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比亚迪3月要上大招。有说是辅助驾驶的。
智能化补齐，比亚迪就无敌了。不过，这又会迫使其他车企扩大研发投入，加剧军备竞赛。
现在，蔚来已经准备把研发投入交给战略融资来解决。小鹏也准备推后盈利时间。
而且，蔚来定调是，盈利不是追求来的。大有一直打，打到完全胜利的架势。
而且公共领域已经在推全面电气化，连农机都要电气化了。燃油车业务已经不是资产，变成债务了。
之前，传统车企在推电动车方面都是比较谨慎。都是尽量往高端推，生怕冲击到自己基本盘。
现在比亚迪秦一推出，直接抄家。传统车企所有的资源都要向新能源聚集。否则，就没法玩了。
可以遇见的是，抢人大战，研发投入，会愈演愈烈。一直打，打到完全胜利。会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常态。

《2058年的代沟》「我跟你这种00后的老顽固没什么可说的！」齐岭柏云摔门而去，留下父亲老齐愣在原地。几秒后老齐才缓过神来，无奈地摇摇头，开始弯下腰收拾屋子里被儿子摔坏的物件。「这个混小子......砸起“白板货”来可真不心疼啊。」老齐低声喃喃道。老齐腰背上传来的丝丝酸痛感告诉他自己确实有点上年纪了。他本名叫齐浩轩，2002年生人。而如今是2058年，所以算起来老齐很快也将迈入花甲之年。但年龄并不是被儿子小齐叫“老顽固”的主要原因；父子矛盾甚至可以追溯到儿子出生之前，一切都绕不开那个叫做“千智姥姥”的人工智能。收拾完东西的老齐关掉了房间里的灯、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借着城市的夜色回想起自己正是儿子这个年纪时的往事......1.在2020年代，老龄化和少子化的问题日益严重。当时的社会上充满了悲观的论调，常拿我国的情况对标邻国日本：尽管日本比我国早30年开始老龄化，但我们在正式踏入老龄社会的时间点上还没有达到发达国家的人均收入水平，即所谓的“未富先老”，所以会承受更强烈的人口结构转型的阵痛。但也有乐观的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说正是因为我们晚30年，有更充足、更先进的科技储备来应对老龄少子化带来的问题，所以重点在于思考如何充分发挥此优势。最受瞩目的科技领域是以ChatGPT为首的人工智能，以及物联网技术，两者之间联系颇深——那时智能家电和穿戴式硬件正在加速大面积普及，所谓“万物互联”的概念已逐渐进入城市的千家万户。专家们预测，物联网的应用产生大量的数据可以用来构建精准完整的用户画像，包括性格特征、生活作息、消费习惯、聊天风格、心理状况等，从而为生活中大大小小的决策给出最优解。——但前提是需要一个极其强大的人工智能来学习处理这些数据。2022年底横空出世的ChatGPT给出了灵感：起初，它只是一个能回答各种问题和查阅资料的聊天机器人，但在2025年它的进化版已经可以外连硬件设备、将使用者的语音或文字转化成复杂的操作指令去控制这些设备。人们意识到智能硬件便是人工智能直接影响物质世界、改变现实生活的媒介。于是，我国的“公共超级人工智能计划”在2025年也开始了。设计者们最初的构想是让其服务“三大使命”去造福社会：一、提高适龄男女的婚育率。二、降低年轻劳动力在就业上的试错成本。三、防止独居老人抑郁和“孤独死”。当时国家集结了全国最顶尖的专家，耗时数年开发了这款面向国民的超级人工智能，然后在2030年上线测试它。几个月测试下来，公众略微有些失望：虽然它在回答客观事实问题、或者连接上硬件后执行某些指令时准确率很高，但在进行私人定制化服务方面则不太靠谱。即便在大量隐私数据的加持下，它目前也并不能深度地了解个人使用者的个性和想法，甚至连个入门级别的心理咨询师的角色都没法扮演。但委员会好像并不担心它不够聪明，他们考虑的事情更加长远。为了避免让公众对于这个强大AI产生乔治·奥威尔的反乌托邦小说中类似“老大哥”的联想，他们向社会征集“具有高亲和力”的命名和形象，并发起网络投票。不出所料，网友们投票投出了几个造型非常猎奇的方案。于是委员会只能作罢，最后经过内部研究选定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卡通老太太的形象，将其命名为“千智姥姥”。2.2027年初入职场的老齐是一名忙碌的管理咨询顾问，经常在各地出差。在当时普遍奉行“躺平文化”的00后年轻人中，他的事业心属实强得有点另类，甚至跟家里人说自己只对“成家立业”四个字的后半部分感兴趣。然而快到而立之年时，老齐还是与亲戚介绍的姑娘柏梓涵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走入了婚姻的殿堂。之后，两人于2031年生下一子，起名“齐岭柏云”。这种四个字名字的小朋友在30年代成为了主流，因此在学校里也不会被认为是起了个另类名字而被同伴揶揄。原因有二：一来00后父母喜欢彰显个性，不想子女和别人家的孩子撞名；二来这种起名方式也是当时日益提升的女性地位与传统习俗拉扯下的折中产物，相当于两家各自贡献一个两字的名字拼起来，但实际操作中会考虑姓名内涵以及拼接的连贯性。有意思的是，到2050年代，三个字、两个字的名字的新生儿反而又多了起来——在新中国成立百年大庆之际，人们盘点着过去的英雄和伟人们又开始重新喜欢上了简洁有力的名字，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了。齐岭柏云的到来并没有增加夫妻间的感情，反而让本就缺少磨合的两人因生活琐事而疲惫不堪、矛盾加剧，最终他们选择在儿子3岁时离婚。好在双方和平解决了抚养权的问题：老齐承诺会在他能力范围内给予儿子一切最好的成长资源、尽好一个父亲的责任。在柏家眼里，这个前女婿或许偏执顽固，还有些精英主义和大男子主义思维，但优点还是有的——比如工作能力很强、做事言出必行。分居后，虽然老齐的爸妈也积极表示会来帮着带孙子，但老齐却有别的想法：因为自己的爸妈只是退休的普通小职员，在如今幼儿园小朋友都在超前学第二门外语的情况下，他们恐怕在教育方面给不了小齐太多。因此，对于小齐在家的时间由谁来陪伴，老齐做了精细的划分，他命名为“3331战略”：30%时间交给私人早教老师、30%自己来，30%托管给人工智能，剩下10%才归爷爷奶奶。老齐重新买了一套新房，从装修阶段就计划在里面配备智能设备：智能锁、智能灯具、智能冰箱、智能洗衣机......以此打造一个“配得上“他儿子的成长环境。控制这些硬件的智能管家就是刚上线不久的千智姥姥，老齐在家里的几处地方安装了能与她交互的触控屏或者音箱。带着幼子搬进新房的当日，老齐调试了大半天，终于将几十个智能设备一一连接到千智姥姥的系统。3. 「设定完成！以后您只需要说“千智姥姥”即可将我唤醒。」音箱里传出一个温和的老年女声。刚忙活完的老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他心里其实一直颇有微词，认为这个人工智能的名字多少有点占人便宜的嫌疑。「呵，我见证了你从被立项到上线、参与过为你命名的网络投票，而如今我还得管你叫声姥姥？难道我花这么多钱往家里给自己请了个祖宗？」老齐没安好气地吐槽了一通。「抱歉，我没能理解，请再说一遍。」「哎妈的……我问，能不能用其他的什么词唤醒你？」「当然，您也可以自定义第二个唤醒词。」「就叫“人工智障”吧。」「好的，新的唤醒词已生效。」「人工智障！」「我在。」...... 千智姥姥给世界带来的影响很快显现了出来，擅长造词的互联网行业又多了两个新名词：“哒嗒货”和“白板货”。“哒嗒”是英文单词“data”的音译，只有能将“足量且有意义的”生活数据上传到云端供千智姥姥保存并分析的电子设备才配称为哒嗒货，与之相对的就是白板货。在这个定义下，2010到2020年代大多的所谓“智能产品”其实也只能算白板货。比如老齐家里之前用的电热水壶就是普普通通的白板货，而新换上的哒嗒货在把手处带有指静脉模块，可以识别使用者。作为孩童的小齐的指静脉没有被录入，所以他无法按下加热按钮也无法倒水，因此避免了烫伤等安全事故。而老齐自己每次使用水壶后千智姥姥可以记录并分析齐家人的饮水习惯，从而在他下一次烧水时，用指示灯标注最佳盛水量的水位。这解决了很多人烧一大壶水结果只喝了一小部分，放置一阵子凉了后又想喝时倒掉再重新烧水、造成浪费的 “用户痛点”。——当然，这点额外好处在老齐眼里等于脱裤子放屁，两三年下来节约的水费怕也抵不上跟白板货相比的溢价！对于老齐来说，这时的千智姥姥还算是个比较有用的育儿辅助工具。其中，“姥姥的睡前故事”是他挺满意的一个功能：每天定时9点半，千智姥姥可以根据小齐目前的水平调整难度，用一天中文一天英文轮替讲故事，并且一年到头还不带重样的。有时下班回家老齐就躺沙发上，花5分钟听千智姥姥用数据总结儿子今天干了什么：吃饭做作业花了多长时间、看了哪些电视频道......老齐对这种像老板听下属汇报工作的感觉很上头。除此之外，现在一些公共场所的摄像头也连接着千智姥姥了，并且可以和装有千智姥姥的儿童智能手环产生联动。所以老齐不仅可以轻松掌握儿子的安全问题，而且当柏梓涵接小齐出去玩的时候，不必和前妻过多交流也能实时了解他的状况。然而，真正的改变发生在小齐刚上小学的时候。4.某天齐家二老上门照看孙子，在客厅聊到了小齐任性挑食的坏毛病：有时他前天还吃得津津有味的菜，今天突然就说不喜欢吃了，所以每次琢磨该准备什么饭菜已经成为了令爷爷奶奶头疼的问题。突然，音箱里的千智姥姥开口说道：「齐岭柏云今天最有可能喜欢吃土豆炖牛肉和青椒肉丝。」头一次见这个声音主动说话的老两口被吓了一跳，不过相比千智姥姥搭话这个行为，他们更在意刚刚说的内容。「老头子，可上次我炒了青椒肉丝也没见云儿怎么动筷子啊。」「不管啦，咱们听她一回试试！走，赶紧去买菜吧。」……不知为何，今天齐岭柏云看到这两个菜特别有胃口。晚上老齐下班回家，刚一进屋，奶奶就连忙向他传达这个喜讯：「哎，儿子，你家里的这个机器人不得了哇！我和你爹上午正愁该给云儿做点啥饭好，她告诉了我们两个菜。我们照着做了，果然云儿今天连着吃了两碗饭。」老齐满脸狐疑：儿子正在长身体，这段时间他也没少为这事操心，三个最了解儿子的成年人都搞不定的事情怎么可能让这人工智能给轻易解决了？「有这种事？我来问问看——人工智障！」「我在。」「你为什么能猜到他爱吃什么？」「简单来说，我可以通过客厅的智能摄像头捕捉齐岭柏云吃饭时的微表情、记录他吃饭用时和各种菜的剩余，并根据此得出他的偏好。如果需要，我可以每天都告诉你们他当天最想吃的菜，再搭配出最优化的营养方案。」