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计划经济下编制的定额为什么要“量价合一”?在改革开放后为什么要将定额的

萧冬连先生的当代史研究一直深受学界重视。近日,他的新作《探路之役:1978—1992年的中国经济改革》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本书将把1978~1992年的经济改革定义为“探路之役”。所谓探路,包含两层意义:一是对改革目标的探索,一是对改革路径的探索。从国际经验看,社会主义国家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成功转轨,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中国改革何以能够突破种种约束,成功地越过市场化的临界点,而且保持了经济高增长?本书通过对历史进程的细致梳理,作出了自己的解释。作为一项当代史研究著作,本书对改革开放的叙述和分析迥异于经济学家。就书中涉及的相关问题,凤凰网专访了萧冬连。

【人物名片】萧冬连,中国当代史研究学者。曾长期任教于解放军政治学院和国防大学,现为华东师范大学中国当代史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特约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史、中国改革开放史。著有《崛起与徘徊:十年农村的回顾与前瞻》、《五十年国事纪要·外交卷》、《求索中国:文革前十年史》、《共和国年轮(1961)》、《历史的转轨:从拨乱反正到改革开放》、《筚路维艰:中国社会主义路径的五次选择》等。

凤凰网:《探路之役》中几次提到了华国锋,例如说他“是一位务实的领导人,他对搞经济建设比搞阶级斗争更有兴趣”。在派官员出国考察,以及办特区等问题上,华国锋都给予了明确的支持。具体说,他对改革开放的启动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萧冬连:应该说,华国锋在改革开放,特别是在对外开放这个问题上,他的态度是比较积极的,作用是不能够抹杀的。刚才你引用的那句话,实际上是毛泽东说的——毛泽东“文革”时期批评华国锋,说你眼里只有农业,没有阶级斗争。华国锋做过湘潭地委书记,到省里面做过农业书记,到国务院是业务组长,他一直是抓经济的。粉碎四人帮以后,他抓了一个阶级斗争,就是揭批四人帮。除此以外,没看到他抓其他的阶级斗争。他1976年底到1977年初,就开了几个大会,什么农业学大寨会议,工业学大庆会议,这些都是六七千人的大会,虽然都是老路子,但是可以看出,他的心态是想恢复经济,把经济放在主要地位。接着他就搞了23年的发展规划,提出搞十个大庆,十个钢铁公司等等这些大规模的计划,后来有人批评说,这是“洋跃进”计划。其实当时不是他一个人,其他所有人都感觉到耽误太久了,想把时间抢回来。

所以,我认为给予华国锋一个比较公正的评价。但是,如果华国锋来领导中国的改革,会不会走得这么远,这应该打一个问号。因为就他的学识、经历,以他对问题的看法来说,都不是那么深——包括他对世界现代化的看法。因为他出国访问,接触到很多新信息,很兴奋,所以他对对外开放特别感兴趣,有很多新的思想。1978年的时候,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受到影响。当时,大家一下感觉到豁然开朗或者是醍醐灌顶,我们过去搞了几十年计划经济,跟人家差距越来越大了,我们必须要赶上去,而且别人有很多好经验让我们去借鉴,我们完全可以搞上去。德国和日本,战后一片废墟,十几年的功夫就搞上去了,我们原来说23年时间太短了,现在看来完全有可能,所以1978年的心气就是这么提起来的,有紧迫感,有危机意识,华国锋也是一样。

在经济特区这个问题上,应该说华国锋是开绿灯的。1979年4月中央工作会议,当时邓小平没参加,华国锋主持。广东省委提出来这个想法,让广东先走一步,华国锋是支持的。当时这个叫出口特区,是华国锋同意的,当然邓小平也是支持的。但是邓小平对特区的支持也不是无原则的,他是把特区看成一个实验品,具体怎么样我们试试看,因为党内分歧太大,争论很多。所以到1984年,他才到特区看看,看完以后,提出支持特区进一步开放。

凤凰网: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陈云以及万里等领导人以及各级干部,对于农民的赤贫状态有歉疚感,这对于他们后来在改革中顺应民众要求,让政策、体制与民众需求形成互动,从而实现良性的改革循环起到了那些作用?

萧冬连:其实,对农村贫困落后的了解,要追溯早一点的话,1961年的下放调查,当时所有的常委都到农村去看过。刘少奇为什么后来主张包产到户?因为他在情感上感觉到这几年确实损失太大,对不起农民。

1978年的时候,对农村有直接了解的还是省一级领导。万里1977年到安徽,到农村待了三个月,跑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农民赤贫的情况,然后就在安徽制定农村六条,率先放宽农村政策。在1978年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当时各个省的发言提供了很多情况,应当说,中央领导层对农村情况是很了解的。80年代的改革,我看安子文回忆的一段话,当时陈云、邓小平都支持改革,高层有一个共识,每一项改革都必须要人民得到实惠。所以,80年代的改革,我把它概括成一个大众参与的改革和大众共享的改革。大众参与,农民、个体户参与了,地方政府、地方企业都参与了。大众共享,80年代的改革,最大成就就是让几亿农民解决了温饱问题,这对于提高改革的信任度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对80年代改革,好像评价分歧不是很大。相反,90年代以后的改革,经济学界的分歧也不大,社会学家的分歧就比较大。

凤凰网:你在书中几次强调,中国的经济改革没有总体蓝图,但是,邓小平在年每一个阶段的改革,尤其是1992年的南方谈话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308页)。有人认为,苏联的改革失败是因为戈尔巴乔夫缺乏足够的权威和权力基础,例如8·19事件。你怎么看这种观点?

萧冬连:这就是历史人物的作用问题。李肇星说在飞机场偶遇戈尔巴乔夫,然后就问他说,苏联这么强大一个国家,维持了几十年,怎么一下子就解体了呢?戈尔巴乔夫想了一会儿说,苏联没有邓小平。我估计,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评价。改革本身是风险很大的,改革成功很困难,在历史上改革成功也没几次。社会主义改革有两种前途,一种前途就是改不动,原地踏步,无法突破旧体制的硬壳;一种前途就是改革失控,改革者被改革了。苏联先是改不动,后面就垮台了。刚才我也讲了小平同志的作用,实际上他面临两个问题,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推进,推不动不行,他有很多措施来进行推进,比如说遇到争论怎么办?不争论,让时间证明,过几年看一看再说,这是他的一个策略。如果一开始就争论谁是谁非,那改革还没启动就黄了。 只要大胆地试,大胆地闯,试验不行我们就收回来。包括股市、债券,不行我们也可以收,他是这样一个态度。这个态度就化解了很多阻力。

另外一方面,他始终采取一种试验性的办法,先局部试验,摸着石头过河。他不是一开始就提出一个整体的改革路线图来。首先,你提不出来,第二,你提出来,能不能被大家接受,能不能在现实中间通过,并执行下去,本身都是未知数。邓小平有一个现代化的蓝图,三步走。为了这个蓝图,什么方法有效,我们就可以来试,不管是国内的、国外的,西方的、东方的,我们都可以试,试验成功了我们就采用,不成功就不采用。这就为改革本身提供了最大的试验空间,恰恰是他不提改革路线图,反而行得通,提改革路线图反而可能行不通。

其次,邓小平始终把稳定放在重要位置,把握了稳定、发展、改革三者的关系。他保稳定,而稳定有底线,80年代其实是言论、思想比较自由的时代。当时学术界发展很好,但是邓小平把握一些底线,他强调四项基本原则,核心的问题是共产党的领导,你不能挑战共产党的权威。他把这一条控制住就稳定了。另一方面,他跟戈尔巴乔夫不一样,戈尔巴乔夫是政治明星,当时在党内党外呼声很高。为什么搞了两三年时间就众叛亲离了?左派右派都把他抛弃了。政治明星是过眼烟云的事情,民意如流水,此一时彼一时,它跟权力基础是不一样的,权力基础是几十年形成的,他的资望,他的经验,他的权威,他的智慧,包括他的组织,他的人脉关系等等形成了权力基础。戈尔巴乔夫是政治明星,他靠民意,可是民意不是变动不居的,开始他受到民意支持,后来两方面把他挤到墙角,他动弹不了。戈尔巴乔夫为什么要抛弃共产党,把权力转移到苏维埃最高会议上去?因为他在党内阻力太大,改革改不动,他想甩掉这个官僚机构。他没想到,这下子把自己所能依托的体系都给甩掉了。

尽管邓小平对官僚主义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批评,但是他强调一条,他所有的改革都是依靠现有的体系,党的机构,党的组织系统,他完全是依靠这样的系统来推进他的改革,他不是抛弃这个系统另起炉灶。邓小平的思路是,改革者本身既是改革对象又是改革主体,这就是中国改革的特点。

凤凰网:从最早的农村改革,到后来的城市改革,纵观你在书中描述的年之间的几乎所有改革,几乎每一次都会遇到有人挥舞起“资本主义、资产阶级”的大棒,对经济改革加以威胁。事实上,这些做法确实在多次形成了改革的巨大阻碍,为什么?

