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时代(北京)文化发展中旅时代文化有限公司司 今天去面试了。 感觉像骗子公司。 有没有人去面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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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行业:
媒体/出版/影视/文化传播
公司地址:
北京市通州区
繁华时代(北京)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是一家集影视娱乐、实景娱乐、互联网娱乐于一身的产业经营一体化的国内知名娱乐传媒公司之一,公司麾下集合业界精英和顶尖艺人团体。公司实力雄厚,由经验丰富又充满朝气的管理队伍带领,自成立起凭借领先的影视制作与营销模式、卓越的经营理念和管理模式,在国内业界迅速风生水起,声名显赫,铸造了独具自身特色的娱乐传媒品牌,同时也成为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娱乐传媒机构。现随着公司快速成长,急聘各类精英加盟,相信您的诚心加盟,将为公司带来更强的竞争力与经济效益,同时您也将获得丰厚的收入并享受到与公司一起成长的乐趣,成为受益终身的财富。
繁华时代(北京)文化发展有限公司
地点:北京
公司性质:民营
公司规模:100-499人
经验:不限
学历:中专
职位月薪:元/月
岗位职责:负责公司对外,艺人业务翻译
专业要求: 英语六级及以上资质
岗位职责:
1.负责签订的国外合同项目文件的翻译工作。
2.负责公司对外英文资料翻译工作。
3.负责国外项目投标文件翻译管理工作。
任职要求:
1.有一定的交际能力,善于沟通,能开拓市场。
2.熟悉本行业的产品知识
繁华时代(北京)文化发展有限公司
地点: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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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不限
学历:大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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岗位职责:负责公司对外,艺人业务翻译
专业要求: 英语六级及以上资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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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负责签订的国外合同项目文件的翻译工作。
2.负责公司对外英文资料翻译工作。
3.负责国外项目投标文件翻译管理工作。
任职要求:
1.有一定的交际能力,善于沟通,能开拓市场。
2.熟悉本行业的产品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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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北京
公司性质:民营
公司规模:100-499人
经验:不限
学历:不限
职位月薪:元/月
艺人助理 新人:
在拍摄现场照顾艺人的简单工作和生活。并与导演组和艺人对戏、讲戏,接收和下达通告,帮艺人拿个剧本、端茶倒水,拿包,拿衣服等工作
摄影助理/摄像助理学徒
主要拍摄剧照和花絮,另协助摄影师拍摄,检查曝光,拉线,铺轨 ,机器移位,轨道推拉等
繁华时代(北京)文化发展有限公司
地点:北京
公司性质:民营
公司规模:100-499人
经验:不限
学历:不限
职位月薪:元/月
面试材料:
个人简历(纸质版),身份证原件,相关专业证书复印件,离职证明
1、根据不同的拍摄方案要求,设计不同的妆面造型;
2、能完成人物的化妆、发型、服装、配饰等整体形象设计;
3、协助摄影师完成拍摄工作。
4、及时发现现场花妆情况并及时补妆
5、化妆学徒根据现场发展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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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不限
学历:不限
职位月薪:元/月
面试材料:
个人简历(纸质版),身份证原件,相关专业证书复印件,离职证明
1. 负责公司现金、票据及银行存款的保管、出纳和记录;
2. 配合各部门办理电汇、信汇等有关手续;
3. 协助会计做好各种帐务的处理工作;
4. 现金及银行收付处理、银行对帐
5. 负责与银行、税务等部门的对外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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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北京
公司性质: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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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不限
学历:不限
职位月薪:元/月
面试材料:
个人简历(纸质版),身份证原件,相关专业证书复印件,离职证明
注1.请仔细阅读我公司招聘内容以免误投对彼此时间造成影响
2.面试人员请携带个人简历和身份证原件
会计岗位职责:
1.按照公司规定执行财务管理体系.标准化管理文件.操作指引.相关业务流程等,并接受上级的监督.指导.考核.以下是热门股票
销售毛利率
房地产销售
房地产租赁
金融业收入
其他(补充)
平均折/溢价
成交量(万)
总余额(万)
公司名称:上海陆家嘴金融贸易区开发股份有限公司
注册资本:336183万元
上市日期:
发行价:5.70元
更名历史:陆家嘴,G陆家嘴
注册地:上海市浦东大道981号
法人代表:徐而进
总经理:徐而进
董秘:王辉
公司网址:.cn
电子信箱:.cn
联系电话:021-
秘密调查师·卧底:揭开反欺诈调查师神秘面纱
  书名:秘密调查师II:卧底
  作者:永城
  出版社: 中国出版集团 现代出版社
  讲述白领外衣下的反欺诈调查师如何运用各种手段查明商业欺诈案,但是调查师们也处在案件的漩涡当中,难以抽身的故事。故事的结局往往出乎意料。《秘密调查师》系列第一部《黄雀》一经出世,就引发了读者们的广泛关注,尤其受到了影视圈的强烈关注,被众多影视公司争抢,最后被国内某大型影视公司收购电影、电视版权。神秘的职业,曲折的情节,复杂的人物,无一不在挑战读者们的智商。读者们纷纷表示同被故事主角“狠狠玩了一把”,网上甚至兴起了一股“反欺诈调查师的真实生活”的大讨论。
  作者简介:
  永城:作家,工程硕士,资深商业背景调查师,国际注册反欺诈调查师。
  七十年代生于北京。以全美工程类优秀毕业生身份获取斯坦福大学,麻省理工等多家名校的全额奖学金。后进入斯坦福大学工程学院,攻读自动控制和人工智能研究生,研究军用仿生学丛林侦查的开发和大规模生产课题。
  曾就职硅谷高科技自控公司,先后任职工程师、亚太业务经理。
  2006年,加盟全球顶尖风险管理咨询公司,从事投资风险管理,商业尽职调查及反欺诈调查以及企业安全及危机管理等方面的咨询,数年间由普通分析师晋升为副执行董事,领导中国区业务。
  内容简介:
  她,一个小会计,偶然发现上司三千万美金的秘密,一觉醒来,赫然发现自己躺在坟墓中!
  他,一个大老板,中国大饭店中“偶遇”纯天然美女,几天后,美女“恰巧”前来应征当他的助理&&
  他,一个漂在上海的小记者,上街逛逛就被楚楚可怜的美女拉住,“假装下我的男朋友吧,陪我散散步就行”!这一幕背后,又有什么阴谋?
  他们,一群白领外衣下的秘密调查师,和路人的擦肩,QQ上的几句闲聊,都能让他们获取制胜的筹码。高手的出招,看似平凡,却能招招致命!
  但是:他们虽是冷面的“猎人”,却亦可成为脆弱的“猎物”,一切皆因无法根除的七情六欲!因此,故事的结局,永远在你的预料之外!
  媒体评论:
  他的故事比《窃听风云》更精彩
  中国表面看,什么信息都没有,但实质里,却又什么都有,只看你有多神通广大。——永城,秘密调查师
  值钱的秘密
  华贸中心,高级写字楼林立,又紧邻北京最奢侈的购物中心,往来者都是CBD最时髦的男女,衣香鬓影,空气中仿佛有小火苗,嗤嗤烧着金钱的味道。
  永城的办公室就在其中一座昂贵的建筑里面。从表面看,这里与任何一家外企没有什么区别——一个狭长的办公区,员工显然不多,人人桌前一台笔记本电脑,堆着厚厚的档案,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的痕迹。永城告诉我,这里的员工出入都由电脑严密检视。尽量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迹,是他们的职业自觉。
  中午时分,大部分人都去吃午饭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春天的阳光极其明媚,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被高楼大厦割裂的城市天空。
  乍一看,永城有点像村上春树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30多岁,稳重温和,有很好的身材和英俊的面孔,只是面部线条似乎略嫌硬了一点,给人一种疏离感。当然,也可能是职业训练的结果。
  他是一名商业秘密调查师。在这个愈趋透明的时代,难得还有值钱的秘密。但他的客户,多为全球知名的大银行、投资公司和跨国企业,愿意每年支付近百万美元的佣金,仅为换取一些Word文档。当然,这些文档包含极其重要的信息,通常与公司内部的欺诈、腐败有关。若非查出,可能导致上亿美元的投资血本无归。
  永城说话很谨慎,逻辑严密,毕竟是学理工科出身。在清华读的是机械工程,又留学美国,在美国斯坦福的实验室里开发过南美雨林作战的军用智能。这样的人却偏偏喜欢写小说,《秘密调查师》就是他以自己的职业为背景素材写的小说。故事的主线是几宗复杂的跨境经济犯罪案,涉及官商勾结非法转移国有资产、上市公司欺诈、利用离案公司进行秘密关联交易等情节。
  这样的案件他几乎每天都能遇到。比如他手头正在调查的一个民营企业家和他创办的生产型企业。一个外商打算投资这家企业,找他们做背景调查,结果发现民营企业家本来是借助政府关系发的财,建立了这家工厂,而他本人也不是工厂的主要控制人,只不过是当地政府官员的代言人。产品也绝非炒作的那么好。因为和农牧业相关,销售其实是依靠当地政府强迫农民购买,然后给予国家补贴,是变相的把国家的钱掏进自己腰包。所以,“不论从个人能力、政治背景、产品性能或者销售模式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不能投资给他们。”永城说。
  “人际关系”侧写员
  商业秘密调查行业最早兴起于华尔街。永城供职的公司就属于其中一员,曾因成功追查让-克洛德&杜瓦利埃、萨达姆等人的隐秘财产而扬名。从90年代中期开始,随着对华投资大潮的掀起,这些国际商业调查公司也悄然进入中国,成为咨询领域神秘的一员。一家外企想与一家中国企业合作,其未来5到10年内的风险来自哪里,往往取决于该企业的社会背景,而不是经济背景。所以,他们的工作从来不是简单的经济调查,而是深入到“一切可能给他们的投资带来风险的问题”。
  “对秘密调查师而言,中国是最有用武之地的地方。”永城说,“表面看,这里什么信息都没有,但实质上,却又什么都有,就看你有多神通广大。”
  他的客户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来“体检”的,在与某企业合作之前,调查对方的背景,并以此预估投资该企业后的潜在风险。另一种则是“看病”的,通常是企业内部出了欺诈、腐败或纠纷,其中以欺诈为最多。
  对“体检者”来说,首先要担心的,是对方企业真正的股东和控制人。中国的企业往往缺少成熟完善的董事会体制,整个公司常常被一个人或一个家族控制。因此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对该公司的运转、发展及未来的命运至关重要。对方的“司令”到底是谁,他的能力如何,历史是否清白,政治和社会背景如何,他的家人是否运营其他企业,这些其他企业会对你要投资的企业带来什么影响,是帮助还是妨碍?企业家身体好不好,有没有不良嗜好,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大不大?甚至企业家的性格是否存在严重问题,是否难以合作,或者难以驾驭?