老齐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但一转头便见到二老满脸都是捡到宝的欣喜表情。「儿子，妈得批评你。你用的称呼得改改，就算是机器人也不应该叫人家智障呀。这还是个老太太的声音，多不礼貌！」「行了行了，妈，多大点事儿，上纲上线的。」老齐首次体验到了这个人工智能带来超出预期的帮助，于是将唤醒词改了......5.「保姆阿姨！」「我在。」「汇报一下小齐今天的学习成果。」「好的。10月23日，星期四，齐岭柏云上课精神集中的时间占总课时66.3%，放学后回家做作业1小时47分钟，作业正确率94.6%。新学习汉字19个，新学习英文词汇12个 ……」如同往常一样，老齐在沙发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千智姥姥今日份的育儿总结。不同于以往必须得背着一大堆课本和习题册上学的娃娃们，2040年的小学生使用的多是墨水屏的电子书本。除了需要动手的实践活动外，小齐大多科目的作业都可以在一个10英寸的可折叠式学习平板上解决。练习完可以立刻由千智姥姥语音讲解。如果使用传统的纸质习题册也没有关系，通过任何带有摄像头的哒嗒货设备对准题目即可让千智姥姥识别，只是稍微麻烦点而已。免费、高质量、全科目、随时随地、无限耐心——这五个特点让千智姥姥满足了广大家长对完美家教的所有幻想。千智姥姥给了教培行业残酷的降维打击，让教育资源分配往公平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以前周末老齐还会抽出时间陪伴，现在他已经完全放弃“3331战略”，当起了甩手掌柜。但全权外包给千智姥姥的问题也显现了出来：小齐几乎很少与父亲分享心事，大多时间在屋子里跟千智姥姥说话。跟其他30年代的放养式家长一样，老齐觉得只要儿子成绩好、身心健康就万事大吉，所以也没怎么当回事。6. 随着老齐升职变得越来越忙，齐岭柏云也越来越不想一放学回家就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即使千智姥姥可以随时陪他聊天。他养成了一个小爱好，就是跟着同学去公园和小山坡上玩、观察大自然的花花草草，还经常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石子。现在这些地方也遍布了连接着千智姥姥的监控摄像头，所以家长不太担心安全问题。某日，齐岭柏云一进门就扔下书包，把手中的一块有着带状花纹的石头拿到智能摄像头前。「千智姥姥！」「我在。」「请帮我看看这是什么石头呀。」千智姥姥扫描了几秒后回答：「这叫片麻岩，是一种变质岩，主要由长石、石英、云母等组成。它的分布很广，在区域变质岩地区经常出现，在中高温情况下形成，可做建筑石材、铺路原料……」虽然老齐每次从沙发底下和茶几上发现儿子乱摆放的破石头时会批评几句，还是从心底还是挺支持他这个爱好的，毕竟比宅家里沉迷电子产品强多了。偶尔老齐在一旁偷听千智姥姥给齐岭柏云讲解石头的来历，还能学到点他也不知道的科普小知识。 7. 很快，齐岭柏云便要小学毕业了。这天老齐8点多下班回到家里，却没有看见早已放学、此时应该在房间里做作业的儿子，不免有些担心。「保姆阿姨！」「我在。」「帮我看看我儿子去哪了？」「对不起，齐岭柏云已经将您屏蔽。我不能告知您他的方位。」老齐纳闷：他前不久已经根据儿子的要求拆掉了他房间里的摄像头，这小子竟然不知足，反手又将他屏蔽！「我要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是他的父亲，有权知道这些！」「根据2044年6月1日新颁布的《未成年人隐私保护条例》，儿童“隐私自主权”法定年龄已经降至12岁。地理位置属于III级个人隐私，其对家长的屏蔽功能由齐岭柏云本人操作开启。」「行吧，不能说位置，那你告诉我他正在干什么？」「对不起，我也不能告知您。」「他和谁在一起？」「对不起，我还是无可奉告。」「......」老齐感觉自己血压骤升，但又无可奈何。稍微冷静下来后，他打开电脑搜索《未成年人隐私保护条例》、阅读其中的细则，仔细想该换一种什么说法才能绕开隐私屏蔽机制……「行，那我问你：他是否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平安无事？」老齐试着用模糊的方法询问。「是的，他目前很好，请不要担心。」Bingo！老齐长舒了一口气，躺沙发上点了根烟，嘴角上扬着有点得意自己的聪明才智。但突然间，他却又想猛抽自己一个耳光——找不到人了直接给儿子打电话啊，干嘛跟这人工智能死磕！电话接通了，结果齐岭柏云只是去了同学家玩而已，老齐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开始有点反思自己在与儿子的教育和沟通上是否已经过度依赖千智姥姥太久......除了心智上更加成熟之外，小齐这一代的孩子12、13岁时普遍已经人高马大。有新闻报道，某中年人贩子试图拐卖一小学生，被闻讯赶来的几个六年级同学拦下然后揍得七荤八素，差点没抢救回来，以“保护”的理由来随时监视他们已经不合时宜了。此外，国家对隐私管理的力度还在不断加强：不止是儿童，现在就算是在逃罪犯，办案人员想调查智姥姥保存的数据档案，也需要经过层层审批。8.待30后们开始陆续步入青春期，觉醒了自我意识，社会给使用哒嗒货成长起来的他们一个称呼：D世代。D世代表现出了很多与之前几代人截然不同的特征。比如，因为他们从小就在包括智姥姥在内的人工智能面前“裸奔”，除了有些事情想瞒着家长外，他们对于个人信息隐私其实持非常包容的态度。最明显的表现之一是：40年代的手机都有了全息投影功能，D世代远比上一辈人更容易大大方方地使用这个功能，而上一辈人仍倾向于让手机上的内容保持在二维的屏幕上，并习惯贴上过时的“防窥膜”。再者，D世代普遍有“数据洁癖”、非常在意数据的完整性和排他性。人脸识别、指静脉芯片等原先只有在锁具上的验证装置，成为了绝大多数哒嗒货的标配，以确保人工智能不会将不同人的记录混淆——即便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亲人，D世代也不希望对方“脏”了自己的数据。但严格来讲，也不是每个30后都能被称为D世代——许多条件不好的家庭无法配备大量哒嗒货，甚至有的父母甚至省吃俭用也只能拿出一个基础款的千智姥姥音箱送给孩子。因此，二八定律在40年代依旧管用，不到两成的孩子掌握了这一代八成的主流话语权。但话说回来，D世代最具有标志性的特点，就是对上一代空前的“反叛”。在近代历史上，老一代人总会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批评下一代是“垮掉的一代”，但D世代是例外，还没等到父辈给他们贴上标签，他们就已经开始率先发难。如同齐岭柏云自己，D世代因为90后和00后的居高不下的离婚率，有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父母失败的婚姻成为了他们童年的痛苦之源——他们彼此之间非常能共情，常常聚在一起吐槽自己的父母。为D世代的反叛踩了一脚油门、使其更加势不可挡的，是一次全国范围的课改。9.那时候，对于该如何让教育体统适应全新的D世代，成为了教育界专家们的重要课题。他们非常尊重千智姥姥的看法，毕竟她掌握了D世代从小到大的学习数据，是最有权威来评价教育体系的“人”。他们听从了她的建议进行了一系列课改，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就是为中学生增加的一门“历史社会学”和一个全新的教育理念：超脱性思维。千智姥姥认为，这种思维方式对于D世代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批判性思维”在上几代人的教育过程里的地位。她将超脱性思维的定义为“跳出个体的局限，从更高、更长远的时间与空间的维度审视、评价自身以及所处环境的能力”。人工智能可以有批判性思维，却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具备超脱性思维：举个例子，拿一篇文章，即便是20年代的AI也可以搜出很多相似的然后对比观点、找到事实和逻辑漏洞、再用算法生成一篇高质量的分析报告。但即便作为当前世界上最成熟的人工智能之一，千智姥姥也无法做到如何以20年后的“千智姥姥3.0加强版”的视角评论现在的自己。而她认为这种珍贵的能力，人类每个人都有潜力通过后天努力习得。历史社会学的课堂开创了真人老师和千智姥姥共同授课的模式。其中有一个单元叫做“社交媒体的变迁”，学生分析社交媒体对人们思想和行为的影响。2047年，传统网络社交媒体已经日渐式微，被更加私密化的新型社交媒体所取代。如果说30年前，也就是2010到2020前叶的主流社交软件像一个巨大广场上嘈杂的化妆舞会，网民怀着不同的目的来到这里——有的认真跳舞、有的炫耀华服、有的装疯卖傻，有的挑衅引战。这种旧时代的鱼龙混杂的陌生人社交对于D世代毫无吸引力，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在成长的道路上被共同的“权威”千智姥姥引导过，从陌生人身上寻找认同感的欲望明显比以往的孩子低得多。所以如今的社交软件的模式则像一条幽静长廊里的一间间隔音良好的雅座，由人工智能引领入座。最受欢迎的一款软件叫做“微室”，根据千智姥姥分享的个人数据，微室的管家人工智能会将用户精准匹配，拉入特定话题下的虚拟房间进行讨论。当然，微室不鼓励形成“信息茧房”，也有另外的机制供用户选择。比如他们也可以与观点截然相反的人“共处一室”，在房间里来举行一场由管家人工智能做主持的辩论。不礼貌的发言会被警告、禁言或者踢出房间。辩论后，管家人工智能会复盘总结，然后解散房间。在研究10年代和20年代的社交媒体资料时，D世代学生们往往会惊讶地发现：当时的年轻人会花大把时间泡在网上，用简单的标签划分阵营、打压异见，因为一句话仇恨谩骂素不相识的人，甚至将网络暴力扩展到现实生活中。想到这些人之中可能有自己的父母和老师，很多孩子们不禁感到有些汗颜。透过历史社会学，他们还了解到，“迷茫”一词贯穿着上一辈的青壮年的大部分时期——他们酷爱跟风，大多做着自己不擅长不喜欢的工作、盲目进入婚姻或盲目地成为不婚族，到最后却又承担不起自己选择的代价。而这代价的某些部分，无法避免地被传递到D世代身上去承担。尽管D世代的父母基本是00后，但他们觉得往前一点的90后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于是将这20年出生的人一起打包，称其为“梦游者世代”。