萧冬连:所有社会主义国家改革,改到最后都改不动,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我认为阻力有几个方面,一个方面就是意识形态,一个方面就是利益结构,利益结构不完全是特殊利益集团,就是相关利益者,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所以就会形成某种阻力。而改革开放初期最大的阻力来自于意识形态,为什么?这就是我们接受的传统社会主义的理念,什么叫社会主义,什么叫资本主义,这个观念是根深蒂固的,这个观念有三个来源。一个是苏联模式,苏联人的形状就是社会主义。第二个就是马克思的一些论述,还有就是我们自己过去在毛泽东时代形成的观念,根深蒂固。我把它概括为经典社会主义三个原则,一个是计划经济,一个是单一公有制,还有一个是按劳分配。这三个原则构成了经典的社会主义经济形态,或者制度形态。

反过来说,这就是三个戒律,第一,不能搞私有化,不能有私有产权,而且公有制不断地升级,从初级到高级,从集体所有制到全民所有制。第二个是不能搞市场经济,因为过去的观念,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计划经济是社会主义。第三,不能有雇工剥削,分配上按资分配,那就是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是按劳分配。这三个戒律很难突破。按劳分配是很难说的,过去就按劳分配了?这是很难实现的目标,按劳动的量,还是按劳动的质?这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而且过去也是等级制。

过去认为,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有两个基本的矛盾,一个是周期性的危机解决不了,第二个就是工人的绝对贫困化,社会的分配问题解决不了。那么,社会主义按照计划经济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这是根深蒂固的。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好像这不是个问题,但是在80年代的时候,这是原则性的问题,这关系到社会主义信仰,所以这方面的阻力是很大的。你看看80年代的改革,有很多最初支持改革的人,后来慢慢地反对改革,或者是质疑改革。为什么?不是他们思想退步了,而是因为改革的进程触动了原来他没想到的那些基本的原则。其实改革进程往前推进,必然不可避免地要触动这些原则。可是他们认为,这些触动越过他的底线了,所以80年代有的经济学家是站在改革的前沿的,90年代以后就批判私有化很厉害,从这里面就可以看出意识形态的作用很强烈。在某种意义上,比利益集团的阻力还要大,因为利益可以交换,比如说可以有新增的利益来补偿,只要获得新的利益,你就可以放弃原来的那种模式——80年代就有很多补偿措施。但是意识形态关系到的是一个俯仰问题,所以到80年代,意识形态的争论很激烈。但这个问题怎么样一步一步突破?这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凤凰网:尽管农民是重要的改革主体,也是经济改革的受益者。但是,《探路之役》显示,他们也多次成为改革成本的负担者。例如,1979年4月16日国务院批准国家计委《关于清理压缩计划外用工的办法》,要求在已经清理压缩计划外佣工的基础上,再清理压缩200多万人(55页)。再比如,1983年,为了减轻财政压力提出三条措施,一是适当提高电、化肥、煤油等农业生产资料价格,二是奖售粮和返销粮按成本价销售,减少倒挂补贴;三史适当增加农业税。(168页)。事实上,有一段时间,农民的负担就逐渐加重,以后越来越重,人头税导致土地成为农民的负担。学者秦晖总结出黄宗羲定律:历史上的税费改革不止一次,但每次税费改革后,由于当时社会政治环境的局限性,农民负担在下降一段时间后又涨到一个比改革前更高的水平。你怎么看这种现象?

萧冬连:上世纪80年代,农民总体上说是获利的。首先是包产到户以后吃饱肚子了,有几亿人解决了温饱问题。80年代前期,对农民的让利幅度比较大,具体做法就是提高农产品价格,降低征购的比例,放宽一部分农产品的市场,让农民在市场上销售,这些措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当然,还有包产到户这个制度性的因素。这几种因素都共同地推动了80年代前期农业的高增长,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超常规的增长。到1984年的时候,好像一下子粮食过多了,以后吃不完了,所以1984年有一个基本想法,就是要促进粮食的转化,就是不要光吃粮食,要吃肉和其他东西,把它转化成其他的食品,某种程度上限制粮食增产。1985年以后,对农民的部分好处又收回来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粮食统购统销,这里面有国家的补贴。征购的粮食提价了,但是向城市人口销售的粮食你不能提价。当时的粮食补贴大概有200亿,而当时中央的财政收入才1000亿,这意味着仅粮食补贴就占了五分之一。后来一位领导人说,农业再丰产三年,国家财政就受不了了。所以在1983年的时候提出这个方案,1984年、1985年的时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把给农民的一些好处又收回了一部分。这一下导致了从1985年一直到1990年,粮食产量五年徘徊,有几年是减产的。但是80年代农民总体上是获利的,因为在1984年以后,乡镇企业起来了,还有多种经营的发展,这部分弥补了农业的损失。

真正的农民的三农问题,是90年代后期到21世纪初期,当时不是有“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的说法吗?当时最突出的问题就是乡镇财政高负债,欠很多钱没法还,然后就收农民的款。这里面是不是有政策的因素在里面?我认为有。到2006年取消农业税,情况就有所好转。

其实,所有的改革都不是天上掉馅儿饼,都有成本和代价,只看这个代价由谁来承担。90年代国企改革谁承担代价?几千万下岗工人。为什么社会学家对于90年代的改革有不同的看法?从社会学的转型正义来讲,它这里确实存在很多问题,要从经济发展、改革转型的需要来看,它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条路。农民本身就是最弱势的社会群体,现在主要是农民工的问题,农业的后劲问题,谁来种地的问题,农村本身的衰败问题。

凤凰网:从年的改革过程可以看到,关于计划经济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曾经有过很激烈的争论。但是,从改革的绩效来看,市场经济似乎胜过了计划经济。这种争论为什么会出现,其实质是什么?

萧冬连:其实现在对市场经济同样存在着争论,只是越来越弱化了。80年代的时候,谁胜谁负的问题,并没有那么明朗化,不像现在讲的,好像洞若观火,泾渭分明的事情。首先,计划经济的弊端已经看得很清楚,但并不等于说所有人都认为计划经济应该全部抛弃,当时很多人认为,计划经济在宏观上有优越性,微观上缺乏效率,比如说我们把微观改一改,在计划经济的体系中引入市场机制,使它具有灵活性,这可能是比较好的选择,至少在1984年以前是这么一个思路。

1984年以后,确定了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为什么前面要加个“有计划的”?就是因为党内分歧很大,当时提出四条,第一条,中国的经济是计划经济,但是这种计划经济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所以不论是计划经济还是商品经济,都要尊重价值规律的作用,好几条来限定。而且1984年通过的时候,包括邓小平、陈云和其他高层都认可了,但是争论还是很大。最后有两个限制,第一,劳动力不是商品,因为劳动力是商品那就是资本主义了;第二,国家的矿山、土地等重要资源不能成为商品。限定这两条以后,这个文件才通过。但是,劳动力不是商品怎么流动?很长时间是用劳务市场这个概念来代替劳动力市场。就是说,观念本身有历史的过程,开始并不是那么明朗化。

另一方面,计划经济的弊端已经看出来了,但是市场经济刚开始还是个未知数,究竟在中国怎么搞市场经济,会面临什么问题,当时很多人还是持怀疑的态度,总是担心市场经济会滑向资本主义。不一定是他们用心不好,一些改革者的父辈,在家里可能就会有争论。所以,这里面的意识形态和观念分歧根深蒂固。党内的分歧,高层的分歧,在计划和市场问题上一直存在。

在1992年之前,邓小平已经不断地发话,计划和市场都是手段,资本主义可以用,社会主义也可以用,就把它作为一个手段,而不是作为一个制度来界定。经济学家像吴敬琏也是这样,从资源配置有效性来论证市场经济的作用,而不是从基本制度来论证市场经济的作用,这样绕了一个弯子。然后江泽民就让他们研究,开了十一次座谈会,讨论计划与市场关系的问题,然后还请人去写,究竟市场和计划这个关系在历史上是怎么形成的。后来江春泽提供了一份材料,首先计划和市场这个争论不是发生在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国家之间,而是在西方国家首先争论起来的,首先利用计划经济的不是苏联而是德国,所以,市场经济是中性的。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之后,要不要把社会主义改革的目标确定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经过一段过程。江泽民6月9号在中央党校做了一个讲话,他主张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并向邓小平汇报,邓小平说,你在党内公开一下,如果大家反映好,咱们就写到十四大里面去,如果反映不好,不要因小失大,引起不必要的争论,也可以往后推。所以,江泽民讲话下发之后,大家都赞同,这个气氛就变了,然后就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写到十四大的报告里面去,这样才突破了阻力。

所以,观念本身也是一个历史过程,不能用后见之明来判断历史,好像我们用现在的观点看,那是洞如观火的事情。实际上,历史就是黑洞,所有处在历史过程中间的,未来都是未知的。它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包括现在也是对未来的探索,也是一个探索的过程。

凤凰网:你在书中解释了渐进式改革的具体内容:一是经济改革优先于政治改革;二是经济改革不求一步到位,而是摸着石头过河,允许不同选择竞争比较;三是改革的试验性,四是体制外先行的增量改革。应该说,这四点也是在实践中摸索出来吧?

