手抱着脑袋,一句软话不说,连哼也不哼。铁柱突然想管一管了,等他走到打人的两个小子面前的时候,两人自然就停下了——铁柱一米九六,体重少说也得有两百二三,两个人抬头仰望着铁柱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铁柱扶起地上的林城和老车,甩甩他们身上混着雪水的泥点,“还能走吗?今儿跟我回吧!”。铁柱想管的事,力市上还真没有人敢拦。他的名气是打出来的,争活儿的时候,不论你个头儿大小,难免会起冲突,可是不论人多人少,当然,所有敢跟铁柱动手的一方也几乎都是靠着人多,铁柱从来都没输过,甚至他从来都没被撂倒过。打完了,铁柱从来也没找过后账,争到活儿就算完,所以渐渐的,力市都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他想干的活儿也没人跟他争。这是他第一次管别人的事。  捡回去以后,铁柱在自己租的那间小屋里用油桶和废板材支了个床,和林城成了室友。这里原来是一家老纸箱厂的办公室,破产了之后几乎都要荒废了,有电没水,租金便宜到几乎没有,因为离力市比较近,所以有很多在力市上谋生的人都在这里租住,老车一直就住在他的隔壁。铁柱以前知道林城,但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不爱说话,经常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刚到力市的时候穿着一身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名牌,白白胖胖的一个小孩,听口音像是雪城老乡。那天以后林城就跟铁柱住在一个屋里,做活儿也经常是林城、铁柱、老车三个人一起。刚开始铁柱以为他会像以前那些力市上来了又走的九零后一样,不知道哪会儿就滚球了,可无论是做小工还是做搬运工,无论老板给的伙食好与赖,林城就从没叫过一句苦一句累,都是咬着牙硬挺。虽然林城话不多,可是只要跟铁柱和老车聊起来,就成熟地不像是他那个年龄。林城来之前,铁柱和老车都是闷着头********争活儿抢活儿,林城来了跟铁柱和老车说,“力工又累又不挣钱,是个人就能干,咱得想办法做技工,焊工车工没条件学,咱们可以去做钢结构的安装工,这个好学又挣钱,我从报纸上看了,钢结构以后是建筑行业的趋势,工期又短又防震,成本还低,以后越来越多。”  铁柱和老车压根就没想过这些问题,听林城一说,貌似也有些道理。从那以后他们在力市上做工都是等,来了别的活计,他们让给别人,等要钢结构活儿的来了,他们再上,如果等到下午还没活儿干,再去做点零活儿拣点废品挣个饭钱。无论遇上什么样的老板,只要还过得去,尖酸也好,刻薄也罢,林城都是客客气气说话,自己不抽烟,挣点钱一定先买包烟备着,开工前恭恭敬敬地给老板敬根烟听老板交代,做完工恭恭敬敬地给老板敬根烟留下联系方式。这样过了几个月,活儿多了,钱也好挣了,基本不用往力市上跑了,相熟的老板想着他们,钢结构包工的老板们之间也都传开了这三个人活儿做得好,经常直接电话联系他们。  这两天要工的这个老板叫郝立,专门包钢结构轻工的活儿,跟林城他们是第二次合作了,人大方,结钱痛快,伙食给的也足,有肉有饼还管饱。就是活儿实在是太累了,七米多长一块两百多斤的复合板,林城和铁柱一人一头儿搬,一天卸了三车,往房顶上钉装了三车。铁柱比林城高的多,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林城那边,一天下来,不光是累,林城脸上被钢板划了两个口子,一道只是擦破皮留了个印子,一道直接从脸上划到耳朵后面,还好不是很深,洗了几把沾了两个创口贴就算完事。  一天下来,铁柱也累的够呛,更别说林城了。“我给你捏吧捏吧”,林城没说话,铁柱伸手开始给林城按摩推拿。铁柱祖上是清朝绿营的管带,短打功夫几代都没有失传,手上也有些军营里急行军之后推拿按摩的底子。说起来讽刺,铁柱童子功好,基础牢,不光能打、体力棒,恢复起来也快,短打功夫没有用武之地,做起工来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沦落到力市上混饭吃的,都各有各的酸楚和无奈。隔壁屋老车的女儿到了晚上又开始疯喊疯叫,铁柱咣咣咣砸了几下墙,那边喊的更大声了,铁柱还想砸,林城伸手拦住了他,“她有病,你还能跟她一般见识,摁了几下轻松多了,睡吧”。铁柱关了灯回到自己床上,两个人把被子蒙到头上,沉沉地睡去。  无论生活多么艰难,等到明天醒来,都会是新的一天。
  林城眼睛盯着窗外,倚着车窗发呆。老车早就在后座上迷糊着了,铁柱跟司机不太熟,一时气氛有点冷场,瞅了瞅林城,想说话又闭上了嘴,一路上都是工地、工厂、方盒子一般的高楼大厦,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给工地上拉板材的司机特地绕了几公里路接上了他们三个,虽然就只是昨天在工地上装货卸货的功夫聊了几句,可林城跟司机处的不错,抢着递烟点火儿,说话客客气气,任谁都得留一个不错的印象。货车上两排座,前边是驾驶座和副驾驶,后边装了一排跑长途时司机倒替休息的长座,给公司跑车,路也不会绕太远,早上开工正好接着他们三个。  司机师傅姓祁,叫祁大勇,三十出头儿,也是雪城老乡。全国干钢结构工程的,从生产原材料、承包工程的大企业创始人,到车间生产工人、工地安装工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雪城人,雪城商会里一多半也都是钢结构企业。祁大勇是省城排名前三做钢结构的大企业天宇公司的专职货车司机,天宇公司整体承包下工程,板材和型钢从自己的工厂里生产以后派祁大勇这样的货车司机运到工地,卸车、安装这样的轻工分包给郝立这样的包工头,郝立他们缺人手的时候就会从力市上找林城、铁柱这样的民工。  郝立手下其实就一个长期工人——他弟弟郝正。这年头养一个长期工人费用相当多,承包了长期的工程还好,靠些零零散散的小工程根本养不住人。让他去承包大工程,郝立的人力财力也还达不到那个层次,所以只能从天宇这样的大公司手里分包一些像是小型厂房、农户自家起低层楼房这样能干得了的小工程,幸好还有郝正帮衬他。郝正手脚利索,也有些小聪明,跟着郝立干了几年,钢结构安装上的活儿基本上手拿把攥,郝立前两年自己还登高爬梯地安装,这两年养的发了福,也乐意让郝正自己带着工人干。郝正这人名字叫“正”不假,可几乎没干过一件正事,他哥有活儿的时候跟着干几天,完活儿拿了钱就不知道去哪逛荡了,几年下来,钱一分没剩下,祸没少作,二十八了也没处个正经对象,整天晃晃悠悠,活像个“二流子”,为了他郝立没少累心。  昨天说好了今天七点到工地准时开工,等到七点半了还不见人影,郝立眉头皱的像个川字。郝正昨天支了钱说出去跟女朋友逛街,晚上不回去睡了,郝立虽然看不惯他的样子但也希望他能糊弄个女朋友回来,也就由着他去了。这次的工程是养鸡场里的鸡舍,高度不高,跨度不大,面积不小,又好干又挣钱,郝立求了他干爹天宇公司的老总好几天才好不容易把这个活儿要来,前两天钢结构框架已经搭好了,下一步是给鸡舍上顶棚,少了安装工人就开不了工,郝立倒是有心自己上房顶上安装,可这两年养的这一身膘,别说上房顶,蹬两节梯子就得冒一身虚汗。  郝立瞅着林城、铁柱、老车和祁大勇,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要不我和铁柱试试,以前我们也干过几次安装的活儿”,林城试探着问了问郝立。工程工期催的紧,这么好的活儿要是干砸了,以后郝立都没法在干爹面前抬起头来,临时去别的工程队借安装工也不好借,到这个节骨眼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郝立把心一横,“林城上去安装试试,铁柱去给他打下手”。  林城和铁柱蹬着梯子上了房顶,老车和郝立抬了一块做顶棚用的复合板顺着梯子往上面送,祁大勇也来帮忙,今天要是开不了工,他回公司也没法交待。林城扣好了安全带,嘴里叼着钉子,接过板材的一头,三下五除二几下就把板材和做框架的型钢钉在了一起,手里接过铁柱递来的胶枪,安全绳一松一送,往下一出溜,一溜儿胶打的又均匀又密实。“好!活儿干的不赖!今儿给你和铁柱涨钱,一天一百!”,铁柱听着郝立在下边连喊带叫皱了皱眉头,力市上什么都不会的小工一天是六十,稍微熟练点的去哪个工地上都是八十,这种钢结构的安装工属于技工,打什么钉子,用什么胶都是安装工说了算,像郝立这种小工程队,一个安装工的好坏就决定了工程的质量和速度,一天至少得两百以上,他瞅了瞅林城,林城冲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再去力市上找两个小工,你俩今儿就在上面安装吧”,郝立不想自己干小工的活儿,大小也是个老板,干小工一天累死累活的也省不了几个钱,不值当的,新买的皮茄克被钢板刮坏了就更不合算了。“老板,我有李强的电话,让他带一个人直接过来吧”,林城在上头喊。郝立不想让林城找,包工头都不喜欢手下的工人抱团,万一有什么冲突对自己不利,但是工期紧,往力市跑一趟,一来一回又得耽误不少功夫,现去找还不一定有合适的,李强也是上次跟林城他们一起给郝立干过活儿的,人很老实,“好,让李强来吧!”。  李强带着五子没过一会儿就赶了过来,接到林城电话的时候正好他俩还没活儿,跟林城、铁柱一块干,他俩心里也踏实。李强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实人,本本分分,唯唯诺诺,也因为这没少受欺负,五子是李强的表弟,身高不到一米七,但人很精神,也很结实,个头不大干起活儿来却很利索,从不偷奸耍滑。人手齐了立马开工,郝立帮着李强卸车,很快一车板材卸完让祁大勇走了,老车和五子抬着板材给林城、铁柱往房顶上送,几个人都是熟手,配合也算默契,一上午下来竟比郝正在的时候还出活儿,比郝立的预期多干了好几十平米。  郝立一高兴又给中午的伙食加了菜,买了盒饭又去买了香肠、大饼,还专门拎回来几瓶啤酒给林城他们下午收了工喝。虽然累点,但活儿干的顺当,林城他们心里也高兴,老板又给加了菜,几个人吃的正带劲,可天却下起雨来。大晴着天,雨点哗哗地落,“晦气”,郝立嘀嘀咕咕地,本来郝正没来就够闹心的了,问题好不容易解决了,刚干了一上午又开始下雨,大晴天的下雨,他抬头瞅了瞅天,“真是奇了怪了”!雨没有要停的迹象,即便下午雨停了也得晾上半天才能开工,要不房顶上打滑容易出事,工期又催的这么紧,郝立上午刚刚转好的心情又烦躁起来。  等到下午三点多,雨还是没停,天也不晴了,再耗下去不光活儿干不了,房顶上安装用的工具也得淋坏。“林城,带着他们上去抓紧把工具收下来,今天收工了,小心点,别滑倒”,再等也开不了工了,郝立决定提前收工。林城和铁柱上去收安全绳,老车、五子和李强也上到房顶上收散落在各处的工具。  “收完赶紧下来,回去喝酒,奶奶的,这破天儿”,郝立觉得今天简直背到家了。“好嘞!”五子抱着一堆工具,直接从房顶上跳了下来,鸡舍两米多高,常上梯爬高干活儿的这帮人不会把这点高度当回事。林城和铁柱把安全绳拢起来抱在怀里顺着梯子往下爬,就这一把梯子,老车也嘿嘿笑着从房顶上跳了下来,李强有点不太敢跳,在房顶上磨磨蹭蹭等林城和铁柱往下下。“赶紧下来,这么点高度怕个啥?下来收拾东西回去喝酒”,郝立没好气地说。李强磨蹭了半天,林城有心想叫住他,还没等开口,李强一下蹦了下去。  “哥!”五子冲过去抱住了李强。刚下完雨,房顶上打滑,李强跳的时候没踩稳直接趴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李强的情况着实有点吓人,平着身子拍在了地上,当时就不省人事了,脸上头上摔破了好几处,左边耳朵也开始往外渗血。  郝立一下就傻了,愣愣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这种工程队,一是跟工人之间没有合同,二也不会给工人上保险,出了事就算他倒霉,小伤小碰的还能花点钱了事,出了大事他就得倾家荡产,这几年攒的家底都得玩儿完。“五子,别动你哥,先去医院”,林城招呼着大家过来帮忙。铁柱过去看了看李强,“腿怕是折了,弄块一人多宽的板材,轻点抬把他放到板子上再去医院”。郝立还在一边傻愣愣地站着,“郝哥,把你的面包车开过来,先送李强去医院吧”,林城拍了拍郝立说。“好,好,先去医院,先去医院”,郝立终于缓过神来,把面包车开了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面包车后门掀开,把李强抬上了车,匆匆地赶去医院。  一路上郝立开着车一句话都没有说,林城一点也没有急救方面的经验,铁柱、老车跌打损伤什么的还能瞧出些端倪,李强现在这种情况,他俩谁也不敢动,五子在一边只是呜呜咽咽地掉眼泪,也不知道该干嘛。幸好工地离医院不是太远,路也好走,十分钟不到,李强就被送进了急诊室。  几个人瘫坐在医院走廊里的椅子上,谁也没有话说。郝立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五子缓过神来要给家里打电话,林城拦住了他,“等等吧,五子,反正已经到医院了,过一会儿弄清你哥什么情况再通知家里,这样冒冒失失地电话打过去,又说不清你哥什么情况,家里得炸了窝”。  “谁是家属?”过了有半个小时急诊室里出来一个护士。“我是,我是”五子赶忙凑过去,林城他们几个也都凑过来。“病人的外伤都处理完了,右腿有两处骨折,都没什么大碍,经过初步的检查内脏也没有什么损伤,但病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怀疑是头部受到创伤,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家属先去把急诊的费用和住院押金交了吧”,护士递给五子几张单子。林城和铁柱都瞅着郝立,“我去交”,郝立被他俩瞅的心里发虚,只能满口答应着从五子手里把缴费单拿了过去。“五子跟着郝哥一块去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呢,你放心”,林城拍了拍五子的肩膀,这个时候谁跟郝立去都不合适,只有五子去,五子是亲属,又全程参与,以后跟郝立拢账也能说得清。  过了一会儿,五子匆匆地回到急诊室门口,走廊里只剩下老车一个人在等他。  “我哥怎么样?城哥和柱子哥呢?”五子问老车。  “你哥好像没什么大事,不过还得观察几天,现在林城和铁柱送他去重症监护室了,让我在这等你的,你去那边找他们吧,我再等等郝立”。  重症监护室外林城拿着检查结果正在等五子。  “五子,医生说了,你哥没什么大事”。五子匆匆地赶到后听到林城这句话心一下就放到肚子里了。  “主要是外伤,右腿骨折,左手有挫伤,都没什么事。内脏没事,头部受到冲击可能有轻度的脑震荡造成了昏迷,医生说24小时之内应该就能醒过来。耳朵里渗血,是因为他有中耳炎,受到冲击耳朵里面形成了小的创口,也没什么事”。  五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即便发生了什么,很多时候你也无能为力,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等待能有一个结果,结果是好也好,是坏也罢,但只要人没事,就一切都好。人在,希望就在。  李强没事,几个人都舒了一口气。五子打电话把情况跟家里说了一声,家里准备来人照顾李强。过了得有半个多小时,老车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重症监护室门口,“坏了,我觉得郝立跑了”!  “怎么回事?”林城、铁柱和五子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五子回来以后,过了得有半小时,我看郝立还没回来,就给他打电话,打了两次他都没接,再打就关机了”。  “五子,怎么回事?郝立不是跟你一块儿去的吗?刚才没顾上问你,怎么你一个人回来的?”林城拉过五子来问到。  “一开始我是跟他一块儿去的,先去柜员机上取了一万块钱,后来去交钱的时候,急诊的、检查的和住院的都不在一个地方,他给了我五千块钱说分头去交,免得耽误我哥检查,我觉得他是挺实在个人啊,那会儿心里又慌又乱光想着给我哥看病了,哪寻思他会跑啊!哎呀!”五子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捂着脸靠墙蹲了下来不知道怎么好。  “我去找找”,铁柱站起身来准备下楼。  林城扶着五子的肩膀让他坐到了椅子上,“五子,先别慌,咱先去找找,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后边的事哥儿几个都跟你一块儿处理。柱子哥你下楼看看郝立的车还在不在,老车打车去工地上看看,他可能会回去收工具”。  铁柱和老车分头去找郝立,林城陪着五子在医院里等。  折腾了几个小时,天已经黑了,铁柱和老车都没有找到郝立。铁柱到楼下停车场的时候,郝立的车已经开走了,医院附近的各个路口转了转,也都没人看到;老车到工地的时候,工具和材料都还在地上散落着,老车都归置起来放到了纸箱厂,这些工具值不了几个钱,但刚下完雨,夜里一返潮,在工地上扔着第二天肯定不能用了。林城到医院的各个收费窗口都问了问,没人记得郝立,五子交的那五千块钱刚够急诊费,检查和住院的钱都还没交,林城、铁柱给五子凑了五千块钱把住院的押金先垫上了,老车一个人干活儿养两口人,再加上给女儿看病,根本剩不下余钱。  “城哥,咱们报警吧,报警抓他个****的”,五子气愤难平。  “五子,你先别激动。咱们跟郝立之间,没合同,没协议,什么都没有,就是出多少力挣多少钱,你说你哥给郝立工作受的伤,有什么证据吗?就这么去报警,估计都不能立案”,林城想了想跟五子说,“这样吧,今天天也晚了,明天咱们去天宇公司找一找,他们是总承包单位,工地有人受伤,他们也有责任,而且郝立是从他们那分包的工程,肯定有工程款压在那”。五子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家里最早也得明天才能有人赶到省城,现在这个时候,林城就是他的主心骨。  重症监护室里有护士照料,门口晚上也不让留人,五子的联系方式已经留给了值班医生,在医院耗着也没什么意义。纸箱厂离医院不远,几个人也没有打车,溜溜达达地一路无话走了回去。林城和五子都瘦,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折腾了整整一天,明天的事只能等到明天再做,想再多也于事无补,几个人沉沉地睡去。
  工地上停了一天工,天宇公司总经理田建中的电话要被打爆了。他也找不着郝立,虽然嘴上是干爹干爹的叫着,但是田建中和郝立都清楚,这只不过是为了在业务范围之外加深一些私人关系,郝立有个名义可以多跟他来往,他也有个名义能逢年过节多收点郝立的孝敬。知道工地上出事之后,田建中第一时间就给郝立打了电话,关机。  “废物,出点事就跑,能成什么大事!”田建中一直就觉得郝立成不了大器,但他要是想私下里多收点孝敬,也就只能跟郝立这种级别的小包工头多来往,他上头还有天宇公司的大老板三叔,大订单、大工程都是三叔直接拍板,他的主要工作是公司的日常运营和管理,能决定交给谁做的工程也就是郝立这个级别。  养鸡场工地上的事田建中已经听说了,郝立能跑,他不能跑,也没必要跑,天宇公司能在省城的钢结构产业里混到今天这个地位,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这样的事。田建中知道这件事公司不出点血是解决不了的,但他决定还是要晾一晾,李强这种工人不同于公司车间里的生产工人,也不同于跟施工方签了协议的安装工,那都是有合同有协议的,出了事故一是有保险,另外一方面公司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李强是郝立从力市上找来的力工,顶多算是个口头协议,没有协议,就凭你一张嘴说是在我的工地上受了伤,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凭什么就得给你赔偿?在力市上混饭吃的人又能有什么背景?晾上几天,等他们自己心里卸了劲,再拿点钱打发一下就算了事。想到这儿,田建中心里有了底。  林城一大早就给田建中打了电话,号码是他从祁大勇那里要来的,虽然是天宇公司的人,但祁大勇跟林城他们处的不错,公司的工地上出了事故,公司自然要承担责任,能帮上林城又能给田老滑头添堵,祁大勇心里一百二十个乐意。  电话第一次接通的时候,田建中装着还不知道的样子,说是他也做不了主,要公司开会商量一下。林城听出来他是要拖,过了一会儿又给他打了一次,田建中还是打哈哈,不说怎么赔也不说不赔,只说要开会商量。林城和铁柱决定去一趟天宇公司,到了天宇公司,接待员很热情,又是倒水又是拿报纸,但是只要林城一说要见田建中,就回应说是总经理在开会,请您再等等。等了一上午,田建中也不见踪影。林城一拽铁柱,两个人扭头出了天宇公司。  “老车,你去找几米白布。五子,你去找几根木棍烧成炭,咱们写个横幅,举着去天宇公司闹他一闹,事儿不解决就不算完!”跟田建中耗了一上午,林城的火气窜了上来。  李强一早就醒了,其他地方都没什么事,就是右腿上有两处骨折。听到林城他们为了他要去天宇闹事,他也挣扎着要去。兔子急了也要咬人,被逼到这个份儿上,李强也顾不得许多了。五子给李强租了个轮椅,趁护士不注意,几个人从医院溜了出来。  “人命关天!天宇公司赔偿救命钱!”林城在前面带头喊一句,五子、李强、铁柱和老车就跟着喊一句,五子推着李强,老车和铁柱一人一边举着白底黑字的横幅,虽然人不多,但是也有一番气势。  天宇公司的保安老郭头儿没敢把他们放进来,他关上了电动门把林城他们挡在了大门外面,但他什么也没说,也没赶林城他们走,都是出门在外打工,谁家出了这样的事都闹心,只要他没把林城他们放进来,田建中也不能把他怎么着。正好是午饭时间,公司院里好多工人刚吃完饭正往宿舍走,看到门口有事都围过来看。有几个来天宇公司谈生意的客户和出去办事中午赶回来的业务员都被挡在了大门外面,祁大勇也被挡在了门外,他没往前凑,万一被公司的人看见他跟林城这帮人搅在一起,传到了田老滑头耳朵里,以后他就等着穿小鞋吧。  田建中躲在办公室里没出来,他没想到林城这小子还敢来这一手。有心想叫刀疤刘那帮人来把林城他们轰走,又怕把事情闹大引来媒体,青天白日的,天宇公司的门口开在主干道上,真引来了媒体,对天宇公司的形象产生了坏的影响他没法跟三叔交待,但又不想这样就把林城他们放进来,这么轻易赔给他们钱,田建中心里不服气。