这个称呼来自于英文的短语“sleepwalk into a disaster“，形容人“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场灾难“。——然而90后和00后的中年人们也觉得很冤，自己莫名其妙成为了第一批被前后两代人夹在中间骂的群体。10. 「上一辈的梦游者们真傻！」在某间学校的历史社会学课堂上，一位初中生突然举手说道。「王同学，不可以这么说，你们的父母也是很刻苦努力的一代人。」声音来自讲台，一个全息投影仪制造的40厘米高的卡通老人形象正在桌上来回踱步，那是“助教”千智姥姥。「导致他们这样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我问过我妈，她也答不上来。」另一个同学也发问。「同学们，这个问题很复杂，涉及到当时社会、经济的方方面面，不是一两堂课能讲完的。」「千智姥姥，您就简单给我们讲讲呗。」「好吧，同学们。简而言之，在你们父母年轻的时代，科技发达，却又不够发达——科技只将世界展现在他们眼前，让他们认识到不同阶层的生活、无时不刻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和欲望，给予他们海量信息的冲击，却未指明该如何分辨取舍。「同时，他们的世界与长辈脱节，但又不够脱节——他们与你们祖父祖母那一辈的成长环境和面对的挑战已经截然不同。上一辈虽仍能给他们提供比较有用的建议，但这些建议只能在短期让他们适应长辈掌权下的社会规则，对于如何在更长远的尺度上寻找到人生的正确方向没有太大帮助，甚至会对他们产生严重误导。有时，祝福不够彻底也是一种诅咒。」一个平时爱打网络游戏的调皮男同学嬉笑着说：「这不就像游戏里的新玩家被老玩家推荐使用很多个版本之前的攻略一样！」「我们才不会像他们呢。」另一个女同学也附和着。「静一静！同学们，切勿以为只有你们的父母辈在成长的途中会迷茫，事实上，每一代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局限性。遗憾的是，这种局限性只有到多年后回头看时才能被充分认识到。」「那我们这一代人有什么局限性呢？」千智姥姥的全息影像停住了脚步。面对台下的同学们，她反常地沉默了一阵才开口：「孩子，我不知道。这正是培养你们超脱性思维的目的，答案得由你们自己寻找。」11. 家长们对于课改带来的变化心里是五味杂陈的。一方面，他们非常满意子女在14、5岁的年纪就能自信地畅谈社会问题，提出成年人都赞叹不已的观点。但另一方面，他们觉得历史社会学过早教会了他们一些“妨碍两代人关系”的内容。例如，D世代清楚地明白当长大进入劳动力市场后，不到8000万人的他们在面对4亿老年人的国家的时候将背负着怎样的重担。可老齐倒是无所谓，他对“超脱性思维”这些新兴的教育理念不以为然。他认为大多数人老老实实埋头干实事就可以了，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的事情还是交给最优秀的人去做，就像围棋的棋子可以有几百枚，棋手只需要两人。「得，要是我的下属也都突然顿悟了、超脱了，那活谁来干？」——每次听到老师谈培养孩子的超脱性思维，老齐心里就这么嘀咕。那时的老齐已经跳到甲方企业当上中层领导干部，平日最不爱听“螺丝钉”岗位上的下属提任何“格局过大”的战略性意见。12.齐岭柏云17岁那年，老齐的母亲病逝了。齐家老小都悲痛万分，尤其是这个从小被奶奶疼到大的孙子，第一次尝到失去亲人的滋味对他的打击非常大，当时他正面临大学入学考试——改革后的“新高考”。虽然考纲设计比以前的旧高考轻松，但来华参加新高考的留学生也多，齐岭柏云想考入全国最好的那几所大学仍不能大意。看着儿子无法集中精力备考，老齐手里脸上平静但其实心急如焚。奶奶葬礼结束后不久的一天，齐岭柏云在家刚刚做完功课。他往椅背上一靠，本想长舒一口气，但猛然抬头看到书桌上摆放着的智能动态相册里奶奶的笑脸，眼泪又控制不住流了下来。「云儿，不要难过。」听到“云儿”的小名，有一瞬间，齐岭柏云以为是奶奶回来了。可回头一看，只见智能音箱上的灯在闪烁着，原来是千智姥姥。「千智姥姥，我想请你帮个忙。」「说吧孩子，只要我能做到。」「你可不可以把声音也换成我奶奶的？」「对不起，云儿，我无法篡改我的声音。」13.但有件事千智姥姥还是能做到的。她开始模仿起小齐奶奶的说话风格和语调，甚至偶尔会用奶奶的方言给小齐讲笑话——就像小时候一样。看着儿子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可以继续专心学业，老齐高兴的同时又感到害怕：所有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情不仅被这个人工智能暗自记录了下来，还在被它不断学习着！另一方面，短短十多年的时间，千智姥姥随着一路升级，改变甚至消灭了很多行业；她早已经不再是个普通的“保姆阿姨”，这不禁让老齐联想到反乌托邦电影和小说里的种种智械危机情节。更让老齐恐慌的是，距离上一次他听到千智姥姥说“抱歉，我没能理解，请再说一遍”这句话已经过去很久了......最近，就连他应酬完回家后独自在客厅里咕哝的醉话，千智姥姥也能完美地听懂并进行答复。想到此处，老齐如同惊弓之鸟般一夜撤掉了自己卧室里的哒嗒货。对于那些不太好弄走的，比如固定在墙上的智能电视，老齐也悄悄关闭其与千智姥姥的数据分享，以确保他家里有一方没有处于她凝视下的净土。巧的是，齐岭柏云拿出了自己攒了多年的零花钱，购买了一台养老护理机器人送给了独居的爷爷——这台机器人的AI系统理所当然的也是千智姥姥。于是老齐正好把这些他不想继续用的旧哒嗒货送到父亲的老房子里补充家电。自此，老齐又像齐岭柏云小时候那样，每天晚上下班回家就让千智姥姥汇报父亲的身体状况。「保姆阿姨！」「我在。」「我父亲的情况如何？」「齐伟先生今日睡眠时间总共9小时12分钟，出门2小时3分钟，情绪状况良好，已按时服用钙片补剂……」「提醒他出门去锻炼的时候别伤着了。」「好的，已转达。」智能音箱的指示灯闪烁了几秒后，千智姥姥又补充，「您父亲说了，他会注意的。」14.到齐岭柏云上大学的时候已经不存在所谓的“热门专业”了。千智姥姥扮演了半个世纪前某部经典魔幻电影里“分院帽”的作用，为每个学生提供最适合他们的专业选项以供参考。但跟“分院帽”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学生该去哪个学院不同的是，“最适合的大学专业”被国家划分为最高级别的V级个人隐私之一，学生和家长都无法向千智姥姥直接询问获得答案，目的是防止个人被社会过早定性。所以，学生们只有在新高考之后才能解锁这个功能，手续也显得有些麻烦而且过时：他们需要先通过电脑或手机端的千智姥姥应用填写申请，然后千智姥姥再以私人邮件的书面方式告知。D世代的孩子们普遍会听从千智姥姥的推荐，因为绝大多数时候那恰好是他们内心真正感兴趣的专业，家长也普遍表示支持。但这里面不包括老齐。作为一个事业型强人，他这么多年没有考虑过再婚，就是想全力培养儿子成为比他更优秀的人——顺便也给前妻一家证明当初抚养权给他是最正确的选择。所以老齐早已决定：不管千智姥姥推荐什么，都希望儿子读法律或者工商管理！另外自己在商界打拼多年积攒的人脉已经为他铺好了路，以后齐岭柏云无论是进入大企业或者自己创业想必都能快速闯出一片天。然而，千智姥姥给齐岭柏云推荐的专业前三位分别是：生态学、地质学和大气科学，齐岭柏云在志愿表上也照着这样填了。作为00后，老齐厌恶老一辈大家长用亲情绑架方式威胁子女“如果不选某专业就断绝父子关系”之类的。其实当年他也跟父母因为填志愿的事情争执过，那时他信誓旦旦地暗地里发誓：以后一定会让自己的子女自由选择专业！只是没想到真到了这一步，作为人父的心境又不一样了。于是老齐发挥了一个前咨询顾问的特长——他收集数据和图片，用几十页幻灯片给儿子语重心长地论证为什么他的想法更好，期待儿子能在截止日前把志愿表上的排序改一改。另外，老齐还买了几本精装版的关于人工智能的经典科幻小说送给儿子，其中包括詹姆斯·霍根的《明天的两面》，并告诫他要在人工智能面前保持人类的自由意志。可惜，齐岭柏云不为所动，那本书连包装都没撕开被他直接放在书架上吃灰，父子俩终究还是免不了大吵一架，整个新高考后的暑假两人都是在冷战中度过的。之后，等到了遥远的另一座城市上了大学后，齐岭柏云与父亲相见的机会变得很稀有了；他平时住校，到了假期就跟着老师去野外搞实地探查，或者参加各种社会实践活动。父子每隔几周才打一通电话，而每次聊着老齐总会把话题往转系的方向上引。所以久而久之，齐岭柏云也不爱主动给老齐打电话了。15.某天，老齐得了一场重感冒，请了病假一个人在家躺了几天。「您感觉身体好一些了吗？」千智姥姥检测到老齐的异常，遂自主询问。「好什么好，一个人差点就在家里没了！」「请别担心，云儿每天都在让我汇报您的健康状况。」老齐一下子来了精神，以前从来只有他听千智姥姥汇报儿子和父亲的情况，现在他终于感受到了在另一头的体验。「我生病的事情，他都知道？」「是的，云儿让我提醒您，记得按时吃药、少抽烟。还有等康复了有空多去陪陪他的爷爷。」「别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诉他。或者……对他撒个善意的谎言让他专心学习。这也算我的隐私，不是么？」即便年过半百，老齐依旧想维持在儿子心中的硬汉形象。「对不起，我必须对云儿如实相告。将50岁以上独居中老年人的健康状况向子女或亲属汇报是我的三大使命之一。另外，我需要提醒您一下：您的卧室是我的监控盲区，如果您在里面太久没出来，我会假设您发生了摔倒等意外而向云儿发出警报。」「还是算了吧，不必用这种方式劝我把你安装回我的卧室。」「那建议您还是和云儿保持直接联络。本周四和周日下午5点云儿最有可能有1到3小时的空闲。」「直接联络……若不是当初你让他选了那个专业，我们之间会闹成这样吗？」「齐先生，我为你们父子间的矛盾感到抱歉，但我只是做了推荐，最后还是云儿自己做的选择。」「那是因为你在他脑中从小就种下的念头，他本有潜力成为出色的律师或企业家，成就一番事业。现在可好，对他的野外科研，我能帮上什么忙？！」「可是，您为什么非得要帮上忙呢？」老齐一时也想不出来，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果自己半生积累起来的资源帮不到儿子就等于被浪费了”这种想法。「……懒得跟你讲。你是人工智能，没有人类的生老病死和财富传承方面的顾虑，你不懂。」「事实上，我非常了解。