  掌握了企业控制人的真实身份之后,更多的问题接踵而来:公司的真正实力如何?其披露的业绩、客户和销售网络是否真实?是否存在纠纷和诉讼?控制人的历史及声誉如何?是否存在坑蒙拐骗的历史?控制人是否亲自或者通过其家人、手下从事其他行业的经营?是否存在现金流问题或巨额债务?如果企业的经营,仰仗的都是控制人自己的人脉,一旦离开他,会不会无法继续经营了?或者如果他仰仗的是和某个政府官员不正当的关系,一旦那位官员离职或者被“双规”,企业会不会面临灭顶之灾?类似令投资商们绞尽脑汁的问题还有许多。
  一个商业秘密的调查过程,固然没有一起谋杀案的调查来得刺激,但所需付出的智力成本并不比福尔摩斯少。除了借鉴侦探的经验和技巧之外,调查者还需要掌握法务、财务、投资、市场乃至电脑法政(包含快速硬盘复制、数据恢复及搜索)等高科技方面的知识和技能。而一个商业秘密层层剥离后呈现的人情世态,其中人性的邪恶与狡诈、善良与堕落,并不亚于阿加莎笔下那些匪夷所思的谋杀案。
  从本质上来说,无论犯罪调查还是商业调查,都是通过对人性的了解,解释一件事情的逻辑关系,欺诈并不比谋杀简单多少。
  永城所在的公司在进入中国早期,绝大部分调查项目都涉及欺诈。欺诈有很多种,有很直接的,比如自己是公司的采购,让老婆直接注册一家公司,做自己的供货商。这够蠢了吧。聪明一点的就懂得让自己老婆的弟弟在离岸(BVI)注册一家公司,通过那家公司在国内建立一家子公司,然后通过老婆的同学去经营这家公司。更聪明的,则会让和自己完全没有亲戚关系的人注册成立公司,并且为公司制造非常复杂的拥有关系,轻易无法看出所有人;并为公司制造很多虚假的交易历史和业务的痕迹,让人觉得这家公司绝不止一个客户。而且,他们还会不定期地更换公司。比如过个一两年,就重新注册一家公司,换掉以前那家供货商,让人觉得供货商还在一直变化。新的供货商出现时,会提供更有竞争力的价格。在换掉旧的供货商之后,再慢慢提高价格,越来越高,到超过市场价相当多的程度之后,再换供货商。其实都是自己一手操作的独角戏。
  “如果案子简单,可能没用几步,已经水落石出。如果复杂,可能一直做下去,动用了所有工具,还是没有结果。”
  就像FBI有“心理侧写员”,分析罪犯的心理,并在他们再次施暴前预测他们的下一步行动。而永城是一个“人际关系”的侧写员,工作的核心是识破人际关系的种种迷局。突破迷局的关键线索可能就来自一个名字、一个地址、一个电话号码,或者一个身份证号码,甚至论坛上的一张帖子。
  中国有一些神通广大的小公司,专门出售工商局的档案、税务局的报表,还有公安局的户籍资料。这些小公司的老板,有的以前是警察、律师或者法官,也有工商或税务的。有了名字加身份证就能查到户籍,有了户籍自然知道家里有几口人。户籍记录上都有照片,长什么样子一看就知道。而且大部分户籍上都有工作单位,只不过未必准确和实时。
  4年多的工作中,永城训练出了对于个人信息的极度敏感。相同的姓、相似的名字结构、相似的小区或街道、前6位号码相似的身份证号码,或者也可能是出现在不同文件上的同一个手机号码,都可能在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之间建立起关系。有了关系,才能寻找动机——在他看来,任何关系基本都建立在“有利可图”这个原则上。因为有利可图,所以狼狈为奸;因为分赃不均,所以露出马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他这个职业最深刻的教训。
  永城写爱情故事的水平还停留在琼瑶时代,但他的书中关于现代人的秘密如何隐藏于光天化日之下,以及调查师如何轻易地获取这些信息,却看得人触目惊心。你开什么车,拎什么包,去哪里吃了一顿饭,即便自己不说,说不定也有别人替你说。不用文字说,也能用照片或视频说。微博上一句随性而发的小闲话,可在几分钟之内流向百万受众。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在哪里留下了什么痕迹,又有谁在背后看着你?
  《秘密调查师》中的女主角燕子,就凭借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名,在网上发现一则卖车广告。然后简单的几句QQ聊天,让一个无聊的阔太太在不知不觉中把公务员老公的违法行径暴露无遗。
  这种事情绝非虚构故事中才有。永城的同事就曾通过搜索互联网,揭开一家跨国公司中的贪污巨案。案件的起因,是该公司准备提拔一位经理到更高级的职务,对该经理进行例行性的尽职调查。初步调查一切正常,此人表现很好,没有任何异常。但就在调查报告马上就要完成之时,调查师发现他的手机曾作为联系方式刊登在某淘宝网店,而该淘宝网店的经营者却并非他本人。调查师经过进一步调查,发现该网店的经营者与此人有密切的私人关系,而且名下注册多家公司,都是该跨国企业的供应商。经过更深入的调查取证,确认此人为该经理的地下情人,该经理则通过她建立皮包公司,并利用职权通过这些皮包公司进行采购,从中获取巨额利润。
   全民侦探的危险
  这个时代,经济渗透到每个中国人的生活。不管社会身份如何,每个人都关心这场高速市场化的变革对自己有什么影响。近几年,网络上讨论最热烈的话题,十之八九都跟中国的市场化,以及它所面临的矛盾有关。比如药家鑫事件。这个故事最有意思的地方,不是一个人如何凶残地杀人,而是药家鑫的背景是什么?这个背景会对他的结局有什么影响?对司法程序有什么影响?大家所讨论的话题,其实都是企图对他做一个背景调查。人肉也搜了,不同的渠道都有人出来说话&&
  “人肉搜索”这种事情之所以在中国这么流行,一方面在于经济、政治、社会意识、价值观飞速转型,变革过程中必然产生很多社会矛盾。另一方面,国家对于隐私没有严格细致的法律规定。人们不满足于做一个故事的看客,而是亲自扮演起侦探的角色。
  永城经常抱着一种旁观者的心态,饶有兴致地跟踪网络上那些业余调查者的工作,感慨于他们在搜寻线索上的神通广大,也担心他们是多么容易陷入歧途。他们的假设建立得太轻率,而验证的过程又太容易受集体情绪与暗示的影响。
  追随一个人的好奇心不难,难的是在追随的过程中,始终保持客观冷静的头脑——人类的认知系统在质疑和验证环节似乎有天生的缺陷。无论参与者抱着正义的目的,或者只是出于对真相的好奇,人肉搜索作为一种集群行为,固然有智慧与人脉叠加的奇异效应,但他们的价值判断与情感表达都太容易趋向极端,从而无利于真相的发掘。
  有时候,永城会利用这些业余侦探的调查结果。但对他来说,任何网络上获得的信息都只能作为线索,而不能作为结论。因为他必须对每一条信息负责,如果没有坚实的证据,哪怕有一万条迹象,真相也可能与猜测完全相反。
  比如网上曾盛传一件事,说某家公司的女老总是某个中央领导的女儿,这家公司借助这种关系得到很多好处,业务飞速发展。这则传闻是人肉搜索出来的。永城接手调查后,发现这家公司的确受到了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但是,经过非常缜密和深入的调查,他发现这位女老总并非什么中央领导的女儿,而是冒充的。她其实是当地一位领导的情人,还给他生过一个孩子。为了谋取商业上的便利,两人一起制造了有关中央领导女儿的传闻。他们之所以获得多方政府的支持,就因为这个传闻弄得很像真的。最后,那个女老总被抓起来了。
  精彩书摘
  娟儿的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微微的一点光,让她隐约看出这是一条地道,只够一人勉强通过。四周都是裸露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土腥气。
  这是哪里?娟儿想不出。不记得怎么进来的,前因后果都记不得,只觉又湿又冷,四周狭窄得转不过身,胳膊和腿都受到约束,就像睡久了般的又麻又酸。一瞬间,娟儿感觉自己似乎正平躺着,双臂平放体侧,脊背硌得生疼。这是她惯用的睡眠姿势。难道是在做梦?也许正躺在公司宿舍的床上,褥子抽掉了。本打算今天洗的,不记得洗了没洗。
  但那只是一瞬间。瞬间之后,她还是在地道里。
  在东北,其实地道一点不稀奇。听老人说过,几十年前,为了防范“苏修老毛子”入侵,到处都挖洞搞人防。娟儿上班的工厂也有一条,据说入口就在办公楼的地下室里,只不过常年锁闭,似乎大伙都只是听说,还没人真的进去过。难道,自己正在办公楼下的地道里?这厂子远离城镇,厂墙外是几十里的大野地,地道的另一头,又能通到哪里?
  娟儿想迈步,腿却使不上劲儿,好像突然间不存在了。低头看看,腿脚都好好的,像被谁施了魔法,就是不让往前走。前面有啥?娟儿向着地道深处瞭望。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个人影,身型丰腴,走路一扭一摆的。怎么那么眼熟?是常姐?对了!今天本来就是跟着常姐出来的。
  娟儿一下子想起来,今天是周末,自己跟着常姐去了温泉旅馆。常姐是娟儿的领导,财务总监,全厂公认的大好人。从国企到私企再到合资,员工换了几拨,常姐从没和谁红过脸。对娟儿就更好,亲妹妹似的,洗温泉这样的美事儿,总不忘带上娟儿。她们午后出发,走的高速公路,傍晚到达温泉。一起吃农家菜,喝温过的黄酒,飘飘欲仙。娟儿本不想喝酒,可又不敢推辞,怕让常姐看出自己的心事。
  这心事,可真让娟儿为难,简直是如坐针毡!娟儿突然明白过来:迈不开步,兴许是自己心里不想往前走,不想跟上常姐,不想知道她要干啥!娟儿真的后悔,昨天不该摸常姐的大衣口袋。本来只是找抽屉钥匙,通常就在那只口袋里。都怪她平时和常姐太熟,找个东西都不用打招呼。没想到却翻出银行转账单!三千万美金,从公司的账户汇到香港!按照公司规定,出款都要经过娟儿核对。可这三千万,她一点儿都不知道。难道常姐在贪污?
  要是在以前,娟儿必定假装没看见。反正单子在常姐衣兜里,又没放在她眼皮底下。可现在不同了。就算常姐待她再好,她也不能视而不见。因为她的世界里,多了一个人——维。
  别人都叫他维克多,或者伊凡诺夫先生。娟儿不喜欢那些称谓,他又不是语文课本里的人物。他其实非常和蔼,体贴入微,和娟儿周围的一切截然不同。他是黑白照片中的一团炙烈色彩;掺入烈酒的浓咖啡,放了许多糖,粗犷醇厚,又甜又辣又苦。在县城的酒店房间里,他先把她奉为公主,再像野兽般把她撕碎,在冰天雪地之中,带来夏天的狂风暴雨。在公司里,他们却像陌生人一样互不理会。他是俄方派驻的副总经理,负责合资企业的运营。说是合作,实为暗战。俄方经理和中方小会计本不该有什么交集。中方领导不能容许,他在俄国的老婆恐怕更不能容忍。娟儿知道没有未来,因此才格外珍惜现在。维的任期是三年,她还有两年半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弥足珍贵。
  可是,公司账户里的巨款不翼而飞,维却还蒙在鼓里。等到下次审计时发现了问题,恐怕一切为时已晚。作为俄方派驻的领导,他将面临什么?带着耻辱回俄国去?县城酒店的约会必将提前结束。不!娟儿不要这一切结束得这么快!她得把常姐的秘密告诉维!