事情就这么僵持着,田建中在办公室里犹豫着出面不出面,林城他们却在门外越喊越起劲,没有要停的迹象,不少路过的行人和周围其他公司的员工也围过来看,天宇公司门前围的人越来越多。  “老郭,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去”,门外停下了一辆3.0T顶配的奥迪A6L,后门打开下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高不高,一米七零左右,但腰杆很挺拔,一头短发乌黑油亮整整齐齐,里面穿了一件深色的格子衬衫,外面是藏蓝色的西服套装,显得又精神,又稳重。  “哎,好的,老板”。  来的人是天宇公司的大老板三叔。  三叔笑着冲林城点了点头,伸手把他往院里让。林城让铁柱和老车把横幅收起来,跟着三叔往里面走。路过的行人和其他公司的员工一看没有热闹可看了,三三两两地散去。老郭吆喝着把吃完饭看热闹的工人撵回了宿舍,几个刚刚被关在门外的客户和业务员跟了上来想看个究竟,祁大勇也跟着林城他们进了接待室。  几个人坐定,接待员上了茶,三叔先开了口,“我刚从医院过来,一看病房里没人,猜着你们就是来公司了。医院里我续了两万块钱,之前你们自己交的一会儿从会计那支走,先让李强回去治病,如果还不够,后续费用继续到公司来拿,有剩余的话让医院结给李强。我让他们去找了个护工,李强住院期间就让他一直在那照顾着。另外公司会按车间里高级工人的平均工资赔偿李强三个月工资。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咱们商量着来”。三叔比田建中知道这件事还要早,养鸡场的老板李时茂跟他是旧相识,工地上出了事,老李直接给他打了电话。上午田建中给他打电话汇报的时候他问了问具体情况,但没有多说,事情涉及到田建中的干儿子郝立,他觉得得慎重一些,真出了不清不楚的事,受影响的还是公司。  田建中躲在办公室里听到大老板不声不响处理了这件事,心里咯噔一下。他在天宇公司里的地位并不像他的头衔那样重要,天宇公司的总经理,换个说法就是大老板三叔的管家,不说现在社会上等着跳槽的职业经理人多如牛毛,公司里的大事有三叔决定,市场有市场部的经理张建、后勤有后勤部的经理高小菲、总工聂中正一直也都跟他尿不到一壶里,这三个人哪一个都是要能力有能力,要手腕有手腕的青年才俊,站出来坐他的位子都没问题,他去干人家的工作却不一定能干得了,即便是工厂里的三个车间主任,位子可能都比他坐的稳。  田建中蹑手蹑脚的从接待室后门溜了进来,“老板,您来了?”田建中先跟三叔打了个招呼,又朝着林城挤出一丝笑容,“林城兄弟,实在对不住,上午太忙,正好我们大老板来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天宇公司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三叔和林城都没理他。“小兄弟,你看这事这样处理怎么样?”三叔没看其他人,也没看李强,他盯着林城问。经过了上午的事,林城没想到这事处理的这样顺利,其实他们也没想多要些什么,只是觉得得有人对李强受伤这件事负责,给李强一个交代,他没说话,转过头去看了看李强。李强心里不能再满意了,打了这么多年工,难免受伤,虽说都没有这次严重,但几乎每次都是被包工头甩在一边,能要来些许赔偿,也好像是人家的施舍一般,以前就听说过三叔这个人,只知道他白手起家创下了天宇公司,没想到这人办事这么干脆利落,还这么仗义,要是伤好了能来天宇公司给他打工就好了。  李强没有疑义,别人也没多说什么,几个人从会计那里领了之前垫付的医药费以及赔偿李强的三个月工资,准备告辞离开天宇公司。  “小兄弟,你是叫林城是吧?请留步,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想跟你谈谈。”看他们想走,三叔叫住了林城。
  林城疑惑地看着三叔。李强的事现在看来算是比较圆满,如果后续都能像三叔说的那样兑现,那他们跟天宇公司之间应该也不会再有纠纷。郝立跑了,工地上的活儿也没办法再继续干下去,他不知道他跟三叔之间还能产生什么瓜葛。  “养鸡场剩下的工程我想包给你来做,你觉得怎么样?”三叔不紧不缓地询问林城,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居高临下,“你别担心吃不下,我去工地看过,应该还有三天左右就能完工,我给你配一个好安装工,再加上你们几个,稳稳地吃下来没问题。剩下的用料还是按郝立跟公司签的合同走,你觉得合适的话一会儿让工程部的人把合同续签给你”。  林城心里很激动,在力市上混,要出头太不容易,自从打定主意要学钢结构工程安装,他就一直在盼着有这么一个机会,他有着必须要成功的理由。但时间和经历让他学会了在任何时间都保持冷静,甚至有些偏执般地把一些事情往复杂里想,他在心里仔细权衡着整件事的利与弊,第一次做工程,也是他摆脱力市这个最底层最辛苦的谋生方式的最重要的机会,他必须要好好思量,也一定要好好把握。  “张总,我得跟铁柱他们商量一下”。三叔姓张,名志远,在家里排行第三,在雪城这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里,三叔的家庭属于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层次,而能凭本事在省城创下这一份产业,也充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手腕,久而久之,在省城混的雪城人和钢结构圈子里的很多人都称呼他三叔,本名反而很多人并不清楚。  “好,你们好好商量”。  把工程承包给林城,三叔也有自己的考虑。李时茂给他打过电话之后,他第一时间赶到了养鸡场工地,除了弄清工地的真实情况,他还跟养鸡场的项目负责人通了气摸了摸工地上几个人的底,这样事情处理起来可能会更有把握。其实甲方的项目负责人跟工地上的工人没什么直接交往,有什么事他们一般也都是直接跟郝立交流,林城相对来说还算是比较熟悉的一个,年龄很小,但说话办事很有分寸,干活儿也很卖力气,工地上的几个工人是他带头儿,偶尔郝立不在工地上,也会跟项目负责人交待说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林城。其实对三叔和天宇公司来说,承包商最重要的是负责,技术、材料都是从公司里出,但只要承包商不负责,像郝立这次这样出了事一走了之,那损失的可能不只是一个工程或者一次赔偿,甚至还会搭上天宇公司十几年的信誉。既然甲方的项目负责人对林城的印象不错,那么后续工程上的问题也可以更好地交流,林城他们对工地环境熟悉、容易上手,不会耽误工期。养鸡场的工程不大,也不复杂,主体框架已经搭好,剩下的活儿只要有一个懂行的安装工,带着几个力工三天应该就能完工。三叔见过太多有野心、有拼劲儿、够聪明的年轻人,也亲手提携过其中几个值得造就的,与政治有极多交集的家庭环境影响、再加上这几十年商海人海里练就的让他颇为自傲的识人本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目前为止,林城给他的印象还不错。  铁柱和老车完全支持林城,李强和五子也没什么意见,林城思量了一下决定把工程承包下来,一是因为机会难得,二是鸡舍的工程本来就不难,剩下的他们有能力可以完成,只是他不想再另外找安装工,安装工的费用很高,经过了昨天一上午,他和铁柱完全可以应付得过来,但是如果没有公司的人在工地上,不知道三叔会不会放心。  “张总,我们决定把剩下的工程承包下来。只是我和铁柱就可以干安装的活儿,您看是不是就别再找安装工了,如果您不放心,可以派一个工程人员定时去工地上看一眼,您看怎么样?”  “没错,三叔,林城和铁柱能干的了安装的活儿,昨天上午郝正不知道跑哪野去了,就是他俩上去安装的”,祁大勇在一边帮腔。  “哦?”三叔有些意外,培养一个技术合格的钢结构安装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拆解图纸、核算用料、上梯爬高、电焊切割,安装工是一个复合型工种,除了自身得聪明伶俐、灵活机变,又得在登高施工时保持冷静,沉着稳重,不管是天宇这样的总承包方还是郝立这样的小工程队,要想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安装工,都得付出一定的资源。三叔现场看过养鸡场的工程,也相信祁大勇不敢在这件事上骗他,既然决定要把工程承包给林城,自然也不会在派不派安装工这件事上难为他,他一贯认为用人不疑才能因人成事。  “好,既然你自己就能安装,那再好不过。这样吧,大勇,今后这几天你再拉料到养鸡场之后,就先不用回公司了,下午工地收工你再回来,你就负责养鸡场这一个工地,公司按项目经理的待遇给你补贴。”会安装不代表就可以解决工地上所有的问题,放一个人在那,公司、养鸡场、林城三方交流起来会方便许多,林城他们有解决不了的技术上的问题,也可以通过祁大勇及时联系公司的工程部门。三叔的安排合情合理,林城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双方谈妥,正式进入签合同的阶段,合同细节没有什么好谈的,有郝立和公司现成的合同摆着,三叔让工程部的人按工程进度把郝立那份合同拆分,把未完工的部分重新起草了一份合同转包给了林城。  “小兄弟,以后咱们就是合作伙伴了,看你的年龄,我应该跟你的父辈同龄,不见外的话,你以后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三叔”。  “好的,谢谢三叔。”签完了合同,林城心里却更加激动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奔到养鸡场工地,从他只身一人来到省城力市上那天,他就在盼着有朝一日可以为自己打工,他被三叔握在手里的右手微微地都有些颤抖。三叔会心的一笑,心想这才是个年轻人,这个年龄,过于隐忍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右手握着林城的手,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中午就在公司的食堂凑合一下吧,吃了饭让大勇送李强回医院,然后你们一起直接去工地,咱们大干快上,工期催紧,时不我待啊”!三叔爽朗地大笑。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奇妙,一个小时之前,林城还在为李强的事担忧不已,为田建中避而不见而愤愤不平,他带着铁柱他们打着横幅一路过来,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想法,和天宇公司仿佛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个小时之后,他却和天宇公司签了合同,成了合作伙伴。事情的圆满处理自然归功于三叔老道的处理手段和极强的人格魅力,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处理方式也完全符合天宇公司的经济利益,出现问题不能逃避问题,如何迅速有效地解决问题把损失降到最小,才是处理问题的正确方法。