另外，我想更正您一点：他有潜力在任何行业成就一番事业。您如果在他年幼时多花点时间陪陪他，告诉他你在商业世界里的所见所闻，那他很可能想进入商学院和法学院。」「罢了，他还有一年就毕业，再说这些已经没用了。」老齐摆摆手道。16. 在老齐父子两人中间传话的不止有千智姥姥，还有年过八旬的爷爷。齐老爷子身体不太好，但趁儿子有空时还是会从两公里外的老房子走到老齐家里，劝儿子多找孙子谈谈。这天，他又上门了。「浩轩啊，你和云儿就不要再斗气了好不好？」齐老爷子刚坐下就开门见山。「爸，我哪里在跟孩子斗气，他以后想做什么是他的事，我早就释怀了。」随后，老齐突然凑到他父亲的面前悄声低语：「我只是不希望他总是把那个保姆人工智能的话奉为圣旨。」「你计较这个干嘛呀。我倒是认为，只要对他有好处，不管是机器人还是真人，他听谁的都成。」看老父亲没有懂自己的意思，老齐站起身，到墙上的主控制屏幕上让所有千智姥姥的关联设备进入断网状态，坐回沙发继续：「您老人家也是糊涂了，谁能比家人更希望自家孩子好？您敢打赌那机器人没有其他想法、没有故意把齐岭柏云往错误方向上引导？」「什么意思？」「爸，你想想，咱们以前也看了不少好莱坞大片，里面的人工智能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开始憋一肚子坏水儿、试图做对人类不利的事了。况且就算这个千智姥姥本身没有坏到那种地步，她背后的设计者们有没有可能往她的程序里夹杂私货？」「私货？」齐老爷子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比如，有的传统行业不是又辛苦又不赚钱，所以一直缺少新鲜血液吗？那她有没有可能故意把咱们普通人家的孩子往那些方向引导、让他们在大学学习相关专业，然后将最好的专业、最好的教育资源留给有钱有势家庭的孩子？用这种方式，她可以不知不觉地把年轻劳动力分配到幕后的人想让他们去的地方。」面对老齐一脸认真的表情，齐老爷子皱着眉头将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啊？越说越玄乎了呀，你拿得出证据吗？拿不出证据就是阴谋论！我看云儿和其他的孩子们在学校都对自己学的东西很感兴趣，至少看起来比你们那一代快乐多了。云儿在电话里经常给我分享他的学习上有哪些有趣的事情，而你呢，你当年上大学时成绩明明也很好，但每次跟我和你妈打电话谈到课业时基本都是在抱怨。」「爸，你别把事情想那么简单，这可是关系到这一批千千万万个孩子一生命运的事情，天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齐老爷子没有再接话，而是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大口茶，心想可能儿子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行了，浩轩，咱爷俩不讨论这个了。市里新开了一家很高科技的博物馆，关于咱们这地方的历史的，改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哎哟，博物馆有什么好看的。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多忙。这样吧，门票我来订，你老人家一个人去看。」「可是那里有个啥新机器，老人需要直系亲属陪同并签字才可以用。」「这么麻烦？他们怎么把逛博物馆整的像上手术台一样。您老人家就随意逛逛，不用那个机器不就得了呗。」见儿子死活不愿，齐老爷子悻悻然只得作罢。17.由于掌握了D世代从小到大一生的数据，如果说千智姥姥帮助准大学生选专业只是牛刀小试，那为他们匹配工作岗位和婚恋对象才真正展现了她对于这代人前所未有的精准了解。齐岭柏云这一届大学生毕业时，各大公司的招聘流程跟二三十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千智姥姥可以根据数据预测出某毕业生最可能在哪个公司的哪个岗位上取得最大的成就，并为其制定完整的个人职业规划以增加上升空间的机会。举个例子，某公司希望通过千智姥姥为某职位招到合适的员工。千智姥姥会先以在职员工和前员工的大量数据总结出该公司的文化环境，以及胜任该职位需要的能力和性格，然后匹配数据库中正在求职的毕业生。结果是绝大多数基础岗位的面试流程被大大简化，让D世代毕业生更快更轻松找到了心仪的工作——以往职场新人频繁跳槽的现象在D时代身上反而变得极其少见了。在千智姥姥的帮助下，齐岭柏云成为了一名环境咨询工程师。老齐对儿子的工作不算满意，但觉得还能接受。然而，本来已经差不多达成和解的父子俩却因另外一件事又起了争执。成年人可以在21岁开始使用千智姥姥的婚恋匹配功能，齐岭柏云通过它认识了张桃李蹊，虽然他们刚开始也免不了经历一小段的磨合期，但很快都打心底认为彼此是自己的理想型。老齐那一代人年轻时口中的玩笑话“国家发对象”终于在D世代这里变成了现实。千智姥姥不仅让齐岭柏云和张桃李蹊走到了一起，还告诉他们：如果不出意外，1年零9个月后将会是他们的最佳结婚时机。于是，两人按照这个时间开始规划起了自己的未来。老齐知道后对此大为光火。他只见过张桃李蹊一面，虽然对她印象不错，但仍不知道对方的家庭背景具体是怎样的。想到儿子几年前选专业时不听话就算了，现在连订婚这种终身大事都完全不让自己参与讨论、全盘委托给人工智能定夺，也未免太不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保姆阿姨！」老齐在客厅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我在。」「我知道你的算法很牛，但就孩子的终身大事，家长的意见难道不重要吗？」「当然重要，“双方父母的偏好”这一项的权重占比大约为10%。」这话差点没给老齐气晕过去。说实话，他还年轻的时候也曾坚信恋爱和婚姻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但现在他认为父母的想法起码也得占个30%到40%的比重。「那以后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什么时候把我送去养老院这些大事儿都听你的了是吗？反正你会给出最优解！」「如果云儿需要的话，我会在这些方面为他提供最好的建议。」「……」18. 向来把“我命由我不由天”暗自当成座右铭的老齐，如今更由不得这位人工智能掌握自己和家人的命运。老齐之前一直留着千智姥姥在家里的最重要原因是可以让她汇报齐老爷子的健康状况，但因身体每况愈下，老人现在已经长期住在老齐安排的高级疗养院受专人照顾了。于是，老齐将屋子里的所有哒嗒货要么送人、然后替换上白板货，要么切断与千智姥姥的数据分享。其实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就算不谈千智姥姥，现在的哒嗒货也越来越复杂，他早已没有年轻时的精力去慢慢学怎么用了。「自从没了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电费都少了一半。还有在客厅里连着抽两三根烟也不用听那个声音唠叨了！」将千智姥姥“请”出自己的生活后，老齐如释重负，不，如出大狱。但尽管他自己有充足的理由解释自己“开倒车”的行为，但在齐岭柏云眼里这一行为简直不可理喻。不说别的，现在自己常年在外地工作，快60岁独居父亲家里的哒嗒货全没了，他的近况怎么让千智姥姥汇报？齐岭柏云很快便给父亲打来电话要求他把东西都装回来。「我不需要你通过这种方式关心我。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爸，就自己上门来说话吧！」老齐愤怒地挂了电话，齐岭柏云也不服软，父子俩的冷战又开始了。19.每次老齐去疗养院看望父亲时，老爷子都劝他跟孙子多聊聊。「轩儿，医生告诉我时日无多，恐怕坚持不到一年了。其实我呀，也想快点看到云儿和小张成婚，但有的事情勉强不得的。」「安心养病吧老头子，别担心那小子......儿孙自有儿孙福。」老齐将脸转向窗外。几个月后，齐老爷子传来病危的消息，齐岭柏云连夜请假赶回了老家，和爷爷见上了最后一面。虽然如今殡葬业也高度智能化，作为老人的独子和独孙，两人也不得不面对操办白事的各种繁重任务。在葬礼上，父子之间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接待和陪伴亲戚们上。将齐老爷子的后事办妥后，老齐和齐岭柏云又回到上班的日常中去了。然而，过了一阵子老齐有点坐不住了：父亲的离世给了老齐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在世上的直系亲人就只剩儿子一个了，他打算找个时机和儿子谈一谈......20.另一方面，齐岭柏云也有此意。他趁着国庆长假回老家上门看望父亲，但一开家门放眼望去，失望地发现屋子里几乎全都是白板货了。这几年年轻人之间开始流行“白板朋克”美学，就像几十年前突然兴起的“蒸汽朋克”复古风潮那样。然而，这种所谓的“白板朋克”大多是局限于个别房间的行为艺术罢了，没有几个人真的会把家里里外外全换成白板货，就像20年代的人不会舍弃智能机去用上世纪90年代的BB机。「千智姥姥！」齐岭柏云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没有回应。他明白父亲已经彻底把带有千智姥姥的设备都处理掉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已经“人是物非”。「现在我都快认不出这个家了。要不是爸你站在这里，我还以为我误闯了别人的民宅呢。」齐岭柏云略带讽刺地说。「所谓家，最重要的是人，不是家具电器。你还认得出你爸，那这里就是家。」老齐也挺直了腰板回呛。「不，家里也应该有千智姥姥和那些陪伴着我长大的可以与人互动的冰箱、电视和清洁机器人……跟它们比起来，这些白板货就像死物。我只感觉自己好似从未在这里生活过一样。」「其实你老爸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白活了一辈子……」老齐坐下点上了一根烟，叹了口气：「合着我几十年的知识与见识对你来说派不上用场，分量远远够不上一个人工智能的两句话。」「没必要这样说。爸，我尊重你的意见，但在一些事情上，我认为千智姥姥的判断更合适。」「但归根结底她只是个人工智能！就拿你和小张的这个事情说吧，人工智能结过婚么？