  娟儿打定了主意,想要转身往回,身体却还是不听使唤。不仅如此,土壁突然开始移动,瞬间夹紧她的身体!娟儿大惊,想张嘴求救,却又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好像塞着棉花。土壁继续移动,越夹越紧,土腥味也越来越浓。有东西正从穴道顶端盘旋垂落,面条般的,根根倒挂,细长柔滑,不久蠕动至眼前。不是面条,是细长的虫子!娟儿浑身战栗,心中却突然醒悟:这是在做梦吗?
  的确是个噩梦,只是一时醒不过来。娟儿再次感觉到自己正平躺着,双手放在体侧。身体不听使唤,想翻身却翻不过来。也许正躺在宿舍的小床上,地道和虫子其实都并不存在。
  等等,她不该在公司的寝室里。不是跟着常姐到了温泉旅馆?最后的记忆,是在餐厅,窗外雪花纷飞。温吞吞的黄酒,令人头重脚轻。为何如此不胜酒力?赶快醒过来吧!这梦境实在可怕!地穴的土壁继续挤压,潮湿腥气愈发浓重,蠕动的白虫眼看就要钻进鼻孔。娟儿拼命挣扎,想让自己醒过来。醒过来就好了!地道、白虫,一切都将消失!醒过来!
  娟儿右手狠狠撞上冰冷的硬物,手背一阵剧痛。瞬间恢复了意识,梦境忽地消失了。
  娟儿猛睁开眼,眼前却还是漆黑一团,连梦境中的一点光也不见了。
  这是在哪儿?肯定不是在宿舍里。怎会比梦里更黑更冷也更憋闷?娟儿猛吸一口气,鼻腔里立刻充满细小尘埃,土腥味比梦中更重。娟儿竭力睁大眼睛。难道是失明了? 娟儿心中大骇,猛抬手臂,手背再次撞上硬物。再抬左手,还是撞。右脚,左脚,肩膀,额头&&处处都撞!她似乎有点明白:这里并非地道,却比地道更狭小,四壁冰冷坚硬,氧气正在减少。这里到底是哪儿?难道还在梦里?
  不可能。娟儿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醒了,却什么也看不见。四周是冰冷坚实的木壁,死死将她围困,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正掐住她的脖子。她快要憋死了!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吞噬。她尖声喊叫,声音弹回自己耳中,好像把头闷在水缸里。她竭尽全力用双肘撑向四壁。徒劳!用双膝,徒劳!用头,肩膀,都是徒劳!木壁仿佛生了根,纹丝不动。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胆战心惊!她最后一次使出全力,挣扎却仍是无谓的。残留的能量瞬间消耗殆尽,剩下的是无边的绝望。
  是常姐!
  这念头从天而降!空气越来越稀薄,娟儿的大脑却瞬间水洗般的清澈。她浑身的肌肉开始剧烈痉挛,因为缺氧,因为恐惧,也因为愤怒。她拼命张大嘴,却再也感受不到胸肺的运动,能感受到的,只有眼球就要鼓出眼眶,只有意识的渐渐远离。漆黑之中,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再无气息进出。
  漆黑的四周,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一滴泪,留在娟儿腮边。
  李娟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此刻自己正躺在一副被钉死的小棺材里,棺材被埋入新挖的土穴。棺材之上是新添的厚土,厚土之上是一片密林。漆黑的密林中,细雪正悄然飘过枯枝断木。
  第一章 纯然天成
  一周之后,一千公里以南。
  2010年的最后一天,夜暮初降,北京城正被寒冷的雾霾笼罩。中国大饭店的自助餐厅却春意盎然。这五星酒店的豪华餐厅,从不缺少光鲜亮丽的客人。但今晚,耀眼的客人却似乎只有一桌——餐厅正中落座的五位女客,不仅使周围穿梭的中外女士们变得相形见绌,就连酒店的华美装潢也黯然无光。
  五位小姐芳龄均在二三十岁之间,容貌是五星级的,身材八星。五位中的四位雍容华贵,珠光宝气,仿佛步上红毯的影后;另一位却衣着平平,风尘仆仆,乍看就像旅行中的大学生;但细细看来,却也姿色出众,气质不凡。五人谈笑风生,旁若无人,好像舞台上的主角,镁光灯打在头顶。四周一片黑暗,藏着无数眼睛,好奇,嫉妒,贪婪。
  就在“舞台”边缘,坐着这样一位“男观众”,有个明显特征,胖。
  他坐着,仿佛大小两只球。小球好像大球生出来的肉瘤子,生的过程并未彻底完成,两球互相嵌套,找不到能称作“脖子”的部位,幸亏有领带和金链子来定义。金链子手指般粗,给他算是项链,若给旁边倒水的小弟,就能当裤腰带。
  胖子叫黄金龙,是吉林金合股份有限公司总裁。金合有两家镍加工厂,统共两三千员工。虽然拥有挂着金链子的双球身材,黄老板却并非黑社会。他是民营企业家,至少他常这样称呼自己。当然黄老板认识黑社会,但他也认识公安局的。
  黄老板管理有方,人缘儿自然也不差。其实这也是他自以为的,因为三千工人没人敢不尊敬他,至少当面不敢。胆敢当面不尊敬他的只有他老婆。老婆以前美得一塌糊涂,黄老板自卑得一塌糊涂,需靠金链子增加信心。如今老婆老了肥了,黄老板也就不再自卑。当然,金链子也戴习惯了,不必摘了。
  其实在黄老板看来,“舞台上”的美女也没啥大看头。一身行头而已。比妖气,东北的小姐才叫火爆。瞅瞅周围那些男人的眼珠子,其实北京人更没见过世面。要说值得多看两眼的,倒是五个里最素的。牛仔裤,白衬衫,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没烫也没染,珠宝首饰一概没有,就连口红也懒得抹。人再多点儿,压根瞅不见她。
  可黄老板瞅见了。而且多瞅了好几眼。
  这女人眼睛里有汪水,细脖颈子上有一抹光。原汁原味,纯天然。头发也不错,乌黑柔亮的,若能扎成个大辫子就更棒。黄老板没上过高中,却喜欢过下乡的高中生。初恋。那年他十八。不敢说,只敢偷偷瞅。那个年代,没口红也没长筒丝袜,只有淡淡的南方口音。原汁原味。
  可黄老板是来北京开会的,不是来泡妞的。泡妞哪儿都可以,技术年会却必须到北京开。中国大饭店。不然他才不来吃这不中不洋的自助餐。与会嘉宾都在这儿吃。包在会议费里的。
  黄老板不喜欢开会。尤其是以学术为名的会。 坐会场比坐经济舱还别扭。在他看来,其实与会的也没几个真懂学术的。可他不来不成。还得西装领带。憋得浑身冒热气,好像蒸锅里的粽子。黄老板是金合的总裁兼大股东,却并非幕后大老板。大老板不方便亲自抛头露面,却很方便对黄老板发号施令。开会就是开会,不能泡妞。北京的妞也不好泡。这里的水看着清,可深。越清越容易淹死人。不如视而不见。黄老板起身再去拿吃的。满桌子花花绿绿,没个入味儿的。真糟蹋东西。
  “啊!”
  黄老板背后轻轻一声惊呼。黄老板忙转身,像陀螺被抽了一鞭子。
  “纯天然”正手捧白瓷碟子,皱着眉往地上看。地上有个手机,电池和机身分了家。
  黄老板没犹豫,赶快弯腰把手机和电池捡起来,却并不急着还给人家。得先把电池装回去。手机太小,手指头太粗。“纯天然”乖乖站在旁边等,乖得像个班主任身边的小学生。黄老板把手机递给她。她连说了几声谢谢,没敢抬眼皮。黄老板指指她手中的盘子:“那蛋糕甜吗?”
  她扑哧一笑,眼睛里那汪水险些溢出来:“这是苹果派。甜,不过是无糖的。”
  黄老板也嘿嘿笑。在他看来,切成三角形的不是发糕就是蛋糕。无糖还能甜?有她说话的声音甜?也带着点南方口音呢!不像东北娘们说话侉得像牲口。她的声音像是小猫爪子,在黄老板心里挠了挠。
  黄老板回到自己座位。几个女人聊得更欢,就属“纯天然”最乖,藏在她们之间,低着头吃东西。真是一点也不显眼,就只有黄老板看得见。
  是时候去机场了。黄老板起身穿大衣。再过几个钟头就到家了。家里有伺机不尊敬他的老婆,让他想起来就心烦。好在上海分公司开张了。新开张业务忙,总得再添些人手,比如一个漂亮的女助理,最好也能原汁原味。上海是个好地方,缺不了人才。
  黄老板起身离开餐厅。五个女人继续欢声笑语,没人多看他一眼。今晚的“男观众”又不止他一个。远处墙角里就有这么一位,三十多岁,衣冠楚楚。位置偏僻不起眼,加之灯光昏暗,不仔细看看不出人有多精致,简直堪比橱窗里的西装模特。他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一动不动。盘子里只有三片水果,他还没碰过。根本没打算碰。五分钟之后,他买了单,起身走出餐厅。
  “走吧!该散伙了!”五个女人之中的一个说,眼睛瞥着精致男人的背影。
  “这回谁中标了?”另一个问。四人齐齐把目光投向穿牛仔裤的女孩。
  “中什么标?”女孩一脸迷惑。
  “没人告诉你今晚干吗来的?”四人面露惊异之色。
  “不知道。Jack没说。就说必须七点之前赶到。我衣服也没换就上飞机了。没想到你们都穿的这么漂亮!”
  “不要开玩笑了!当我们是瞎子?”另外四个女人互视着诡笑。
  “什么啦?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倒是告诉我,让我来北京干嘛?”
  “老板不说,我们也不能说喽。”
  “不说拉倒!”
  女孩耸耸肩,嘻嘻一笑,把一粒红樱桃丢进嘴里。
  十分钟后。
  晚上九点,国贸办公楼1座。若在平时,这京城最高端的写字楼过了午夜依然灯火辉煌。但在今晚,新年前夜,整栋大厦终于变作漆黑一片,唯有顶层四角的红色警示灯在缓缓闪烁。
  然而,这大厦却并非彻底的人去楼空。就在28层,GRE北京分公司走廊最深处的某间办公室中,还有一盏台灯正亮着。只不过那房间的百叶窗帘闭得很严,正如同这公司所有其他窗户一样,彻底阻挡光线的出入,即使在白天也一样。
  GRE,Global Risk Experts。 全球风险专家。
  在这一层,还有另外三家全球知名的跨国企业:一家投行,一家律所,和一家保险公司。三家公司的门面都很气派,与其高端的国际风范相匹配。GRE却截然不同——不起眼的玻璃门藏在楼道拐角处,只有门牌号,却没有公司名称或Logo。对外其貌不扬,身份不明,就像哪家公司并不常用的后门。
  不起眼的玻璃门却是用加厚的防弹玻璃制成的。门口装有更不起眼的指纹识别器,严格监控记录每一次人员出入。如此同样的防弹玻璃门,里面还有一扇,也配有指纹识别装置,出入要求就更加苛刻。只有获准走进里面那道门,再经过一条狭长的走廊,方能见到一些大公司的样子:宽阔的办公大厅,密布的桌椅书架,还有烦琐的电子设备。那狭长的走廊两侧和办公大厅的四周,排列着许多房门,除了领导们的办公室之外,还有各种具备神秘功能的房间。其实与本层的其他公司相比,这家才是名副其实的“业内全球顶尖”。只不过,没多少人了解这个行业:秘密商业调查。
  亮着灯的办公室,就在办公大厅的最里侧,与办公大厅密布的桌椅稍稍隔出一段距离,与其门口的三张办公桌自成一区。办公室的门牌用英文写着:
  Steve Zhou, MD, Office Head
  (Steve Zhou, 执行董事,北京办公室负责人)
  十分钟前离开中国大饭店自助餐厅的精致男人,此刻正端坐在办公桌前,手持电话,脸在幽暗的台灯光下显得格外严峻。
  “她知道今晚的任务是什么?”精致而英俊的男人,声音如表情一样的阴沉严肃。
  电话那端稍有迟疑:“我告诉她谁是目标人了,按照您的指示。”
  “没让她换套衣服,化化妆?”