自打发生巨变,不得不远走省城以来,林城就养成了事后复盘的习惯,很久之后,林城依然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三叔给他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沉寂了整整一天,养鸡场工地又热闹起来。林城、铁柱、老车和五子配合默契,又从力市上找了两个相熟的力工,干起活儿来比郝立在的时候效率高了一大截。祁大勇乐得不用一整天都跑工地还有补贴可拿,每天从纸箱厂接上林城他们几个送到工地,然后就猫在货车上躲清闲,可能因为实在太闲,他还主动揽下了给大家买饭的活。虽然几个人都很有热情,但林城还是好好嘱咐了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因为没有实体,工伤险还没法入,做完这个工程林城决定跟三叔好好谈谈,想办法借天宇公司的名义给大家都上一份工伤险,好在鸡舍不高,危险性不大,三天之内肯定能完工,谨慎一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算上去天宇公司签合同的那天,林城他们一共只用了三天,工期一天都没耽误。鸡舍准时完工,养鸡场的老板李时茂悬在心里的心这才放下,耽误工期可能就得耽误后面的消毒杀菌、设备进场、鸡苗入舍等等一系列步骤,工地上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李时茂心里都已经对这批鸡苗的培育有些放弃了。事情圆满解决,李时茂和三叔的关系更进一步,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手段老道的老伙计,工程尾款更没有拖沓,准时打到了天宇公司的账上,在三叔的亲自过问下,天宇公司的财务也准时跟林城结了工程承包的尾款。
  说起来算是个承包商,但林城其实并没有比给别人打工的时候多挣多少钱。因为害怕拖欠,现在的工程都是分期核算,给一期的钱干一期的活儿,鸡舍本来就是个小工程,主体框架的安装费天宇公司已经结给了郝立,再加上公司留存的工程质保金,最终结给林城的工程款只有五千块钱左右,除去铁柱、老车、五子和两个力工的工资,再加上每天的伙食费,林城手里剩下的就只有两千块钱了。  至于这两千块钱怎么使用,林城征求了铁柱和老车的意见。其实他俩都没什么意见,工程本来就是承包给了林城,他俩在力市上待了这么久,能稳稳当当地挣钱,不拖欠不少给就是老板有良心了,虽然三天挣了两千块钱的确不少,但林城还担着风险,况且虽然是一起决定学做钢结构安装的,但拆解图纸、核算用料这些他俩都跟林城差了一截,让他们去承包工程也承包不来。  对于林城来说,剩下的两千块钱远不如成功地完成这次工程重要,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跟铁柱、老车商量过后,林城决定自己出去揽活儿,铁柱、老车还是按以前的节奏在力市上上找活儿干,五子也搬到了纸箱厂跟他们混在了一起,林城找到活儿再叫着他们一起干,一起挣钱。林城知道自己有些小聪明,在钢结构工程上也够用心,他的弱点在于没有接受过科班教育,在工地上干活他不服任何人,但出去跟人谈工程,他差的太远太远,缺乏对材料规格和成本的认识,拆解图纸勉强可以但作图根本是两眼一抹黑,荷载、风压等等这些专业数据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机会错过想再遇到就难了,林城下定决心,拼了命也要把这些问题都拿下。  跟三叔的交流很顺利。林城给铁柱、老车、五子还有他自己都以天宇公司的名义上了保险,当然工伤险只能在给天宇公司承包的工程中才有效,但有总比没有强;在三叔的建议下,林城到天宇公司做了一个没有工资的业务员,林城以天宇公司的名义出去谈工程,签了合同产生了利润他按比例提成,钢结构的安装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承包给他,没有固定的工位,也不规定办公时间,除了不能随意进出财务室和管理人员的办公室,其他部门对他都没有障碍。但本事得靠自己去学,怎么学,从哪开始学,都得需要林城自己去摸索。  林城的到来在天宇公司的办公室江湖里并没有泛起什么涟漪,每年天宇公司各个部门的办公室里进进出出不知道有多少员工,靠着天宇这棵大树过活的二道贩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办公室里新进一两个员工,还是林城这种身上没什么谈资的年轻人,天宇公司的办公室油子们八卦的欲望还没提起来就消失殆尽了。唯一泛起点浪花的是林城的年龄,办员工卡的时候人事部门的人着实吃了一惊,十八岁,按雪城人的说法是十九岁,这个年龄的员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人事部的经理关小菲跟三叔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三叔也有些意外,看得出来林城的年纪不大,但没想到他才这么小,生活的历练让林城的面容和行事风格与他的真实年龄相差至少得有五岁。  办公室里的人林城还没有认全,便一头扎进了车间。他决定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从各种板材的型号规格,到加工成型的方法步骤,他在不影响车间工人干活儿的地方一点一点地观察,弄明白一点就记在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学会了怎么干就帮着工人们搬搬抬抬,不多说话,尽量不给人添乱,车间的工人们也乐于有这么一个帮手,多一个人分担毕竟还能稍微轻松一些。从板材车间到型钢车间、再到喷漆房,林城亲自看过了钢结构工程中每一个零部件的生产过程,也亲手体验了车间里的每一项能允许他上手的工作。从车间里出来,林城又扎进了工程部,总工聂中正这样的大拿他还说不上话,只能拿工程部的技术人员“开刀”,懂技术的人大多心里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自负,但架不住林城左一顿烤串右一顿涮锅的“糖衣炮弹”袭击,也捱不过他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对于他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问题往往是不得不不吝赐教,一个星期下来,林城和车间以及工程部的员工们打得一片火热,也囫囵的吞下了钢结构产业从生产到施工各个环节的流程,工程细节和技术的理解还谈不上,但出去跟人谈工程,至少能描述个大概。  林城倒是有心想把基础夯实、技术学劳,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一年多在力市上混饭吃,能解决温饱问题就不错,林城手里没有多少积蓄,鸡舍的工程剩下的两千块钱工程款,他买了个二手电脑装上了常用的几个作图和核算的软件,再加上从工程部的人手里淘来的旧书,已经花的七七八八,没剩下多少了,他必须得想办法出去揽到工程,不能坐吃山空。  来省城之前的衣服他已经穿不得了,在力市上干活儿穿的衣服也不适合穿出去谈业务,林城狠了狠心给自己买了两条休闲裤,又买了衬衣、皮鞋和夹克,花五十块钱印了两盒名片,在二手市场上淘了一辆最便宜的自行车。他在天宇公司取了不少宣传册,每天装一些在他工程部的某位大哥赠给他的旧公文包里,林城辛苦但充满热情地开始了他的业务员生涯。  但很多事情往往并不是有热情、肯努力就会有好的结果。整整一个月,林城每天很早起床,带着他装满宣传册的公文包,骑着自行车去各种他认为有可能需要钢结构工程的公司和单位转,车链子蹬断了三根,车胎补了四次,新买的皮鞋也被他蹬断了底,但还是一个工程都没揽到。尽管他这一个月里利用晚上的时间狠狠地学习着钢结构的技术知识飞快地进步着,但业务和技术水平并不一定成正比,林城没关系、没人脉、也没有承包工程的经验,即便知道哪里有需要钢结构工程的,也往往是不得其门而入。走上这条路之前,林城有心理准备,刚开始艰难困苦是一定的,力市上那么苦那么累他都坚持了下来,他不信他一个项目都谈不成。但现实往往残酷地不留一点余地,即使他出去跑业务经常是馒头凉水就打发了一顿饭,一个月下来还是快弹尽粮绝了,精神上的压力也一次一次冲击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他还不想放弃。  铁柱、老车和五子也无能为力,他们不能在这件事上给他帮上一点忙。唯一的好消息是李强很快就出院了,拿着天宇公司赔偿的误工费回雪城养伤去了。  很多事情要想做成都不容易,甚至得付出比预想的多十倍百倍的代价,而且付出和回报往往并不成正比,也许你抱着必胜的决心和热情投入进去,面临的却是把你撞得头破血流的现实再一盆一盆凉水把你生生泼出来。但大部分时候,要想做成一件事需要的也并不太多,它只是需要你坚持一点,多坚持一点,再多坚持一点。
  转机还是来了。天宇公司在山西长治承接了一个项目,工期很急,因为并不经常在当地开展业务,所以很难即时在当地找到放心的工程承包公司,而且还是去外省施工,省城跟天宇长期合作的几个工程队又或大或小都有的忙,没人愿意去挣难挣的钱。三叔也急的着急上火,省城的著名奶企夏乐要在山西长治开设分厂,因为长期合作的原因,董事长强得生举着承包合同直接找到了天宇公司,老朋友面前拍胸脯打了包票,真的耽误了工期,三叔不知道自己这张老脸该往哪搁。  项目筹备会上工程部的技术人员想到了林城,提出虽然林城的施工队伍规模不大,但可以让他们先到长治工地把基础工作做好,固定地脚螺栓、搭好主结构这些基础工作都不复杂,先让林城他们把这些做好抢出工期,再等这边有规模的工程队伍腾出空来过去接手剩下的工程;总工聂中正有些踌躇,对林城的年龄和资历都不太放心,但也没什么好的办法,田建中的意见最大,提出不仅是林城施工能力的问题,多个施工方参与同一个项目,在责任划分、费用结算等方面难免扯皮。  最后还是三叔拍了板,天大地大,客户最大,特事特办,他亲自给林城打了电话。  林城当然是一百二十个乐意,虽然不是自己揽的活儿,但有活儿干就有饭吃,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挂了三叔的电话,他都要从地上蹦起来,三口两口吃掉手里的馒头,囫囵灌了口白开水,他跳上自行车飞快地往天宇公司骑去。  铁柱、老车和五子一上午都没等到活儿,刚回到纸箱厂准备先把中午饭对付过去。林城一进纸箱厂大门就开始大喊大叫,却没喊出一句整话,最后只剩下举着合同冲着他们傻笑,铁柱和五子也非常兴奋,能跟着林城踏踏实实地挣钱,他们很乐意。但老车却有难题,女儿有病,不可能跟着他住到长治工地,如果他一个人离开,女儿让谁来照顾?  “你们都跟着林城去吧,我就不去了,唉……”,老车说完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点着了一根烟,狠狠地嘬了一口。  几个人都沉默了,林城走过去弯下腰拍了拍老车的肩,心里满是苦涩。  