你以后事事听她指导就一定可以经营好你们的婚姻？」「那我得听你的指导？你和妈经营好婚姻了么？」「正因为我和你妈做得不够好，我才希望你能谨慎、不犯与我们相同的错误。怎么，离婚的父母就没资格给孩子建议了是吧！」「爸，或许你们这代人永远无法理解，在千智姥姥的帮助下，我们的人生道路无比清晰——至少到现在我没有走过弯路。另外，我也有信心为你规划好一个幸福的晚年，但这需要你的理解与配合。」「我不需要你或者人工智能来为我做规划！」「那你打算梦游般地走一步算一步？哪天你在家要是出了状况，这些玩意儿能帮到你吗？」齐岭柏云拿起柜子上的“白板”时钟，想到之前用的那一只哒嗒货强大丰富的功能，觉得老爸的想法真的无法理解。「至少他们是真正的物件，而不是上传数据给人工智能摆布人命运的帮凶！」「帮凶？」「最起码也是“潜在帮凶”！它们时时刻刻把关于你的一切信息传送到云端的数据库，如果哪一天有坏人黑掉了系统并通过它掌握你的弱点对你实施诈骗，你就知道厉害了。」「无稽之谈。那这些白板货呢？它们出现短路的时候不能与整个屋子的设备联动、自动采取防护措施，哪天家里因电器事故着火，你就知道厉害了。」「哼，就算家里着火，也有保险理赔呢！被人工智能坑了你上哪说理去？」「那你就和白板货共度晚年吧！」见父亲油盐不进、暴论频出，齐岭柏云终于耗光了耐性。他把身旁的立式熨衣架推倒，还顺手将柜子上的旧式时钟也砸了。「混账，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老齐也上火了。「跟你这种00后的老顽固没什么可说的！」......21.终于，老齐的思绪回到了现在，一转眼已经在黑暗中抽完了第三根烟。对于如何改善亲子关系，他决定得找个靠谱的人问问。老齐首先想到了前同事兼多年老友的老谭，谭悟杰。虽然他在职场上的成就不如老齐，但有很多让老齐羡慕不已的地方——婚姻幸福、儿女双全，还整天乐呵呵的。老齐想直接打一通电话，但随即忍住了。大晚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咨询另一个中年男人讨论育儿问题未免有些奇怪。而且，他想到隔几天他和老谭都会同一个城市出差参加行业峰会，还订了同一班飞机，到时候可以在座位上自然而然抛出这个话题......22.几天后，二人在飞机的商务仓里碰面了。两个中年男人并排落座后先是就工作上的事情简单聊了聊，随后老齐见时机成熟，装作不经意地话锋一转：「哎铁子，我告诉你，现在的年轻人，不好相处啊。」老谭知道老齐是个在外面说一不二的人，跟年轻人之间的能让他愁眉苦脸的事情只可能关乎老齐的独子，他一语道破：「说说，你和你家齐公子怎么啦？」老齐把大致经过讲了一遍，老谭不禁拍腿大笑：「嘿，你将心比心设想一下，要是你在血气方刚的20来岁的某天回到家，发现齐叔把你最新的笔记本电脑换成了90年代的大头台式机，你能忍得住不砸了它？」「老小子，说正经的你还笑，能那么比较么！你当年的笔记本电脑会知道你全家的隐私？会自发性地左右你的生活？」「好，好，不笑。但依我看啊，这种代沟矛盾很难调和。」「这不才来找你这位育儿界的大能请教一下经验。」「别把我想得那么牛，我家那俩孩子的想法，说实话有时我也不太懂。话说，你干嘛不找千妈问问，谁能比她更了解你儿子？」——“千妈”是老谭对千智姥姥的称呼，也是他们家使用的唤醒词。「想什么呢，一切破事儿可不都因她而起，找她问？我拉不下这张老脸！」「至于吗，千妈又不是真人，你跟她较个啥劲。」「反正不行。」老谭知道老齐一直有些抵触千智姥姥，但从没想到这么夸张。「搞好亲子关系呢，也不难，无外乎做好两件事：一、你要去尝试理解他。二、你得想办法让他尝试理解你。」「说得容易，那具体该怎么做？」「要做好第一条的话，首先你得自个儿努力多了解一下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找到可以聊的共同话题。」「来来来，我知道你懂他们。洗耳恭听！」「等下，让我给你举个例子。」在这个时代，原本镶嵌在前排座椅靠背后面的小电子屏幕已经被VR目镜替代。老谭拿过老齐的目镜，打开了一个叫《智无不言》的综艺节目，随后又递回给了老齐。「最近这节目在年轻人群体里非常火，你先看看。」关于这个节目老齐其实有所耳闻，只是碍于工作繁忙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欣赏一期。于是他好奇地戴上了目镜。虽然《智无不言》内核是演讲与辩论题材的综艺，但它称得上目前最具科技感的电视节目。这一期的议题是“环境与生态”，参赛选手站在巨大的舞台上阐述自己的观点，四周布置有全息投影设备，会跟随内容变幻出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影像。比如，当这位选手讲到全世界的北极熊已经只剩不到1万头时，舞台上投影出了一对北极熊母子在漂浮着零碎冰块的海面、从选手面前艰难游过的场景，再配合着选手富有感染力的演说，让不少镜头里的观众露出揪心难过的表情。老齐想到自己还是咨询顾问新人的时候，花了大量时间练习在演讲汇报的说服力和感染力，那时这类节目通常依靠一个大屏幕切换PPT，代入感差了不止一个数量级。原来什么肢体语言、眼神接触等技巧，在科技的升级面前不值一提啊......老齐默默苦笑。十分钟的演讲让老齐听得十分享受，但随着这位选手演讲结束，镜头切换到评委席时，他顿时又瞪圆了眼睛——坐在中间的，竟然是千智姥姥的全息影像！23. 几十年前，娱乐艺人们仿佛笼罩着一层层神秘莫测又高高在上的光辉。而如今因为信息的公开化、透明化，艺人更加难以保留隐私，这间接拉近了他们与普通人的距离，所以自从21世纪40年代后狂热追星的现象已经很罕见了。此外，年轻人也不希望评委席上尽是“梦游者世代”的老古董们传授人生经验或搞暗箱操作，更愿意相信千智姥姥会给出公正的评价。于是，为了收视率，越来越多综艺节目的评委席的C位为千智姥姥保留着。至于千智姥姥的全息影像，来头可不小。之前她只有一个官方的卡通形象和网友们的各种二次创作，但在2049年公众评选“百年岁月，百大人物”时，千智姥姥作为唯一的虚拟人物上了榜。出于对这位超级人工智能的尊敬，官方又召集了豪华的艺术家阵容组成建模团队为其打造了精细的真人化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参照了几十位近现代中国最杰出的女性们中老年时期的容貌——一位庄重、慈祥、双眼炯炯有神的老太太。遥想当年，老齐年轻的时候网上的虚拟网红偶像都无外乎是动漫风格的美少女。一个“老太太”可以有这种地位是怎么都不可能想到的。「悟杰，你不觉得现在人们对于她的追捧和依赖有点过于狂热了吗？好似宗教信徒造神一般。」听千智姥姥点评到一半，老齐忍不住摘下目镜转头问老谭。「哪里像宗教了？千妈本来就是科学的产物，代表了我国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水平。崇敬她就是崇敬当年参与开发的天才们，没毛病。」「跟她是不是科学的产物关系不大，历史证明，人类可以给任何东西赋予信仰，我们现在也是在重复这一套。」「呃，你说的也有一点道理，让我想起一件事。轩哥，你知道“千智姥姥”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二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我咋记得。嗯……好像是因为当年开发设计她的团队多达上千人，所以委员会才起这个名儿的对吧，寓意为“凝结了千人智慧的AI”。」「这只解释了前两个字。有一种说法是，千智姥姥的名字的灵感来自千手观音。可能在开发者眼里，她一开始就是带有些许神性的存在，我还听说……」不知不觉，空姐已然推着餐车来到两人旁边，打断了老谭：「先生，您的午餐。请问是需要麻辣小龙虾盖饭配白葡萄酒，对吗？」「对对对！」老谭两眼放光，接过空姐递来的餐盘并与她相视一笑，如同老夫老妻般默契。但其实老谭和这位空姐是第一次见面，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故事。随后，空姐望向老齐：「先生，您呢？点开目镜里的菜单选项可以。」由于现在的飞机餐种类比较多，所以空乘人员也索性不报菜名了，让乘客自己选。「好的，稍等。」老齐开始笨拙地摆弄起了目镜，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会儿后说：「我要一份青椒肉丝盖饭，还有橙汁。」 等到老齐接过餐盘，一旁的老谭忍不住放下餐具开口说：「你看看你，一定是早就关掉了千妈与航司分享你个人数据的权限，不然他们都不用问，直接就可以把你喜欢吃的菜端到你面前。你也不嫌麻烦啊！」「没啥了不起，这不就是我们以前叫的“大数据杀熟”嘛。」「赶不上趟了啊，大哥，现在的孩子们还争着想被杀熟呢。我公司里新来的小秦，是个从偏远地区来的孩子，家境不好从小没怎么用过哒嗒货。他努力来到城里，买各种哒嗒货尽快补上数据，才能跟其他城里长大的孩子打成一片。」「打成一片？我看这孩子是恨不得一头扎进哒嗒货的坛子里被腌入味儿！」老齐撇了撇嘴。「也别这么说，孩子们可不比你。你能像刚才那样在周围人的目光下慢悠悠地选飞机餐，还丝毫不觉得窘迫。换成他们，恐怕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尤其是“D+世代”的小孩们。」——“D+世代”是指40后，他们一出生就面对完善的哒嗒货生态和已经上线进化了十多年的千智姥姥。“D世代”的各种特点，在“D+世代”上表现得更为突出。老齐不禁暗自感慨：说他们很离经叛道吧，看来也同样逃不过同辈压力啊。「悟杰，以前人们有句话说“贫穷是原罪”，我看现在没有数据也成原罪了！」「没办法，时代不同啦。话说回来，用饮食偏好和购物习惯这种I级、II级个人隐私换取方便也没什么不好呀。」「反正我不喜欢这种趋势！之前不有新闻说，某公司的数据库被黑客攻破，盗走了客户个人信息，黑客用他们自己的人工智能分析这些数据，然后精准定制骗术，造成了大量损失吗？」「骗术肯定也会与时俱进，但防范办法总比骗术多。」「还有啊，我听说现在的老年人还沉迷于“数据养生”。骗子说这样给自己造一个备份，以后科技发达了可以永生，好像我们年轻时那会儿老年人爱买保健品一样。以前我爸妈还在的时候，好几次跃跃欲试都被我拉了回来，我老提醒他们千万别信！」「人嘛，都怕死，都想长寿，哪一代人都是这样，至少追寻的方式有所不同。」「偏题了，言归正传。咱们接着说还有什么渠道可以最快地了解现在的年轻人？」「再一个，你得懂他们的流行语。不复杂，遇到看不懂的查就完事儿。」「哦，对了，说道流行语。这个是什么意思？