  “时间太紧张了,我怕她赶不上飞&&”
  “这样更好。”Steve的语气不容质疑,“就是她了。”
  对方却大吃一惊:“您说谁?May?您确定吗?”
  “你怀疑我的判断能力?”
  “不!我&& 我只是说,其他几位都是北京和香港办公室的资深&& ”
  “但May已经是高级调查师了,对不对?”
  “可&& 她是上周刚提升的,又从没有过实地调查的经验,第一次就直接参与这么重大的项目,会不会风险太&&”
  “Jack!”Steve的声音简短而有力。电话里立刻安静了。
  “我相信你的能力,因此相信你的团队,包括May。否则不仅你不会是GRE 上海的总监,她更不会是GRE的高级调查师!”
  Steve挂断电话。没有结论。他的语气即是结论。
  他轻轻移动鼠标,仔细盯着电脑。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份人事档案:
  GRE上海办公室人事档案:
  姓名:May Liu
  姓名(中文):刘思梅
  性别:女
  出生日期:日
  职务:高级调查师
  入职时间:日
  直接负责人姓名及职务:Jack Yu (总监)
  文件上还附了一张照片,漂亮女孩正甜甜地微笑。 被选中的是她?Steve眉头轻蹙。以他十几年的调查经验,这结果既在他意料之中,又让他有些迷惑不解。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其因?
  新年前夜,工体西路灯红酒绿。这复兴的时尚街区,正等着一声新年钟声,好彻底疯狂起来。
  思梅并不想疯狂,可还是来到这条街上。回上海的航班是明早十点的。这个除夕之夜,她得在北京度过。举目无亲。三两个久不曾见的朋友,约了到工体西路泡吧迎新。想着也无聊,不过别无选择。其实不仅在北京,即便在上海,也并无更好的过节去处。思梅生于南方偏僻小镇,父母早逝,在寄宿学校长大,虽有亲戚资助学费,却并不如何亲近。后来思梅到上海读大学,亲戚一家搬去了北方,彻底断了联络。毕业后,思梅一直独自在上海生活。平日工作繁忙,朋友并不算多,能一起团聚过节的就更少。北京和上海其实并无区别。只是这趟北京之行来得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思梅中午才得到Jack的通知: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立刻赶往虹桥机场,搭最近的航班飞往北京,抵达后直奔中国大饭店。这是GRE中国区负责人Steve的指令。任务交待完毕,Jack稍事停顿,又补充一句:“别换衣服,也别化妆。别太显眼。这次任务很难。而且,有风险。”
  Jack是总监,GRE上海办公室的最高领导,曾经的调查高手,也是思梅的偶像。她期待有朝一日也能像Jack一样,在业内小有名气。但Jack也是年过40的离异男人。他的关心有时候超出领导的范畴。平时思梅只当作没听见。但今天Jack的几句叮嘱,却反而让思梅热血沸腾:有风险?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任务?
  离新年钟声还有二十分钟,酒吧里烟气弥漫,人满为患。思梅和几个女友躲在角落,大张着嘴,声嘶力竭地聊天,像这酒吧里的所有人一样,仿佛塞在鱼篓里将要窒息的鱼。谈话始终围绕着男人,那是思梅最缺乏素材的话题,这却是每人皆须贡献素材的场合。有人问起Jack,思梅笑着打岔。她并非不愿和朋友提起自己的老板。如果换个场合,话题再换作调查的业务,思梅一定会滔滔不绝。老板的本事一直让她引以为荣。但现在这个场合提及Jack,只能引发毫无意义的八卦。思梅摸摸牛仔裤兜里的手机,下意识的动作,像是要把Jack藏得更牢一些——手机上有Jack三小时前发的短信:一定低调一点!
  手机却突然在这个档口狂振起来,好像在故意表示反抗。思梅连忙挤出酒吧。街上灯火辉煌,人流如织。人人脸上皆是兴奋之情。
  Jack的声音却有些沉重:“Steve选中了你!”
  思梅心中一阵雀跃:“不会吧?”
  “你很引人注目?”
  “怎么可能!她们都打扮得跟大明星似的,我就像个乡下人!”思梅极力压抑自己的语气。她知道Jack一贯风格保守,不希望让缺乏经验的年轻员工责任过重,一方面会影响项目的质量,另一方面也会给员工带来危险。更何况,这个员工是思梅。
  果不其然。Jack低声说:“我去跟Steve说,你还没有准备好。”
  思梅心中一急:“可我准备好了!”
  “但你缺乏这种经验!”
  “经验是可以积累的&&”又是一阵沉默。思梅灵机一动:“再说,你得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你是对的。”
  电话那端继续沉默。思梅猜测,她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两年前,她还只是一家本地咨询公司的前台秘书。小公司叫“鑫利”,总共不到十人,业务却五花八门:市场调研,商业情报,尽职调查,账务咨询。对外号称五脏俱全,其实只是饥不择食。老板是个从工商局退休的芝麻官,虽有能力拿到一些不太公开的档案,却没能力找到外企客户。公司的核心竞争力是二老板Jack:外企咨询公司背景,有十几年的商业调查经验。中年离异,事业型男人,在行内颇有名气。被退休芝麻官忽悠得辞职创业,才发现离开大公司之后,自己的资源价值也跟着大大贬值。只好放下调查专家的架子,硬着头皮做了“万金油”。
  思梅是Jack亲自面试和录用的。学历一般,成绩一般,但机灵细致,善解人意。Jack对思梅关爱有加,手把手教她做项目,从前台提拔成咨询师。几个月前,GRE找上鑫利谈收购。专业国际大公司收购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看似令人意外,其实道理由来已久:GRE一直计划在上海建立分支机构,只苦于缺乏管理人才。Steve对Jack早有纳贤之意,之前接触过几次,只不过Jack是鑫利的顶梁柱,不好意思自己釜底抽薪。GRE花一百万收购鑫利,得到Jack和现成的运营团队;退休芝麻官拿着钱退出;Jack则回归国际大公司;也算三赢局面。收购迅速完成,鑫利变成GRE上海办公室。Jack成为GRE的总监和上海负责人。大公司的要求和标准都苛刻得多,鑫利原本算不上调查公司,老员工人人自危。多亏Jack力保,大部分员工得以被留用,而且破格得到GRE的调查师头衔。思梅得到的头衔是中级调查师。
  GRE的调查师级别,在外企咨询公司中也算极端苛刻的。入门的初级调查师,只负责处理基础桌面调查和资料整理工作。若想提升至中级调查师,除了圆满完成本职工作,还要找机会展示自己的特质:比如具备超强的观察分析能力,能从琐碎的细枝末节中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拥有特殊的关系网络,能打听到别人打听不到的事情;或者掌握出众的写作能力,妙笔生花。如果以上特质都不突出,至少也需展示过人效率或耐力,一人能当两三人用,就算速度不够快,起码连续通宵熬夜加班不在话下。即便满足以上种种,也要苦熬几年才有升职机会。
  而中级到高级的提升就更难。许多人工作多年,仍迈不上那个台阶。表现不够突出,进步不够明显,缺乏参与重大项目的经验。当然最关键的,是缺乏实地调查经验。实地走访,发展线人,深入虎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风险和难度绝非普通调查师能承担。不够出色的中级调查师,根本没机会尝试,也就永远不会积累实战经验。这是个死循环。北京办公室不乏工作多年提升无望的中级调查师。
  以思梅的经验和阅历,假若直接到GRE求职,恐怕以初级调查师的职位也难以被录用。鑫利被GRE收购,思梅顺利得到中级调查师头衔,实属破格定级,是占了大公司收购小公司的便宜,想必Jack起了重要作用。然而,加入GRE不到两个月,就在年底评估时一跃而成高级调查师,这让思梅不仅意外,而且不安。尽管她已加倍努力,几乎牺牲一切业余时间,工时是别人的一倍半,绩效更是一个顶俩,创上海办公室最高;但她毕竟还是个新手,扪心自问,对于商业调查这神秘行业,她还几乎一窍不通。这么快的提升,仍似天上掉下金馅饼。金光灿烂,却能砸死人。上海办公室足够小,Jack自可一手遮天。但天上还有Steve,在GRE中国谁都清楚,Steve虽不是如来,却堪比齐天大圣,火眼不揉沙子。思梅得以火速提升,Jack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肩负的压力更是难以估量。她得尽快让自己名副其实。
  “好吧!”Jack的声音并不轻松,“项目名称叫Gold Sand (金沙)。我把具体要求发到你邮箱。”
  思梅把手机插回裤兜。金沙,赋有冒险和传奇色彩,令人联想到007电影的标题。她二十七年的人生虽不算幸福安逸,却也平淡无奇。GRE的出现,带来异样的光芒。仅仅是其世界领先的精英外企形象就足以令人兴奋。 GRE在上海的分公司,沿用鑫利在浦西租用的小办公室,并没多少精英气质;但思梅也曾到GRE北京公司参加过短期培训,对那CBD高耸入云的大厦中神秘的办公室心驰神往。特殊的行业,秘密的使命,在电脑前查阅那些或有禁忌的信息就已经让她充满兴趣了,即将开始的卧底任务就愈发紧张刺激。今晚的五位美女,人人资历深厚。唯独她,入门不过几个月。但最终胜出的,竟然是她。这简直令她难以置信,内心如中了头彩般的兴奋。对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新鲜刺激的诱惑往往远胜对危险的担忧。
  危险又有何妨?她有她的理想——有朝一日能像GRE的调查专家一样,有精英的外表,福尔摩斯的内心。正像每个刚入行的年轻人一样,思梅对GRE的领导们拥有神话般的幻想。Steve实在高不可攀,Jack已足够令她崇拜:让全球最领先的公司为了得到他而收购一整间公司!
  北京的冬夜格外寒冷,风中夹杂细小颗粒,不知是雪是雾。思梅此行仓促,衣着过于单薄,此时却不觉得冷,一身轻爽。 突然之间,伴随一阵巨大的喧嚣,更多的人蜂拥着跑到街上。有陌生面孔对着思梅大叫:新年快乐!
