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心脏有时候会跳的很快人可以长进的很快?为什么心脏有时候会跳的很快长进的又如此缓慢?

你为何如此美丽
太阳像颗头颅朝西边山下滚去,深度的红又像涂抹上去的颜料,显得粘稠而虚假,她担心太阳继续挂下去会被蒸发掉,好在它已经开始知难而退了。太阳之所以如此鲜艳,是因为她来到大坝上的时间比平日晚。几只鹬鸟停在水库边的枫树枝头,不时翕动翅膀,距离隔得太远,她只看见它们随树枝无声地上下起伏。聒噪了一整天,蝉鸣逐渐难以为继,鸡叫从远处清晰地传到耳边,眼前的世界被人遗忘了,寂静仿若实物,伸手可触。&&&&&&&&&&&&&&&
两岸的巨大山影几乎将水库完全吞没,只有大坝附近很少一块地方依然肆无忌惮地躺在金黄的银辉之下。她发现自己站的位置刚好介于阳光和阴影之间,身上一半阳光明媚,另一半却如同死灰,好像已不存在,这个发现让她觉得非常有趣。清风来自大山深处,水面轻轻抖动,显得弱不禁风,而波浪接触岸边的声音,又像蚕的噬咬。她低头端详水中的倒影,倒影在水中摇晃,扭动着腰身,像一步步离自己而去。&&&&&&
&&&&离脚下不远的地方,一片枫叶在浪间上下飘荡,这令她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水乡老家,她没意识到当一个人想起什么的时候,其实也正在失去它。她忍不住在内心品味了一下,觉得老东西比马明亮和马图都要更懂得女人的好处,她感到非常疲惫,便一屁股坐在了岸上,身上的蓝色短裙像抹布一样被蹂躏了。&
这时,身后有个阴影在向她逼近,当她完全确定了这个感觉想要回头时,后背传来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
男孩一路跑一路往下滴水,先是“啪嗒啪嗒”,然后是“嗤嗤”的淬火的声音。他打着赤脚,浑身赤裸不顾一切地跑着,小鸡鸡在前面一颠一颠,全身晒得黝黑,只脸色煞白如施白粉。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头戴斗笠,扛着一把锄头,男孩跑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襟,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水库里有个鬼!”
那人回头看着失魂落魄的男孩,觉得非常好笑:“胡说,青天白日哪来的鬼?”他一说完便甩开男孩的手往前走了。&
走了一段距离他又回头看了男孩一眼:“嘿哈,小东西,衣服让鱼给咬走了吧!”男孩听出了他言语中夹杂的嘲笑,心中涌出一股愤懑之情。男孩意识到自己没穿裤子,于是走到路边摘了片梧桐叶遮住前面,继续往家里跑去。
昨天牛把绳子挣断了,父亲在堂屋挼棕绳,母亲在一边给他搭帮手,男孩冲到他们跟前说:“水鬼,有水鬼!”他们并没理会男孩的话,却对他的形状发表了充满敌意的意见:“看来你骨头又痒了,下水洗澡还学会了编瞎话,衣服喂鱼了?”男孩本想继续说下去,但他看见父亲的眼睛瞪得像铃铛,比牛眼还大,吓住了,他不想屁股开花。&
他飞快地躲进了房间,找了件衣服穿在身上,然后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他跑到村里一路喊过去,“鬼,鬼,女水鬼……”他喊了一遍,没人回答,接着就喊第二遍,第三遍,逢人就喊:“在水库,一个女鬼。”喊完第三遍的时候,那些人说他疯了,却并不理会他。只有平日跟他玩得好的孩子在他后面跟了过来。
他说:“是个女鬼,我敢肯定,我还以为是鱼。”
几个孩子将信将疑:“你抓住她头发了?她怎么还让你逃走?”
其中一个比较胆大:“去看看也好,我还没在白天见过鬼呢。”
另一个孩子立即反驳道:“你晚上也没见过!”
于是,男孩带着他们去了水库。
7月19日中午,刑警张猛接到电话时,正在镇上处理一个由家庭矛盾引起的打斗事件,兄弟二人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双方都弄得头破血流。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他只是一名警察,所以马家村发现浮尸的报案,等于将他从一团乱麻中拯救了出来。
张猛和小刘一行四人来到马家村的时间是中午一点半,太阳亮得发白,像一块失血过多的脸,世界被浇了一层水银,蚂蚁在石子上失魂落魄地奔波,速度快得只能看见灰色的影子。水库大坝上围满了人,死者尸体已经被村民用竹竿划到了岸边,但他们没有继续将其打捞上来。
张猛吩咐小刘他们用网将尸体拖到了大坝上,是个女人。
她光着脚,长发及腰,手上带着一对玉镯,尽管尸体有些浮肿,依然能看出修长的身材和一张极美貌的脸。小刘走上去按了一下尸体的腹部,女人嘴里不断吐出很多水,小刘说:“看样子是淹死的。”
自杀?张猛的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了这个念头。此外,他发现女人的脖子上有一条细长的划痕,像是尖利东西留下来的。
那个男孩走到他们跟前,神情骄傲地说:“我说有鬼,他们都不信,认为我在骗人。”
张猛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男孩好像没听到张猛的话,继续津津有味地说着:“我还以为是一条鱼,就在水库中间,我跳进去捡时才发现是女鬼……是个尸体,要早知道是尸体,我就不跑了。”
“我问什么是时候发现尸体的?”
男孩这时才想了想回答说:“上午。”
“能准确点么?”
“大概是十一点。”
旁边的一个村民说:“两天没见人,以为她出去了,没想到会死在水库里。”
“除了村长,其他人都离开这里,有必要再找你们了解情况。”
张猛要对现场进行勘察,然后回去进行尸检,村民们都围在这里将会造成很多不便,他们的热情和对死人的好奇显然不易被人驱散,他向大家强调了四次,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其中一个老太婆步履缓慢走在最后,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漂亮绸子,在太阳下光芒闪烁。&
“她是什么人?”
“村里的一个孤寡老人。”&
村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张黧黑的釉质的脸,额头上顶着几缕抬头纹,一张嘴就露出一排黑牙,他是个烟鬼,说话时烟从没离开过嘴。据村长介绍,死者叫李梦,南方人,是马明亮的老婆,她三个月以前嫁到村里,没有什么朋友,更谈不上仇人。马明亮在外面跑生意,不常回家,因而李梦常常孤身独居,期间很少与人往来。
村里的水库今年由村长承包养鱼,他每天都会到水库给鱼放草。“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两天前的下午,我在从水库放草回来的路上碰见她,她有时喜欢去大坝上走走,村里人都知道。”
“她去水库干嘛?”