老车的故事像是一本最荒诞且又最悲惨的小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川藏线上的汽车兵,每天在悬崖峭壁上穿梭,在和平年代死亡率最高的那支部队里服役。利用探亲的时间他和家乡最美的姑娘谈上了恋爱,顺理成章的结了婚,那段时间他是无比幸福的,开着货车一个轮子悬空走在悬崖峭壁上,他也不觉得害怕,仿佛衣兜里爱人那张半身照片可以保佑他永远平安无事。三年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美丽的像是一个小精灵,他们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花儿,就像是他们在家乡的后山偷偷见面时身边那些美丽的花儿一样,于是衣兜里的照片换成了两个女人的合影,他经常拿出来看,照片都被他在方向盘上磨出一层茧子的手摩挲地有点花了。  但美好仿佛注定不能长久,小花儿两三岁的时候,他爱人来信说发现女儿有一些自闭,基本不和别的小朋友说话,老车回家探亲的时候,女儿好像根本不认识他,像害怕陌生人一样永远躲得离他很远。但越是这样,他们夫妻就越是爱这个孩子,除了正常的工作,他们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女儿身上,也放弃了再生一个的想法,只是他每年的探亲时间太短,重担都压在了爱人身上,他觉得很亏欠她们母女。  灾难在不经意间袭来,小花儿走失了。他们夫妇疯了一样满世界找,但却像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老车不得不申请退伍一心寻找女儿,爱人也放弃了工作,他们走遍了中国的每一个县城,每到一个地方他们都会停留一段时间,在每一条街道都张贴上寻人启事。整整十年,他们不停地走,走的双鬓染上了白发,走的磨坏了脚累弯了腰,走的不知道该再往哪走。  爱人心灰意冷,一个人回家乡生活,老车还不死心,两人分道扬镳。2006年的冬天,老车一个人走到了石市,在一间修车厂找了一份临时的工作,出去给一辆因为爆胎抛锚在路上的车做救援的时候,在路边发现了一个走失的女孩,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年龄大概十四五岁,跟他的女儿相仿。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做一回好心人,帮帮这个孩子,把她送到了派出所,但派出所很长时间都没有收到关于这个女孩家人的任何消息,送到收容所老车又不放心,只能领回去继续抚养。时间一长,他越发觉得这个女孩像是他走失的小花儿,面对这个女孩他满眼看到的都是小花儿小时候的场景。  命运像是跟他开了一个荒诞不经的玩笑,拿走了他最宝贵的东西,却只给他留下一份寄托。老车明知道这个女孩儿不是小花儿,但他却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照顾着这个孩子,不知道她的名字,老车就叫她小花儿,挣的钱几乎都拿来给她看病,时间长了,他再也离不开这个孩子了。因为需要经常照顾女儿,老车再也不能做长期的工作,力市上虽然收入微薄但时间相对自由,出去找活儿的时候,就只能把女儿锁在屋里。他和女儿住在纸箱厂三年了,三年里他哪也去不了,也没有回过家乡,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已经快忘了家乡是什么样子了;他也不能去做别的工作,已经被绑在这三年了,而且,如果情况不发生任何改变,很可能会被这样绑一辈子。  林城沉默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跺了跺脚扭头骑着自行车出了纸箱厂。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他无法忍受自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而无动于衷。自行车像是跟林城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被他狠狠地蹬着,就这样一路飞快地骑到了天宇公司,知道在田建中那里没这个面子,他直接找到了三叔。  “三叔,我能不能先把合同上第一期的工程款预支出来?”林城低着头,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三叔,他心里很不好意思,但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遇到难处了?”  “嗯,很为难。”  “喂,刘总吗?你让出纳把长治工地的第一期工程款提出来,然后拿到我办公室来”。三叔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信任林城,当然款项也并不大,一项的惯例是施工单位进场同时预付第一期工程款,现在结给林城,虽然时间差的不多,但毕竟还是破例了。林城这一个月的表现,三叔都看在眼里,他对自己的眼光越来越有信心。人踏实、够聪明、肯拼命,也懂得变通,林城现在欠缺的是一点点拨,三叔没有着急出手,他越发地欣赏林城,但现在还不到火候。三叔看得出来林城是个不会轻易张口的人,既然他说了为难,三叔愿意拿这一笔钱去做试金石,不过他也有充分地自信林城不会因为这点蝇头小利而骗他。  “老车,这是一万块钱,你拿着。我去问过了,小花儿这种情况,省四院一个月的药费和护理费是3400块钱,这些钱肯定够前两个月的,两个月咱们也从长治回来了,到时候再想办法。”林城拿着钱回到纸箱厂的时候,老车还坐在台阶上抽烟,铁柱和五子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  “不,我不去!小花儿也不去,我们哪都不去!”老车的情绪突然失控了,变得歇斯底里,眼泪喷涌而出。  “你这样就是对她好吗!?既然现在有这些钱,送到医院治疗对她才是最有利的!你明白吗?!”铁柱的一双大手紧紧地箍着老车的肩,狠狠地摇晃着。  老车呜呜地哭着,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不说话了。  也许,苦中作乐才是人的一生最应掌握的本领。有时候,生活就像是一杯苦酒,你明知道它辛烈苦涩,却不得不仰头吞下,人总要面对艰难,无论你再怎么想把它击垮,可能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得不妥协投降,但无论怎样渡过,坎坷也终有尽头,如果一定要喝,何不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勇敢面对?毕竟,苦,也是人生百味。
  林城他们离开省四院的时候,小花儿在护士的陪同下正坐在院子里玩,很安静,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疯狂撕扯,但也没有向医院大门的方向看上一眼。铁柱强制着把老车的身体掰向着背对医院的方向,林城把他拥进怀里,搂着他慢慢前行,老车呜咽不止,老泪纵横。  铁柱、老车和五子自然都要带上,林城又在力市上找了几个相熟的力工,都是干活麻利的,算上他自己,也算是拉起了八个人的队伍。林城跟施工队里的所有人都签了合同,也给他们都上了保险。一切准备就绪,林城带着施工队跟着天宇公司派驻的项目经理章则明一同坐上了石市开往长治的火车。  章则明是天宇公司资格最老的工程师,人踏实,技术过硬,是三叔打天下时的得力干将,只是不善于经营管理,他个人对这一方面也没有兴趣。虽然从省设计院挖来了聂中正做总工,但三叔对章则明的信任有增无减。林城和章则明处的很好,他这一个月出门跑业务手里拿着的旧公文包就是章则明送他的。章则明欣赏用心的人,钻研也是他培养徒弟时注重的首要品质,他看得出来林城在技术上的钻研程度丝毫不亚于他之前带过的三个徒弟,甚至与他当年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章则明最初的基础也很低,甚至比林城更低,他因家庭原因初中就肄业来到省城打工,但就是凭着一股钻研的精神,经过几十年的摸索和历练,在实际应用中锤炼出了一身的本领,成了石市甚至H省钢结构圈子里赫赫有名的专家。他带出来的三个徒弟陈延庭、王福重、耿连生也是个顶个的优秀,算是钢结构圈子中“天宇系”里混的最出色的几个。  能跟章则明一起出来,林城简直不能再满意,他抓紧一切时间想从章则明身上学点东西,甚至在火车上就已经探讨起几个平常有疑惑的问题。铁柱、老车和五子最开始还跟着听,想学习学习,但时间长了就像是听天书一般,脑袋迷迷糊糊,沉沉地睡去。林城跟章则明请教了一路,章则明也顺便跟他交待了一下长治工程的一些情况和施工中需要注意的问题。  长治工地的环境很简陋,放眼望去就是一片荒芜的场地和几间之前夏乐公司请来平整场地的施工队伍留下的简易房。好在还有这几间简易房,不然林城他们都不知道要去哪里过夜。林城觉得很对不住兄弟们,但铁柱、老车他们却觉得没什么,在力市上干活儿什么样的环境没凑合过,况且纸箱厂的房子也并不比这几间简易房好多少。  下午三点进场,板材和其他材料已经提前运到,林城他们经过简单地休整,立即开工。固定地脚螺栓的活儿林城他们以前都干过,在章则明的现场指导下更是事半功倍,新进的几个工人也很快适应,几个人配合默契,施工紧张有序。  甲方的项目负责人是强得生手下的副总赵阳,赵阳是定好的建成之后的夏乐长治分公司的老总,这次的工程是整个分公司基建的第一个主要项目,由他亲自督办。赵阳觉得林城很面生,但章则明的大名他是听过的,能把天宇公司最好的工程师请到长治,再看到林城他们有条不紊地施工,他对这次的工程开始感到放心了。  固定地脚的工作进行了三天,下一步的施工内容是搭建主结构。主结构的材料都是大型的型钢,是在工厂的车间里加工好直接运到长治的,林城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对这些主结构进行连接。这部分工程简单,只要先后步骤上不出大的错误,林城他们可以很快完工,而且搭建主结构的施工费用不低,只要施工顺利、方式得当,是整个工程里最赚钱最好干的部分。在章则明的指导下,林城他们搭建主结构自然是轻车熟路,但天宇公司和林城签订的施工合同也就到此为止,之后的施工项目需要大量的人力,施工用的多种设备和工具也是林城置办不起的。主结构的搭建有四天完全可以完工,前前后后加起来才七天,林城不想拉起了队伍跑到了上千公里外的长治,才干了七天就灰溜溜的回去,这么大的工程摆在眼前却不能分上一杯羹,他心里憋屈。  施工进行到第五天,三叔亲自来了,也带来了承包下一步工程的工程公司。施工队伍是石市有名的光明钢结构工程公司,老板严光明是承德人,以前是村办集体企业的带头人,集体企业没落之后带领村里的青壮年来到石市承接钢结构工程,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已经成为H省规模最大的施工队伍之一,并且成功上岸注册了自己的工程公司。严光明这个人身上江湖气很重,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他的施工队伍成员早已不限于同乡,各类人员鱼龙混杂,但在严光明的领导下却是相安无事,施工也稳定严谨,与天宇公司多有合作。  