萧冬连:这要分开来说。首先,摸着石头过河当然是改革的一个策略,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唯一可能的选择。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改革起步的时候,大家都认为要改。怎么改?大家都不知道,那怎么办?慢慢来,走一步看一步,摸索着前进。

我记得有一个故事。1979年的时候,当时的国务院财经委有四个研究小组,体制改革组写了一个方案,然后报到中央,李先念1980年年初组织一次讨论,讨论完以后,李先念说,这个文件我看了好几遍都没看懂,我相信你们都是共产党员,咱们先发出去试试再说,可见李先念都不知道怎么改,而且这个文件他也看不懂。所以,摸着石头过河既是一个主观选择,一个路径,又是一个唯一可能的选择,有它的客观性,这是其一。

改革的试验性,跟摸着石头过河是一样的,因为你在局部试验能控制风险,而且控制影响,减少争论。在地方改革的那些领导人,要怎样消除人们的怀疑?他就说我是局部试验,不影响全局。比如说出现了雇工经营,邓小平说,让他去经营,看几年再说,这不影响大局。他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争论,因为只是局部的。从更远的历史看,这是共产党解决非常规决策的一个办法,一个历史的经验。历史上所有的改革,没有常规可遵循的时候,我们只能够局部地一步一步来进行试验,何况改革开放本身的未知领域很大,所有的决策应该都是非常规决策,因为所有的决策都是原有的体制中间没有的,要突破原有体制,只能是非常规决策,非常规决策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局部试验。

我认为,体制外先行不是预先设定的。有的人认为,体制外先行就是我们主观选择一个策略,我认为至少在初期不是的。因为在1978年到80年代,下功夫最大的还是国有企业,从1978年放权让利,扩大企业自主权开始,后来一步一步地想了很多办法。农村改革是突然冒出来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农村政策,实际上还是一个调整的政策,一个是提高农产品价格,一个是尊重农民的自主权,生产队的自主选择权,这些过去也有,比如发展多种经营,自留地这些政策。但是后来在这个政策中间,最后走到了包产到户这条路不是预设的,后来这个效果很明显,所以获得了高层的一致认可,特别是在1983年以后,农村改革就成了明星,大家都拥抱农村改革。为什么?效果出来了,几方面得利:农民解决温饱问题,市场繁荣了,城市老百姓的餐桌上也丰富了,国家征购解决了,这三方面都得利了,所以这提高了农村改革信誉,提高了整个改革的信誉,提高了改革的信心。刚才讲到了,乡镇企业是异军突起,所谓异军突起就是没想到,三资企业,乡镇企业,个体经济加在一起,到了1992年的时候已经半壁江山。所以,体制外现行是走出来的,不完全是主观设计。

至于经济改革先于政治改革,不能说80年代邓小平没有政治改革的意愿,有,有好几次他讲过,但是邓小平政治改革的出发点就是为经济体制改革开路,扫除障碍,核心的问题是提高效率,下放权利等等这些。他有一条,他始终围绕着经济体制改革,围绕发展来转,这是他的基本思路。

凤凰网:《探路之役》强调,渐进式改革的路径选择是市场化转轨成功的关键因素。比较一下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改革的过程,我感觉,中国的渐进式经济改革是在国家权力十分强大的背景下进行,这维持了社会秩序和改革的稳定性;在利益激励上,当时并没有形成一个既得利益集团,改革使绝大多数群体都受益,而其他国家并非如此,你怎样看?

萧冬连:这里面其实讲了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改革的稳定性,就是改革的次序,循序渐进,必须在有秩序的情况下来进行改革,第二个就是改革中间必须要照顾多数人的利益,特别是老百姓的利益。确实是这个情况。我看了一些资料,在90年代以后,苏联东欧国家激进型的改革,是为政治目的而进行改革,目标就是要彻底地改变原有的体制,不择手段达到这个目的,。所以,这些国家是激进的私有化,然后引起通货膨胀,导致老百姓几十年一点点的积蓄完全化为乌有,老百姓拿到的产权证券成了一张废纸,然后那些资本大颚就通过银行贷款把所有老百姓的证券都收起来,形成几大寡头。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应该说还是做得不错,我们的改革至少要让大多数人得利。

当然,我们的改革开放也不是说没有可以分析的问题。我认为,90年代以后,在最近的二十多年,社会财富的分配问题出现了很大的偏差,少数人获得了太多的利益,而多数人付出很大代价,基尼系数在世界上也是前列的。在80年代的时候,当然也有一些问题,当,比如说出现大量的官倒,当时有个口号叫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但是,从整个世界的角度来观察中国,应该说还是比较平稳的,但确实是有问题需要改进。

市场化,法治化,民主化

凤凰网:《探路之役》显示,面对民众的改革诉求,政府在体制和政策上不断调整,与时俱进。另一方面我又感到,民众的这些诉求完全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这也显示,改革开放之前,民众的权利被过度压缩,而改革开放的过程,也是对民众权利不断释放的过程。你怎么看?

萧冬连:我同意这个观点,我认为,计划经济本身有至少有四个致命性的弊端:一个就是信息不完全,不可能实现有效的资源配置。第二,激励不兼容,发展的动力不够,只能够通过外部不断的政治动员,来保持民众的积极性和热情,这也是过去政治运动不断发展的很重要的制度性因素。不仅是政治运动,很多生产运动,竞赛运动等等,通过这些手段精神鼓励。第三,选择不自由,就是你刚才讲的,有很多限制,个人的就业也好,个人的创业等等的都是不自由的,包括分配,包括市场,作为消费者也是不自由的,各种票证。第四,很难避免官僚化的趋势,或者特权化的趋势。苏联最后形成一个庞大的官僚体制,这很难避免。

所以,改革开放本身就是一个权利释放的过程。中国改革是怎么起步的?放权、让利、松绑,从这个起步,本身就是一个松绑的过程,松绑就是给予自由选择权,你只要给予自由选择权,老百姓也好,企业也好,就有发展的空间,我赞同你刚才说的这个观点——改革开放过程是一个不断释放权利的过程。

凤凰网:《探路之役》中说到,“与经济学家相比,政治家考虑的因素更多,他处在各种矛盾和压力的交汇点上,不只考虑方案是否自洽,需要走三步看一步,评估各方反应和预期效果。”另外,你曾经强调,在改革过程中最优选择不可能实现,只能是次优选择。在新旧模式交替的特殊条件下,若采用一步到位的方式,企业和政府必然都难以承受。这些应该是你研究改革开始进程的重要心得,你可否详细阐述一下这两点?

萧冬连:最优、次优选择,不是我发明的。就是说,最优选择可能是最不可能实现的选择,最后实现的都是次优的选择,这是两害相全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为什么?所有的选择都必须要有取有舍,舍什么取什么是一个权衡的问题。刚才讲了,所有的决策都会有成本,都会有代价,这个是一个客观事实。

政治家考虑的因素更多,我怎么产生出这个观点?1986年的价税财改革,最后放弃了,从这中间,我悟出一个问题,就是价税财改革本身下了很大的功夫,组织很多人来进行研究,到下半年就放弃了,或者是推延了。为什么?经济学家本身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分析和判断,有人认为就是政治原因,不想有太大的冒险。有人认为是决策者缺乏决断,但是有的人认为,这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各部门的利益无法协调,最后不了了之。杨启先认为,这个方案最初设计动六大类产品,最后缩小到只动钢铁,钢铁怎么搞,把600多块钱的价格提到1000块钱,然后由政府财政把多出这几百块钱收起来,转移到使用钢铁的这些企业,价税财联动。这好像很合理,但是行得通。首先是冶金部门不同意,钢铁公司不同意,为什么不同意?因为名义上计划价格是600多块,实际上所有的钢材出厂都超过1000块钱了,有各种各样的价格,如果从钢铁公司拿出几百块钱,那钢铁公司就吃亏了,国家计委协调不下来,最后这个事就放松了。

但是,我的判断是,对风险可控性的担忧是最核心的问题:钢铁是一个上游产品,使用钢铁的产业链太长了,究竟会传导到什么程度计算不出来。所以这个风险太大了,再加上有些经济学家像厉以宁反对,他认为,如果中国改革失败,那就是因为价格改革先行,如果中国改革能成功,就是企业改革,他一直是这样的观念。西德“六贤人委员会”主席施奈德来了两次,他说,按照西德的经验,生产资料价格,应该是长线产品先改,短线产品要慎重改,为什么?长线产品改了以后价格不会有大的波动,短线产品改了之后,就可能引起价格暴涨,通货膨胀,西德一直到1957年才放开钢材价格。当时,钢铁是最紧缺的短线产品,已经炒到2000块钱一吨。如果放开价格肯定是大涨价,这对决策者的影响很大,所以1988年搁置了,具体怎么搞没说,然后转到了企业改革,全面采取承包制。

所以我认为,政治家处在一个风口浪尖上,他必须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第一个因素,利益协调问题,第二个因素是社会风险可控性的问题,会有什么市场反映,老百姓会怎样反映,这是他必须考虑的。因为价格改革的风险最大。国民党时期,通货膨胀是导致国民党垮台的一个很重要因素。所以,高层领导对通货膨胀的问题相当敏感,对价格改革问题很谨慎——既要改,但是又怕引起社会震动。还有一个因素就是高层的共识,比如说学者提了很多方案,能不能在高层达到共识,这就是一个问题,高层如果达不到共识,那么这个方案就通不过,这些因素,政治家都必须考虑,他处在各方的利益交汇点。

所以我认为,所有的经济决策其实都是政治决策。中国的改革,看起来是经济决策,实际上它是政治决策。所以,经济改革不能完全遵循经济逻辑,它也要遵循政治逻辑、社会逻辑。实际上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是从这些事件中悟出了这个道理。

凤凰网:你曾经说过,改革过程始终存在复杂的利益博弈,再缜密的方案也抵不过利益相关者的精明计算,利用政策漏洞追逐自己的利益,或将改革向有利于个人利益的方向扭曲。《探路之役》显示,企业承包者利用种种方法利用权力寻租损公肥私。那么,启用民主机制,将民众作为改革主体是否可以作为矫正方法之一?