“谁知道呢,大概是想死了吧。”
“你是在回来的路上碰见她的,而不是在水库?当时有其他人么?”&
“没有。当时太阳还很大,我问她怎么不戴个斗笠,她没理我。”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们有问题快问,问完我好回去,我还要去打鱼草,鱼今天一根草都没吃。”
&&&&张猛说:“那你先忙去吧。”
村长离去的时候步子有点乱,神色慌张,边走边伸手去擦额头上的汗。
小刘说:“这个村长有问题。”
张猛点了点表示:“你说得对。”
水库大坝在南面,东西两面和大坝一样陡峭,坡度很大,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从这三个方向的任何地方掉下去都很难爬上岸,很可能会淹死,只有最里面的北岸由农田推平而成,坡度平缓。由于天晴,岸边没发现什么搏斗和脚踩滑落的痕迹,大坝上刚才的打捞行为和人群围观,足迹已经非常凌乱。张猛和小刘走在岸上汗水直流,脚步踏在地上发出金属质地的回响,半个月没下雨了,夏季烈日将土层晒得像铁板。一些鹬鸟停在水边的大树上,不时飞下来两只从水面掠过,午后无风,只有它们的捕鱼动作才能给水面制造波纹。他们在左边离岸不远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块塌陷,那里长满了马苕根和蒿草,草茎伏倒在地,有簸箕大的地方被压得非常平整。草显然是人为压倒的,而且次数不少,才能达到如此程度。细心的张猛在草上发现了几缕长发,那几缕长发给他们因挂满汗水而显得神情凝重的脸上带来了一丝微笑。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西边天空被晚霞烧得一片焦黑,晚风乍起,水浪跌宕有力地吻着岸坝,猛烈而细致,像一位饥渴的情人。
马明亮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外地女子娶回村里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三个月时间远不足以冲散人们记忆深处的画面。
当时正值春暖花开,烂漫的山花使村子遭遇陷落的命运,但和新娘的美丽比起来,那些花就显得黯然失色了。他们都知道马明亮这些年在外闯荡,似乎赚了大钱,但他们没想到他会娶回来一个如此漂亮,还操着一口普通话的南方女人。她的脸蛋是由面团捏成的,白得很不真实,一头长发黛青光亮,像柳叶一样在人们面前飘来飘去。在马家村,一个人只有在刚来到世上时才会如此白皙,等他长到三四岁,就会发现自己的皮肤和土地的颜色几乎一致了。从不会有女人身披长发,她们只留半截头,或者拖一根脏兮兮的满是油腻的辫子,在田地里埋头干活。那个女人很少对人笑,她一旦笑起来,脸上酒窝深陷,能刮出一种令人眩晕的风,使面前的男人站立不稳,也许,正因为深知自己笑容所具备的危险,她才如此吝啬。曾经以为自己娶到了好女人的人,内心羞愧无比,他们在这个女人面前一点不像以前那样放肆,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叫李梦。”马明亮向来人介绍说。
有人说,李梦是在马家村出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当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时,当场遭到了两个老头的否定。一个老头说:“你们年纪太轻,见过几个女人?自以为是,村子早就有过漂亮女人。”
他的话令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人们纷纷努力打捞自己的记忆,可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村里曾出现过这样的女人,哪怕是路过,也绝不会没人记得,没一个人谈起过。那个老人缓缓地说完这句话,临坐下来时才用手指了指坐在人群之外的马老太。他的话得到了另外一个老头的认同。
听见有人这样说自己,马老太站起来,撑着紫竹拐杖朝大家露出“嘿嘿”一笑。一群年轻人看着那两个老头,又看了看马老太,觉得他们的话非常滑稽。
没人知道那个叫做“马老太”的女人到底多大年纪,她是一个老寡妇,从不主动和任何人打交道,引不起人们注意,各种喜庆场面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奇怪的是马明亮结婚的时候居然意外出现了,好像一个死了的人重新回到了大家面前。这充分证明,眼前这个漂亮女人有多大的吸引力。马老太看起来至少超过80岁。两只小而乌黑的眼睛已被满脸的皱纹重重围困,这使她的眼神显得非常遥远,她身体非常干瘦,但没有驼背,个头很高,衰老的皮肤像搭在身上的一件旧衣服,这让她穿在外面绣满桃花的黑呢长袍看起来像装模作样的摆设。一个老掉的骨头架子,被人拿来与如此漂亮的新娘相提并论,当然令人觉得可笑,那是因为他们无法穿越时间的障碍回流到过去。&
马老太十七岁嫁到马家村时引起的轰动至今令老人们难以忘怀,尽管她当时的嫁妆用了十个人抬进门,满汉全席摆了三天,来者不拒,但人们并没有记住那些热闹场面,而是记住了那个从花轿中走出的,莲步姗姗、头披火红盖头的女人。她当时手拿蚕丝团扇,头上扎着一大把小辫子,穿着紧身旗袍,像一个走错地方的古人。当他们看见盖头下露出的那张脸时,惊讶得忘记了说恭喜之词。这些都是久远的事情了,很少有人记得,记得的人已经一个个离开世界,所以当她听见那两个老头的话感到非常高兴,并向他们报以感激的笑声。其实她并不姓马,自从嫁过来以后就跟着丈夫的姓氏叫,以前叫“马俊家的”,后来叫“马老太”,至于真名早已被人忘了。她有过两个儿子,一个死在了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另一个在城里读大学,文革中不知去向,从此杳无音讯。她家门楣上钉着一块“烈士光荣”的铁牌,靠政府救济生活。
大家记得,后来马老太撑着拐杖从人群中挤进去,走在李梦的面前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后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梦。”
“你很漂亮,名字也很好。”
没人注意她说话时的表情,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出来,她的脸已经老得像一张破烂的地皮。
“老太婆真有意思。”李梦后来对人说。
据调查,马明亮和李梦之间的夫妻关系非常奇怪。新婚之夜参与过“听墙根”的人说,那天晚上他们的声音非常激昂,马明亮不停呻吟,他的音声听起来让人作呕,其中就有一个人当场表示听不下去,选择转身离去。马明亮呻吟时,没有听见女人的声息,等马明亮停下,女人才尖叫起来,她的尖叫声不像在做爱,更像是挨打,他们觉得非常熟悉,同时又觉得非常残忍。
有人证明,新婚的第二天李梦脸上出现过乌青的印记,但夫妻二人表面看不出什么不和,同时,也看不出有多亲密,李梦的表现一直很淡然。后来的几天马明亮带着李梦到处游荡,让她认识自己长大的地方。哪座山叫什么名字,哪棵树曾经吊死过人。他告诉李梦,自己小时候在一条路上挖个坑然后往里面拉一泡屎,引诱伙伴上当,有一块石头让他摔倒了好几次,还有条小路居然让他两次迷失掉自己。马明亮谈及这些时,常发出哈哈大笑。村民马鸣说,李梦并没跟着笑,他倒很想看她笑的样子,但她看起来却像一位忠实的观众。
马明亮结婚后不像其他人那样和老婆如胶似漆,他只在家呆了七天就出去跑生意了,而且回家的次数也不频繁。
“他每次回来都找我们打牌,他是个赌鬼,他找我打牌的次数几乎能数清”,马鸣说到这些时,很不解地摇摇头:“真不明白,居然把这么好的女人留在家里。”
“他为什么不让老婆一起出去?”
“你问我,我问谁?鬼知道他在做什么生意,我想让他带我,他不肯,这人太小气了。”马鸣有些气愤,很不屑地朝地上吐了泡口水。
“听说赚了大钱。”
“听说?”
“肯定赚了钱,不然怎么娶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但他太小气了,打牌还赖账。”
小刘听到这里时,朝马鸣笑了一下:“听说的东西不能当真。”
张猛向小刘投来赞同的目光:“你先回去吧。”
马鸣走的时候回过头说:“这种人,我再也不跟他打牌了。”
村长马前进是在事发后的第二天上午主动找上门的,他神情紧张,站在那浑身上下左右不是,进门以后很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可能是想说的话太多了,不知该从何说起。张猛给他递了一支烟,还顺便帮他点着:“不用急,想好了再说。”吸了几口烟后,马前进的思绪清晰起来,一开口便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话。
“我没想到李梦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并无区别,我们在水库边的草丛里一共睡了四次,长得再好看也是女人。”马前进说。他说这些时,口里带着骄傲的语气。
“应该说,是你强迫了她!”
“强迫?我从不强迫人。我只是发出邀请,她似乎期待已久,在这件事上她非常在行,像一个四十岁的老道女人”。马前进像回味一道美味的菜肴,满足和遗憾之情溢于言表,贪婪的样子让张猛觉得非常恶心。看见张猛和小刘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马前进立马收敛住了表情。
“你今年多少岁?”小刘问。
“李梦呢?”
“听说是23?”他看着张猛和小刘带着询问的口吻说。
“一个23岁的新婚少女跟种田老汉苟合,你不觉得这很可笑?”