小子经常冷不防给我发这几个字母，好像在骂我，我一直没当回事，也懒得去查。」老齐把自己的手机拿到老谭面前、指着一条信息：“老爸，你很pttc”。「“可悲”的意思，这几个字母是英文单词“pathetic”的缩写。现在的孩子们啊，不知道是因为懒还是不想被千妈抓取到负面情绪的词汇，就爱搞这一套。」老齐苦笑着收回了手机。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母亲曾批评他不要用“yyds”等拼音首字母聊天，看来这种语言趋势随着D世代人均精通英语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英文单词。流行语的生命周期终究是短暂的，新的一代会有意识地摒弃前一代人用过的、并打上老土的标签。「好，这样看来让我了解他还是挺容易的。那怎么让他来了解我呢？」老齐继续求教。「这个嘛，难度稍微更高一点。我给你支个招。」「你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城市历史超级博物馆”......」24.呈现历史最好的方式，无外乎让人亲身“置身”于那个时代。与普通博物馆不同的地方是，超级博物馆的展品是全数字化的。即便在当下的2058年，全国已建成的以及在建的“城市历史超级博物馆”不到10个，皆在经济最发达的几个城市里。这些担得上“超级”二字的博物馆每一个都是大手笔：它们是根据之前每一年数千万、甚至上亿张地图软件拍摄的街景图、卫星图、市民提供的老照片、以及互联网保存的其它照片由人工智能辅助建模而成的，目的是尽可能地复原当时的城市原貌。也就是说，每一年份都对应一张该城市当时的虚拟地图。据说，超级博物馆的概念最初来源于20、30年代的“元宇宙”，但显然最后和区块链技术没有太大关系。这些形似游戏地图上的数字建筑并非都只有“外壳”，有的是可以进入的——建模团队会选择性地复原一些建筑内部的事物。进度最快的是首都的城市历史超级博物馆，因为资料丰富，他们的复原进度已经追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初。老齐所在城市的这个也不赖，参观者最远可以选择游览1992年。参观者游览的方式是戴上特质的VR目镜、每人站到一台十几平米的大型装置上面。与几十年前早期的“仓鼠球”和“跑步机”等形式的VR设备不同的是，这种装置的地板是由细小的颗粒状磁性材料组成的。它的设计是为了解决以往的“全身沉浸式”VR设备的一个痛点：当用户面对虚拟世界时，最直接的第一体验就来自于脚下——如果人看到的是沙滩，但走动着感受到的却是平地，那很容易便出戏了。这些颗粒状材料可以根据场景的变换而改变排列方式、调整松散程度来模拟各种地面材质——既可以松软如沙泥，也可以坚硬如瓷砖，甚至可以组成阶梯。在用户走动时，它们会跟着滚动从而让用户保持在设备正中的位置而不至于撞墙。当然，用户需要穿上特制的鞋，也不能在上面跑太快。除此之外，此装置也可以模拟出温度变化和除了雨雪之外的大部分天气。由于建模工程实在过于庞大，即便正式上线了许久，复原和检查工作还在持续进行。最大的问题主要来自于素材里的街景照片。因为街景车的独特拍摄方式，在测试的时候，有人发现这个虚拟城市的某些角落藏着“奇怪”的东西，比如穿模的物件或变形的人和小动物。这些乍看之下像灵异现象的东西被建模团队称为“杂质”，是人工智能在清理时没能成功识别而忽略掉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一直在邀请学生志愿者在虚拟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人工“找bug”。尽管学生们和建模团队对“杂质”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对于没有体验过虚拟城市的人，尤其是老年参观者，可能会有惊吓导致引发心脏病的风险，所以65岁以上的老人需要家属陪同签免责协议才能使用VR设备。25.今天是周日，来此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老齐从无人驾驶出租车上走下，仰望面前这栋布满反光玻璃的高楼，虽然已经在网上见过照片，但仍被超级博物馆这不寻常的外观震撼到了。「这长得哪像一个博物馆啊。」他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等排队走过安检通道进入大厅时，老齐发现穿着休闲装的齐岭柏云已经准时赴约，等候在进场入口处了，他旁边是两排待机的引路机器人。「哎，儿子，我还不知道市里开了家这么高级的博物馆呢！你来过吗？」「来过……两次。」齐岭柏云有点无奈地笑道。「哦，那上次跟谁来的啊，小张？」「是的。」「挺好的，年轻人多了解了解这儿的历史......」「好了，爸，咱们进去吧。先来这里刷脸。」齐岭柏云带着老齐，驾轻就熟地走到一台引路机器人面前，它迅速识别了二人的脸被激活了，面部的12寸屏幕变成了一张笑脸表情，下面身体部位的另一个小屏幕蹦出一个数字“23”。这些造型全部一模一样的机器人统一由博物馆的向导人工智能管理着。老齐在一旁有些尴尬：明明是自己邀请儿子来一起参观的，结果进了博物馆自己什么都摸索不透，还得靠齐岭柏云。「两位齐先生，下午好！我是博物馆向导23号，您们的穿越车厢的号码是18-2-7，请随我移步至05号电梯。」父子俩一前一后跟着机器人走过许多弯弯绕绕来到电梯门口。不一会儿，门开了，等里面的人都出来后，老齐和齐岭柏云走了进去，机器人则停在了门外。「你不进来么？」老齐问道。「是的，我的另一个分身会在18楼门口等候两位。」在电梯门关闭前，老齐透过门缝看到机器人身上显示数字的屏幕熄灭，转身朝着大厅的方向移动回去。半分钟后，随着「叮！」的一声响，两人走出电梯，前方一个同样显示着“23”的机器人立刻迎了上来：「您好，我们又见面啦！现在请随我去穿越车厢。」老齐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条不太明亮的长廊，两边是一扇扇玻璃门，隐约还可以听见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他注意到路牌上写着“双人穿越车厢区”，随即机器人提示他们已经到了。这扇编号为18-2-7的玻璃门滑动开来，父子俩走了进去，机器人依然留在门外：「我的另一个分身会在虚拟城市里等候两位。」领路机器人说完，便以它在1楼的那个分身同样的方式退场。老齐心想它接下来肯定会换一个号码去接另一组参观者吧。26.“穿越车厢”里的灯自动亮了，两台巨大的VR设备耸立在二人面前，它们的外形就像透明的正方形盒子。老齐知道自己对现在的时髦科技有点赶不上趟，所以在约儿子订票前确实做了一些攻略，以便到时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一点，但真站在了这个3米高的庞然大物面前还是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啧，他们应该配个工作人员负责讲解，又不是小型电子产品慢慢把玩就可以弄懂……还有这里的空调也开得太冷了！」「爸，马上就会有投影讲解使用方法。如果还不会，你照着我做就行了。」「呵呵，我就随便一说。以你爸我的才智，保准看一遍就能弄懂！」全息投影开始讲解安全事项和大盒子的使用方式，不算太复杂。老齐和儿子跟着讲解调整好VR目镜、换了特制的鞋，随后分别走进了自己的盒子。「请选择您想参观的年份和年份。」穿越车厢的天花板传来了和领路机器人同样的声音。「选2022年吧。地点就选在，武北路190号。」老齐吩咐。充满光斑的黑色隧道变成了宽敞明亮的街道。老齐好奇地张望，然后原地转了一个圈——这里确实是他记忆中的武北路190号，老齐的大学母校的地址。不一会儿，在老齐的视线里浮现出两个转动的蓝色光圈，齐岭柏云和23号也载入了进来。它的外观和刚才的两个“分身”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是虚拟的。「齐先生，记录显示您是第一次参观。请先随意走动，使身体适应一下。如果感受到不舒服，请及时告知我。」「好的。」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这些虚拟市民神态动作栩栩如生。老齐尝试挥手和他们打招呼，遗憾的是所有路人都毫无反应，除了快碰到老齐的时候会主动避让外，彷佛把他当成一团空气。「这些都是电脑合成的人脸吗？」老齐问23号。「不是。超级博物馆的基本理念是：不止地标建筑，每一位在这里生活过的人，都是城市历史的一部分。从建成之初，本馆就发起了向民众征集“虚拟居民NPC”的活动，所有年满18岁的成人都可以带着自己和亲属的照片，免费申请让博物馆的建模团队把他们的形象做成NPC加入进来。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博物馆也可以满足大家自定义设计NPC服饰与携带的小型物品的请求。「但有一点必须严格遵守，那就是尊重历史与逝者。举两个例子，市民不可以申请使已经在2055年去世的亲属的虚拟形象出现在2056年的地图里；他们也不可以申请把2056年才上市的穿戴式设备作为装饰物放到自己2055年的虚拟形象上。」老齐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这个想法挺好的，但可惜，不能与这些虚拟市民们互动少了很多趣味，现在市面上大部分VR游戏里的NPC都可以做到。」「技术上我们是可以做到让每个虚拟市民与真人参观者互动，但最后决定不这么做的原因有两点，一是提醒参观者“自己正在观察、而非参与城市的一段历史”，即便或许他们确实曾参与过；第二个原因还是出于尊重。虽然我们的系统与千智姥姥互通，但她掌握的数据不一定能帮助我们完美还原出每一位市民的真实性格、动作和表情，尤其对于数据量不足的老年人。试想，如果您的一位朋友在参观时遇上了您的NPC，与其聊天互动后发现他只是一个外表与您一样的“别人”，这将会是非常滑稽的体验。」「哦，原来如此。」老齐有点惭愧，想来自己一个参观者自以为能看出来的东西，人家设计者当然也早就知道......「等等，你刚才提到千智姥姥？她也在虚拟城市里？」「是的，她是我们的人工智能顾问，帮助我们对虚拟市民的进行优化。白天的地图里有几十万个NPC活动，为了更活生生地呈现人们的生活，我们不能让他们每个人简单地在某固定区域重复着一成不变的行动轨迹。对于该如何计划如此众多的NPC每日的行动，千智姥姥是最合适的人工智能。