萧冬连:首先,企业不可能实行民主制,这在世界上没有先例,因为企业强调决策效率,强调集权,企业本身没有民主制,德国工厂有一个工人管理委员会,凡涉及到解雇工人的时候必须通过他,这是保护工人权益的一个制度,但是企业的经营本身它不管,还是经营集团来管。所以,想通过民主制来解决企业监督的问题,可能不是一个可行的方式。南斯拉夫在很长时期有一个工人自治的制度,那容易导致只追求短期利益,而忽视长期发展。

企业的制度,我们也是经过几十年的摸索,但有很多变化。建国初期有一段时间是学苏联,实行厂长负责制。后来受到批判,实行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80年代邓小平时代的改革有一条,就是要改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为厂长负责制,党委只是保障,不是决策。这在80年代写入条例,十三大报告有这项内容。1987年以后,实行全面的企业承包制,当时到底是全员承包,还是厂长经理承包没有明确,行得通的就是厂长承包,全员承包挣了钱大家分,但亏损了谁负责?长期发展谁负责?所以最后还是厂长负责制。但这时的厂长承包,跟50年代厂长制已经完全不同了,50年代的国有企业是国家行政部门的附属,没有多少权利,修一个厕所都要报告。80年代的企业承包制,因为有自己的利益,还有资产,这个情况下,怎样实行对厂长的监督,这个问题实际上没解决。

经济学家给出的结论,最后的发展方向还是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从90年代到现在就是围绕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股东大会、董事会、经理层、监事会互相制约。现在强调党委领导,它和现代企业制度处于什么样的关系,还是处于探索阶段。

经济学所说的内部人控制,这个问题从80年代后期就已经开始了,90年代以后也出现,但是好像没有多少经济学家来研究这个问题,90年代为什么那么多的国有企业突然之间大面积亏损?在1998年的时候,有的是全行业亏损,为什么?当然有市场变化,外部竞争,三资企业和外商的竞争,非公有制经济的竞争,这是很大的压力,另外还有国有企业的历史包袱太重等等因素,那么其中有没有经营上的问题?肯定有。

凤凰网:总结从1978年至今的改革开放史,有哪些改革是应该改而没有改?你怎么看待户籍制度?

萧冬连:户籍制度这个问题,我做过一些研究,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关于户籍制度的历史演变考证。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们过去研究毛泽东时代比较重视的各种运动,其实一些基本制度起的作用更大。像户籍制度,对农民和农村青年的影响最大。等于说制造一个门槛,你跨不过去,这个门槛到现在还存在。我认为,这已经不是认识问题,而是一个各方利益的博弈问题,包括政府和民间,城市政府和农民工等等之间的博弈。从城市政府来讲的话,它当然希望维持这么一个状态。40年改革开放,什么人口红利,说白了就是农民工的红利——农民工既没有享受到城市普通工人所获得的保障和待遇,但是创造了很多的财富。农民工是超低的廉价劳动力,80年代很长时间每个月就三四百块钱。总的来说,除工资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保障。现在有很多呼吁,我认为这个问题到了应该解决或者可以解决的阶段,因为财力也够了,我们向外投资那么多,而且有人研究,如果解决了农民的问题,中国未来的发展潜力是一个天文数字。我想可能下一步会有所突破,我也很期待这个问题。从社会正义来讲,这是一个很大的社会正义问题。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

像遏制官员的腐败问题,就是应该改而没有改的,到后来酿成了比较严重的后果。十八大以来严厉反腐,这个问题有所遏制。过去几十年,因为强调发展是硬道理,是效率优先,所以必定是一俊遮百丑,把其他的问题都给掩盖起来了,或者不重视,只是毛毛雨下一下,并没有把它看成很重要的问题。后来看到了问题,但是没对策,无从下手。现在我们是强力反腐,怎样建立起很规范的制度,确立起新的政商关系?过去的政商关系过于密切,现在一些官员不敢跟私人企业家来往,这样很多事情就办不成。过去官员是有激励无约束,或者是约束很弱,现在是有了约束,但是要建立一个相应的激励机制,这恐怕也是要解决的问题。因为现在很多官员不作为,或者是高级黑、低级红,我认为这就是一个制度性的建设问题,也是未来改革的一个课题。

凤凰网:你在《筚路维艰》一书的最后强调,中国的现代化道路将曲折而漫长。《探路之役》进一步加深了这种印象:因为中国从计划经济转轨到市场经济,其中经历的波折,遇到的困难都非常多。对照西方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以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转型,中国现代化道路“难”在哪里?

萧冬连:总的来说,除了原发性的国家以外,非西方国家,非基督教文明的国家,现代化转型都很困难,没有几个能成功,可能有少数像日本,真正成为一个西方式的国家。

韩国有些问题,比如说它的财团与政府的关系相当密切,韩国几大财团基本上控制了韩国经济,韩国所有的总统,最后都被关进监狱,或者自杀。因为中国的文化传统比较独特,应该从什么样的视角来看现代化,从经济现代化,或者工业化,信息化的角度来讲,中国应该是发展比较快的,因为中国是14亿人口的体量,这不能否定。至于其他的方面,前一段时间有人认为把现代化和现代性加以区别,说我们过去过于强调现代化,忽视了现代性,那么现代性是不是只有一种现代性,还是有多种现代性?这在理论界也有不同的看法,现代化是一种模式还是多种模式,这本身就是一个有分歧的问题。我认为,这个问题还需要探索。这里面有一个基本的价值取向问题,我们追求现代化是追求什么。李泽厚也分成几个方面,首先要解决吃饭的问题,它是经济决定,刚才我们还讲到了市场化解决吃饭问题,市场解决效率问题。市场化、法治化、民主化,这当然是一个很长期的过程。

1976 年,文革末期,国有企业亏损面达到了 37.2%,比 1975 年提高了 6%,差不多每五家国有企业,就有两家是亏损的。

1984 年到 1988 年,国有企业亏损面降至历史最低水平,在 10%到 13%之间。

1998 年,国有企业亏损面超过文革末期,达到了 47.4%——一半的国企都在亏损。

这个答案就从这个 U 型的曲线开始,讲一讲中国的全民所有制企业——国营企业——国有企业的一段历史。

整个文革期间,国民经济的发展都偏慢,到了文革末期,整个国民经济处于非常糟糕的状态。(可以参考这个答案:。)

给大家一个直观的印象,新中国成立到现在 69 年了,你知道财政收入出现过几年负增长吗?

尤其是 1976 年,国有企业的亏损达到了 37.2%,大面积亏损导致了积累的降低、财政收入进一步压缩。文革前的 1965 年,100 元国企产值可以带来 35.2 元的利润,1976 年降低到只有 13.6 元。

不得已,在 1976 年 10 月 28 日,发布了《关于冻结各单位存款的紧急通知》。也就是机关团体企事业单位,在 1976 年的后两个月,除了发工资之外,在银行的钱一律不许拿出来。

顺便说一句,这样冻结存款的紧急措施,新中国成立以来也只发生过 3 次,其中两次发生在文革期间,还有一次在大跃进期间。

而在在文革期间,这种企业大面积亏损并不被太当回事,「盈利」和「阶级斗争」相比,并没有那么重要。如果一个企业要抓盈利,那么企业的领导首先会被问一句,这是盈谁的利?是无产阶级的利,还是资产阶级的利?你要积累,是积无产阶级的累还是资产阶级的累?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四人帮垮台后,人们终于不用再被询问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1977 年 7 月 8 日,国务院发出《关于大力开展扭转企业亏损、增加盈利工作的通知》,并成立扭亏增盈领导小组。这是国家层面在十多年后首次大大方方地提出企业要盈利这个口号。

国有企业要为国家盈利!

这个口号,为国有企业踏上减亏之路吹响号角。

1976 年 11 月 16 日,《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说道:

我们强调自力更生,把方针放在自己力量的基点上,并不是提倡闭关自守,而是对外国的好经验、先进的科学技术都要学习,都要吸收过来为我所用。

兜兜转转十多年,却发现之前办企业的方式被证明是错的。1977 年 7 月 26 日,国家计委首次提出要「认真组织好出国考察工作」,去国外看看,一个正儿八经的企业应该是怎么办的?