“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其实我自己也不信。”马前进无奈地吐了一口烟雾。&&&
张猛说:“说说那天下午的事。”
马前进继续说道:“那天下午我们再水库边做了那事……”
张猛打断他:“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们只在路上打了个照面。”
“我上回撒了谎,所以现在才来告诉你。”
“既然上回撒了谎,这回一样可以撒谎。”&小刘说。
“你说得倒也很对。”马前进朝小刘点点头。
张猛说:“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觉得很不对劲,后来才发现有人藏在旁边的林子里偷看。我急急忙忙草草了事,做完那件事就走了,当时我还叫她一起走,但她却坚持在大坝上坐一会儿。她在村里什么事都不关心,单单喜欢水库,不过要是她不喜欢到水库来,我也就没有机会了。”
“你就那么走了,她一个人留在水库?”&
“是的。”
“什么人在偷看?”
“那个人身影很熟悉,但离得太远,我没看清。”
“那天有雾么?”
“没有,大晴天怎么会有雾。”
“没有雾,人也很熟悉,却没看清,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小刘问道。
“是很矛盾。”
“男人还是女人?”
“不知道。”
张猛问:“你再想想看。”
马前进使劲敲了一下脑袋说:“想不起来了,我昨天就想了一晚上,头都快炸了。”
小刘大声呵斥道:“你当然想不起来了,因为根本没这个人。你将李梦先奸后杀,再编出这样一个低级的故事来想糊弄鬼呀。”
“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在来之前就想过了,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找出那个人。”他很遗憾地摇着头,不停地叹气,“没想到她那么容易答应人,如果她一开始就拒绝,我也就不会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了。”
小刘从抽屉里掏出手铐,看了张猛一眼,他想让马前进拘留几天,张猛却说:“一个主动来坦白的人是不会跑的。”
小刘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便对马前进说:“以后要随叫随到。”
“他当过四年兵,79年在云南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小腿负伤后退伍。六年前开始担任村长,大家对他的看法褒贬不一,有人说他不合群,不喜欢奉承人,脑子也不活泛,并不是很好的村长人选,但村里没有更合适的人;也有人说他讲义气,性子直,做事有干劲;有趣的是,虽然和村里不少女人有染,却没人对他的人品提出怀疑,相反,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可靠的人。”小刘经过调查后,对村长马前进做了如此陈述,他最后说道:“从目前情况以及马前进自己所说的一切来看,他有很大的犯罪嫌疑和作案动机。”
张猛的目光穿过窗户,落在院子里一棵迎风飘扬的柳树上,外面蝉声高鸣,好像所有的风来都自它们。听了小刘的陈述,他既没表示同意,也没有否认,他坚定地望着远处,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最重要的是证据。”
马明亮长着一张大胖脸,侧面看像一张烧饼,不过正面却非常协调,眉间挟藏几分英气,但他的脑袋长偏了点,虽有意留了寸头,仔细一瞧还是能看出来,让人忍不住想笑。张猛发现,他站在身前时比自己还高过半个头,就跟他说:“请你坐下。”&&&&
“为什么要坐下,我又不是犯人。”
“有凳子干嘛不坐?”旁边的小刘说。
“我这人不喜欢别人命令我。”马明亮抬头得意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
于是,张猛说:“那就让他站着吧,随便他。”
“你早该这么说了。”马明亮说完坐了下来。
小刘提起笔,打开本子,看看了马明亮说:“你做生意为什么不把老婆带在身边?”
“没谁规定做生意必须带着女人。”
“那是因为你在倒腾二手车,走的黑道。”
听到这里,马明亮吼起来:“说话要讲证据!”
“证据我们当然会拿出来的。”
“那就等拿出来再说。”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张猛朝马明亮挥了挥手:“我们现在不说证据的事,说你老婆的事。”
“是你们先说的。”
“那就从现在开始说你老婆的事。”
“明明是你们在说。”
张猛不耐烦地说:“好吧,请你坐下,现在说你老婆。”
“你和李梦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年半前。”
“认识一年半就结婚,是不是太快了点?”
马明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小刘的问题。
“在哪里认识的?”
“南京。”
“那她是南京人?”
“在南京认识的就是南京人?在北京认识,难道就是北京人?她是嘉兴人。”
张猛不满地看了看小刘,小刘很不好意思,低头看着眼前的笔录本。
张猛说:“刚结婚为什么总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马明亮这时又站了起来:“你们现在把我当犯人审,我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
“你对自己老婆的死好像一点都不关心,我们警察有权了解这些。”
“你哪里看出来我不关心了?”
“我也没看出来你很关心。”
&“老婆死了不伤心,却急着去赚钱。”小刘气愤地说。
“当然伤心,可再伤心她也不会活过来。”&
“听说你们夫妻关系并不好,结婚那天李梦几乎没笑过。”
马明亮咆哮起来,额头上青筋直鼓:“谁他妈造老子的谣,活得不耐烦了!”
“你用不着发火,这几天哪里都别去。”
“我刚才说过了,我不喜欢别人命令我。”
“你是想出去找别的人女吧?”
“你们调查我?”马明亮的表情警惕起来。
“这事很容易问到,我只是不明白,一个人才结婚为什么要在外面找女人。”
“一个人喜欢吃白菜,同时,也喜欢吃萝卜,我觉得这个道理很简单。现在婚外恋也归警察管了?”&
“李梦会游泳么?”
“不会。她很喜欢水,但并不会游泳,那回在厦门差点被海浪冲走。”听到这里,张猛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回去吧,有事我们再找你。”
“但我顶多只在家呆五天。”
张猛的T恤被汗水浸透了,像一件沉重的雨衣罩在身上,当他爬上大坝时,一阵风迎面吹来,这让他感到浑身凉爽,刚才的酷热好像成了一件很遥远的事。两边山里众鸟啁啾,知了的叫声掩盖不住它们的欢乐,和这些叫声相比,鹬鸟显然更能引起他的注意,它们聚在一起挥舞着翅膀,像一层白雪落在树颠上。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地方真不错。”不过他很快就不再关注周边的景色,因为这时他发现水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上回的那个男孩。&
两个孩子游得太专心,没发现张猛的到来,他们的目光在身边前后不远的地方游荡,像寻找什么。他们一会用手臂急速打水,一会又扎到水底,水性很好,姿势非常优美。张猛觉得很有意思,站在岸边看了很久,两个孩子终于发现他,光着身子上了岸,一边穿衣服,一边向他走来。
“哎呀,原来是你。”认识他的那个男孩说。
“你们经常来这里洗澡?”&
男孩点点头:“我们来捡鱼。”
“捡鱼?”
“每年这个时候都有鱼不死不活地浮上来,谁捡到就归谁。”
另一个男孩在一旁气愤地说:“今天什么都没看见,都让它们叼走了。”他指了指停在树上的鹬鸟,神情一片落寞。
“死了人你们不怕?”
“怕什么,我们有这个。”说着,男孩就掏出了小鸡鸡,对着水库撒起尿来,但他没能尿出几滴,因为在下水之前已经尿过,于是,他很遗憾地将小鸡鸡放了进去,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尿完了!”