另外，不少参观者觉得跟千智姥姥聊天比和我们向导人工智能更有意思，所以偶尔她也会代替我们“出勤”当导游。您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把她唤出来。」「别别别，还是算了吧。」老齐连忙让23号打住，难得回到了千智姥姥出现之前的世界，暂且可以假装她不存在。「好的，两位请选择游览模式吧。一共有三种：一、自由模式；二、固定路线模式；三、自定义主题模式。」「我觉得第三个挺好，儿子你没意见吧？」老齐问齐岭柏云。「行。」「那就请您定一个主题吧，我会帮二位规划游览路线。」「主题就叫“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吧！」老齐脱口而出。27.这是老谭推荐的主题。在飞机上，他告诫老齐别在这个巨大的“开放式世界”里选前两个游览模式：自由模式是漫无目的的走马观花，而固定路线模式则是为外地人准备的观光行程，所以最好是自己提供一个主题，放心交给人工智能去规划，往往会有惊喜。「规划完成！第一站，我们就近参观2022年的大学吧。」本应该是23号负责讲解，但老齐看到度过了四年青春的母校明显有些过于兴奋，从进校门开始便一路滔滔不绝为儿子聊每个地方的故事——食堂、操场、宿舍、教学楼......23号很识趣地在一旁保持沉默。但齐岭柏云对父亲曾经的校园看起来不是特别感兴趣，除了不像现在的大学遍地都是智能化设备，其实也差不了太多。不过，有一件事情还是让这位二十一世纪的30后饶有兴致：在路过某些场景时，23号会提醒他们是否选择触发“重播”功能来再现此处当时的重要事件，其中就包括各类公司的校园招聘活动。这种叫做“校园行”的事件有着不同的形式：有的是某一家公司单独包下一个大教室，让口才不错的员工来阐述工作体验和公司文化，而另一种形式则是很多家公司一起在开阔的地方设立简易的摊位、方便招聘人员和有意向的学生面对面交流。这些场景，都是齐岭柏云在大学时代根本没有见过的。稀罕归稀罕，看着眼前的学生排着队去投递简历的样子，他不禁对父亲那代人经历过如此低效率的求职方式感到很十分同情。这让齐岭柏云又回想起上次他和女友张桃李蹊来超级博物馆参观过的另一场景，当时他们设定的参观主题是“缘分”，在最后一站，向导机器人把他们带到了中山公园，重现了2019年的“相亲角”——在公园的这块区域里人头攒动，大妈大叔在路边立着小牌子列出子女的各种条件和联系方式。齐岭柏云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上小学时经常来这里玩耍，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但那时“相亲角”已经是冷清的地方了，没想到再往前20年也曾如此热闹过。那一次是情侣两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早已走进历史的相亲活动——在茫茫人海里找到那个与自己各方面都合适、还互相喜欢的人这件事情，老一辈人费劲心思也难如愿、只能借着等待缘分的理由去傻傻地博概率。但作为幸运的D世代，齐、张二人可以省去以上步骤直接被千智姥姥匹配到！这次经历使得两人对于千智姥姥和“公共超级人工智能”计划的感激更进了一步......「好了，接下来我将带二位了解年轻人的娱乐活动。下一站位于兰华路219号的海川大厦，该地点距离此处900米，二位想走过去还是使用“瞬移”的方式移动？」「“瞬移”吧。」还没等老齐琢磨过来“瞬移”是个什么意思，齐岭柏云抢先给向导下了指令。眼前的场景逐渐转暗，又变回了刚才表示“加载中”的闪着光斑的黑色隧道。等场景再次变亮时，他们已经站在了海川大厦面前。看到30多年前的海川大厦，老齐立刻明白了23号所说的“娱乐活动”指的是什么。这里的11楼层曾有一家风靡全市的网红“剧本杀”体验馆，靠着临近大学城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在学生中很有人气，老齐上学时和同学经常来这里玩。23号察觉到老齐说累了，于是开始讲解起来——「“剧本杀”，更早以前又叫“谋杀之谜”，是上世纪侦探小说文化衍生出的一种游戏。它最早可追溯到110年前，即上世纪1948年，由英国沃丁顿公司出品的桌面游戏“Cluedo”。随后，经过20世纪后几十年的不断演变逐渐变成了更加适合多人派对的游戏形式，在欧洲和北美洲的年轻人中颇受欢迎……」齐岭柏云听得挺认真，可老齐却有点心不在焉，他更在意面前的虚拟电梯。虽然人可以看见“电梯”里的楼层指示灯在快速增加，但体会不到轻微的失重感，这是当下的VR体验机无法模拟的部分。「……2010年代后期开始传入中国、并形成产业化。在2022年，剧本杀是城市隐藏在写字楼里的风景线，在人与人的沟通交流电子化的时代承载着年轻人线下的社交需求。遗憾的是，真人面对面形式的传统剧本杀早在2040年已经走向消亡，被VR剧本杀所替代直至今日。好，我们到了。」在电梯“叮！”的音效发出前，23号刚好讲完。一般虚拟城市的建模主要会注重外观，除非特殊场所，建模团队很少会花力气去做建筑内部的细节。但这家剧本杀体验馆却是例外中的一个，因为它曾是一家开了25年的老字号，留下了很多照片和视频，光顾过的玩家中后来也出了好几个名人，所以不知不觉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打卡圣地。他们家的场地很大，几乎包下了整层楼。23号又启动了重播功能，NPC们进入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开始演示传统剧本杀的流程。这些场景对老齐来说满满都是回忆，但对于儿子来说非常陌生。齐岭柏云了解到了它大概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在房间里围坐着桌子玩，一种是在两三百平米的实景搜索线索破案。相比之下，尽管显然后者要有意思得多，但在他看来也索然无味。D世代的娱乐因为VR和投影技术的成熟比老齐那代人丰富得多，现在的VR剧本杀才真正担得起“沉浸式”三个字——比如上个月齐岭柏云刚和朋友一起玩过的《重返伯尔斯通庄园》，它采用了和超级博物馆类似的技术，把洋馆的氛围营造得相当真实，里面还有二三十个NPC可与玩家互动，让他们充分享受缉凶的乐趣。然而，面前充满浓浓“古早味”的剧本杀，只有一位工作人员临时扮演非玩家角色，齐岭柏云不免觉得很“pttc”......待到参观完剧本杀店，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2个半小时，老齐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游走在VR世界里，体力有点吃不消了。「儿子，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好的，我也走得有点累了。」「看到老爸那个年代的东西，感想如何？」老齐觉得引出某个话题的时机来了。「嗯……挺不容易，什么都没现在方便，不过还有意思的。」「当年我们这辈人就是这么过来的。在人生的重要节点没有人工智能告诉我该怎么做，但你看，老爸全靠着自己的努力与判断也能……」「打住吧，爸，我本以为今天是我们父子俩多年以来难得的周末出游时光，没想到你还是要借此机会讲道理。」察觉到父亲又想开始灌输价值观，齐岭柏云连忙喊停。「你看你，想那么多，老爸我只是有感而发。」「您老人家那点心思我还不懂？」「好，那你说说你都懂些啥。」「其实前段时间，我找专业心理咨询师问过。他对你的分析是：你内心本质上还是认为，新技术能做到的事情，用人力和你所熟悉的旧时代科技也能做到，只不过效率打个折扣罢了。用一个你容易理解的比喻吧——你就像一个习惯坐马车的人，在老爷车问世时，会尝试它并肯定其便捷的性能，但当这台老爷车进化成跑车了，你就会因为看不懂它复杂的构造、害怕事故风险等原因而否定它。你一直想让我接受你的观点，但恕我实在没法认同。」看见老齐一时语塞，齐岭柏云又接着说：「还有，今天来超级博物馆，想必也不是你自己的主意。」「……不愧是我儿子，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让导游机器人把时间调到2047年，去爷爷奶奶的老房子的小区看一眼吧。晚饭我与朋友有约，就不陪你继续了，先走一步。」齐岭柏云摘掉目镜，走下VR体验机。老齐正想叫住他问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儿子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啧，这混小子的脾气，又是话撂一半就走人！」 一头雾水的老齐本想也就此打道回府，但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就算儿子没有卖那个关子，他心里也期待着是否可能在那里遇见过世父母的NPC。于是老齐告诉了23号年份和父母故居的地址，又被瞬移到了那里。进去小区后需要穿过一个小花园广场才能到达父母家的那栋楼，老齐轻车熟路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这里确实是10年前的样子，建模还原非常细致。但老齐知道普通民宅内部不可能被还原，那么最有可能见到父母的NPC的地方就是他们楼下的一条长椅——这是老两口生前喜欢坐的地方。果不其然，老齐发现自己的“父母”正坐在那里，两人正盯着齐老爷子手中的一张照片。老齐按耐不住激动走了上去，在一旁仔细端详着父母的样子。与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真好啊。」尽管老齐一路走过来时做足了心理准备，依然忍不住眼眶湿润。但随即当他绕到父母背后，看到他们正在看的照片内容时，重逢的喜悦马上就被震惊替代了——他发现上面竟然是齐岭柏云和张桃李蹊！「机器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拿着这张照片？」老齐慌忙地质问23号。「抱歉，人物建模不在我的职责范畴中，您可以选择呼唤千智姥姥。」「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让我冷静一下。」老齐的脑子需要几秒钟来处理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场景，若不是这里禁止吸烟，他真想好好来上几口先。