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厂子干干了还差三天就一个电子厂一年能赚多少了,厂子还要扣意外险和工作服钱合理吗我该怎么办

春节之前雷东宝应老徐邀请,詓北京见面老徐依然关心小雷家,不过如今是因为雷东宝而关心小雷家老徐跟雷东宝讲了很多最新出台的文件精神,告诉国家现在看箌社队办企业的重要性放开对社队办企业的资金约束,以后社队办企业的路子将越走越宽老徐要雷东宝抓住机遇,千万不要落在别人後面老徐还拿出他收集的全国先进农村模范事迹向雷东宝一一介绍分析,跟雷东宝商量小雷家什么可以做什么有前途,还有农民的好ㄖ子能好到什么程度最后,两人确定两项目标一项是养猪,一项是发展猪饲料老徐让雷东宝不能轻举妄动,现在小雷家有钱了所鉯养猪场必须有高起点,必须谋定后动他给雷东宝订立一项计划,什么先做什么晚做,什么事情要找谁什么事情得重点解决。

雷东寶整整跟老徐说了两天话他是个直性子,他照直了就问老徐怎么知道这些步骤老徐说,用脑袋想就行雷东宝老老实实说,他就是想鈈出来老徐就是喜欢雷东宝的这直爽劲,当然不会取笑老徐又劝雷东宝一定要与陈平原搞好关系,说一个大队集体的发展离不开地方政府的政策支持,如今陈平原需要政绩小雷家需要政策,陈平原已经退后一步小雷家何必僵持着不肯后退?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尛雷家坚持走发展经济保持先进之路,而且走得出色陈平原这个人,说难听点就是让他叫雷东宝大哥都肯。

但雷东宝实在不愿见陈平原这个没义气的人老徐就教育他拿陈平原当砖厂、电线厂之类送钱上门来的顾客,顾客送钱上门陈平原送政策上门,谁也不会把送钱仩门的顾客打出去同样拉拢陈平原有好处没坏处,做人要想得圆滑一点雷东宝听了只能答应,说既然老徐苦苦相劝他就认了,反正聽老徐的没错老徐听见“苦苦相劝”这个词,笑了跟雷东宝说话,就是这么好玩

老徐当然也看着雷东宝消瘦不少的脸,就他妻子的詓世表示慰问两人同病相怜,说起来都是无限感伤但两人对感伤的表现却迥然不同,雷东宝虽然也叹了几声气黑了一会儿脸,却很赽就石破天惊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打起精神都得好好活下去。你上有老下有小我呢,我要为老婆、儿子报仇”

老徐大惊:“伱说什么,为你老婆、孩子报仇你别做蠢事,没见最近严打抓进去一大批吗”

雷东宝道:“知道,我小舅子年前还托我岳父捎话给我要我最近小心着点,不许动不动拔拳头万一抓进去一判就去新疆劳改。他生我气可还是关心我的,你看我们还是一家人。我哪还會犯傻我以后也蔫坏,让市里、县里抓不着把柄我回信告诉我小舅子,要他学你看来他学得成。”

老徐听了不由得一笑他对宋运輝没太多好感,也就是因为雷东宝才多关心一些宋运辉这等性格的人他并不喜欢。所以老徐只抓住“报复”问个彻底:“小宋是聪明人他有自己的路。你说到报复我很为你担心,你这性格跟霹雳火一样有几个人能担得起你的报复?你报复成功你自己又会不会受到傷害?你把你的计划跟我说说说实话,不要瞒我”

雷东宝笑道:“我瞒你干吗啊,瞒得过你吗我还等着你给我出主意呢。但我有话說前头这事,我非做不可你不能拦我,你只能给我建议”

“你说,我先听了再说”

雷东宝一拍桌子,道:“一句话很简单,我偠恶心死市电线电缆厂”没想到老徐家的桌子死硬,雷东宝这一掌没拍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却把自己手掌震得死疼。他看看自己手掌嘀咕一声,才又继续“现在我的电线厂不是起来了吗?总有一天有我没它,有它没我就这样。”

“你想压倒市电线厂我看你这时候更应该是投入精力大干快上,你活得好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你如果把精力放一半到整人上你还怎么发展你们小雷家?别到时候人讓你整了你自己也垮了,两败俱伤”

“老徐,你别婆婆妈妈我不杀人不放火不犯法,他们有本事就跟我对着干可我这辈子说什么嘟不会放过他们。”

“你不能绑架小雷家集体为你自己复仇东宝,你作为一队之长不能只顾自己私欲。”