“有童子尿鬼就不敢拢身,你不行,你没有童子尿,所以你和他们一样只能看着我们去捡鱼。”男孩说到这里,得意洋洋起来。张猛看着他们,忍不住笑了。
“你是来抓那个人的吧?你抓不到的,一定是他哥哥将她托下了水的。”男孩指着自己的同伴说。
张猛两眼吃惊地望着他们。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时,另一个男孩说:“我哥哥两年前在水库淹死了,是时候找个垫背的了。”
听到这里时,张猛感到感到非常失望。
他的同伴继续说道:“你千万别告诉我妈,不然她会打我的。”
“他不会说的,他是一个好人。你说对吧?”男孩信任地看了张猛一眼。
两个孩子打着赤脚朝村里走去,地上留下了四行水淋淋的脚印,张猛看着那些脚印,直到地上水渍慢慢变干,才回过神来。他离开了大坝,朝左边的草丛走去,那里靠近林子,已经被下午的树荫所遮盖,草丛中那块压塌的痕迹现在看起来依然像有人刚刚从这里离去。这时他看见村长马前进挑着一担鱼草出现在了水库上。&
马前进也看见了张猛,于是,没来得及将鱼草撒到水里,担子放在岸边朝他走了过来。
“你说的地方是这里吧?”张猛指着那块塌陷的草丛问。
马前进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说:“是的,我知道你很容易找到的。”马前进说话的时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去忙你的吧。”
张猛一屁股坐在塌陷地草上,他朝水面看了一眼,然后扭过头朝背后的林子望去,一瞬间,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刚才强烈的阳光刺激了他的视线,于是,他将双眼闭了起来。当他睁开眼时,眼前的林子慢慢重新清晰起来,不过依然有点朦胧。马前进说上回在这里没有看清人,也许是有可能的,不过,张猛想,如果前面站的是小刘,自己一定能认出他来。
马前进站在岸边往水里撒鱼草,他一边撒,鱼群就围了过来,水质清澈,那些草鱼已经有两三斤重,青黑色的背脊在水里扭动,像一条条饥饿的蛇。
“真记不起那个人的样子了?”张猛问。
“想不起来了,要是想起来,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张猛觉得马前进撒鱼草的动作非常沉重,他知道那些沉重是自己带来的,便起身离开。
张猛从水库大坝下来时,发现路边的梧桐树下坐着一个人,于是便朝树下走了过去。是村里的那个老太婆,她双手握着紫竹拐杖,眼睛闭着,嘴唇微启,露出几颗假牙,似乎睡着了。真有意思,这么热的天,她居然在这里睡着了。张猛将老太婆上下打量了一番,黑呢子衣裳洗得非常干净,上面秀了很多花,针脚细致,脚上穿了一双布鞋,鞋面也绣了花,沾了一些土灰,她的右手戴着一只硕大的银手镯,叶间漏下来的阳光使它银光闪闪。
张猛本想喊她一声,见她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便什么话没说就走了。张猛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至关重要的东西擦肩而过了。
李梦确实是淹死的,草丛中的那几缕长发也和李梦的DNA相符,此外,法医尸检在她体内找到了属于村长马前进的精液。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李梦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但胎盘组织中的DNA没有归属,那个孩子既不是村长的,也不是丈夫马明亮的。
张猛看着小刘,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不过,这倒有点意思。”
“可能是自杀,也有可能是被人推下水的。如果被人推下水,那个人应该和她有不同寻常的关系,那样才知道她不会水的底细。”小刘分析道,“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原因一定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关,事情虽然复杂,但我们要做的事其实已经很简单,就是把那个男人找出来。”小刘说到这里,情绪兴奋起来。
张猛朝小刘点了点头:“李梦嫁到马家村三个月,怀孕的期限是两个月,她在这里没有熟人,出门的次数极少,这个范围很好找。”
“这样一来马前进的嫌疑倒很小了。”
“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马前进的作案动机,到目前为止他是最后一次看见李梦的人,身上一定还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马前进被请进了警局。他这次来和上次不一样,像回到了自己家,神情淡然,言语轻松,毫无紧张之感,因为他知道,李梦肚子里的儿子不是自己的。
“除了你,她还和村里的什么人打过交道?”
“她不随便和村里人交往,平时也很少说话。”
小刘反问了一句说:“她跟你不就很随便么?”
马前进不好意思地说:“这倒也是。”
“李梦肚子的孩子既不是丈夫马明亮的,也不是你的,这个人和李梦的死有莫大关系,我们需要你的支持,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因为这对你同样重要。”张猛说。
“这么说你们相信我了?”
“我相信的只是事实。”张猛回答他说。
“既然她很少和人说话,跟她接触过的人就更容易找出来了,你再好好想想。”张猛用鼓励的眼神看着马前进,“你难道不希望找出这个人么?”
“你让我仔细想想。”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桌面,良久以后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圈烟雾,跟在烟雾后冒出来的是一个叫做“马图”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像铁一样沉重,因为他吐出这两个字时,腮帮咬肌显现,眉头突然紧皱。
据马前进的回忆,他曾见马图和李梦吵过架,当时他正从她家门口路过,马图正从她家堂屋往外走,马图脸色低沉,隐约有些怒火,李梦跟在他后面大声骂他,具体骂些什么马前进已经记不清了。
“这个情况你早就知道的,为什么上回不说?”张猛颇有期待地看着他,可马前进接下来的回答却很平淡。
“我只想说自己的事,别人的事我管不着。”
“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马图不可能杀人。”马前进用毋庸置疑地口气说。
“谁杀没杀人,我们会弄清的,不需要你作判断。”
马前进对这个说法显然很不满意,于是发表了作为支持他看法的有关证据:“马图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别看他牛高马大,脾气却出奇的好,这可能是遗传的原因,他那死去的爹比他还蔫。我是看着马图长大的,谁要是欺负他,打他一拳,他也不会轻易还手,并不是打不过对方,而是性格所致,他要是还手的话两拳就能打死人。这个人是我看着长大的,村里的后生属他最老实,所以在外面打工才会被人骗……”
张猛觉得马前进的这些陈述没有任何凭证意义,一个人的性格和过去与他的犯罪事实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恰恰相反,有时候那些东西只是人的表面,他的内心很可能与之相反,这就是犯罪心理学的悖论和统一。
“你那天说有人偷看你们,是马图么?”
马前进想了想说:“不是。”
“确定不是?再想想看。”
“不用想,不是他。”
“既然没看清,怎么又说不是?”小刘反问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马前进说,“比方说一样东西,你不认识它是什么,却知道它不是什么,对不对?就好像一个人搞不清自己喜欢做什么工作,但他却知道自己不喜欢干什么,道理是一样的。”
他们进村时发现马图在村口的大樟树下和几个人在打牌,一条背上长着长刺的大青虫从树上掉下来,在石桌上蠕动着,四处找地方想爬下去,但桌子是圆形的,那条青虫尝试了几次均遭失败,沿着桌边傻乎乎地转圈。那些人好像没看见似的,都只盯着自己手上的牌,不紧不慢地出着,直到他们走近时马图才发现他们。
“我知道你们会来找我的。”
其他人看见张猛和小刘立马停住了手,马图抬头示意催促大家出牌,他扭头向旁边看了一眼说:“你们既然等了这么长时间,不在乎再等一会儿吧,打完这局再说。”其他人已经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兴趣,纷纷扔牌起身打算离开。
张猛对他们说:“你们可以继续玩,我们找的只是马图。”
于是,那些起身准备走的人又重新坐了下来,而一直坐着的马图却站了起来,跟在张猛他们背后朝村外走去。
那个未明来历的DNA部分果然来自马图。这个结果令人满意,而如此轻易就让马图就范,又让张猛和小刘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心情也变得愉悦畅快了许多,夏季的炎热第一次让他们不再感到坐立不安。
“我等了你们好几天了,天天在家里等你们,可你们现在才来。”马图坐在那里语气异常平和。
小刘说:“你为什么不来自首?”
“自首?有这个必要么?这是你们的事。”
“为什么要杀李梦?你知不知道,她怀了你的儿子?”
马图吃惊地看着他们:“怎么可能,你们弄错了吧?”