从 1977 年下半年开始,大规模的出国考察开始了。日本、西德、英国、法国、意大利……去看看人家的企业是怎么工作的。这一考察不要紧,大家都惊呆了。

邓 li 群在《访日归来的思索》中写道:

由于实际收入增加,人民生活得到明显改善、一九五 O 年前后,日本人民生活非常困难,有大米饭、咸菜、大酱汤,就算不错了。日本朋友说,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今夭,和我们一道去的一位中国女翻译,是在日本长大的。她五十年代回到天津,觉得比日本横滨的生活好。现在,日本的情况已经和那时大不相同。
从根本制度上讲,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比日本的资本主义制度优越。一九五六年以前,我们的社会主义优越性也曾明显地表现和发挥出来。工农业生产发展了,工人的工资逐年有所增加,农民的生活也逐年有所改善。一九六一年我到广东农村去做调查,农民讲起一九五六年来,都是眉飞色舞。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就是难忘的一九五六年。这说明,我们实现了生产的增长,也实现了工资的增长,亲身经历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那时,五十年代到香港去的人又向国内流,因为国内生产建设发展,就业机会多,升学容易,生活有保障。
我们解放后将近三十年,真正扎扎实实地做工 作,有两段。一段是恢复时期到第一个五年计划,有八年光景。第二段是一九六一年到一九六五年,合起来是十三年。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表现为各个企业内部的有组织与整个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之间的矛盾。现在,日本资本主义企业内部的生产组织相当严密,生产的计划性,比马克思时代前进了很多。为了均衡生产,他们要求严格执行计划,不允许完不成,也不允许超额完成;不允许停工待料,也不允许节约材料而降低质量。日本全国去年生产钢材一亿多吨,周转部分只有六百万吨。我们自己生产的和进口的钢材加在一起,不到三千万吨,而库存积压比他们多得多。
我们这次访日所闻所见不全面也不深入。资本主义社会有它腐败的东西。我们要学习的是他们的先进经验。共产党人不怕承认自己的缺点,不怕承认别人的优点。日本的确在不少方面有比我们先进的东西。取得政权的无产阶级,必须把资本主义工业文明所积累的一切文化、科学、技术的知识接受过来,变成建设社会主义的工具。日本经济取得的成就,我们同样可以取得,而且可以更快地取得。这次考察,进一步坚定了我们这一信念。

熟悉邓力群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外号叫做「左王」,人们可以从各种蛛丝马迹将「走资本主义道路为自己获利」的帽子安在任何一个人头上,但是却没法安在邓力群头上。可在这篇《思索》中,邓力群并没有体现出左王的固执来,他的每一段思索,几乎都在检讨:

为什么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一点都没体现出来?

为什么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与资本主义「无政府状态」的社会生产相比一点计划性都没有?

三,摸索让企业盈利的方法

最终确定下来,让企业增加盈利,主要靠两条原则:第一,严肃生产计划,第二,赋予企业一定的自主权。

严肃生产计划纪律本身不算创新。计划经济,完成计划,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但是严肃生产纪律,只能保证计划完成,却并不能为企业带来更多盈利。

可别忘了,1977 年时我们的口号是什么?增加盈利!这就需要一点新方法了。这个方法就是赋予微观主体自主权。

放松计划,并让微观主体拥有自主权的尝试首先在农业上实现了。1978 年 2 月 16 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报道《生产队有了自主权农业必增产——安徽定远县改变农业生产落后状况的调查》,调查总结道:

什么时候依靠群众,从实际出发,注意尊重生产队的自主权,生产就能够加快发展;什么时候脱离群众,脱离实际,不尊重生产队的自主权,生产就停滞不前,甚至倒退。

在经过了资本主义国家的大量考察获取经验后,从 1978 年年底开始,国家尝试为企业赋予自主权,并进行了大量试点。

四,自主权的最初形式——利润留成

自主权增加的第一个表现形式是增加企业的利润留成。1978 年第四季度,利润留成四川省首先在 6 个地方国营工业企业进行试点,得到了不错的反响。

于是在 1979 年 1 月,四川制订了《四川省地方工业扩大企业自主权,加快生产建设步伐的试点意见》,决定从 1979 年起,把扩权试点扩大为 100 个工业企业,这些自主权主要包括:

1,企业在国家计划之外,可以根据市场需要自行制订补充计划
2,除了关乎国计民生的产品保持统购统配,其他大部分产品可以直接进入市场而不经过物资部门
3,允许企业分享利润,并可用于进行企业的挖潜、革新改造、集体福利和职工的奖金
4,企业有权选拔中层干部, 招工择优录取和辞退职工

试点第一年结束,四川省 84 个地方工业企业的工业总产值增长 14.9%, 利润增长 33%,上缴利润增长 24.2%,全部髙于非试点企业。于是在 1980 年 1 月 22 日,国家经委和财政部根据试点的经验,修订了《国营工业企业利润留成试行办法》,在经批准的国有工业企业中开始全面试行。

但仔细看可以发现,国务院发布的《国营工业企业利润留成试行办法》比起四川的试点来说,有着非常大的不同——四川的试点有 4 项自主权,而到了《试行办法》中,只有利润留成且自行分配这一项保留了下来,其他自主权,包括物资使用和产品供给的计划外流通并未得到承认。

利润留成的方式在资金使用上给企业开了一道口子,这是国有企业第一次能够把钱留在自己的企业,并且自行决定使用方式。

利润留成这一方式在各层级的试点上都获得了不小的成功,在国家财政不受到太大影响的情况下,让企业和职工都得到了增收。

但我们也不难发现利润留成这一制度存在着一些问题:

1,企业留了钱,怎么用呢?比如企业想要盖宿舍,买设备,结果建筑材料或者设备属于计划物资,需要各个条块审批,于是手里拿着钱只好发工资,企业对此抱怨「自筹自筹,有了钱发愁」。

2,企业的投入和产出仍然被框死,利润留成的方式造成了企业间的「苦乐不均」。比如 1980 年的上海十一棉纺织厂和二十八棉纺织厂, 生产规模、职工人数基本相同,十一厂生产纯棉纺织品,每百米利润 9 元,二十八厂生产涤棉混纺织品, 每百米利润 56.6 元,原本按计划生产,利润上缴,这个利润差异不影响企业发展,但在利润留成后,很显然二十八厂就能留下更多利润来,能够用来生产投资或者发奖金。如果是市场经济,那么十一厂应该裁员减产,二十八场应该增加雇佣增加生产才对吧?不行。

3,利润留成没有可参照的方案,具体留多少,怎么留,是基数留成,还是增长留成,是地方政府和企业一对一谈判得来的。政府对于能下金蛋的优质企业,倾向于不断压榨企业,让每年的留成基数不断扩大,迫使企业需要达到更高的利润才能给自己留下钱来,这个现象在当时叫做「鞭打快牛」,一头牛犁地越快,反而越挨鞭子。

4,利润留成使得一些企业只盯着利润,出现「利大大干、利小小干、无利不干」,造成产需脱节的现象。

如果说在改革开放之前的企业是计划经济下的提线木偶,那么利润留成,就是剪断了其中一根线。让他能动一动手指。

五,从「自主权到「责任制

时间推进到 1981 年,人们开始发现利润留成存在的各种问题。为了克服这些问题,原本只是集中在利润分配领域的「自主权」,逐渐细化为渗透到每一个生产细节的「责任制」。

自主权的弱化和责任制的加强,其目的是一以贯之的。企业增加自主权,让企业的经营结果和企业与员工的利益联系起来,是为了让企业赚钱,但归根到底,是企业要为国家赚钱——而利润留成,更多的还是企业在为自己赚钱,这可不行。而责任制,则更紧密地将企业生产和社会责任承担的经济责任与企业和职工的经济利益联系起来了。

1981 年 10 月 29 日,国务院批转了《关于实行工业生产经济责任制若干问题的意见》,里面有几条要求:

一是必须全面完成国家计划,按社会需要组织生产,不能利大大干、利小不干,造成产需脱节,特别要保证市场紧缺的微利产品和小商品的生产;
二是必须保证产品质量,不能粗制滥造,向消费者转嫁负担;
三是成本只能降低,不能提高;
四是要保证国家财政收人逐年有所增长;
五是职工收人的总水平,只能在生产发展的基础上稳定增长,个人收人不能一下子冒得过髙,要瞻前顾后,照顾左邻右舍;
六是必须奖惩分明,有奖有罚;
七是必须加强领导,加强国家监督,要有强有力的政治思想工作作保证。

这七条要求,无不是在限制企业在进行利润留成时为了多留钱鼓捣的种种伎俩,比如只生产高利润产品、留钱给职工加工资、不顾成本效益扩大生产等,争取在生产的每个环节,都增强企业对国家的「责任」,而非强调自身的自主性。

经济责任制包括两个部分。

对内部来说,经济责任制主要要求做到以下几点:

一,将目标逐项分解,层层落实到科室、车间、班组直到个人。

二,健全定额管理、计量检验、原始记录和考核制度。

三,克服奖金分配上的平均主义,真正使奖金起到鼓励先进、鞭策落后的作用。要做到限额不突破,单位不拉平,个人能升降。

四,逐步把岗位上多余人员抽出来。从岗位上下来的人,有的可以组织轮训,有的可以通过生活服务公司或劳动服务公司进行安排。

对外部来说,为了使每一种类型企业都能受到责任制的约束,而非只使用利润留成这一种只能激励高利润企业的方法,工业经济责任制囊括了非常多和企业进行利润分配的办法。

比如基数利润留成适合增长潜力大的企业(比如第一年满足 X 利润就可以自己留钱,第二年就要达到 1.2X 才能留钱,第三年到 1.44X 等),全额利润留成适合生产平稳且产能全开的企业(一次性把利润目标定死),利润包干适合潜力比较大的微利企业(每年上缴定额利润,其他归自己),亏损包干适合亏损企业等。

总之,每一种企业都能找到适合你的一种分配方法,但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企业,国家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该从你这分多少钱,一分钱都不会少——毕竟《意见》已经明说了,企业要保证国家财政收人逐年有所增长,而个人收入,是不能一下子提得太高的。

六,从一企一法到利改税

无论是利润留成还是后来更完善的工业责任制,都没有解决「鞭打快牛」的问题。一个企业干得越好,越容易成为政府的钱罐子;而且利润留成或是工业责任制说到底都没有一个固定的办法,到底哪种企业算是微利,哪种企业算是高潜力企业,哪种企业的产能已经开足了,都是政府和企业谈出来的,而每种计算方法又会造成企业和政府之前分配的极大差异。企业上缴利润的实现同地方、部门的利益挂得较紧,也容易发生多头的行政干预。

比如,一个企业利润减少了,就和政府抗议:我没钱了!