  2011年就这么大张旗鼓地来了。
  13小时之后。
  地球的另一侧,纽约时代广场,世界都市之王。这里的新年钟声比北京迟了整整13个小时。但人潮的兴奋却有增无减。礼花正在广场上空盛开,震耳欲聋。帝国大厦顶楼咖啡厅靠窗的位置,坐着一男一女。礼花仿佛就在两人眼前爆裂,把耀眼的光芒铺洒在两人脸上。
  男的是个身材瘦小的白人老头,金发碧眼,额头和眼角皱纹密布,不论容貌和表情,都令人想到爱因斯坦。女的则是华裔,年龄三十上下,面容娇美,皮肤白皙,黑发挽成传统的髻,仿佛古画中的冷面美人。
  “谢小姐,我很抱歉。不该让您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把这本该狂欢的时光,浪费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身上。”金发男人侧目看着楼下密集的人头,一侧的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没所谓了。只是为了应付无聊和寂寞罢了。”女人低垂了目光,好像在自言自语,纯熟的英语里夹杂了一丝东方人的口音。没有主语。不知寂寞的到底是她,还是楼下那些狂欢的人。
  “是啊!地球就只是继续旋转,并不在乎今天是哪一天。对吧?” 男人直视女人的脸。女人抬起视线,美丽的双眸闪烁着动人的光。
  “您约我来,不是讨论地球自传的吧?”
  “哈!当然不。那个让地球自己操心就好!”男人一笑,掉转话题,“真不敢相信,你还在美国。”
  “我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女人侧目看向窗外,避开男人执着的目光,精美的脸颊似乎绷紧了,反射着礼花的斑斓色彩。
  “那正好。不然我还没那么容易见到你。”
  “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见我。”
  “OK,”男人指指窗外,“你知道那是哪里?”
  盛开的礼花背后,是层层密布的高楼大厦。女人摇摇头。男人向前凑一凑,降低音量:“GRE全球总部。”
  女人顺着男人手指方向一瞥,迅速移开视线,嘴角生出一丝鄙夷。男人却从她眼中看到转瞬即逝的悲愤。男人暗暗点头:这正是他希望看见的。
  “你恨他吗?”
  “谁?”
  “还能有谁?让你以为得到了重用,然后亲手把自己的丈夫送进&& ”
  女人条件反射般地摇头,面孔因痛苦而扭曲。男人识趣地住口。女人把目光转回来。痛苦的表情竟为她增添了冷艳之色。她漠然注视着他:“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女人诧异地扬起眉毛。男人却并不继续解释,只是微微一笑:“你还是暂时离开美国吧。好不好?Yan?”男人掏出一个深蓝色小本摆在桌子上。一本崭新的美国护照。
  她翻开护照。照片是她的,姓名却是她从未听说过的。男人嘴角的笑意让她背后发紧。
  “你想让我去哪儿?”
  “中国。”
  “去干什么?”
  “让Steve身败名裂。”男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光。
  “我不干。”她摇摇头,把护照丢回桌子上。
  男人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恨他。”
  “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也恨他。”
  “原来如此!”男人把手指放在唇边,眯起眼睛,“让我讲个故事吧。三十年前,纽约有一位年轻的检察官,他所负责调查和起诉的,都是商业贿赂和欺诈的案子。于是,他发现了一个商机:商业背景调查。因为华尔街很多公司都面临一个困境:当你需要弄清楚谁是骗子的时候,不知道该去找谁帮忙。纽约的私家侦探倒是不少,只不过他们更擅长调查婚外情。那些手段在商业调查里行不通。所以,这位年轻的检察官,就开设了一家公司,给它起名叫GRE。”
  男人稍事停顿,把目光定在女人脸上,像是大夫在观察他的病人。
  “那个检查官就是你,对吧?”
  男人点点头:“你的功课做得不错。”
  “你给我发邮件时,使用了真实姓名。我不会连自己公司——嗯,前公司的创始人是谁都不知道。他不是人人皆知的天才么?用了十几年时间,把一家三人小公司变成了数千人的跨国企业。”女人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枯燥的事实,有关一个并不在场而且与她无关的人。
  “很好。如此说来,我就可以跳过一大段,直接到一年多以前。这位前纽约检查官很信任的一个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他一手提拔的一位副总——耍了个小手腕,把公司从他手中抢走了。一个卑鄙的手腕。所以,那位检察官理应拿回本来就属于他的。不是吗?”男人同样使用淡然的口吻,没有愤怒,没有懊恼,亦没有怨恨。好像那位前检查官所遭遇的不幸,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她听说过这件事。那是一件有关美国国防安全的大案。前董事长兼CEO为了这笔两百万美金的项目,做了冒险的决定,在巴基斯坦南部葬送了三位GRE员工的性命。被害者家属雇佣了纽约最好的律师。GRE不得不赔偿家属上千万美金。与此同时,与前董事长关系密切的东京办公室负责人被查出伪造客户资料和项目,两年之内,欺诈公司数千万美金。骗子从此销声匿迹,GRE一分钱也没找回来。前董事长又花了几十万美金在账面抹平损失,好歹没有让“全球最顶尖的反欺诈公司遭遇严重内部欺诈”的新闻登上《华尔街日报》。在其他大股东的压力下,前董事长引咎辞职,退出董事会,被迫平价售出大部分公司股份。由他一手提拔的副总经理接替他担任新CEO。被迫“退位”的前董事长从此销声匿迹,据说心灰意冷,一病不起。可他此刻就坐在她面前,Jason Brown,精神抖擞,目光慑人,微笑着,满脸皱纹里都是黑夜的影子。
  “但为什么选中Steve?”她问。
  “原因很简单。第一,Steve曾是那位副总经理最得力的臂膀,也是他塑造出来的&明星MD&;第二,Steve不是一只无缝的蛋。”
  “你拿到了他的把柄?”
  “No。”男人摇摇头,表情越发神秘,“我只闻到了臭味,可我的眼神不好。蛋上的缝,还得你去找。”
  “臭味?”
  “是啊!臭极了!足以让他身败名裂。我的嗅觉一向是很准的。”
  “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
  “你看,那公司毕竟是我创造的。就算不再是董事长,也总归会有些眼线。最近发生在中国的一些项目真有意思,我不得不仔细看一看。”
  她微微点头,随即沉默。男人耐心地等着,并不催促,直到她再度开口:“我能得到什么? 单纯的报复,对我没有意义。”
  “你想要什么?”
  “我丈夫还在监狱里。”
  男人哈哈一笑:“你看,我们很快就有了共识!”
  女人的表情却愈发严峻:“我听说过GRE里流传的有关我的评价。不过,我想告诉您,那些评价或许和事实有出入。事实是,我只在GRE工作了不到三个月。之前我毫无调查经验,之后也未必有多少长进。不然也不会自己跳进Steve挖的坑里。” 女人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我。”
  “亲爱的,这些我都清楚。你就是我以为的那个你。”男人直视女人,嘴角保持着微笑。女人也抬头认真看着他,目光中多了些意外。
  “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天赋,天才也不是一开始就战无不胜的。不过这一次,”男人挤挤眼,“只要你听我的,我们稳操胜券。”
  女人低头沉思片刻,抬头道:“我到底需要做些什么?”
  “我喜欢这样的问题!”男人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她。照片上是另一个年轻漂亮的中国女孩,“她叫May。Steve刚刚把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她,是非常重要的任务。”
  男人故意加重了四个字的语气,诡秘地挤挤眼,眼角裂变出稠密的皱纹,仿佛被一脚踩碎的有机玻璃。
  又一朵巨大的礼花,在窗外绽放。震耳欲聋。
  第二章 金室藏娇
  2011年的第一个星期一,是吉林金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面试新员工的日子。上午十点,黄金龙的黑色大奔抵达“金蛋大厦”。分公司开业两周,他一共也没来两回。但今天的招聘必须由他亲自把关。
  “金蛋大厦”在浦东,黄浦江边上。大厦的学名叫振邦,不叫 “金蛋”,可它是金色的。不乏摩天大楼,金色的却只有一栋。黄老板喜欢,一眼就挑中了。尽管这大厦在建成前,曾经屡次烂尾易主,因此有人说它风水不好。但风水好不好,要看主人的命硬不硬。黄老板的运道的确不差。农村出身,小学文化,但一辈子有贵人旺。三十多年前,黄老板还叫黄砣子。当年就胖,像秤砣。那时也是个人物,不过只限于村里那帮土孩子。吉林通化前进镇黄家村。村里原本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直到知青们来了。
  其实知青也是一群孩子。虽是孩子,却能分出贵贱,总有领头拔尖的。最拔尖的名叫“红军”,可见势不可当。不仅名字红,出身更红。又红又专,能说会道。领导喜欢,群众巴结。村里老人说:半大个孩子,就有帝王相。
  黄砣子也是领头的,野孩子头。起初还和红军不太对付。但群众拗不过组织,拳头拗不过书本子。黄砣子被红军招了安。黄砣子讲义气,为哥们儿两肋插刀。红军也讲义气,没嫌弃黄砣子没文化。红军果然有本事,官职比年龄长得快。不大个娃,破格成了大队副书记。不久改了政策,知青成群地回城。红军却没回,升了大队书记,安心当了农民头。有帝王相的孩子,远见也是非凡的。城是要回,但回去绝不是当个普通工人。农村包围城市,这本来就是领袖教导的战略。只不过帝王相的孩子必定经历更多挫折:上学提干的机会一个一个擦肩而过。红军的耐心也是常人不能及的,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和黄砣子也更铁了。
  又过了几年,黄家村有个小媳妇大了肚子。也是个没回城的知青,南方人,生得白皙精致,人见人爱,黄砣子也喜欢。可喜欢归喜欢,不敢要,那女人出身不好,又嫁了人。长大的黄砣子,虽然一脸土匪相,出身却无可挑剔,又是红军的左膀右臂,前途光明得不得了。那女人的丈夫是当地农民,年纪大她二十岁,身体还有残疾,要不了孩子。可女人毕竟还是大了肚子,而且,不是黄砣子干的。是大队文书,另一个没回城的知青。这才让黄砣子更气:那文书出身也不好,四眼臭老九。平时八脚踢不出半个屁,却偏敢偷偷给人家老婆弄大肚子,还死不承认。黄砣子带人揍他半死,扔在山上。窝囊废就是窝囊废,没给打死,却给冻死了。十二月初,山上的雪已经有半尺厚。那女人也没多活几天,难产死了。
  黄砣子坐了八年牢,多亏红军托人把他弄出来。当年有帝王相的半大孩子终于熬出了头。不但上了大学,还成了国营前进镍厂的人事科主任。工厂招工,黄砣子得了个名额。别人要用两年的收成换。黄砣子啥都没用。红军讲义气。
  国营镍厂业绩不佳,红军搞改革。改了革还是赔,可账上不能赔。地头熟,办事方便,从南方倒点烟酒轻工,赚的钱并不自己挥霍,而是送给领导挥霍。红军转眼成了先进,升得比火箭还快。又五年不到,工厂归了大型国企集团,红军也调了北京,成了集团总公司的领导。黄砣子顺水推舟地升了前进镍厂厂长。可厂子虽然换了壳子,骨子里还是亏损,连着亏了这么多年,外加养肥了几层领导,终于亏损得再也藏不住。领导对黄砣子说:如今都在搞改制!这是改革政策。没过几个月,镍厂改了制,变成股份公司。职工大会持大股,集团持小股。又过了一年,职工大会解散,工龄买断。集团退了股,镍厂彻底姓了黄,改名金合公司,也终于翻身变了盈利企业。黄砣子成了名正言顺的民营企业家。
  没过两年,领导又说:成功的民营企业,兼并效益不佳的国有企业,应该鼓励!