“我们是不会弄错的,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坏人。”
马图露出意外的表情,对此表示不可思议,自从张猛见到马图后,这是他第一次发生情绪波动,他伸出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头:“我老婆三年都没怀上,她那么一次就有了,难道我女人有问题?”&
“你不要转移视线,现在问的是你和李梦之间的问题。”
这次马图回答得很干脆:“我们就做了一回,在她家里。”
小刘看了一眼张猛说:“这个女人还真是来着不拒。”
他的话很快遭到了马图的反驳:“你错了,她当时进行了剧烈的反抗,还划伤了脖子,不过她太瘦弱,那种反抗是毫无意义的。”张猛想起李梦被捞上来时脖子上的那条抓痕,又仔细看了看眼前坐着的这个四肢强壮的人,认同地点了点头。
“她能同老东西马前进睡,却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换做是你,也会生气的,对不对?”他用询问的眼色看着张猛,但张猛没回答他的话,于是,他便觉得非常失望。
“你怎么知道他和马前进睡过?你偷看他们?”小刘问。
“我只是路过。”
“分明是偷看。”
“你硬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她不同意,于是你们就吵了起来,在白天你怕被人发现就灰溜溜跑了。”
“后来,我又一次跟她提出要求,她却装模作样,于是我威胁她说要把她和马前进的事告诉马明亮,她朝我发脾气,所以我就决定来硬的,什么废话都不说。”说完这个,马图补了一句,“这是马前进告诉你们的吧?他不是好人。”
“但他还替你说话。”
“装装样子而已,这个世界好人都他妈死光了!”马图不知为何突然暴躁起来,眼球怒睁,面露凶光,张猛和小刘不得不随之警惕起来,好在他这种情绪并没持续多久。
“你真不该杀死李梦,既然你知道她是水性杨花的人,就该明白这种人不会给你带来多大麻烦。”小刘非常惋惜地说。
“你知道她喜欢去水库,于是,在那天下午趁她不注意将她推下了水,你这件事做得非常到位,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让人误以为她是自杀而死,但你没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会让我们注意到你身上。”张猛对他说道,而且他同意小刘的说法,“你完全没必要杀她。”
马前进这时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们把自己看得太聪明了,那次以后,我根本没再跟她说过话。我为什么要杀她?”&
小刘说:“当然是因为那个孩子。”
“真有意思,孩子的事明明是你们刚才告诉我的。”
“你这样狡辩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马图不再配合,他神情冷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切停滞下来。他的表现在小刘看来,完全符合一个杀人犯在警方没有获得充分证据前所给人的表现。
“没想到。”一个男人吸了一口烟,忍不住摇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呀,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另一个附和道,“看不出平时那么老实,会干出这种事。”
“那女人一看就是害人精,狐眉妖眼,哪有那么对人笑的,你见过那样对人笑的女人么?”
“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跑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见有人这么笑的。”
他们聚在村口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没有打牌,是专门为说这事聚在一块的。看见马图妻子提着篮子走过来,这些人都停了下来,等她走远了,纷纷摇头叹息。
“可怜的女人。”
小刘在马家村见到马图妻子时,发现她的眼中既没有伤心,也没流露出失去丈夫所带来的凄凉,而是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失望之情。她语气坦然,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我不怪他,他真傻,不知道我根本不会怪他的。”她看着小刘说。她的话让小刘顿时不知所措,他来是想了解关于马图的更多细节,没想到眼前的女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告诉他,我不怪他,会一直等他出来的。”她对小刘说,“你把这些话告诉他。我说过,他可以在外面找一个,谁让我生不了呢,可他怎么就杀人了呀。”说到这时,她终于失声大哭起来,小刘还没来得及问,就手足无措地退了出来。
在村里人口中,马图是个性格内敛,老实巴紧的人,从不与人争长论短,结婚三年老婆未能生下一个孩子,在小刘看来,这有可能是造成马图侵犯李梦的一个原因,至于他对村长马前进的嫉妒和愤怒,不过是借口罢了。马图一直在外面打工,年初出差跑业务被人骗了,结果让供职几年的老板炒了鱿鱼,上半年哪里也没去,成天窝在村里和人打牌,他并不擅长此道,输了不少钱,还跟人借了一些债,这件事无疑也会使他心理发生转变,可能造成犯罪冲动。
小刘对张猛陈述说:“7月17日下午,也就是李梦死的那天下午,马图在和别人打牌,但中间去了一趟厕所,据在场的马鸣说,他离开的间隔几乎有个把小时。其实他并没有去上厕所,而是去了水库,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他往返于村子之间。很明显,他跟人打牌是有意设计制造自己不在场的假象,这个人心思缜密,看来预谋已久。但他没想到,有人会留意他离场了那么久。”小刘说完这些情况,然后下了一个定论,“人一定是马图杀的,大家都被他老实的外表迷惑了,其实他是一个犯罪狐狸。”当小刘把最后的定论说出来,感到浑身轻松,像卸下一副沉重的担子。
但张猛却说:“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我测算过,从村口穿过村子到水库,来回只需要半个小时,如果跑的话,时间就更短了。”小刘说。
“马图离开后的确没去上厕所,他是跟人借钱去了,那个人叫马三。”张猛看了看小刘,“马三不想借钱给他,因为他已经向马三借了好几回,他们那天磨蹭了很久,后来还为此写了一张字据,说好下次将钱全部归还。他们耗了很长一段时间,拿到钱以后,马三看着他迫不及待地跑向村口,要是他再走到水库去杀人,时间完全不够。”
小刘吃惊地看着张猛:“你已经调查过了?”
张猛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借钱的字据,他的脸上涂满了失望的表情,因为这样一来他们的工作又陷入了僵局。
小刘在看着那张字据,露出一缕尴尬,他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惭愧:“这么说,要放了马图?”&
张猛没有说话,但他用沉默的眼神表示了默认。
在送马图回去的时候小刘问:“那天下午你根本没去过水库,为什么不跟我们说清楚?”
“我为什么要说,那是你们的事。”他言语冷漠,好像一切与自己无关。&
听到马图的回答,小刘心里骂了一句:这个人他妈的有病!
男孩在大路上蹦蹦跳跳地走着,他一直这么走路的,一边走一边用脚踢来踢去,好像总有那么多东西跟他过不去似的,令他非常苦恼。他的鞋尖已经被踢裂了缝,像嘴一样朝天张着,如果再踢下去,脚趾头就要露出来了,所以他决定不再踢,但依然蹦蹦跳跳地走着。大路从村前横穿而过,上面是一栋栋房子,下面是吃水井,井边有一垄水田,从大路一直走到尽头就是水库大坝,他连蹦带跳是因为急着去水库捡鱼。就在这时,他看见地上有个阴影从天而降,随后刮起一阵老鹰拍打翅膀似的大风,风是从背后吹来的,一股烟尘和草屑在风中随风飘舞,跟在大风后面的是“嘭”的一声巨响。男孩发现一件衣服从上面掉了下来,那件衣服非常沉重,并没被风吹走,只是边沿在风中不停抖动,衣服下有个人。这个发现让男孩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他转身朝那件衣服走了过去。
那人嘴巴里吐着红色的唾沫,表情曲张,脸上沾满了灰,男孩认不出他是谁,但他觉得这个人很熟悉。男孩抬头看了看上面,又看了看四周,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于是就问:“真有意思,你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个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男孩看见他倒是很想回答,因为他的嘴巴无声地张合了几次,眼球凸出死死地盯着自己,但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红色的唾沫不断往外涌。后来,男孩发现他脖子拼命绷直了一下,然后头重重地垂了下去,脸完全塌在了地面上,只露出半个侧面。侧面上的表情从此定格下来,再没发生任何变化,这时男孩认才出他是马图。看到全部正面时没认出他是谁,只剩下半张脸,反而认清了,这让男孩觉得非常有趣,他又说了一句:“真有意思。”&
有了上回在水库发现李梦的经验,男孩这次显得非常从容,他向人问到了马图女人在哪里干活,然后径直走到她干活的地头对她说:“你男人好像死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马图妻子停下来,双手杵在锄头把上,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正经的孩子,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装得倒很像,是不是又跟人打赌了?赌的什么?赢了算我一份,我就帮帮你,不过这种话可别让你爹听见,不然他会揍死你的。”
“你男人都死了,居然还笑!”男孩摆出一副台上唱戏人的模样,特意费劲地摇了摇头。可在她看来,男孩撒谎的水平并无长进。
见她不信,男孩只好转身走了。走了一段距离,他听见那个女人在身后问了一句:“你们到底赌什么?”男孩心想,她怎么就不相信我的话呢?