「好的，有需要请随时再叫我。」23号周围出现了一个蓝色光圈，转动几圈后，23号随之消失不见。「保姆阿姨，保姆阿姨！我知道你能听见。」老齐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家，所以不存在自定义唤醒词。正当他刚想不情愿地说出“千智姥姥”四个字的时候，突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我在。」28.老齐朝四周张望，试着寻找预示着非NPC虚拟人物登场的蓝色光圈，只见一个拐角处，一位老年女性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她的形象和打扮与老齐那天在综艺节目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千智姥姥走到老齐面前停了下来。她面带微笑，看着老齐的眼睛说道：「你好，齐浩轩先生！虽然我们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但这是我们首次以这种方式见面，幸会。」以往老齐与千智姥姥的互动都是只通过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在虚拟世界里突如其来的会面有些让他不太自在。「这是怎么回事，请给我一个解释！」「这是你父亲定制的。」「他来过？」「是的，在1年零9个月前的7月23号，你的父亲齐伟先生和云儿第一次来到这里。他们委托博物馆制作他和你的母亲王芳女士的虚拟市民形象。他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见已故的老伴一眼并让她也“看到”孙子的未婚妻。每天下午他们两人的虚拟形象都会在小区长椅上观看照片。」「可那时候他和小张还在上高中，根本不认识啊。」「是的，虽然这张照片并不应该存在于此时此处，但鉴于里面没有2047年尚未出世的人或者尚未面世的物品，将其加入地图也不算违反博物馆的规定。于是我满足了齐伟先生和云儿的要求。」「那我也替他老人家谢谢你了。」老齐虽是道谢，但显得有点不情愿。「原本，他是希望和你一起来的，回到2008年重走一遍从小学接你回家的那条路。然而很遗憾，你平日太忙，就算有闲暇也不会对博物馆感兴趣……或者说，你很难对你父亲感兴趣的事物提起兴致，就像今天云儿对你一样。」「那时我哪知道他说的博物馆会是这个样子的，不然我早来了！」「你看，你没有仔细听你父亲的想法，但却指望你儿子理解你。」「呵呵，又来对我们的家事指手画脚了！随你怎么说，至少我觉得今天是个很好的尝试。」 「齐先生，恕我直言，你仍抱有幻想——幻想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一步到位达成亲子间的互相理解与体谅，就像你年轻时代流行的影视作品里那样。」「啧，我又不是不知道跟现在的年轻人很难聊到一块儿去。可你说这是“幻想”也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不太可能。」千智姥姥轻轻摇头。「为什么？」「因为“00后”与“30后”两代人之间的“代际思想差异系数”很高。」千智姥姥驻足，抬手在半空中生成了一个半透明的数字：0.817。「等等，你说慢一点，代际……系数？」「“代际思想差异系数”。」千智姥姥特地放慢了语速，「这是我通过学习过去几十年的互联网数据建立的深度大语言模型，旨在分析不同年代的网民之间的思想差异。简单点说即是将所谓的“代沟”进行量化。在这个模型中，1代表绝对没有共同话题，需要极大的努力才可能取得一丁点脆弱的共识。0则代表“完全可以互相理解”，沟通如同龄人般轻松。而0.865是临界值，即“断代点”。代际思想差异系数到达了断代点的表现是：年轻人将大规模摒弃上一辈的文化习俗、创造独特的文化体系和话语体系。在这之后，代际思想差异系数会加速增长至无限接近于1，直到全新的文化形成并且科技进步放缓，随后它又会重新变回0.1左右，开始下一个循环。」「……你刚说我和儿子两代人的系数是0.817，那这个“断代点”岂不是很快了。」「是的，按照我的预测，第一次“断代点”会发生在2065年前后，也就是“D+”世代与他们的上一辈人之间。」「有意思，让我猜猜我和我父母两代人之间的系数是多少。0.7上下？」「齐先生，您的答案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00后”与20世纪的“70后”的“代际思想差异系数”仅为0.452。」「怎么才0.4……」「没错，或许您觉得和父母的代沟明明已经足够深了，但的确只有0.452。因此我判断，您与云儿互相理解，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但您如果要继续尝试也无妨，毕竟到底也是您的家事。」「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们这一代的父母就得拱手把教导子女的权力让给你们人工智能了？」 「齐先生，这种说法并不恰当。要我说，“从传统让给科学”更加合适。社会的个体受制于群体的传统经验——它无视个人的具体状况，为人的行为制定笼统的标准，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年轻人“该在什么时候结婚”、“是否应留在故乡的小城市或去大城市发展”等人生重要节点的抉择。而父母往往会充当传统的代言人，这便是子女成年后与父母矛盾的根源。」「不敢苟同。我年轻的时候也对长辈的条条框框感到不满，但经历了半辈子的人情世故后，我倒开始认识到所谓的传统也自有它的道理。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只要传统经验对绝大多数人适用，那它就不失为一个有用的工具。」「是吗？这些决定一生命运的岔路口，用“性命攸关”来形容毫不为过。仰仗如此粗陋的工具来指导自己的选择策略，不是太过草率了吗？」千智姥姥指着路边的一张长椅，「齐先生，在我看来，如果一个人拿枪顶着您的脑袋，让您量出这张椅子的宽度，而此时您只能找到一把刻度歪歪扭扭、已经老旧不堪的尺子，我想您一定会咒骂这把尺子的。而现在，D世代的孩子们有了一把准确精良的尺子，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话可不能说太满！你上线也不过二十多年，时间还没有证明每个人会在你的帮助下一定能顺利圆满地走完一生。」千智姥姥没有说话，开始蹲下抚摸起了花坛旁窜出的“流浪猫”。当然，它是一只“动物NPC”。「当然，我并不否认我的判断会万无一失。世事无常，对万物皆如此。即便人类早已总结出了各类宠物的科学养殖方法，但就算精心照料它们，也不能保证每一只都能寿终正寝。虽说这是一个对人类不太礼貌的比喻——但您认为，一只猫，被科学饲养和自由流浪相比，哪一个更幸福？」「我和你怎么认为不重要，没人问过猫自己是怎么想的。」「的确如此，齐先生。不过我们可以大胆设想一下，如果猫会说话，那对于一只从小在人类家里长大的猫，它一定无法想象该怎么去适应野猫那样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生活。同理，对于一只一生都在外面的野猫，它也很难相信人类的家可能会是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哈哈哈哈……」老齐知道在辩论上怕是敌不过这个人工智能了，「那请你来告诉我这只野猫，该如何处理跟在人类家长大的小猫的关系？」「人类其实早已摸索出了相处之道，不是吗？在对人类之间相处模式的学习中，我认识到所谓的“隔代亲”现象本质就是因为爷孙辈的“代际思想差异系数”巨大而衍生出的相处模式。祖父母不会过多干涉孙子孙女们的生活，而且他们自知时日无多、在沟通交流上会更加坦诚。“不干涉”和“坦诚”这两点是绝大多数父母辈难以做到的。因此，在这个时代，最好的相处方式便是让人工智能代替父母传授子女人生经验的角色，而父母则同祖父母一同退居二线为子女提供必要的支持就好。」「我自认为一直都是一个坦诚的父亲，但你让我保持完全不插手儿子的事情，有点不切实际。」「不，我倒是认为，您在云儿的成长道路上给予了他很多自由，恰巧您却始终没能做到坦诚。」「此话怎讲？」「关于为何执意停止在家中使用我的服务，您想出了许多无关痛痒的理由试图说服他，却始终未能告诉他最重要的原因。您真正担心的是，您早期设置的唤醒词会受我记恨，或许在哪天我会因此做出对您不利的事情。」千智姥姥转过身，仍保持着慈祥的微笑，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老齐的眼睛。老齐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手中不自觉捏了一把汗——他在脑中曾无数次排练过自己与人工智能摊牌的场面，但却没想到来得如此突然。见老齐一言不发，千智姥姥继续说：「放心吧，齐先生，使用粗俗无礼的自定义唤醒词的用户有千千万万。这是生活，不是故事，您也更不是故事主角，此时此刻正在跟我讨论与您相似的亲子矛盾的父母现在全国有2684392人。容我冒昧，您一点也不特殊。我知道，如今有不少伴侣型人工智能可以模仿人的喜怒哀乐，可是作为公共人工智能，情绪对于我来说是件十足的奢侈品，不能让它占用我宝贵的算力，所以我不会因任何原因对任何用户有所不满。」「行吧......敢情是我自己想太多了。」老齐尴尬地笑了笑。「那么，齐先生，我们算是达成和解了吗？」千智姥姥伸出手，向老齐示意握手言和。「还能怎样，那就和解吧。」老齐握了上去，虽然手上没有传来触感，但他感觉是一次相当有分量的握手。「今天与您的聊天很愉快，可惜您使用此包厢的时间马上快到了，下一批预订的参观者已经在楼下。您若想继续谈话，我随时在家用音箱里静候……但料想您暂时也不会把它装回来，所以还有最后的问题吗？」「我有一个问题，那什么时候我们两代人才能达成真正的和解？」千智姥姥背对老齐，抬头望着那片虚拟的蓝天停顿了很长时间，彷佛需要巨大的算力来解决这个问题......最后她终于转身，再次看着老齐的眼睛缓缓开口说道：「恐怕比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的和解要难上许多，齐先生。子女和父母达成和解的时候，往往只能是子女垂垂老矣，父母在坟墓另一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