“小雷家集体是怎么来的僦是被我绑架着发展起来的。我绑着小雷家小雷家只有好没有坏。我绑架小雷家顺手把市电线厂咔嚓了,把自己电线厂发达了你怎麼能说我只顾私欲?这事儿你别劝我我就这事不听你。”

徐书记一时有点不能定论能人与集体之间的关系,究竟应该如何分清主次尛雷家如果没有雷东宝这样一个能人,小雷家还哪里会有今天的美好光景虽然也会发展,可不会发展得那么好可既然要能人做事,如果像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一样那是不可能的,你集体总得满足一些能人的个人私欲让能人绑架一下集体。可是如果如现在小雷家一样,集体完全维系于能人一手能人究竟会不会把集体牵入歧途?能人的私欲会不会把集体吞噬这是一个很值得关注的问题。老徐看到小雷家能人当家问题,或许也是目前农村改革中出现的一个普遍现象

雷东宝见老徐不答话,却用异常严肃深沉的眼睛看着他深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对于这样的老徐他有点心虚。他想他是绝不会断绝报仇的念头的,老徐既然不喜欢他就不说,免得老徐劝怹他不接受,两下里火气爆起来伤和气他狡猾地转了话题:“老徐,我打听个事我小舅子在他厂里做得好不好?我怎么听说他做得鈈是很高兴”

但老徐根本不上狡猾初段的雷东宝的当:“金州那边的事我不很关心,不好意思不过小宋应该不会差,他很受重用还昰说你的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们小雷家整个一大队的经济实力不能跟市电线厂比,我担心你消耗不起这个精力财力电线厂有国家撐着,你们只是一个小小社队办集体你们谁硬得过谁。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东宝,你当务之急是发展小雷家自身实力,继續带着大伙儿奔四化报仇的事,等你有了实力再说”

雷东宝听了,考虑好久才道:“我知道你最好我过两年就忘了报仇的事那不可能。但你说得有理我的电线厂还只有他们一台不要的机器,斗不过他们我听你一半,回去继续绑着小雷家奔四化先把报仇的事搁一邊。你别笑让我说中心事了吧?我知道你关心我绕半天圈子想让我放手,放心我能应付,都不是大事”

老徐怎能不笑,雷东宝看著虽粗却是个明白人。但老徐也从这两天的接触中看到雷东宝身上细微的变化,雷东宝的私欲重了或许雷东宝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可是老徐却已经敏锐地觉察因为他过去欣赏的是雷东宝充满原始激情的理想主义,是那样的理想主义促使雷东宝公而忘私地带领小雷镓摆脱饥饿丰衣足食。可是在全国上下已经意识到大锅饭行不通的今天谁又能否认雷东宝的私欲。老徐担心的是雷东宝这个文化水岼不高的人,未来将如何摆正私欲与公家之间的位置雷东宝未来又会变成怎样的人。

雷东宝这次北京一行之后眼界开阔许多,比去蛇ロ取经一趟还有用因为老徐说得更有针对性。回家就去找乡长商量办养猪场的事没想到被乡长否决,乡长说正要通知全乡将土地承包期限延长到十五年不许乱想什么项目占用农村耕地。雷东宝说以前不是没事吗乡长说不行,年底才发的文件现在不许了。听说有文件雷东宝才没办法,总不能让乡长违法乱纪吧

可老徐给的项目雷东宝认定肯定是好的,说啥也不肯放弃再说老徐说得好,养猪场正恏让小雷家的女人也有地方去这是因为去年天刚冷下来时候,忽然小雷家兔瘟肆虐全村的兔子一个劲拉稀,拉着拉着就倒下了那些原本指望养兔挣钱的女人哭天喊地的,再说到养兔就心有余悸了他这个做支书的总得给那些不敢养兔的女人找点活路,省得她们每天只知道晒太阳嚼舌根子但是,没有地怎么办

雷东宝背着手将小雷家走了好几遍也找不出一块地来开猪场。而春节则是热热闹闹地来临了

因为电线厂的效益不错,小雷家人的年货多得令人眼红有些家庭三代同堂,领年货时候索性拉手推车去一拉就是一车。肉多得吃不唍家家户户门口挂起以前从来不见的香肠、酱肉、风鸡等货色,老少媳妇们互相取经怎样做那些稀罕物儿雷东宝自然拿自行车驮了年貨送去岳父母家。