男孩朝野外瞄了一圈,那些人在地里都各忙各的,根本无暇理会他,于是,他决定掉头往村里走去。西边的墙根下有两个老头在晒太阳,他们半闭着眼,看起来十分享受,男孩走到他们跟前说:“马图摔死了,你们想不想去看看?”听到孩子的话,一个老头懒洋洋地睁开了眼,另一个却依然如故,男孩就想,他是不是聋了?他以为那个睁开眼的老人至少会说点什么,可他发现老头很快又重新将眼睛闭上了,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还是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死就死了吧,人总是要死的,我自己都快死了。”说话的是那个一直无动于衷的老头,他依然双眼紧闭,好像睁开眼说话会耗费很多力气,让他死得更快似的。
男孩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没趣地走开了。男孩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自己家门前,父亲在晒谷坪的角落劈柴,斧子扬得老高,劈几下就摊开手,往手心吐一泡口水,他弄不明白,那泡口水为何能让父亲持续地增强力气。他本打算从门口绕过去,但父亲已经看见了他。
“一天到晚瞎晃荡,身上生翅膀了到处找魂,你以为老子的钱是捡来的,几天工夫就把老子的鞋踢破了!”&
他想跟父亲说马图的事,可父亲一直骂骂咧咧的,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后来,男孩坐在村口,哪里都不想去了。他想好了,见人就告诉他们,马图掉到大路上摔死了。可整整一下午,只有三四个人从眼前路过,他们行迹匆匆,无暇他顾,没一个相信他的话。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才确信马图真的摔死了,不是因为他们相信了男孩的话,而是亲眼看到马图的尸体像一堆破布堆倒在大路边。当时马图的身上爬满了蚂蚁,一块嘴唇已经不翼而飞,他们把他翻转身来才认出那个人是村里的马图。&&&
当时镇里已华灯初上,张猛和妻子坐在桌前正准备吃晚饭,他将筷子伸到碗里刚扒进第一口饭手机就响了起来。
“马图自杀了。”一个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这个声音使已经非常饥饿的胃,失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时光。
马图的死发生在他从拘留所回去的第四天。听到这个消息,张猛放下碗,披上刚刚脱下来制服出了门。他走到门口时,听见妻子在后面大声抱怨说:“现在死比活更重要了。”张猛没有回答妻子的话,这种话他已经听了很多回。
张猛一行驱车赶到马家村时,饭菜的香气对他发出了猛烈的攻击,他听见自己的胃一连叫了好几声,于是心里感到非常愧疚,觉得有点对不起它。小刘对他说:“其实没必要这么急,人都已经死了。”张猛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眼睛盯着窗外弥漫的夜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马图躺在堂屋中,头被黑布盖了起来,屋里人影晃动,一些热心人在劝说马图的妻子,看见张猛他们进来,便在中间让出一条道。张猛轻轻掀开那块黑布,看见了一张残缺不全的脸和一条沾满黑色血垢的脖子,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人,如今成了这样一副惨状,张猛心里不禁升起一阵凉意。
那个女人面带悲伤,但情绪稳定,没像张猛想象中那样哭得死去活来。
“我说了不怪他,可他还是想不开。”她看着张猛他们说,“要知道会是这样,我就整天守着他,哪里都不去,更不会去下地锄菜了。”
张猛说:“你要节哀,身体要紧,不能太伤心了。”
小刘说:“难过是没有用的,你要坚强起来,好好活下去。”
“你们也别太伤心,我们大家都要化悲愤为力量。”女人也这样劝他们。
小刘担心眼前这个女人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嚎啕大哭,让场面失去控制。好在她并没那样,上次她担心是马图杀了人,会带来很多麻烦,但这次死的是他自己,不会有人来找麻烦。在她看来,不管怎样,有结果远比等待结果要好,她对这个结果虽然感到意外,同时却又很满意,因为她现在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张猛走到大门前看了看,马图家靠近路边,和大路相连的是一个水泥斜坡,斜坡上撒了一滩石灰,那是马图的摔落之处。为了能让大路直通门口,马图修了这个坡,他肯定不会想到,有一天这里会是自己人生的终点所在。张猛转过身,抬头仰视,这是一栋三层红砖房,屋顶上有个小炮楼,这里的村民修房子时都喜欢在上面建这样一个东西,用来放置杂物。算上斜坡,从炮楼上跳下来相当于五层楼的高度,无疑是凶多吉少。&
“自打从你们那回来他就变了个人,整天不出门,就连牌也很少打,晚上还老做梦,我开导了他几次,可他还是想不开。”女人诉说自己的男人就像责怪不听话的儿子,神情流露着宠爱与不满。&&&&&&
“你回家时大门开着还是关着?”
小刘明白张猛的意思,他在揣测马图可能并非死于自杀,而是被人从楼上推下来的。&
女人回答说:“只要人在家,我们从不关大门。我喜欢有人来串门,他们也喜欢来我家热闹,就连老寡妇有时都来,没人会进门偷东西的。”&
遗憾的是,当时马图女人的话没有引起他们的足够注意,这让他们再次错过了获得真相的机会。
那个女人补充了一句说:“他一辈子都是个胆小鬼,一定是怕马明亮才自杀的。”她说这话时,满口怨气。
马明亮确实到马图家找过他,问他关于自己老婆的事,当时马图老婆也在场,他们还吵了起来,不过仅仅只有一回。其他几次纯粹是去找他打牌,马图说,他跟所有人都打,就不跟马明亮打,这让马明亮非常气愤,所以后来就不去找他了。
“人都死了,我找他有什么用?”马明亮说,“你是说威胁?你们不是已经证明他没杀李梦么,我还威胁他干嘛?一个人自己想死了,别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不是自杀,在张猛看来马明亮是最可能杀死马图的人,他这种人绝忍受不了别人在自己女人肚子里留下东西。可那天下午马明亮一直在镇上,张猛碰到过他,虽然马明亮在马图的死上存在最大嫌疑,却自始至终也没找到任何证据。
令张猛感到意外的是,这次首先发现尸体的又是那个男孩。
&“怎么又是你?”
小男孩说:“我告诉他们马图死了,可整个下午也没人相信我的话,你也不相信?一个人老是碰见这样的事,当然会让人怀疑。”男孩的语气有些苦闷,同时又做出很理解的样子。
“他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别人推下去的?”
“我看见的时候,他已经掉在地上了,像一只中箭的老鹰,他想说话,可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嘴里塞满了血。他要是能说话的话,一定会告诉我,但他说不了,所以我也不知道。”
“周围当时有别人么?”&
“要是有人,就不会没人相信我了。”男孩很懊恼地说,“为什么他们就不相信我的话呢?”