政府:那咋办呢?我们把你的利润基数减少点吧,这样你还是可以分到钱。

或者反过来,政府:你看你这个企业呀,干得那么好,政府今年财政紧张,我们今年把你的利润基数翻个倍,你发扬发扬风格,好不好哇?

企业:我除了好还能说啥?

说到底,没有固定下来的办法,一对一谈判的话,自然会造成严重的寻租、合谋行为以及低效现象。于是利改税便应运而生了。

1983 年 5 月 2 日,财政部公布了《国营企业利改税试行办法》,规定盈利的国营大中型企业根据实现的利润,按 55%的税率交纳所得税。交完税以后,税后利润再根据不同企业的情况,再把一部分交给国家,自己留一部分。

读者可能会想,利润先交 55%的税率,税后利润还要继续交给国家一部分,企业不是会叫苦连天吗?

不一定。在 80 年代初,企业自主权放开的最高宗旨,就是「国家得大头,企业得中头,个人得小头」,1980 年时,企业每年获取的利润有 85%左右要上缴给国家,企业自己留 10%左右,还有 5%分给职工,因此,这 55%的税率再加上事后的分成,对企业来说是比较慷慨的了。

人民日报为此发表了社论,《一个重要的原则——国家得大头》,里面写到:

对企业一方面要给以动力,一方面要给以压力,并 把两者正确地结合起来,这是利改税的一个重要目的。国家对企业一定要髙标准、严要求。不给一定的压力.使企业轻轻松松就能得利,这对促进企业的进步不利。
要通过利改税把国家同企业之间的分配关系固定下来,对经营得好的企业给以物质上的鼓励,对经营得差的企业加以鞭策,以至必要的惩罚。过去,我们有些政策和措施是“鞭打快牛”,显然不利于生产的发展。现在要通过利改税支持“快牛”更好地发展,鞭策那些“慢牛”、懒牛”,使他们感到压力而增强活力,目的是让一部分落后企业迅速赶上来。

在 1983 年第一步利改税之后,1984 年,有进行了第二步利改税,第二步利改税比起第一步更加彻底,将原本 55%税率之后再上缴利润的方式,用调节税的方式固定下来,彻底斩断了企业和政府谈判的空间,将所有的企业都一视同仁了。

七,从免费资金到拨改贷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工业责任制、利改税等的设想很美好,但有了自主权的企业立刻找出了办法。比如,规定利润要达到一定限额以上才能分到一定的定额利润,一些企业一旦达到了这个利润限额,立刻把成本虚增;然后一些企业利润增长慢,为了达到这个限额,又少计成本。

不难发现,之前的政策,管住的都是企业的产出,而很少能关注企业的成本。那怎样才能让企业诚实地报告自己的成本呢?要知道,在计划体制下,原本企业用钱,用原料,都来自于国家拨款,而拨款用款双方不一定能够很好地了解到投产效益,也不对此负责,让一个企业去关注一个和自己的收益没大关系的东西,自然是做不到的。

答案还是是靠市场,让企业真实承担成本,真金白银地掏钱,而非在计划体制下只让成本显示在报表上。

1984 年 12 月 14 日,原国家计委、财政部、中国人民建设银行颁发《关于国家预算内基本建设投资全部由拨款改为贷款的暂行规定》,决定自 1985 年 2 月 1 日起,凡是由国家预算安排的基本建设投资,无论企业还是事业单位,全部由基本建设拨款改为银行贷款。至此,所有国有单位的基本建设和更新改造投资全部改为银行贷款。

“拨改贷”之后,国有企业失去了从国家免费得到资金的可能性,每一笔钱的使用,都要算账,不能再不负责、不核算地使用资金了。

八,从党委领导到厂长负责制

随着企业的自主权放开,决策权增加,从上到下的指令越来越少,企业开始需要根据各种约束条件和自身的禀赋来决定和判断能够做什么以及需要做什么,空间越来越大。而企业原本的决策框架,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太适应了。

建国初期,我国曾经实行过一小段时间的厂长负责制,到 1954 年左右,开始加上了一条,变成「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从文革开始,厂长基本上啥用都没有了,变成党委负责制,甚至是革委负责制。

党委和革委负责什么呢?负责政治工作,比如 1974 年 1 月《红旗》杂志刊出的上海码头装卸工人撰写的文章《靠什么调动积极性?》,深刻批判了按照装卸多少货物来给工资的经济主义,说道:

依靠物质奖励能调动工人群众的积极性吗?这要看调动的是什么积极性。积极性有两种:一种是社会主义积极性,一种是个人主义积极性。要调动社会主义积极性,最根本的是靠思想和政治路线的教育。专门去搞物质奖励有时也能剌激一下积极性,但正象列宁所指出的那样,“做事就是为了拿钱——这是资本主义世界的道德。”
……三队的党支部坚持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 正确处理人与人和人与物之间的关系,正确区分和处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充分调动一切积极因素,造成一个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全队一百零六名职工结成一个革命整体,大家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全队出勤率一九七三年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十月份有三个组出勤率达到百分之百。这个队工人的社会主义积极性非常髙,班组和个人之间经常开展社会主义的劳动竞赛,去年提前两个月超额完成全年生产任务。三队并没有给每个人去多塞几个钱,而是坚持路线教育,坚持思想政治工作,怎么能说调动群众积极性就非靠钱不可呢?

总之,就是用思想政治工作增加劳动积极性。

但时代不同了,企业不再是一个仅用来完成生产任务的个体,企业是需要赚钱的!企业干得好,员工也有钱!关键是消费品增加,有钱能买到了更多的东西,能过得更好了。这个时候,政治工作还有什么用呢?不能说没用,但是用处越来越少了。

于是从 1984 年开始,厂长负责制的宣传就逐渐展开了。比如 1984 年 10 月 6 日,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评“嘴皮说教”》

一家工厂实行了厂长负责制,厂里有的政工干部认为,今后是厂长、车间主任有权、有钱,可以重赏重罚,政工干部凭一张“嘴皮说教”,没人听了。
这是一个在改革中如何改进和加强思想政治工作的问题。首先要明确的是,实行厂长负责制,决不能削弱、更不能取消思想政治工作。重赏重罚决不能代替思想政治工作。思想政治工作只能加强,不能削弱。 但是,思想政治工作必须适应新的形势,改变老一套的“嘴皮说教”方法。
做思想政治工作是要动口的,问题是,看说什么,怎么说。列宁在苏维埃政权建立两三年后就提醒人们,注意力要转向经济建设。他强调要少说空话,因为空话不能满足劳动人民的需要。他明确指出:“老式的宣传方法是讲解或举例说明什么是共产主义。 这种老式的宣传毫无用处,我们需要在实践中表明应该如何建设杜会主义。”
如果继续抱着老观念不放, 认为政治就是要统率经济,政治工作高于一切,或者把政治工作和经济工作对立起来,形成“两张皮”,在 工作方法上又热衷于搞脱离实际、形式主义的东西, 甚至动不动扣帽子,那样的“嘴皮说教”,的确是没人感兴趣的。
但是,如果思想政治工作者能够适应新的形势,说得有理,教得有方,人们还是乐意听的……把功夫用在切实解决这些职工关心的问题上,而不是重复过去的那种老式宣传,我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就有了新意。在新形势下,思想政治工作必须进行改革,它决不是无所作为,而是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

思想政治工作还有广阔天地?真难啊,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党委到了这个阶段还能说什么。教育大家按劳分配好?奖勤罚懒棒?企业要赚钱的基调已经摆在那里,干得好赚的多的事例也比比皆是,他们说老一套,没人爱听,说新一套,言不由衷,成为厂长的附庸也就成为了必然。

1984 年 6 月,厂长负责制试点工作在全国逐步推开。除了国家经委确定的常州、大连、北京、上海、天 津、沈阳 6 个试点城市外,各地还有 1000 多个企业试行了厂长负责制。

1986 年,国家经委负责人就实行厂长负责制答记者问时说:

到 1985 年年底,全国厂长负责制试点企业已经达到 27758 个,其中全民所有制企业 20802 个,占全国预算内国营工业企业的 44.3%。从对试点企业的调查分类来看,搞得好的和比较好的占绝大多数。从调査材料分析,绝大部分试点企业产品质量、物质消耗、工业总产值、实现利润、上交税利等经济技术指标都完成得比较好。

试点的结果显示,将党委踢开,厂长树立权威,全权负责,企业赚钱更棒,纳税更多。于是,党委靠边站,监督权被职工代表大会接管。

就像文革时踢开单位闹革命一样,80 年代,人们开始踢开党委赚大钱。

国企改革进行到 1986 年,似乎进入了一个瓶颈。一方面,在「国家得大头,企业得中头,个人得小头」的要求下,第二步利改税仍然设定了较高的税率,比较高的税率又使得企业有一些后劲不足。另一方面,如果继续向企业让利,又有可能会造成财力分散,中央财政收入减少。