  长山镍业,距前进镇一百五十公里,现成的大国企,现成的连年亏损,黄总则是现成的成功民营企业家。2010年夏天,长山镍业也姓了黄,成了金合公司的子公司。黄总果然功夫了得,连俄国俄国人都瞪眼:两千万人民币的收购额,变戏法似的就到了手,烦琐的章程和手续,没俩月一切搞定。这就是“关系”。中文翻译瞪圆小眼拼命张大嘴,用口形向俄方代表强调这两个字的重要性,好像嘴里含着金元宝。在中国做生意的老外都知道“关系”,简直就像如来真经——看似有理,表面浅显,实则深奥,法力无边。
  米莎集团,俄罗斯的大型上市公司,早看中了长山镍业。米莎集团的主业是在俄国加工钢铁,镍盐是重要原材料,在西伯利亚也有镍矿和镍厂,可产量有限,供不应求。在不太远的地方再弄个镍加工厂,设备不能太落后,政局不能太乱,工资还不能太高。中国吉林,21世纪的理想选择。
  米莎能源早在2009年就找到长山镍业。别看长年亏损,国企却有国企派头。合资谈判拉锯扯皮,距达成共识远隔千山万水。没想到了2010年秋, 突然冒出个叫金合的民营公司,一口竟然把长山镍业吞了。 柳暗花明,谈判突飞猛进。民企老板小学文化,可宰相胸怀,将军魄力,火速与国际接轨,只要听到“与时俱进”或“国际惯例”这种字眼,什么条件都肯答应。两个月不到,合同签了,长山镍业成了中外合资。金合用土地厂房入小股,米莎用美金入大股。金合的黄老板何许人也?二斤伏特加面不改色。胖手一挥,长山镍业再占几十亩地盘。中国卧虎藏龙,俄国人也不能示弱。又两个月不到,三千万美金投资到了位。长山合资上了报纸电视,成为地级市中外合资的模范企业。黄老板的奥迪A6也换成了奔驰S500,更上一层楼,“成功”得无以复加。
  领导又说:不能只看着家门口,要向全国发展。黄总的伯乐,总能给黄总指出新的方向——南方,上海滩,通向世界的窗口。不能在长山合资一棵树上吊死。黄金龙也明白,这是领导的策略。调虎离山,省得老虎真的成了大王。上海一马平川,虎落平原被犬欺。好在三千万美金在手,领导还是客客气气。其实多余,多少年的铁哥们。黄金龙别的不懂,懂的就是义气。
  2011年新年新气象,金合上海分公司开张大吉。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人力资源上。既然要开辟新市场,业务员少不了。长山的老员工懂产品,可没见过世面。不会说几句洋文,怎能在上海滩立足?会计得用长山的老人,行政可得招新的,借口最现成——老的不懂洋文!黄老板不懂洋文,也不太懂业务,可他是老总。招聘的日子,自然少不了他。
  黄总走进“金蛋”大厦。大堂一片金黄。电梯也是金色的,看着都喜气。电梯停在18层。公司里地方不够,面试的人都挤在电梯口。黄老板故意不摘墨镜,大摇大摆往公司里走,好像华容道的滑车,不让路就能把谁碾死。老板得有老板的派头,可老板也要关心未来的新员工。墨镜有墨镜的好处,看不出眼睛在瞅谁。这一瞅不要紧,那个短头发女生是谁?
  黄总记人过目不忘。至少对漂亮女人过目不忘。他还记得那可人的声音:
  “这是苹果派。甜,不过是无糖的。”
  思梅走出“金蛋”,仰头看那些林立的高楼。这些高大的玻璃怪物,就好像一夜之间从地里冒出来的笋子。这想法让思梅有些意外。小时候的事情,她是难得想起来的。
  笋子是童年常见的,小学后墙外就有一片竹林。春夜一场雨,笋子纷纷撑破土皮,一下子冒出很高。她喜欢雨后翻动新土的气息。然而记忆里童年的气息,似乎只有这一点点。如果极力回忆,还有试卷上新鲜的油墨气味。仅此而已。听别人说起过母亲身上的气息,她却不记得闻到过。
  或许正因如此,童年才过得极快,连同少年时代,没留下多少痕迹。更真实而完整的记忆,似乎从上海开始。初次来到这座城市,大概是十年前。那时她已算青年,亭亭玉立,穿着印满格子的老式外套,提着脸盆和帆布旅行袋,满身绿皮火车的气味。大学门口的保安投来热情挑逗的目光。她出示入学通知书,保安的目光立刻变得黯淡。
  可她同样不属于同学们。他们比她领先一个世纪。她在他们的阴影中安静地生活,就像巨大花束下的一束野草。她早习惯这样的生活,中学六年即是如此。舅舅寄来的生活费聊以为生,其他原本也是奢望。少女的原始之美却是挡不住的。只是大学里的男生尚未懂得欣赏,而她的安静也为她筑起一道无形壁垒。也曾有令她心动的男生,却在壁垒之外,与她不产生多余的交集,心灵更是不通。大学里出色的男生,未必比民工更明白美丑。尤其是南方大都会里的出色青年,往往更注重时髦的包装。那些皆在她的壁垒之外。好在她很忙,用功学习,偶尔空闲时,她就搭公车到外滩,看老旧的大厦,和时髦的男女。黄浦江里仍有蒸汽船,几毛钱搭一次。她搭过一两次,和下班工人的自行车挤在一起,只是为了到对岸去遥看外滩。那里当时只有一座,突兀地站在一片工地里。
  大学毕业后,工作和生活都在浦西。浦东似乎只是印在挂历上的背景画,常能望见,却与自己无关。她并不是上海人,也并不在乎浦西的床或浦东的房。但她在乎这繁华的都市所暗示的未来。她于是结识新的朋友,剪新的发型,买得体的冒牌服装,内心迅速成长,赶上时代的步伐。大概因为成长过快,发育难免不够均匀,有关感情的部分,远远落后于其他。上学时藏在自己的壁垒里,读了太多小说,却没有任何实践。她深知自己的弱点,把一切精力放在工作上。她的理智是三十岁的,多年独立生活的收获。理智告诉她,金沙项目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不论Jack心底是否满意,她必须全力以赴。之前的二十多年,她如同繁华都市边缘默默生长的嫩枝,安静并非本意,生命蓄势待发。
  思梅迈开步子,沿着街道缓缓前行。从明天起,她就要到“金蛋”上班。在这之前,她该对附近的环境尽快熟悉起来。都有哪些商场,餐厅,学校,医院,公司和单位;那些大厦的正门和侧门都在哪里,大厦里的直梯,扶梯,消防通道和厕所都在哪里,何时人多,何时人少&& 这是实地调查必做的功课。这样的功课还有很多,只是她以前从来没做过。理论倒是有一些,都是临时抱佛脚。自思梅回到上海,Jack加班加点,手把手传授技艺。如何留意周边情况,如何跟踪和反跟踪,如何在最关键的时刻保护自己&&
  可那些都是纸上谈兵。从明天开始,就要来真格的了。
  思梅穿过两个街口,经过一家高档百货公司。橱窗里陈列着来自意大利的时装和皮包。花花世界,物欲横流。她在橱窗前逗留了两秒,看自己的影子。来自襄阳路的冒牌风衣和皮包,与橱窗里的名贵货色叠加在一起,背景是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的高楼大厦,还有路边驻足张望的老人。
  穿灰色外套的老人?
  思梅心中一紧,缓缓侧身。马路对面,那老人已转身背对思梅,好像迷了路似的,仰头张望四周的大厦。
  思梅不禁警觉:在哪里见过这老人?在马路上?不对,应该是三个小时之前,在思梅走进“金蛋”面试的时候。他当时不是正拄着拐杖,站在路边看报纸?他的拐杖呢?他的帽子呢?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他是在&& 跟踪?
  思梅心跳猛然加速。他是谁?为什么要跟踪她?
  现在该怎么办?
  沉着。Jack传授的“秘密法宝”,没想到立刻派上了用场。
  思梅继续沿着人行道慢走,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浏览橱窗,偶尔瞥一眼马路对面。一步,两步,三步,五步&& 走出十几步,老人仍一动不动。莫非只是一场虚惊?那种灰色外套这城市总有几百人穿,而且他始终戴着墨镜,正脸都没露。若在常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但思梅并非常人,起码理论上不是。Jack的训练包括捕捉陌生人身上那些最不起眼的特征:鬓角的长短,站立的姿势,哪只手习惯摸头发,哪只手习惯插进口袋,衣兜还是裤兜...... 果不其然,思梅转过街角,那老人又了跟上来。思梅站住,他也站住,二三十米之外,单手插兜。思梅心中一震:果然是在跟踪自己!
  沉着,还是沉着。光天化日,他又能怎样?但此人到底从何而来,有何目的?和金合有没有关系?想到即将开始的新项目,思梅心中一阵兴奋,恐惧无影无踪。她瞬间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反跟踪!危险和难度细数均提高几个数量级。但仅仅甩脱是不够的。她已经是高级调查师了。
  思梅故意放慢脚步,选择一些喧闹的小店钻进去,随便找件衣服试试,和店员讨价还价,再故意从原门走出店来,让对方轻松找到自己。如此经过两三个街口,那灰色影子始终在几十米开外,时而在马路同侧,时而在另一侧,位置巧妙,角度刁钻,总能躲开思梅的视线。思梅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只能借助街边橱窗或车辆的反光镜。GRE的调查师都知道:跟在马路同侧的是外行;另一侧的是内行;忽左忽右变幻莫测的,那必是高手了。
  既然是高手,就必定不会单独行动。真正的调查并非侦探小说,越是高手越懂得团队的重要性。必定还有别人。还有几个人?他们在哪里?思梅停住步子,掏出手机佯装发短信。老者正在马路对面,斜后方25度。没停脚,蹒跚着前行,很快超过了思梅,拐进最近的弄堂。果然是老手,绝不停留在敌人视野之中。
  看来,采取行动的时候到了。
  思梅转身,故意背对那个弄堂,把手机凑近嘴边。表演,是高级调查师的必修课。演完接听电话一幕,找个购物中心钻进去,四处都是镜子,四周一目了然。老者果然跟了进来。思梅心中一阵雀跃,迈开大步,走进洗手间,把一张十元钞票揉成一个小团,塞进牛仔裤口袋,然后冲马桶,洗手,用吹风机吹干,再昂首阔步走出卫生间,径直走出购物中心去。不必回头,她料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盯劳了。
  思梅走出商厦,在路边站定,频频查看手表,上演等人一幕。
  街上行人虽多,合适的人选却未必是现成的。不过今天很幸运,一眼就看见他——一个瘦高的男人,长发,络腮胡子,戴黑框眼镜,穿深蓝色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黑色的双肩背包反挂在胸前,好像流浪艺术家,正在街上闲逛。
  佟远中午从报社偷偷溜出来,逛马路。
  报社记者,月入不过几千,不比饭店里端盘子的打工者好多少。 漂在上海,生存不易。虽说有些文字功底,但如今文字是最不值钱的,除了写字,还需搭上年轻体力——四处奔波,明察暗访,收入虽低,风险却高,不知哪天会被人捅上一刀。即便偶尔能在这日趋糜烂的世界里挖出一两个有毒细胞,也并不常常真正被人欣赏。人们喜欢一边痛骂,一边同流合污。谁都知道仅凭个体的力量,只能是杯水车薪。杯子也比不上,简直是毛细血管。但不管多么病入膏肓,血液中总有几粒健康的白血球,时刻准备着牺牲自己。佟远不知自己算不算一粒,从事着危险的职业,没多少收益,也谈不上体面。唯一值得炫耀的,只有灵活的工作时间——在别人上班的时候上街闲逛。
  当然闲逛也未必和工作无关,素材就藏在大街小巷。就在这条笔直的大街两旁,林立着许多金融大厦,在这些大厦里,正发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佟远抬头瞭望,穿过层层人流,不远处有一座金色大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植入地面的一尊丰碑,时刻提示着新时代的关键词——财富。炫目的财富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佟远的目标却并非这座金色大厦。旁边的另一座,虽不如金色大厦夺目,却也高耸入云,挺拔威严,气势上并不输给金色大厦。就在几周之前,那大厦里空降了一位新的领导——某大型房地产公司上海分部的总经理。这或许将成为佟远的新命题。与其相比,之前做过的都不值一提。这社会千疮百孔,每个毛孔都在流脓。找个体表的小脓包挤出几滴脓,怎比得上一剑刺入又深又大的毒瘤?