当天晚上严光明做东请三叔、赵阳、章则明到长治市里的金威大酒店吃饭,严光明没有邀请,但三叔特意招呼上了林城。席间诸人觥筹交错,严光明对几人频频敬酒,嘴里不停地招呼着“三叔”、“赵总”和“章师父”,唯独对林城没有什么关照,只是浅浅的抿了一口酒,算是打过招呼。林城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他没有露怯,端起酒杯敬了席间每人一杯酒,也没落下严光明,敬完酒他自顾自地吃饭,一边用眼神观察着诸人的你来我往,思量着他们的谈话方式和喝酒习惯。  “怎么,心里不舒服?”宴席结束,三叔把林城和章则明叫到了自己在酒店的房间,了解完工地的相关情况,他有心考教一下林城。  “嗯,是有点”林城觉得在三叔面前没必要掩饰什么。  “其实没有必要,严光明只是觉得你那里没有他需要的。现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很少有人愿意花费精力去关注不能给自己带来价值的东西”。  林城明白三叔说的道理,他只是不服气,那么大的工程摆在那里,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从他手里拿走。但是现在这个阶段,他还没有任何资本能去跟严光明竞争,甚至在严光明眼里,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的必要。  “其实你想过没有,你之前的一个月没有业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关系。跟你具备同样条件的竞争对手数不胜数,甚至其中绝大多数都比你条件更好,客户为什么要选择你?你要学会交朋友,跟客户交朋友,跟合作伙伴交朋友,跟竞争对手也要交朋友。这个年代不需要道学家,带着功利色彩也可以交朋友,有利益纠葛的朋友也并一定都不是真心。等你有了朋友,再想想你的朋友需要什么,朋友多了,需要就多了,自然有你的用武之地。”三叔对林城的表现很满意,长治工地的进展很快,活儿干的也漂亮,晚宴期间赵阳也一直赞不绝口,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眼光,对林城的期望也越来越高。  “唉……您说的是,我只是觉得刚拉起队伍跑到这一千多公里以外,才干了七天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有点不甘心。但在长治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像您说的,这里没有我一个朋友,还不如回石市寻找机会。况且严光明来了,长治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林城心有不甘,但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哦?是吗?我倒觉得,这个时候,严光明最需要你”,三叔掸了掸烟灰,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城。  林城猛然间有些惊愕,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三叔,但三叔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林城只能自己思考,但越思考他的眼睛越亮,突然间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他立即拿起衣服跟三叔和章则明告别,“三叔,章师父,我先回工地了”。  “林城不错”,章则明很少在三叔面前评价别人,等林城走出房间,章则明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三叔笑着看了看章则明,对老伙计的表现有点玩味,但对他的话却很是赞同。  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人是有局限的,尤其是当你站在底层一步一步向上爬的时候。你眼里的整个天空,可能只是别人眼里一个一挥而就的圈,埋头苦干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开拓眼界。成功路上,努力很重要,但眼界和思路同样不可或缺。
  回到工地之后,林城一夜没睡,他思考了很久,终于梳理明白了三叔话中的全部意义。严光明的工程队伍的确很大,但他在石市的工程并没有彻底完工,他不可能同时完全满足两个超大型工程的人员需求。现在严光明最需要的是人手,而林城恰好有的就是人手,主结构再有两天就可以完工,算上林城自己,他可以腾出八个人,人不多,但都是有经验的老手,工程中的一些中小型项目完全可以独立作业。林城已经想好了,哪怕严光明只给他们发普通工人的工资,但能在这样的大型工程里学习两个月,对他而言,简直就是难得的机遇。  第二天一早,林城就侯在了金威大酒店的门口。上午八点,从来不睡懒觉的严光明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出门办事,被侯在门口的林城堵了个正着。  “严总,不好意思,打扰了。借用您几分钟时间,我有一些事情想跟您谈谈”。  严光明正在为人手的事情发愁,石市的工程还没有完全竣工,但他也实在不想放弃长治这块大蛋糕,不过两个工程同时进行的代价就是他必须要面临人手的难题。这两天他满心考虑的都是怎么想办法从其他的工程公司手中借用一些资源,哪怕必须要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办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施工人员紧缺的现象在钢结构圈子中普遍存在,要想解决现在的问题,难度不小。  “好,兄弟,我现在的确需要人手,干完你手上的工程立马跟着我的队伍进行初期的一些项目。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如果你干活儿没谱影响了我的工程进度,立马哪凉快哪歇着去!如果两天以后我觉得你行,帮了我的忙,我不光给你足够吃饱的分包合同,我还会给你一个惊喜!”经过了昨天的晚宴,严光明看得出来三叔和章则明都很看重林城,工地上的施工状况他也亲眼看过,活儿的确干的不赖,但他不了解林城的底细,对林城这个嘴上没毛的半大孩子打心眼儿里不放心,缺少人手耽误了几天工期他兴许还能凭着自己这张老脸在三叔和赵阳面前混过去,但如果因为林城瞎掺和而干砸了工程,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谢谢严总,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看得出来严总也是个真性情的人,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朋友”。这样的话从林城这个年龄的人嘴里说出来,严光明觉得有点滑稽,但他还是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林城,跟他握了握手。  林城不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激动了,他暗地里握了握拳头,虽然还是有三叔点拨他才能想到跟严光明合作,但不论怎么说这都是他自己谈下来的第一个业务。他必须跟铁柱他们好好地筹划一下接下来的事情,手头的工程也必须尽快完工,越早腾出人手严光明就越需要他。没有其他事情的时候,林城向来是带领着队伍里的人一起干,既然定下来要跟严光明合作,那么就没有必要再胡思乱想。他回到工地跟铁柱、老车他们汇合,两天时间主框架准时完工,章则明对工程质量非常满意,天宇公司的工程款也没有丝毫拖沓,即时打到了林城账上。除了预付的一万工程款,第二期又付了一万三,林城给工人的工资比较高,算上铁柱、老车一起,每个人都是两百一天、包食宿,所以结了工人工资以后,林城手里剩下的只有两千左右了。但林城还是很兴奋,别说是自己承包,就他在力市上待的这一年多,跟着老板干过的跟这次规模相当的工程都不多,能独立承接这样的工程,并且顺利完工,他成就感和满足感简直爆棚。  严光明并没有把林城的队伍打散,还是让他们独立做一些外围的小项目,他不是没想过把林城的队伍分割开彻底吃下去,但干工程的人都知道,经常一起干活儿的人配合默契,效率更高,况且他从章则明那打听到了林城之前的事,心里略微有些忌惮,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工地出了乱子,三叔和赵阳得活剥了他的皮。林城成了严光明再下一层次的分包商,经过了严光明这道卡,到林城手里的分包合同已经没有多少油水了,但林城还是带着铁柱他们卯足了劲儿干的热火朝天。铁柱、老车、五子和其他四个工友以前都是在力市上找活儿干,现在每天都有活儿,林城给的工资又高还包吃住,他们自然是一百二十个乐意;林城也愿意在这样的大工程里多学点东西,挣多少钱是次要的,能锻炼队伍才是最大的收获。  因为队伍里没有焊工等专门的技术工人,所以林城得经常到严光明的队伍里借。每次借来技工林城都去帮忙打下手,一边干自己的活儿一边使劲儿拿眼瞄着借来的师傅,休息的时候往往还有一堆问题等着,这几回借来的师傅都快被他问怕了,但林城给的钱多、伙食也好,每次借师傅来林城都恭恭敬敬地敬盒烟,完工还要再给师傅带上点香肠火腿之类的实惠东西,所以虽然给林城干活儿经常被他缠地心烦意乱,但师傅们也还都不吝赐教,一段时间下来,林城长进不小。  活儿干的很好,每次签分包合同也都不纠缠、磨叽,人踏实、稳重,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严光明竟然觉得跟林城很投缘。林城一直记着严光明说过如果干得好就给他一个惊喜,但他并没有太当回事,时机、境遇都在不停变化,没必要抓着别人一句话不放还舔着脸强求,能像现在从严光明手里拿到足够每天有活儿干的分包合同,林城心里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但没想到严光明说到做到,竟然真的准备了一个惊喜给林城。  严光明承接大型工程时有一个小窍门,当然别的工程公司有时也会这样干——因为长期项目中必须解决大量工人的住宿问题,而施工现场往往距离居住区较远,所以很多工程公司都会在施工的前期建一些简易住房,严光明的窍门是把工人住房建设成可整体移动的活动板房,工程结束以后对这些板房进行修缮,然后出售给行政单位做岗亭或者运输到其他施工现场。长治距离石市太远,整体运输回去自然是不合算的,最好的办法是在长治周边卖掉,所以严光明专门找人将这些活动板房设计成了蓝白相间或者红白相间的配色,这样比较符合行政单位岗亭或者风景区临时性住房的需要,改造起来也相对容易。长治工地的工程自然是不能停的,严光明的大部队还没开拔,根本抽不出人来去建造活动板房,他需要一个有独立作业能力且施工质量有保障的合作伙伴,林城是最好的人选。  单间的安装费用不多,但严光明竟然要建整整五十间活动板房!长治这块蛋糕太大,他要把他的办公室搬到工地,亲自督办。夏乐长治分公司的二期、三期工程马上也要上马,就强得生和三叔这样的关系,再考虑到目前为止第一期工程的施工情况,二、三期工程夏乐很可能还会承包给天宇,严光明必须要把自己和三叔、赵阳、章则明还有长治工地紧紧地绑在一起,他绝不能把这块超级大蛋糕拱手让给别人。  林城没有想到他牺牲了一些利润踏踏实实地给严光明干了一些工程会得到这样的回报。人生就是这样奇妙,有时候放弃一些东西并不一定是坏事,他可能是你获得另外一些东西的前提和准备,往往有舍才有得,舍得之间,但凭本心。