到底是让利搞活企业,还是维持财政增收?天平正在逐渐向前者倾斜。

1984 年 3 月 24 日,福建日报刊发了来信《五十五名厂长、经理呼吁——请给我们“松绑”》,并在 5 天后获得了人民日报的全文转发。「松绑」信向时任福建领导要一些权力,包括以下几条:

(一)企业干部管理除工厂正职由上级任命外,副职应由厂长提名,然后由上级主管部门考核任命, 其余干部通通由企业自行任免,上 面不要干预。企业任命的中层干部,上级主管部门应予承认,并享受与过去上级任命的中层干部同等待遇。
(二)干部制度,要破除“终身制”和“铁交椅”,实行职务浮动, 真正做到能上能下,能“干”能“工”,但可保留干部待遇。
(三)企业提取的奖励基金,企业应有权支配使用,有关部门不要干涉或者采取与上交税利挂钩的办法,核定合理的法利发奖率,奖金随税利增减而浮动,不封顶,不保底。在企业内部,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实行诸如:浮动工资、浮动升级、职务补贴、岗位补贴等多种形式的工资制度的奖惩办法。
(四)在完成国家计划指标的情况下,企业自己组织原材料所增产的产品,允许企业自销和开展协 作,价格允许“髙进高出”,低来低去”。
(五)改革企业领导制度,试行厂长(经理)负责制,扩大厂长权 力,建议先在参加厂长(经理)研究会的企业中选几个厂进行试点。

松绑信是一个推进改革的契机,可以看到,从 84 年开始,这些厂长们的要求逐渐一个个实现了。但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到,松绑信绝不是凭空出现的——在给企业放权的同时,企业对权力的需求也在增长。权力越大,企业的胃口也就越大。而只要企业家们对权力的需求仍然满足「企业为国家赚钱」的最高标准,这些需求就有可能被满足。

企业的要求能够为国家赚钱吗?答案是肯定的。一方面,第二步利改税的效果在 1985 年之后逐渐减弱,从 85 年 8 月到 87 年 3 月,企业利润连续 20 个月出现停滞;另一方面,一些较早开始企业承包经营试点的地区已经出现了不错的结果。1987 年 7 月 29 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早承包早受益》,写道:

从各地实践的情况来看,不管是 1982 年就开始搞承包经营的吉林省,还是今年春天才搞“双包一挂”的北京市大中型企业;不管是实行投人产出包干的石油、煤炭、冶金等 8 个行业,还是实行利润、亏损包干的微利、亏损企业,承包效果普遍不错。例如吉林省,实行承包 5 年来,工业总产值、销售收人、实现利税和财政收人都以较高的速度同步增长;今年上半年,全省财政收人在连续 5 年平均递增 18.08%的基础上,又 增长了 16.1%。北京市承包企业的经济效益也普遍好于面上企业。1 月至 6 月,面上企业产值增长 8.4%,,实现税利增长 6.2%,上交税利增长 3.3%,而 8 户“双包一挂"的企业,这 3 项指标的增长率却是 14.8%,18.4%和 23.4%。从总体上说“一包就灵”、"一包就活”、"一包就盈”,确实并不过分。

从全局看,1987 年国有大中型工业企业中承包试点企业和未承保试点企业发展状况如下所示,承包试点企业全面超过未承包试点企业

于是,承包便被全面推行了。

经过以上种种改革,我们走到了第一幅图的 U 型谷底,国有企业亏损面达到了极低的程度,比起文革末期,国企更赚钱了,消费品增长迅速。看起来,国有企业的确被改得越来越「赚钱」了。

那接下来,让人疑惑的问题就来了——被改得效益越来越好的国有企业,为何又从 90 年开始,亏损面再度大幅上升呢?这就要从 1988 年开始的「治理、整顿」行动开始说了。

从 85 年开始,中国进入了又一轮经济高速发展期,或称之为「经济过热」。从上面的极端随着几轮改革可以看到,改革开放已经过了十多年,其特征是不断地把增大的蛋糕分给企业和个人,减少政府的份额,这使得政府进行的总投资下降,而企业、个人手里可以拿来用的钱越来越多。

企业和个人的钱变多了,自然带来企业为主的投资增加,以及消费上升;但此时原材料、交通和电力的掣肘仍然在制约总产出的上升。两者结合,总需求大于总供给的现象便产生了。而这种现象带来了通货膨胀。

为了解决经济过热和通货膨胀,从 1988 年底开始,开始实行「治理整顿」。治理整顿的核心是「双增双节」,全称是「增产节约、增收节支」,简单说,就是在有限的原材料供给和各种生产瓶颈的限制下,增加产出;同时把已经切给个人和企业的蛋糕再掰回来一块还给政府,减少需求

(有趣的是,这套办法和现在的去产能,扩大需求的方向刚好相反。两者的差异能说明非常多的问题,值得思考。)

在双增双节中,增产节约是一个基本不可能的问题。在原材料给定的基础上扩大生产,不仅是那么多年国企改革的追求,更加是全世界企业家们的追求,不是中央一个「增产节约」号召就可以搞定的。

而增收节支,则相对比较容易。只要控制银行贷款规模,把企业的分配率压缩一些就可以了。

双增双节一声令下,产能没怎么上去,需求立刻应声而下——1989 年 1 到 9 月,商品零售额 6073 亿元,剔除价格变化,比去年同期下降 8.2%;全国物资供销企业购进生产资料 1570 亿元,销售 1681 亿元,剔除物价因素,分别比去年同期下降 14.9%和 22.8%。

这种极大的消费紧缩立刻反映到产品市场上来,1989 年上半年,工商企业库存明显增加,其中超储部分 500 亿元。产品卖不出去,自然带来亏损,1989 年的国有企业亏损面猛增到 15.9%,比上年增加 5%。

治理整顿持续了三年,中间夹杂着价格闯关带来的双轨制并轨,包括消费市场的并轨和原材料市场的并轨。这一系列措施,彻底将国有企业八十年代繁荣背后隐藏的问题暴露在市场面前。

1992 年,南方谈话,治理整顿结束,蛋糕重新切给企业和个人,社会需求再次放开。

这一年,国有企业亏损面回落到了 22.7%,比起三年治理整顿时的亏损面峰值低了 7.6%。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很多国有企业却突然发现,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像头孢加酒会死人一样,很多看起来正常的调控措施合并在一起,反而对国企造成了致命伤。

双增双节 + 拨改贷=负债扩张。

1985 年的拨改贷,原本是想让企业能通过有偿使用资金的方式来对生产负责。但对 80 年代的国企来说,这个想法似乎不太现实。彼时的国有企业,仍然与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难听点,就是政府的钱袋子,而银行又是政府的印钞机。在经济扩张的时候,企业总能从银行借钱,即便经营暂时出现了问题,也能从银行拿到钱,借新还旧,美滋滋。

而双增双节带来的紧缩政策,一下子紧缩了银根,许多企业一下子无法贷款,现金流立刻出现问题。在 92 年后,地方政府对银行的控制力下降,国有企业的负债率又在治理整顿期间大幅度上升,银行不肯借钱,很多企业手里根本就没有流动资金,立刻就连利息都还不上了。

双增双节 + 价格并轨=收入下降

80 年代末最重要的一项经济举措,大概就是「价格闯关」了。无论是消费品市场,还是原材料市场,由于远低于市场价格的计划轨存在,都有着需求远大于供给的现象。而治理整顿,便需要在这两端同时减少需求。那么除了紧缩银根,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价格并轨了。

在生产者市场中,国有企业和原本就承担市场价的私营企业不同。国有企业几乎完全承担了原材料价格上升带来的成本上升,而这些成本上升又几乎完全变成了国有企业的亏损。

治理整顿 + 能上不能下=成本上升

虽然国有企业改革里面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能上能下」,但和经营不下去了就倒闭的私营企业不一样,国有企业从 80 年代以来只体会过项目的「下」,而工人的「下」到底是什么感受,从来就没体会过。

在市场趋紧时,国有企业不能裁员,照样得发工资,甚至还得根据价格水平不断调整工资。在市场仍然很冷,销售收入没有起色时,工资的上升就成了一块不断增大的成本。当时有一个术语,叫做「工资侵蚀利润」,就是说的这个现象。

我们用三张图来表现上面的三个现象,下图每张图的一个散点代表一个行业中类。

一,利息支出占产值比重从侧面反映了一个行业的债务和资本金的比值,从 1989 到 1992 年,一个行业的利息支出占产值比例上升越高,行业亏损面上升越快。

二,从 1989 到 1992 年,原材料成本上升基本上以 2:1 的趋势挤出利润,原材料上升两块,利润减少一块钱。

三,从 1989 到 1992 年,工资占产值比重增加越多,该行业亏损面上升越快。

在经济繁荣时期,拨改贷带来的负债、取消价格补贴带来的原材料价格上升、能上不能下带来的成本增加,全都存在,但他们都被火热的需求掩盖了。

而在治理整顿带来的需求下降时期,这几项致命伤几乎以一比一的比例反映到了国企的亏损上来,立竿见影。

十二,国有企业不赚钱了

1992 年之后,国有企业的问题全部浮出水面。我们一个个拿出来看:

一,拨改贷为什么会带来负债增加?

答:因为国有企业总能借到钱。

国有企业一缺钱,银行就借钱,一缺钱,就借钱,生产连利息都还不上,甚至需要借钱还利息——等到衰退时,企业还不上,就成为坏账。然而坏账对银行来说也无所谓,反正没人负责。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拨改贷才会带来负债上升和资本金的缺乏。如果国有企业并不能总是借到钱,银行早就在负债率刚开始上升时就止损了。

二,取消价格补贴为什么会带来成本上升?