马图的死,使李梦的案子更加迷雾重重,他们查了几个月,并未查出其他蛛丝马迹。马家村慢慢恢复了此前的平静,一年以后,两件案子成了无头尸案,“马图杀死李梦,然后又自杀”作为一种无奈的揣测停在了人们心头。
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斜着爬上了床头,她睁开眼看见阳光落在额头上,一种轻微的碾压感也随之停在上面。山中传来热烈的鸟鸣,她听出了它们嗓门里所浸透的甜蜜汁液,汁液通过春天的空气传到她耳边时,像春天一样青翠欲滴了。她弄不明白,到底是阳光叫醒了她,还是这些声音使她无法安睡。一到春天骨头就奇痒无比,不像其他季节那样安分守己,骨头们让她整天坐立不安,所以她讨厌春天。
她艰难地爬起来,起床时骨头发出几声高兴的喊叫,于是,她无奈地说:“你们真是太令人讨厌了!”她抖了一下放在床头的衣服,披在了自己的骨架上,这时她发现有一群闪亮的东西在阳光下围着她肆意飞舞,她走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她哪里,像一群听话的儿女,她伸手朝它们亲切地拍了一下,“哎,怎么老长不大呢?”接着,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当她抬脚迈出门口时,发现那群家伙突然不见了,她扭着头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依然没找到它们的身影,心中顿时失望起来。
门前的樟树叶已经完全张开,地面一片潮湿,山中溪水哗哗流淌,远处山沿的红花绿叶在她陈旧的眼中非常模糊,这种情形秋天也是有的,只有鸟鸣像溪水一样在耳边流淌着,她知道秋天是没有这种鸟叫声的,而且骨头又在隐隐作怪了,它们只有在春天才会和她过不去。要是骨头能像樟树那样重新发芽就好了,这样它们就不会总这么不安分。但她知道,自己的骨头已经老掉了,那些不甘老去的东西怂恿着自己。她没有能力满足它们的要求,感到羞愧不已,鲜活的春天让她显得更加衰老。她觉得还是回到屋里去比较好,这样以来骨头里的东西也许能让她稍微安宁一点。&
这时,她听见了一阵喧嚣声,有一群人不知为何围在了一起。村里很久没热闹了,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人们像鸟一样叽叽喳喳起来,于是,她拄着拐杖,朝人群慢慢走了过去。&&&
马明亮又领回来了一个漂亮女人,他总能领回来漂亮女人,这让村里人嫉妒不已。她看不见那个女人的样子,但她听见了别人的赞美声,这些人平日的高兴事太少,看见别人娶老婆,竟比自己娶老婆还高兴。她想看看那个女人长得怎样,顺便问问她叫什么名字,但昨天下过雨,地上很滑,她没有能力让自己安全地到达那里,而且,他们把她围了两圈,即便走到那里,也未必能挤进去。她只看见一双穿着漂亮高跟鞋的小脚在泥浆上走来走去,鞋上沾满了泥巴,却走得兴致盎然,她唠叨了一句:“我们那时可不会这样走路。”
她是在第三天上午看见那个女人的,但她不能确定女人是否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漂亮,因为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侧面和细长的脖子。那天,她像平常一样来到了水库边,骨头里的东西老在作怪,她不能不出来走走。地表经过三天的晾晒,不再那么泥泞,也不算僵硬,柔软而充满了弹性,这让她的拐杖落上去显得非常舒适。她走到大坝上时,看见有两个人拿着钓竿坐在凳子上钓鱼。她慢慢朝他们走了过去,认出其中一个是马明亮,另一个是女的,她脚上还穿着那双高跟鞋,肯定就是那天他们说的那个女人了。
水库上春风荡漾,两只浮标在浪尖像小船一样起伏不定,处境显得岌岌可危,他们就是要看见浮标彻底沉没才会高兴。有几次浮标眼看要葬身水中,最后又重新浮了上来,这让他们感到非常气馁。他们目光专注地盯在水面上,没发现有人在向他们靠近。她站在他们斜后方看了很久,就像看着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后来马明亮终于发现了她,扭过头朝她笑了笑,笑了一下,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姿势。那个女人始终目视前方,只留给她一个侧面和一截白皙的脖子。她很想走到前面去看看她的脸蛋,可要看到正面的长相,除非站到水中去,那样会被淹死的。于是,她只好站在那,希望那个女人能转过身看自己一眼。但那个女人迟迟没扭过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过了很长时间,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睡着了,但她这时发现她的额头皱了一下,还眨了一下眼睛。
后来,她发现自己的影子伸展到那个女人的凳子下,女人的屁股正坐在自己身上,于是,她浑身骨头都不舒服起来,可女人依然无动于衷,这使她觉得非常愤怒。她向女人走近了两步,那个女人的脖子白皙得如同瓷器,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她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左手对比起来,她发现自己的手像泥土一样灰暗,于是,便感到非常自责,赶紧把手缩进衣袖中。
她看见女人侧面脸蛋上有个漩涡,这个漩涡她曾天天见到,但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了。女人的鼻子很挺,这样高挺的鼻子,她自己也有过,但有了刚才的经验,她不敢再伸手去摸自己的鼻子,她的鼻子早就塌了下去,像一个时间黑洞。这个女人的身材很好,即便坐着也不妨碍流露出优美的曲线,这个曲线对她来说非常残酷,但还不致命。后来,她发现女人的姿势非常诱人,这一点终于对她产生了致命一击,于是,她扔掉拐杖,忍不住使出全身力气往前一推。
水面被砸出了一个大洞,钓鱼的女人连人带凳掉进了洞里,洞很快在眼前消失,只有悠扬的响声回荡着。马明亮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像木头一样愣在那。
水花溅落在脸上,让她感到非常惬意,看着在水里扑腾的人,又看了看马明亮,从容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跳下去?”
马明亮像想起了什么,得到了神谕似的,扔掉手中的钓竿,纵身跳进了水库。
马明亮将女人捞上来时,已经精疲力竭,但他还是怒吼道:“老东西,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水还很凉,岸上又有风,女人抖索着身子,样子非常狼狈,脸像死人一样惨白,她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人。
老女人觉得,她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漂亮,而且她的样子很可笑,于是,心里感到无比失望。
“老了,没力气了。”
“老糊涂!”马明亮骂道。
没等马明亮骂完,她已经转过身,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了。阳光铺满在凹凸不平的乡道上,她走得很颠簸,同时又非常坦然。
一连几天村里人都在谈论马老太将女子推下水库的奇闻,这个在人们眼中几乎死掉的老女人,几十年来第一次成为了中心话题。
“老糊涂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马明亮对人气愤地说。
“看来是活不长了,马三他娘死的时候就到处找东西摔。”有个人插话说。
村长马前进在旁边听了,一言不发,他心里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坐立不安,但他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马前进那几天做事毛毛糙糙,说话也心不在焉,让妻子非常生疑,她说:“别人老婆掉到水里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又不安分了!”妻子责怪的话,突然令他茅塞顿开,那模糊的东西一下清晰起来。于是,他决定到镇里去找刑警队长张猛。
“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他兴奋地对张猛说,他的话让张猛莫不着头脑,于是张猛就提醒他:“别激动,先抽根烟,想好了再说。”
抽了两口烟,他语速放慢:“那个背影我记得,是马老太,偷看的人是她。”
张猛依然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直到他说,她又把人推到水库去了,张猛才明白他的意思。&
“李梦一定是她推下去的。那天我去的时候,看到了她,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她。”马前进拍着脑袋说。
张猛的眼睛里闪出死灰复燃的神情:“这次你确定了?”
马前进回答说:“确定。”
“你以前怎么没想起来?”
“是呀,我当时怎么就想不起来呢?要不是这次,我可能永远都记不起来了。”
张猛带着小刘时隔一年半再次来到了马家村。村里人说,他们已经两三天没看见马老太了,天气好的时候,她通常都会出来晒太阳,但自从上回把人推到水里,就再也没人见过她。村长马前进将他们带到了马老太家,那座目前村里最老的房子一半是木墙,一半是青砖。张猛看了看房子的外观,虽说已经陈旧,但依然保有某种气度。房子的大门关着,小刘走上去使了一把劲,门“唧唧嘎嘎”开了。当他们走进屋时,漫天的灰尘扑面而来,像闪烁的星辰在阳光中尽情飞舞。屋里显然很久没打扫了,桌椅面目模糊,他们走进去在地下留下一只只鲜明的脚印。这地方像一座废弃的庙宇,居然住着人,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人知道这里到底多久没打扫了,第一个记得来过这里的人,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他们没有看见马老太,便循着拐进了右边的厢房,那里是马老太睡觉的地方。当他们走进厢房时,表现出了比刚进屋时更大吃惊,因为这里竟一尘不染。地面的青石锃光瓦亮,一张书桌靠在墙上,桌前是一把花梨木椅,桌椅都非常干净,梳妆台擦得如同明镜,看起来像大户人家的女儿闺房。马老太的床在厢房最里面。马老太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出来朝他们挥手,张猛以为她是向大家打招呼,后来见她姿势一直未变,才发现原来她早已没了气息。那床绣了牡丹花的水红色被子下,马老太瘦骨嶙峋骨架般躺在那,如同死去一百年的木乃伊。
屋里除了几件简单的家具,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桌子抽屉里空空如也,仿佛刚被洗劫一空。最后,张猛在梳妆台里发现了一张少女照片。照片上的人笑靥满面,酒窝深陷,女孩穿着旗袍,看起来非常消瘦,这样瘦的人有如此深的酒窝,令人过目难忘。尽管照片已严重褪色发黄,但照片上的人依然光彩夺目,张猛觉得,如果在生活中遇上这样的女人自己恐怕也会难以自持。照片是压放在一副银手镯下的,这个女人似乎准备好一切,然后从容离去的。
张猛拿着照片端详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在哪里见过,可自己却想不起来,于是,他怀疑是不是那种“看见漂亮女人就觉得熟悉”的思维在脑子里作怪。细心的他,翻到照片背面时,发现一行灰白的字样“嘉兴海鸥照相馆”,字是繁体,下面还有“民国&&年”,因为时光的侵蚀,年份实在太模糊,已经无法辨认。看到“嘉兴”二字时,张猛心中一凛,再看那照片上的人,那脸型轮廓,那笑容面貌,不就是死去的李梦么?&
当张猛说出自己的感受时,得到了当场所有人的赞同。
两天后,在遥远的江南水乡,一位老人端着青花碗坐在石码头边,碗里的饭已经扒光,但他还不想起身进屋,目光停在河道里,希望看见随着春暖而浮出水面的鸭子。他看到的只有寂寞的水面,这个结果其实他早已料到,只是仍不死心。十年前这一带就连鸭毛都见不到了,据说,为了开发了旅游项目,保持清洁卫生鸭子们已被赶尽杀绝。很多年前,他是靠放鸭盘儿养女的,既然鸭子都没有了,那么自己恐怕也是多余的了,想到这里,内心不觉悲凉起来。
水汽不断蒸腾上升,小镇以一层烟雾迎接了太阳的到来。他端着碗,对着那个通红的玩意像面对毕生挚友,儿子要上班忙碌自己的事,他只能对着太阳说话。这位朋友每天早上都那么年轻,自己却在一天天变老,这让他无比失落,同时觉得太阳的颜色有些虚假。河水不停撞击码头,声音循环反复,它以一种永恒不变的姿态折磨着他,他想离开,却又被什么东西牢牢定住了,无力拔开双腿。这时,他看见太阳下有两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们左右环顾,既不像看景色的游客,又不像是收电费的,他们的视线一直注意着门牌号码。等他们走近时,他才认出,原来是那两个人。他们去年来过,因为孙女李梦的事。
“我们来了解一下李梦的情况。”他们中的一位说,老人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他只好重新介绍一次,“我是小刘。”
“不是了解过了么?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查的。”老人说,“儿子不在家,我只是个老头。”
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老人情绪平淡,脸上已看不见悲伤的痕迹。
“我们找的就是你。”
“找我?”