  五十间活动板房,分为办公区和住宿区,有大有小,总体建筑面积超过五百平米,严光明给林城的价格不高,但总安装费用还是要超过五万元。板材和其他材料都是严光明从天宇公司定做好直接拉到长治工地的,林城需要负责的只是安装。  五万块!林城从来没接过这么大的活儿!安装活动板房对现在的林城和他手底下的队伍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林城有心想在严光明面前露脸,他带着铁柱、老车、五子几人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玩命地干,不仅建设速度狂飙突进,对板房的质量也精益求精,各处边角尺寸恨不得拿卡尺卡得与图纸不差分毫,每一个钉孔的防水林城都再三检查。严光明对林城的偏执都有点佩服了,但当然是建造质量越优秀他越高兴,为了配合林城,严光明在技工和设备方面的支持也不含糊。双方积极配合,十五天的时间,五十间活动板房顺利完工。赵阳有几天因公务回了一趟石市,回来的时候一时间都有点惊愕——一排蓝白相间、一排红白相间,崭新整洁的活动板房整整齐齐地矗立在了长治工地上,其中有办公室、有宿舍、有食堂、有浴室卫生间、甚至还有一间卫生室,俨然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企业社区了。赵阳拉下脸来跟严光明讨要了几间做办公室,他再也不想住工地的简易房或者是市里工地两头跑了。关于这批活动板房,严光明打的算盘就是应付接下来的几期工程并在工程结束以后当作商品卖掉,有很多富余,他巴不得赵阳能欠他一个人情,痛痛快快地腾出几间最大的给赵阳做了筹备工作办公室。  活动板房建造完毕后,林城接着又在严光明手里分包了几个小型的项目。前前后后两个多月,夏乐长治分公司的一期基建工程接近尾声,二期的场地平整工作已经开始,不出意外建设项目还是承包给了天宇公司,严光明也顺利拿到了天宇公司的工程合同。其实二十几天前严光明的大部队已经到达长治工地,他也把工作的重心彻底转移到了长治,但他并没有着急让林城走,一方面是相处的不错面子上过不去,手缝里漏出点外围的小项目就够林城吃,没有必要因此伤了和气;另一方面用惯了林城,手底下刚过来的几个工程队长对长治工地的情况还不熟悉,林城熟悉环境而且施工质量不错,用起来方便省心。但此时已经到了分开的时候了,严光明的队伍人手足够且已经彻底熟悉了长治工地的环境,二、三期工程也不再需要林城做基础工作抢工期,林城也不想再赖在严光明这里混一口剩汤喝。两个月下来,两个人相处的不错,严光明应该结给林城的工程款也从不拖沓,良好合作,友好分手,林城决定带着队伍回石市,他现在有充足的信心和底气在石市打开自己的一片天地。  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而现实往往比曲折离奇的文学作品更加戏剧化,两个月前林城还因为严光明对他的轻视而愤懑不已,两个月过后他俩竟然已经成为了配合默契的合作伙伴,成了兴趣相投的忘年交,日后商场相见难免相互竞争,但林城已经值得被严光明正视。两个月来,技术水平突飞猛进,队伍锤炼地也如臂使指,林城的进步有目共睹,更为重要的是他开始在三叔、在赵阳、更在严光明身上学着主动跟别人交朋友,跟工人交朋友、跟中间人交朋友、跟工程师交朋友、跟合作伙伴交朋友、跟客户交朋友也跟竞争对手交朋友,对待每一个朋友他都以礼相待、真心相处,不谦卑也不盲从,不轻易靠得太近也不会离得太远,说起来林城在生意场上有着不错的天赋,但更重要的是他肯用心思考、也舍得拼命,有时候路太少反而是件好事,现在林城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他必须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把机会紧紧地握在手里。  从长治回来,林城给天宇公司的每个部门都带了一份当地的特产,都是些大枣、驴肉、柿子、核桃之类的零食,众人一哄而抢当是打打牙祭;他还去养鸡场看了看鸡舍的使用情况,拜访了当时的项目负责人;另外跟工程部兄弟们的一顿串啤是免不了的,当然兄弟们也没有亏待林城。每一个项目的负责工程师都有权向公司建议由哪个工程队伍来施工,除非有大的纰漏,一般公司不会轻易驳回,手头上有项目的一个工程师酒桌上就讲好要指定给林城来做,长治那么大的项目林城都亲身参与,况且章师父回公司开项目会议的时候也说过林城的施工质量很好,现在再把项目指定给林城,聂总工和田建中都不好说什么。  林城在石市的业务开展地非常顺利,不光工程部的兄弟们照顾他给了他几个小项目,林城自己也出去谈成了几个项目,林城的技术水平和业务水平提高了不少,借着天宇公司的名义简直无往而不利,虽然其中几个碍于设备和人员规模的原因没有将施工部分承包给他,但林城却因此挣了不少提成,拢算下来竟然与他承接的几个小项目的工程费用不相上下。石市几个大的工程公司本想趁着光明公司远赴长治的空窗期好好打一拨攻坚战,但不恶心一下他们不是严光明的风格,几个石市的老客户手头上近期有项目联系严光明时都被他顺水推舟介绍给了林城,当然中间人的提成还是按常例核算,这样虽然有喂肥林城的可能,但与其让其他几条大鱼坐大,倒不如让林城把水搅得更浑一点。  李强养伤回来了,也进了林城的队伍开始一心跟着他干。铁柱、老车和五子的技术水平进展不错,一些小的项目已经可以不用林城现场盯着了。铁柱安装已经算是一把好手,既不轻易惹事,有事的时候也不怕事;老车老练、温和,跟铁柱配合起来把队伍里的人管理得不错;五子干活麻利,每次都冲在最前面;李强刚过来,很多活儿还不熟悉,但人老实、肯吃苦;活儿多钱多伙食好,老板仁义也不拖欠工资,四个从力市上找来的兄弟回到石市以后不再去力市上找活儿,也决定一直跟着林城干。人员稳定、施工质量好,林城的事业发展地非常顺利,施工队伍几乎每天都有活儿干,偶尔闲着一两天,铁柱他们也不再到力市上找活儿,全当休息。为了更方便地学习技术和提高业务水平,林城在获得三叔的首肯后搬到了天宇公司的员工宿舍住,并按公司给其他员工的补贴标准交了住宿费和伙食费,天宇公司还有几间闲置宿舍,本来林城想让铁柱他们都搬到天宇公司并负担他们的费用,但铁柱他们不想给林城添麻烦,老车也觉得住在纸箱厂的话偶尔把小花儿从医院接出来住更方面,所以最终只有林城一人搬到了天宇公司。  忙碌的时间过的飞快,眨眼间已经到了农历2009年的年末,北方的冬季刺骨的寒冷,北风卷着冰茬呼呼地往人领子里钻,室外的工地已经全部停工,林城的业务也告一段落。算上从长治挣得的四万多利润,再加上从六月接手养鸡场工程以来到农历年末这半年间完成的几个项目,林城手里竟然已经余下了快十万元现金。老车现在的收入不低,他又习惯省吃俭用,早就想把林城当初垫上的一万块钱还给他,但林城没有要,说是先放在他那备用,这样万一小花儿的病情有突发情况也可以更灵活一点。收获不错,又正好有冬闲的时机,林城决定好好筹划一下,准备来年扩大规模。  
  这段时间林城没有业务需要出门,但天宇公司为了应对来年的产品项目需求却还没有停工,林城天生就不是能闲住的人,他住在天宇公司,每天不是去工程部偷师就是去车间帮忙。这天,他刚刚从车间帮忙出来就跑进了工程部,摘下手套拿起杯子准备从饮水机里接水喝,人事部的经理关小菲引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走进了工程部,女孩儿扎着马尾,脸上还带着稚气和象牙塔里的书卷气,“这是咱们新来的实习生,叫张林雪,目前暂时在我们人事部工作,只待这一个寒假,你们这帮大老粗可不许欺负人家!……”。  关小菲在说什么林城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弯着腰手上拿着杯子正在接水,抬起头怔怔地瞅着面前这个女孩儿,水接满了从杯子里溢出来流到了手上他都没有察觉。关小菲跟张林雪一一介绍着工程部的各位同事,林城慌忙地转过身去低下了头。  但终于还是逃脱不掉,他只能站起身来面对着这个女孩儿。张林雪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林城抢先了,“我是林城,很高兴认识你”。最开始林城转过身来面对她的时候,张林雪眼里还略微有点陌生,但她仿佛很快就确定了自己心里的某些想法,一时间激动得不能自抑,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泪水霎那间已经涌了出来,她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终于抑制不住,转身跑向了三叔的办公室。  林城紧跟着追了出去。关小菲瞅了瞅接连跑走的两人,心中满是疑惑,工程部里的众人也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叔的办公室里张林雪正坐在沙发上歇斯底里地大哭,声音大到隔壁办公室都能听到。三叔用征询的眼神看了看追进来的林城,林城几次张了张嘴都没说出什么,后来跟着追进来的关小菲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城守在张林雪身边手足无措,三叔走过去拍了拍了张林雪的肩,并示意林城去接一杯水来。张林雪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她双手捧着林城递过来的水杯,语气坚定地跟三叔说:“叔,我想跟林城单独聊聊,可以吗?”。  说出林城名字的时候,张林雪的语气还有点陌生,但很明显她跟林城应该彼此认识,三叔心里非常疑惑,但没有多说什么,他把林城和张林雪让进了办公室的里间并帮他们关上了房门,关小菲也已经自行离开。其实养鸡场的工程承包给林城之后,三叔就对他做过调查,林城跟不少人都介绍过自己是个孤儿,从小在雪城福利院长大,正巧雪城商会里组织过几次企业家们到福利院做慈善活动,三叔跟福利院的院长焦海燕也算是老相识了,分管福利院片区的片警武雨林跟三叔更是光屁股玩大的发小,两人电话里都一口咬定林城的确是从雪城福利院走出去,中学辍学以后到石市打工的,并且对林城的人品赞不绝口,虽然对林城这样的孩子为什么没人收养而是在福利院长大感到不解,但三叔对两位老朋友的话并没有丝毫怀疑。武雨林更是在电话里一再要求三叔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他没说为什么,但武雨林从来没张口求过三叔什么事,一年多以前武雨林因为疏忽在抓捕过程中放跑了已被控制的嫌疑犯,被市局从刑警大队大队长的位子上一撸到底下放到派出所做片警的时候都没开口求过他,虽然算起来武雨林下放的时候林城差不多已经到石市谋生了,但现在老兄弟张了嘴,三叔心里自然十分重视。