答:因为国有企业曾经承担了国家的生产任务,在国家补贴的情况下,生产了社会资本生产时无利可图的东西。

由于价格补贴,企业可以使用便宜的原材料,他会倾向于扩张自己的产出。一旦取消价格补贴,企业不能很快收缩产出,越生产越亏本,直到他逐渐收缩,甚至停产。

大量国有企业在他们生命的最后几年,看到的首先是堆积的仓库,随后便是逐渐停产。

三,「工资侵蚀利润」的现象为何会出现?

答:因为国有企业不能解雇工人。

这个问题就更好回答了。当私营企业裁员、倒闭的时候,彼时的国有企业啥都做不了。而且,国有企业还要养一大批非生产性人员和一群退休工人。在那时,国有企业的工资,几乎都是刚性上升的。

好了,这三个问题我们都找到了答案,那么就解决吧?

也没那么简单。要是我直接让银行不再借钱给高负债的国有企业,让国有企业收缩生产,甚至是停产,以及开放国有企业的解雇权,那国有企业自然就和一个会倒闭的私营企业没什么两样了。

让国有企业继续活下去,那么我们前面的几项工作,就得反过来操作,继续捆绑银行和企业,继续上马价格补贴和产品计划制度,继续让国有企业的岗位是「铁饭碗」。

此时,让我们回到文章的一开头,回想一下,改革开放以来,国有企业的任务是什么?国有企业改革的方向是什么?大声说出来:

给你改革,给你放权,给你特权,目的是让你赚钱,而一个不能为国家赚钱的国有企业,有什么必要保留这些特权呢?

根据 1990 年国家预算执行情况,1990 年时,国有企业的亏损补贴支出 578.5 亿元;价格补贴支出 378.6 亿元,合计 957.1 亿元。而当年国内财政总收入只有 3082 亿元,中央财政收入才 1818 亿元。

到了条件有些好转的 1992 年,非生产性企业亏损补贴也高达 224. 15 亿元,生产性企业亏损补贴达 221. 59 亿元,价格补贴支出 321.49 亿元,合计 767.23 亿元,而当年国内财政总收入为 4189 亿元。

价格补贴加上亏损补贴,要占财政总收入的 20%到 30%,国有企业,是在赚钱呢,还是在亏钱?

话说回来,如果只是亏损补贴和价格补贴比较高,就让国有企业彻底市场化,似乎理由还不太充分——毕竟在 90 年代初时,国有企业上缴的利税在国内税收中还是占了绝大部分的。现在我补给你 800 亿你还给我 4000 亿,如果我不给你 800 亿,会不会这 4000 亿变成只剩 3000 亿?不是亏了吗?

有这个考虑在,中央一开始并没有彻底放弃国有企业,而是在努力地挽救,为国有企业减亏想办法。但是很快最后一根稻草就来了。哦不,是两根。

第一根稻草来自国内,他叫做私营企业。

改革开放放松了企业的自主权,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放松了个人的自主权,让个人能够成立个体工业。于是,在 80 年代国有企业不断改革,增加权力时,私营企业也在发展,而且是从零开始发展。

与国有企业相比,私营企业难以获得被价格补贴的原材料市场,也不能总是从银行获得贷款,更加无法「能上不能下」。因此,当国有企业总是在危机中被有惊无险地抢救过来时,同等状况下的私营企业已经死了,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仍然有大量私营企业活了下来。从 1980 到 1992 年,私营工业产值仍然由 0.81 亿元增长到 2006 亿元,占全国工业总产值的比重由 0.2%上升到 5.8%,平均每年增长 91.8%。

到了 1999 年,私营工业产值上升至 22928 亿元,再翻十倍,平均每年增长 37.4%,占全国工业总产值的比重进一步上升到 18.2%。

如果目标是「赚钱」的话,在这场战斗里,国有企业已经输定了。1993 年 7 月 8 日,万里同中国农村外向型经济研究会负责人座谈时说道:

要自觉地吸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有益的经验。现在我们国家正在争取复关,许多事不按国际惯例就办不通,因此必须更加开放,进一步向发达国家学习。
现在回头来看,全民所有制企业用国营方式并不是实现公有制的好形式,也不见得符合马克思、恩格斯的本意,只不过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苏联模式的产物。它产权不明晰,没有竞争机制和对职工的激励机制,同时缺乏自我约束机制,亏损无人负责。结果势必缺乏活力、缺乏发展后劲,效益很差,亏损严重。而乡镇企业和其他民间企业,虽然技术装备、基础条件比国有企业差,又没有国家投资,却充满活力,发展迅猛,经济效益也比较好。所以如此,就在于这些企业的管理体制和经营机制比较适应市场经济的要求。这也从另一方面有力地说明了建立市场经济体制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在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之间,中国的领导层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第二根稻草来自国外,他叫做 WTO。

现在我们常说,中国加入 WTO 之后的几年,迅速融入世界生产分工,获得了大量积累;但大家也都知道,加入 WTO,融入世界贸易体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正如之前万里提到的,「现在我们国家正在争取复关,许多事不按国际惯例就办不通」。

具体包括什么「国际惯例」呢?让我们来看看中国加入 WTO 之前都做过一些什么承诺,可以在这里看到

第一份文档的编号是 Spec(88)13/Add.l3,地址在这里,他是在 1993 年 5 月的一个工作会议中,中国对 WTO 各国提出的问题的一些回应,其中还讲述了中国为了成为 WTO 缔约国会做一些什么承诺,其中关于国有企业的部分如下:

国有企业要参与市场竞争,引入股份制,小国有企业可以被租给甚至卖给个人。

80 年代国有企业是出口的主力,并获得了大量出口补贴,这部分补贴会被逐渐取消。同时,亏损补贴也要被逐渐减少甚至取消。

第二份文档编号是 WT/ACC/CHN/15,你可以在这里下载到,他同样是一份中国对其他国家提出的问题做出的回应和承诺,美国在这里提出了最多的问题,中国也做出了相应回答:

美国:目前国有企业改得咋样了?

中国:三步走,第一步建立社会保障系统,第二步让亏损国有企业倒闭,第三步将国有企业转变为私营企业和股份制企业。

美国:政府还控制企业吗?

中国:现在还管,以后还会管得越来越少。

美国:银行系统的改革会如何影响国有企业?

中国:……第二步就是降低国有企业对银行的依赖,保证银行资产的健康……

国有企业本身不赚钱也就罢了,随后私营企业的发展,和 WTO 复关要求,就成了压垮国有企业的最后两根稻草。

国家最终决定放弃国有企业,随后而来的就是亚洲金融危机,三年脱困,国有企业所有特权被一概取消,千万工人下岗。

国有企业下岗,对许多人和家庭来说,都是灭顶之灾。那么,谁应该为此负责呢?现在我们从 95 年往前推,一步步看看,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WTO 对中国的要求,中国可以拒绝吗?大概没有人会有这个自信,在全球化时代将自己隔绝在世界贸易体系之外。

中国可以持续负担国有企业高达财政收入 20%到 30%的亏损补贴和价格补贴吗?那时的中国大概是没有这个财力的。

中国可以在发展国有企业的同时制止私营企业的发展吗?没有可能。经济体制改革一旦开了口子给国企放权,就没法对人进行完全的控制。控制不了私人,就没法控制私营企业的成长。

中国应该在一开始不给国有企业自主权,不给国有企业利润留成,将财权全部抓在中央政府手中吗?如果这点自主权放开都做不到,那连 80 年代的国有企业亏损面持续降低都没有,结果更差。

我认为,国有企业下岗的根源,在这篇文章的一开头就已经出现了。

国有企业要为国家盈利!

如果国有企业不需要盈利,那么他一开始就不需要减亏。

不需要减亏,就用不着放权,减少中央财政支出。

不放权,将所有人都固定在国有企业中,没有个人择业和雇佣的自由,也就没有私营企业的成长并参与竞争。

中央也根本无所谓国有企业到底亏不亏,反正国有企业只要有产品就行了,价格不起作用,一切产品的分配仍然使用配给制。

更加用不着参与 WTO,不用满足美国人的要求,自力更生,自给自足。

不过这样的国家似乎有点像……朝鲜?

国有企业原有的组织形式,他的功能就是满足国家生产计划,提供社会服务、进行组织和分配。他根本就不是用来赚钱的。

让国有企业以盈利为目的进行改革,可能在一开始获得一些成功,就像这个答案一开始的 U 型图的左半边一样。

但最终必然被真正以盈利为目的企业打到满地找牙,就像 U 型图的右半边。

为国有企业减亏的改革吹响号角,同时又为国有企业的最终死亡敲响了丧钟。

时值新年,今年是狗年。果我们要为中国安排一个属相的话,哪个动物比较合适呢?

很多人可能会说,中国属龙!

但我觉得不是。中国是属蛇的。

因为蛇是 12 生肖里唯一一个需要蜕皮才能长大的动物。

对于中国来说,国企就是他的一层皮。他曾经为中国遮风挡雨,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当钱袋子,覆盖社会服务的每一个角落。但国有企业最终还是要被放弃的。

这是皮的错吗?皮何错之有。

是蛇的错吗?蛇不蜕皮是长不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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