“是的。”
“是找到凶手了吗?”
张猛没有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然后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他看。
“认识这个人么?”
老人接过照片,脸色大变,浑浊的目光突然变得澄澈起来,灵光闪闪。
他当然认识她。他记得,六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父亲突然决定将姐姐嫁到远方。父亲说,家里已经养不活这么多人,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加上父母二人,饥荒年月与其留在身边等死,不如嫁出去求条活路。姐姐最漂亮,也就最好嫁,父亲已经收了对方的订金,对方是个有钱人,答应除了订金还额外出嫁妆,但有个要求,女方不准派人参加婚礼——这等于卖女儿。那天晚上一家人哭了一夜,作了最后的告别。第二天姐姐在县里照相馆拍了一张个人结婚照,自己留了一张,最小的弟弟跟着拿回来一张。那天上午,他看着姐姐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被人簇拥着牵走了。等他追上去时,那些人已经和姐姐一起,上了一艘乌篷船,他独自在岸上哭着跑了一阵,最后还是无奈地回家了。接下来的几年,战争、饥荒连绵不断,全家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两个哥哥被国民党抓壮丁,死在战场上,其他人都是饿死的,如果不是给地主放鸭子,他也活不到今天。
老人端着碗走进屋里,然后搬出一张椅子,在正堂取下一块挂在墙壁上的玻璃相框。在数十张照片中,张猛看见了一张和自己手上完全一样的照片。
“我以为她早就死了。”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感叹命运的可笑。
老人的那几个亲人,他都得到了明确的死讯,只有姐姐一直生死不明,他不明白,既然她尚在人间,为何不回老家找他?
“不管怎样,我很感谢你们这么远把她送回来。”老人不好意思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孙女的名字是我改的,她以前不叫李梦,长到十三四岁时,我发现她和我那远嫁他方的姐姐长得一模一样,说话时的口气也很像,所以把她改成了姐姐的名字。真的,天底下没有这么相像的人,比双胞胎还像,双胞胎只是样子像,她们连脾气都一样,生起气来和高兴起来的样子就好像姐姐又回来了。我姐姐当时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儿。”老人看着他们说,“怎么?你们不信?”
张猛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老人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他一边说一边将相框重新挂了上去。等他从椅子上下来时,已经浑身疲惫,好像刚才说了太多话,加速了自己的衰老。于是,他又走到门前的码头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太阳爬上低矮的房头,露出半张脸来,它不再像刚才那样鲜红夺目,但却更加真实了。一艘乌篷船摇摇晃晃驶进河道,靠在不远的岸边,船里跳出一群花花绿绿的人,走在前面的一个,举着一面小旗,不停回头大声说话。他记得,当年姐姐也是乘乌篷船走的,那时的船没有这么大,也没这么华丽漂亮,但远比现在结实。河水撞击着码头,这个早晨就在这样的反复撞击中失去了,漫长的一生也在撞击中慢慢离他而去。&&&
张猛看着河道对小刘说:“这里风景不错,但故事太陈旧。”
张猛从嘉兴回来后,依照往日习惯,搬出了书柜里四卷本的《犯罪心理学及案例分析》,他发现了两个很有意思的案例:&&
1、1993年美国佛罗里达州,一名因车祸瘸腿的中年男子,采用跟踪绑架的方式,先后将五名小学生的左腿打断致残。对于自己的作案动机,该男子在被捕后称,当自己见到那些双腿健康的人在眼前走动,就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在整个作案过程中,他本人完全处于迷醉的梦游状态。
2、中国陕西某地,一名八十多岁的老中医在饭菜中下毒,将自己的儿子毒死,原因是不能忍受同样作为医生的儿子取代自己在当地人心中的位置,案发后,老中医自己也自杀身亡。
深度分析——很多造成犯罪的行为看起来几乎毫无理由,和外界没有什么密切的关联,或者说,看不到直接发生厉害关系的纽带,只能用人性本身存在的灰色地带来解释,从哲学角度来说,这些种情况也就是所谓“性恶论”的具体呈现,行为人常常不受控制,甚至处在无意识状态。
看完案例,张猛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这些与自己眼前碰到的案件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他在笔记中写道:&
这个过去叫做李梦的马老太,看着年轻亮丽、跟自己当年一样美的李梦,心里很可能唤起了某种强大而不受控制的意识,她嫉妒自己失去了的东西被那些年轻美丽的生命所“享受”。这种嫉妒,可能是由于长久的孤独产生的,她从别人身上,尤其是自己亲弟弟的孙女身上看到了这些,并将这种感觉扩大到所有青春生命之上,一见到年轻人就忍不住有“推开”的冲动。这个失去儿女、失去家庭的老太太,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从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失去的一切,这是漫长时间对一个人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摧残,当她无法忍受时,就激发出了“恶”的本能。种种迹象来看,老太太最后已处于弥留的无意识状态,她的恶自己恐怕也无法控制。难道人的本性真是恶的么?一个人,一个老人的嫉妒之心、临终的恶,有这么大毁坏力!
人真是太可笑了,我们警察太可笑了!我们调查,费劲心机地去推敲,没想到事情其实很简单。马前进、马图、马明亮,看起来,犯罪动机都比老太太大?可我们的逻辑都在常理以内,而有些事情的发生,恰恰没有逻辑可言,这让努力与猜测显得毫无意义。很多命案都源自偶然,或许只是不小心推了一下,无意间做了什么事,结果人就死了;即便是激情杀人,也很难找到真正逻辑和推理,那些推理大多是后事,外人的揣测强加罢了。意外和偶然的发生让人的智商和努力显得多可笑,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话说得很对儿……
写到这里张猛发现自己的思维离案子本身越来越远,不得不就此打住,并将写下的这些作为案件总结陈词放入卷宗。案件至此终结,猜测对与否也并不重要。真要探讨,那也是犯罪心理学专家们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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