而且越观察他越欣赏林城,人踏实、肯努力、也懂得感恩,半年时间相处下来,他对林城已经从最初的帮老兄弟照顾变成了有心培养。看样子林城和张林雪以前就认识,应该是同学,虽然今天的场面搞的有点莫名其妙,但三叔对两个孩子都充分地相信,他只能说年轻人的世界自己不懂。  办公室里间里,林城和张林雪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还是张林雪先开了口,“这两年,你还好吗……”。张林雪看得出来林城受了不知道多少苦,她熟悉的是那个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嘻嘻哈哈地笑,脸上好像从来没有过其他情绪的小胖子,那个小胖子最喜欢的事就是捉弄她,上课趁老师不注意揪她的辫子、或者是偷偷把她的课本藏到自己的桌兜里,最开始跟他做同桌的时候张林雪心里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但她竟然慢慢被小胖子欢乐的情绪感染,每天都跟着他嘻嘻哈哈,经常开怀大笑,而且时间长了她发现这个小胖子身上还有着一股故弄风骚的文气,偶尔写的几篇酸诗看的情窦初开的张林雪眼里都要冒出小星星。他们渐渐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青春期的孩子一般女孩儿比较成熟,在张林雪心里还有着另外一种朦胧的情感在慢慢滋生,她开始关注小胖子的各个方面,关心他身边的一切,在小胖子打篮球回来之前给他买好水、夏天时午休每个人都是在课桌上趴着解决但张林雪一定会偷偷地起来给他扇风。小胖子开心的时候他开心,小胖子偶尔不开心的时候她比小胖子还难过,她最害怕的事就是老师要调座位不让他俩继续再做同桌。但小胖子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次张林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想法在家里偷偷穿了一件姐姐的低胸装套在了校服里面穿到了学校,上课的时候偷偷把校服拉链拉开装成不经意的样子给小胖子看,小胖子竟然迅速地转过头去还一本正经地提醒她走光了,羞得张林雪的脸红了一整天;学校里举办班级合唱歌咏比赛,比赛间隙主持人招呼同学们主动上来进行个人独唱调节气氛,张林雪鼓足了勇气大大方方地上去唱了一首《爱要坦荡荡》,全校的男生都在疯狂叫好,小胖子叫的最欢,唱完他还冲到台下弯着腰服务人员一般擎着张林雪的手把她接到台下,但过后小胖子竟然嬉笑着问她是唱给谁的是不是偷偷有了喜欢的男生,气得张林雪追着打了他好几拳……  林城心里最害怕的就是碰到以前的熟人,但他最盼望的也是能跟自己亲近的人见上一面,哪怕并不相认,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对他来说,都是难得的慰藉。两年里,思念像是沸腾的水把他的心灼地火热,但他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他必须要拼命,努力地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强大起来,他才能保护自己,才能把笼罩在他头顶整整两年的阴霾赶走,才能回到他熟悉的人身边。  两年里,浓厚的阴霾和沉重的压力像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冰山把林城遮挡在阴影里,他用坚忍和努力紧紧地保护着自己,张林雪的出现像是从冰山缝隙中照射过来的一米阳光,温暖着他的生命,融化着仿佛亘古未动的冰雪。
  “戚叔叔和王阿姨我分别都去探视过,在里面虽然辛苦,但还算安全,有戚叔叔的老关系在,别人也不敢欺负他们;林阿姨那……”,说到这里张林雪沉吟了一下,“林阿姨身体还算不错,只是不再去学校上课了,你出了事以后林阿姨在学校里压力很大,不去上课可能也是件好事,而且裳姐经常过去照顾她,只是看得出来她们都很想你”。  张林雪每说一句话,林城的心就抽紧一分,但他无法亲自去做这些张林雪替他完成的事,他抱着头无声地抽泣着。“东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二狗考上了本省的金融学院但再也没跟我联系过,杨洋、小青、华子也都很久没有消息了”,林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林雪自顾自地说着。可能是哭的累了,也说的口渴,张林雪很快喝完了手里的一杯水,她很自然地把空杯子递给林城,林城浑然不觉得拿着去饮水机接水,三分之二的凉水、再加三分之一的热水,张林雪接过来用手一摸温度差点没哭出声来,他们默契地相视一笑,笑中带着未干的泪。  这些默契是林城和张林雪长期相处培养出来的,虽然不是每天都在一起生活,但那段青涩而快乐的时光里他们仿佛心灵相通,建立了非同一般的默契和感情。张林雪每天像跟屁虫一样跟林城他们一帮男孩子混在一起,戚少东比他们大一届,是林城的邻居和发小,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二狗、杨洋和华子都是林城班上的同学,是小团体里的骨干分子;曲小青是作为闺蜜被张林雪硬拉进来的;裳姐不参与他们的“破坏活动”,但是负责给他们通风报信、在老师和家长面前打掩护,除此之外还肩负着完成作业交给他们“复制”的重任,他们就是班主任永远挂在嘴边的“小团体”,是学校纪律部门的眼中钉。因为是寄宿制学校,学校离城区较远也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小团体”每天的活动范围基本只限于学校周边,主要包括趁老师写板书偷偷从后门溜出去跑到操场上玩儿、晚自习跑到学校的人工湖边上摸鱼以及跟在谈恋爱的同学后边捉弄人家等等,总体可以概括为除了学习什么都干,每天把学校搅和得鸡飞狗跳。那段时间他们每天的主要活动就是疯玩疯闹,但却逐渐成为了相互之间无法割舍的好朋友。裳姐是老师眼里的宝贝疙瘩,张林雪的家庭背景和永远高高在上从来不受影响的成绩使老师拿她也没有办法,林城的成绩不上不下,在老师眼里还有点挽救的余地,其他人的成绩就惨不忍睹了,是老师嘴里长期保持一贯水平的反面典型,从来没有翻身过。那段时间《奋斗》是电视荧屏上最火的影视剧,他们几个利用每月仅有的几天假期追剧的同时还一起畅想着能像电视剧里那样成为永远的朋友,建立一个无拘无束的只属于他们的“乌托邦”,他们经常活动的地点包括学校后山山坳里鬼子当年修建碉堡的遗迹,几处半人高的土岗散落在一块儿飞地上,已经看不出人工建筑的样子,飞地周围是当年修建的一圈护城河,因为引入了小凉河里的活水,现在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有一条羊肠小路能通向那片飞地,只要派一个人藏在小路旁边的芦苇丛里,就能在老师找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现并招呼大家隐藏起来,他们在那片孤地上读北岛的诗集、唱喜欢的歌、生火烤人工湖里摸来的鱼、畅谈未来和理想……,在那段时间里,飞地上半人高的土岗和芦苇丛就是他们眼里的乌托邦,直到现在,林城在梦里还经常回到那里,找寻当年的足迹。  林城和张林雪那天的表现在公司里引起了不少风言风语,有人说林城肯定是以前和张林雪谈恋爱抛弃了人家被找上门来;也有人说听家里在福利院做过义工的亲戚说林城以前是个智商很低的傻蛋,根本没上过学,不知道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精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林雪和三叔的关系不一般,时间稍长八卦的热度减弱了许多,流言渐渐地平息。那件事情过后三叔慎重起见又给武雨林打了个电话,武雨林还是一口咬定林城来自雪城福利院,再问一些细节的时候武雨林却语焉不详没能说出个大概,三叔疑惑丛生,但他对自己老兄弟的人品是充分相信的,也相信自己这半年在林城身上没有走眼,更相信自己那个情商和智商都高人一等的侄女不会乱来,所以这件事只能暂时搁在一边。  张林雪还是我行我素的性格,她知道林城因为某些缘由暂时不能接受她的心意,更知道现在这种境遇他俩想在一起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她丝毫不避讳与林城的亲密无间。张林雪强制性地夺走了林城洗衣服的权利,把林城的衣服统统洗地一尘不染,干活儿时穿的满是油污的工作服也没有避讳;她太了解林城在花钱上的习惯和原则,所以没有强要给林城买新衣服或者添置东西,她只是把林城破掉的衣服一针一线地补好,把他皱掉的衬衫和西装熨烫地服服帖帖。张林雪很快和林城队伍里的人熟悉起来,虽然铁柱他们对这个漂漂亮亮的女学生的到来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张林雪却性格大大咧咧不跟他们见外,听说了小花儿的事后她还经常跑到省四院探望小花儿陪她说话,这点让老车感动不已。张林雪时不时地就跟着林城往纸箱厂跑,关小菲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田建中觉得这样下去公司的风气都要被林城和张林雪带坏了,有心想管,但他却不敢管。  往事如同烟云一般随风飘散,美好的时光和坎坷的过往都化成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深藏在林城的心底。张林雪也不再提起以前的事,他们开始以新的方式出现在对方的生命中,但庆幸的是,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张林雪像以前一样关心着林城的一切,林城也因为心里有着无限的愧疚和自责而对她更加呵护,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城脸上比以前有了更多的笑容,仿佛多了几丝生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心事重重。
  张林雪正在晾给林城洗的衣服,林城鬼使神差地偷偷跑到她的背后揪了揪她的辫子,张林雪回过头来看见是他不顾手还湿着就追打过来,林城笑着东躲西藏。两个人嘻嘻哈哈闹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已经两年没有这样一起打打闹闹了,林城也很久没有像这样悠闲而又放松,他手里拿着从外面给张林雪带回来的糖葫芦,是她最爱吃的豆沙心的。  “你吃一个,快快快,你也吃一个”,张林雪拿着糖葫芦往林城嘴上凑,她最喜欢这样利用一些小亲昵逗林城,林城每次都羞红脸,变得扭扭捏捏,现在他还是一样的反应,即便肤色比以前深了许多,可依然能看出他涨红了脸。张林雪高兴地哈哈大笑,林城扭捏着从糖葫芦上咬了一个下来。  除了在张林雪的帮助下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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