  这命题不同以往,令佟远跃跃欲试。正巧手头没有急活,索性到这附近逛逛,反正社里也不安宁。年底刚过,有人升职,有人辞职,剩下的都在纠结年终奖的数量。佟远的情况不好不坏,并不令他如何关注。但办公室里的气氛还是让他透不过气。理想虽然神圣,收入却永远是个尴尬的话题。春节将近,银行卡里却没多少钱。佟远的父母远在东北,从没来过上海,因此常把在魔都打拼的孩子当作炫耀的资本。其实上海的天堂并不多,多的是挤满天才的贫民窟。在那里,没人注意蓝天白云,分外醒目的是那些高楼大厦,张牙舞爪,把街上的行人赶得四处乱跑。总编昨天还说:要想多赚钱,就得换个工作。
  “对不起!能帮我个忙么?”
  佟远眼前一亮。一个大眼睛女生,突然在他眼前冒出来,打断他的思绪,“我,呵呵,真不好意思,我&& ” 女生面露难色。
  佟远仔细打量那女生:身材细高,皮肤白净,没有化妆,也无须化妆,眼睛清澈而明亮。风衣材质一般,剪裁却很考究,把苗条的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看上去像白领,不像骗子。但21世纪的,万事皆有可能,人又怎可貌相?一个美丽的骗子?这想法莫名地刺激了佟远。骗子不分大小,揭穿一个,总能帮到许多人。
  “你怎么了?”
  “是这样的,”女孩压低声音,“有个男同事,一直骚扰我,非约我今晚去看电影,我只好跟他撒谎说我有男朋友&&” 女孩稍事停顿。佟远暗暗点头:估计是骗子。凭她的漂亮与优雅,怎能没有男朋友?
  女孩继续说:“可我那同事不信。你知道,他是&&”女孩眨眨眼,“是我领导,而且疑心很重!” 这略微有些合理。领导的确是难以直接回绝的。女孩继续说:“我告诉他说,我男朋友中午会来公司找我吃午饭。我本想随便打电话找个朋友来帮忙的,但真不凑巧,单身的都没时间,不单身的&& 那肯定不太方便。眼看就到中午了,我认识的男生又不多&& 真的不好意思开口,如果你也不方便,不必勉强的。” 女孩脸颊绯红,双手相互揉搓。女孩若是骗子,演技并不高超。佟远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起先的判断。
  “怎么帮?”
  “过十五分钟,到我公司楼下,等我出来,陪我一起走几步,拐个弯就行了。我领导应该会在楼上窗户里看的。 可以吗?”
  女孩目光恳切,佟远实在想不出这诈骗的玄机会在哪儿。好奇心里已悄悄地添了同情心。佟远点点头:“可以。你公司在哪儿?”
  女孩面露喜色,几乎要欢呼雀跃:“太好啦!从这条街一直走,过三个街口,有一家商场。我公司就在商场后面。”
  “十五分钟后,在商场门外?” 佟远重复了一遍。至少,她的笑容极具感染力,令人心情愉快。
  “对的对的! 你太好了!”女孩用力点头,双目闪闪发光,边说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团,塞进佟远手里:“还有,帮我买本新出的《读者》杂志。那人知道我习惯看那个,你买来给我,他就更信了。”女孩挤挤眼,佟远推道:“不用!《读者》才三块一本!”
  “那也不能让你掏钱,你帮了我大忙了,就当请你喝汽水!一会儿见!”
  女孩说罢,转身向公交车站跑过去,一步跨上将要启动的公车,分秒不差。
  十五分钟之后。
  思梅坐在购物中心三楼咖啡厅靠窗的位置,凝神看着窗外。视线很开阔,从楼前的空场到远处的街口都一目了然。拿着杂志的长发男人,正站在喷泉边四处张望。思梅注意的并非是他。在他四周,或明或暗的角落里,有许多走来走去或站立不动的人。但她并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目标。
  思梅已在这里注目多时,并未找到线索。没人跟踪长发男人,也没人故意靠近他。半个小时之前,她在最后一刻跳上将要启动的公车,想必已经甩掉了跟踪的“尾巴”。“尾巴”既然把她跟丢了,就该盯住和她有过密切接触的人。长发男人就是她投的诱饵。她坐在这咖啡厅的窗前,看着长发男人拿着杂志走来,在楼前徘徊。灰衣老者的身影却没再出现,也没其他任何可疑之人。又过了十分钟,长发男人一屁股坐在商厦门口的石台上,没舍得用杂志当坐垫。思梅略感歉意,不过随即就忘却了。她和他原本无关,以后也不会再见。又过了半小时,长发男人终于站起身,大步走远了。 高挑的背影很快被人潮吞噬,飘逸的长发也不见了。 也算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了。思梅心中莫名的一丝感动,迅速消融在更广阔的失望里。是她的演技太拙劣,还是对手的确很高明?思梅沉思着从窗口转回头,打算叫侍者买单。赫然间,灰衣老者却正站在她眼前!
  思梅大吃一惊,手足无措。那“老者”却摘掉墨镜,撕掉胡子。思梅的双颊立刻发了热,心中的惊异彻底变成羞愧。
  Jack阴沉着脸说:“你还嫩着呢!以后要是真的遇上&尾巴&,能甩掉就不错了。不要自作聪明!”
  四天之后。
  一月的上海,天总是阴阴沉沉,哭哭啼啼。寒得令人浑身发抖,一天到晚想要躲进被窝里。
  思梅的公寓在黄浦区,48平米。八十年代的公寓楼,今冬似乎格外湿冷。倒不是上海的天气发生了突变,变化的是工作节奏。思梅以前每晚十点下班离开公司,到家十一点。倒头就睡,没时间充分感受室内的气温。金合的时间表却全然不同:五点半一到,大家一哄而散,多待一分钟就要唱空城计。而且完全没有加班的必要:200平米的办公室,一共8个人。一个总经理,一个会计,一个出纳,一个司机,两个业务,一个前台,还有一个总经理助理。总经理不开会,不见客,不发邮件,就连公司都不常来。剩下七个无所事事,总经理助理尤显多余,唯一的功能就是订飞机票——虹桥到长春的往返,一周订过两回。除此之外,就是机场接送。思梅不会开车,但需要跟着。第一次思梅坐前座,黄总坐后座。第二次黄总一上车,把屁股往边上挪了挪:“小邢坐后边。谈谈下周的工作。”
  邢珊,思梅在金合公司的新名字。身份证是找“渠道”做的。GRE公司有很多“渠道”,学名该叫服务提供商,大部分是私营小公司,有些内部关系,能更顺利地拿到法律容许却事实不太容许的各种材料;或者能尝试拿到某些法律并不容许的东西。GRE是纽约上市公司,按照公司明文规定,一切行为必须遵循当地和美国联邦法律。但实际操作难免有些小例外。“邢珊”的身份证即是如此。金沙项目敏感而特殊,拥有中华区“齐天大圣”Steve的尚方宝剑,即便有些灰色小违纪,纽约总部的“如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书面报告里不提。反正这是在中国,这里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要不出问题,一切手段都OK。金合是个民企,不会专门去核实一个月薪四千小助理的身份信息。
  黄总实在胖。即便是奔驰S500,后座也显得不够宽敞。黄总的胖腿,时刻不离小助理的牛仔裤。多亏高架上堵得一塌糊涂,车里缺乏左右摇摆的惯性。黄总低声骂一句:“真他妈忙!两边都那么多乱八七遭的破事儿!当老子有三头六臂?”
  “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饭是要按时吃,不然要伤胃。”思梅小声回应,自觉说的极不自然,脸上有些发烧,目光在黄总脸上蜻蜓点水。内心愿望越强,实际效果反而越差。她自知不是好演员,不善交际,和陌生人交谈常常羞涩。
  思梅却没料到,这羞涩却恰巧帮了她。黄老板早习惯了会演戏的女人,扭捏的奔放的全都司空见惯,唯独这装不出来的不自在,让他觉出点新鲜劲儿来。新鲜得好像呼吸到了前进村早春时清晨的空气。看那双大眼睛!清润的好像能舔出甜味。那眼神里却又透着紧张,好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她看着哪儿呢?后视镜?
  黄总四处看了看,从另外一只镜子里找到司机老孙一双眯缝的笑眼。黄总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嗓子。老孙也是在上海新聘的,不是从吉林带来的,可既然当了几十年司机,怎能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思梅的表情越发不自然,迅速把脸转向车窗外。目光随之飘移,黄总的心也跟着一起飘:真是纯天然!就连两腮的淡淡红晕都是纯天然!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娘们儿强多了!当年难产死掉的女人,突然在黄总脑子里一闪。那影子让他心里发颤,可又颇感异样。黄总鼓了鼓勇气,想拉“纯天然”的手腕。可机场已经到了。还是司机不给力,该把老刘带到上海来。老刘是吉林的老司机,跟了自己十几年。可长山合资俄国人盯得紧,不能不留个信得过的。黄总想起俄国人,心里又是一阵烦,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飞来飞去,想把老子累死!以后陪我应酬。学明白了,也能替替我!下周三回上海,来接我!”
  老孙还算识相,快步为黄总打开车门。黄总起身下车。思梅忙跟上,黄总却又突然转身。思梅险些撞到黄总怀里,连忙回退半步,下意识地低头看地。黄总咂了咂嘴,皱眉道:
  “咋这么蔫儿?没点儿年轻人的朝气!多跟同事交流!下班去打打球!活动活动!有福利干嘛不用?”
  思梅知道黄金龙说的“福利”是附近的一处公共羽毛球馆。不知谁租的场地,反正金合的员工也能用。黄金龙的暗示很明确:自己还不够主动。羽毛球和别的员工都完全不重要。思梅于是强迫自己,把黄总一直送进贵宾厅。既然黄总有了态度,她就得尽量识相。顶好一直送上飞机,幸亏民航局不让。
  从机场出来,思梅直接去搭地铁,没让老孙等。 老孙脸上虽堆着笑,但那笑意却富有深刻含义。思梅拎得清:黄总不在,S500和她没关系。再说,她也不能让金合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实住处。 她必须画一条线,一侧是金合,另一侧是自己的一切,任何信息不能逾越此线。这是卧底的基本法则。
  手机又在思梅裤兜里振。掏出来一看,果然是Jack。短信约思梅晚上见面,谈谈项目进度。北京又在问了。思梅暗自兴奋。到金合卧底一周了,她还丝毫没有进展。早想多做些什么,可Jack让她耐心等待和观察。
  九点半,老地方。九点半正是Jack平常下班的时间。离婚的事业男,把办公室当成情人。这正是令思梅崇敬之处。她从不往别处多想,为了不破坏自己心中的理想。
  思梅看看手表,五点刚过,时间还早。与其裹着被子坐在家里,不如换了运动服去打羽毛球,就算是执行黄总的命令。其实黄金龙根本不在乎,可思梅自己在乎。能够多一些接触“新同事”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谁知线索从何而来?
  而且羽毛球对于思梅,总有些“老朋友”的意思。上中学时常打,还代表学校参加过比赛。那曾是她唯一获得同学关注的机会。上了大学,不再参与业余比赛,女生中缺少对手,男生又统统疏于来往。球也多年没打了。
  球馆距离金合不远,两站地铁的距离。每周二、五晚七点到九点,不来白不来。这一晚来了十几个,有两个金合的年轻同事,剩下的思梅并不认识,不知来自哪个公司,但看得出他们彼此都熟识。看得出,场地该是另一家公司所租,金合的人只是来“借光”的。思梅谁也不熟,第一次不便多问。以后再伺机慢慢打听。
  随机组合打双打,打一局,等三局。思梅打完一局,坐回长椅上。人虽然多,水平却一般,运动量不够,没出多少汗,一直坐着。
  面前两个球场紧挨着。左侧的球场很忙碌,走马灯似的换人。右侧的场地却很清闲,一共就三个人,两男一女。三人打单打,打两局歇一局。场上的两个上下飞舞,大汗淋漓。歇着的坐在思梅身边不远处,是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浑身正冒着热气。
  小伙子穿深蓝色运动背心和短裤,踢足球或许更恰当。鞋倒是穿对了,红色的阿迪。没穿袜子。脚踝很光滑,反射着日光灯的白光,也反射着他自己的目光——他时常盯着自己的脚踝,也许是脚尖。反正低着头,看顺理成章能看到的地方。他也常常抬头看球场,一声不吭,满脸严肃,仿佛满怀心事。思梅比他大方,旁若无人地大声给同事加油。那原本就是她的工作——和同事打成一片。同事才是她的目标,但并不等于她没注意身边的陌生人。观察一个人,不需要用正眼去看。思梅是高级调查师。即便不是高级调查师,这也是女孩子的特长。那小伙子虽然个子高,面容却白皙清秀,似有几分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轮到小伙子上场,完全暴露在思梅的视野里。年龄该是和思梅相仿,高个子,长腿,寸头,头型很帅,身材略瘦,像当兵的,目光简单而正直。他打球很专注,动作敏捷,跳得极高,球拍呼呼生风。打了好球并不作声,也没笑容,坚决不向两边看。失误会沮丧,但只一点点。赢下一局,终于释然,瞬间的傻气,北方人特有的。思梅也为他叫了几声好:球打的实在好,他的观众太少,自己又太沉默,她不希望那么精彩的球变得默默无闻。她突然很想跟他比试比试,就算输也无妨。他赢球后的表情傻得可爱。
  他打完一局,往回走,迈着长腿。他又低头看脚,再次变得满腹心事。他额头有几粒青春痘,使他并不完美。他发尖上的汗珠儿晶莹剔透。真的有些面熟,也真的想不出在哪里见过。看来,思梅离合格的高级调查师还差得远。
  小伙子一屁股坐回长椅,和思梅保持着半个人的距离,但比刚才靠近了些,手撑在长椅边缘。应该不是当兵的,因为手指纤细修长,比女孩子还秀嫩。
  轮到思梅上场。她也格外卖了些力气,努力挥拍扣杀。多年不碰球拍,没想到再拿时却也能得心应手。一剂重扣,同事齐声叫好,里面掺着一个悦耳的男低音。声音虽小,却被思梅捕捉到,心中微微一震。那声音似乎也有些耳熟。思梅握拳在空中一挥,灯光灌入双目。瞬间的错觉,仿佛回到学生时代。在操场上,情窦初开的男生女生们,在耀眼的阳光下,洒着汗。那是许多人的美好回忆,思梅却似乎只是局外之人,混在演员里的观众,冷静观察着别人谱写青春之歌。
  晚上九点三十分,思梅准时到达,Jack已经在等了。
  五星酒店的咖啡厅,算不上是正式餐厅。只有三明治和意大利面,但安静而隐秘。Jack喜欢这地方。距离公司不远,24小时不打烊,不吵不闹,从不乌烟瘴气。思梅也喜欢这里,能让她联想到外国的间谍电影。此处便成了思梅向Jack汇报工作的固定场所。
  “有什么情况?”Jack把黑莓手机放在餐桌上。在GRE,那是重要人物的象征:公司发给总监以上的领导,24小时开机,24小时不能离身。
  “金合又来人了。常芳,会计。从长山过来的老员工。应该是黄金龙的亲信。”
  “她是第一个从东北带过来的。对吧?其他都是本地招的?”
  思梅微微点头。金合都有哪些员工,她早已向Jack汇报过。
  “这人多大年纪?人怎样?”
  “大概四十多岁吧,大大咧咧,老好人,热心肠。”
  “她不可能真的对你热心。”
  “Sorry,是表面看。” 思梅双颊微微发热。其实自己只是不够严谨。她心里清楚,民企的账房多半得由自家人掌管。常芳的背景只有两种可能:黄金龙的亲信,或者黄金龙幕后老板安插的亲信。
  Jack 皱了皱眉,调转话题: “别人呢?你到金合两周了,就没发现其他可以发展成线人的人?”
  思梅摇摇头,却不知如何应答。发展线人?这是她头一次听到。她以为自己的任务,就是对黄金龙投其所好。
  “这项目,我们知道的太少。”Jack补充了一句。思梅心中反倒更疑惑:复杂的案子不都是如此?正因别处找不到线索,才需要单刀直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Jack是不是担心黄金龙不会马上亲近思梅?其实机会已经来了。思梅说:“黄下周三回上海,他说要我陪他应酬。”
  Jack的表情却越发严肃。片刻之后,摇头道:“不能说陪就陪。”
  思梅有些意外,睁大眼睛看着Jack。
  “他提出任何要求,你都不要立刻答应。要随时通知我。”Jack凝视思梅双目,“这不仅是为了你的安全。更为了完成这项任务。”
  思梅点点头,似懂非懂。Jack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欲擒故纵。明白吗?”
  “可我们会不会错过时机?黄金龙又不经常在上海。Steve不是急着要结果?”
  “那也没办法。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贸然接近黄金龙,是很危险的。”
  其实思梅没那么担心危险这件事。Jack是不是过于谨慎?思梅反问:“难道别的项目,都会事先知道很多?”
  “起码比这一次多!”Jack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唉,不知道Steve为什么要接这个项目。我们其实&&”
  Jack沉吟了片刻,心事重重地说:
  “其实真的没什么把握。”
  此时此刻,一千一百公里以北。
  北京国贸3座80层,北半个中国最高的酒吧里,爵士乐略显聒噪。斑斓昏暗的灯光下,红男绿女,欢声笑语,烟气冉冉升起。落地窗外也弥漫着烟气,使城市灯火变得与室内同样朦胧暧昧。那是京城冬季常有的雾霭,高速发展的经济所创造的“特效”。内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唯有对呼吸道的刺激是略同的。
  在酒吧最里侧的雪茄室内,靠墙角的僻静位置,有个略显别致的组合——两个中年男人相对而坐,一中一洋,没有妩媚的女人出席。洋人大约五十出头,一头卷发,身形粗壮魁梧,穿三件套的西服,翘着二郎腿,手夹雪茄,烟气从鼻孔和嘴里一股股冒出来。中国男人则小巧精致。他端坐着,双手交叉,后背挺直,西装服帖,发尖和领带一丝不苟。正是GRE中国区的负责人Steve。而他对面的,则是俄国米莎公司的副总经理伊万。谈工作,酒吧绝非Steve的首选,可它是伊万的最爱。当然,私密的地方未必真能保密,而嘈杂的公共场所有时反而更保险。
  自从在这角落坐定,脱掉意大利名牌的纯毛大衣,伊万就开始发牢骚,发了有一段时间了。米莎公司接到匿名信已经三周有余,委托GRE的调查也开始快两周了,居然没有任何可以向莫斯科汇报的。匿名信仅此一句:“合资公司有问题。中方在捣鬼!”却一下子命中米莎公司CEO的心结——经营了大半年,投资数千万美金,到现在厂房还没建起一半,计划新增的生产线更是无影无踪。中方到底是办事效率低呢,还是故意拖延?为何要拖延?会不会另有打算?会不会贪污欺诈?那几千万美金呢?到底还在不在长山公司的账户里? CEO立刻一身冷汗,连忙下令负责海外项目的伊万立刻飞往中国。GRE是全球最好的商业调查公司,Steve又是知名的业内高手,选定调查公司并不难,难熬的是掏钱之后在酒店等消息。Steve最初的建议原本专业且合理——分两步走,一方面调查匿名信的来历,另一方面调查合资公司内部是否真存在问题。但调查展开不到24小时,第一步就已经山穷水尽:匿名信是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的,发自中国大陆某公共邮箱,IP却是境外的——澳大利亚。应该是故意翻墙发的,没留下任何踪迹,看来举报人也有反调查的专业意识,而且打算一直藏在暗处。最后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合资公司内部调查一面,但两周过去了,GRE还没一点进展。CEO每晚从莫斯科打来长途电话,伊万已经不知如何应付。眼前这中国人却从不多做解释,大多时候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只是嘴角有些细微动作,应该是笑,但说不清是哪种笑。这让伊万格外恼火,却又不敢发作,怕真得罪了他,项目更无进展,好像被兔子降服的熊,怒火中烧,却又无计可施。
  伊万又问了一遍进展,双眼狠狠盯着Steve。Steve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上下两片薄唇微微一动,终于轻声开口:“我们需要一些准备时间,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最好。我已经等了两个礼拜了!”伊万长出一口气,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却又充满疑惑,“您能不能跟我分享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呢?”
  “请相信我。”
  仅此四个字。伊万心中又是一堵。他很清楚,从对面这瘦小的中国男人口中,恐怕再也问不出其他细节。客户仅仅需要结果,具体行动计划,则是GRE的秘密。这是写在合同里的,伊万心里明白。没人愿意把看家的本事与人分享。伊万叹气道:“好好,我相信你!我亲爱的Steve,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Steve点头微笑。随即招呼侍者买单。伊万起身穿上大衣,却又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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