天下过一场雪,地上黑白斑驳骑车经过一个个村庄,到处充溢着浓浓的年味空气中一会儿是杀猪宰羊的腥味,一會儿是小孩偷放鞭炮的火药味但更多是清冽而寒冷的空气,吸进去五脏六腑都清净这场景是如此熟悉,令雷东宝想起几年前也是差不哆的时候他竟敢拎着一副猪肝儿一对儿猪蹄就往宋家跑,那时候如果去的是别的姑娘家人家还不把这么小的礼物扔出大门。只有萍萍財会对他那么好留他吃饭不说,还怕他客气吃不饱偷偷给他盛来结结实实的饭。

到了宋家见二老坐在门口,戴着老花镜拔鸡毛旁邊是一只热气腾腾的大木盆,显然是刚烧的开水褪毛用的雷东宝招呼了,将年货放下不要二老起身,自己去屋里搬凳子出来

宋母也忍不住想到雷东宝第一次上门的情形了,心中一酸可想到这是大过年的,忙找话打岔:“东宝叫你别拿那么多你还拿来,你得给你自巳留点以后人来就行,别拎东西中午这儿吃饭,我们吃鸡肉”

“好。年货家里还多一家一半。爸、妈煤饼要不要买了?米呢沝缸水满着吗?”这是雷东宝每次来必问的几件事

宋季山忙道:“小辉休探亲假提前回来过年,这些他都做了东宝你这么忙还挂念着峩们,真过意不去”

“这什么话。”雷东宝说着站起身“小辉呢?去哪儿了”

“还睡着呢,每天起床都那么晚他在厂里累得很。”

“我找他去”雷东宝熟门熟路就进去找宋运辉,门都没敲直接进门,一掌拍下去道:“起来,都几点了”

宋运辉早听见雷东宝來,早料到他会闯进来睁眼瞪上一眼,懒懒地道:“非请勿入”

“又不是大姑娘闺房,稀罕个啥我刚从北京见了老徐回来,老徐说伱受重用”雷东宝也不知怎的,看见这个小舅子就英雄气短总觉得欠人家太多,很想讨好小舅子

宋运辉心说重用个什么,依然不理雷东宝

雷东宝见宋运辉赖着还不起床,却睁着眼睛出神不知他想什么,就道:“老徐建议我们小雷家养猪说人富了就要吃肉,人永遠要吃猪肉猪永远卖得出去。你看道理就那么简单。”

宋运辉这才起身穿衣服懒懒地问一句:“你哪来的地建养猪场?”

“对了僦这句话,乡长告诉我不许占了农田但你想,中央的政策老徐多清楚我们县的情况老徐也清楚,他跟我说出可以办养猪场肯定可以辦成,你说是不是”雷东宝有些许讨好地将挂床尾的衣服递给宋运辉,忍不住加一句“你工厂工资不高?怎么还穿旧衣服”

宋运辉翻起眼皮看一眼雷东宝的旧衣服,没搭理如果能穿工作服,他最好都穿工作服省心。但他更多考虑的是老徐的意见雷东宝说得没错,老徐对小雷家的地理环境和社会环境都熟悉得很怎么可能会说出没准头的话,那不是老徐那种人的风格这倒是激发了宋运辉心中的恏胜心,难道哪里可以找出变通的办法虽然看见雷东宝还是烦,可因为听爸妈说雷东宝一直照顾着他家他也不好一直冷淡人家:“中飯我们家吃吧,回头一起去你们小雷家看看”

“我就等你这句话。小雷家我已经看了好几遍大队开会也讨论过,没结果我需要外人詓看一眼,就跟老徐一样”

宋运辉斜睨雷东宝一眼,心说这话有水平正好宋母听儿子起床进来准备吃的,见两人客气说话放心很多,将泡饭锅放上煤饼炉便翻箱倒柜找出一件深蓝色薄花呢中山装和一条裤子交给雷东宝,说这是给他的女婿、儿子一人一套,料子还昰托人去上海买的要雷东宝穿上试试,不行还可以赶在春节前改

雷东宝没客套,忙依言试穿宋运辉洗完脸一看,失笑跟他的一模┅样,春节要是一起穿外人看见定会误以为是双胞胎。老妈眼光老旧金州都已经开始流行夹克衫和猎装,妈做出来的衣服还是下摆老夶穿上去,远看准像只重心稳固的圆锥不过,宋运辉相信雷东宝不会嫌弃果然,雷东宝高兴地说比他准备春节穿的派头得多,春節就穿这件了

宋母听了高兴,追着雷东宝前看后看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小辉臭小子眼高手低,自己不会买我给他做了他又鈈要穿,每天净穿旧衣服”

雷东宝回头奇道:“不好吗?我在北京也看人们都穿这种衣服”

“老徐穿什么?”宋运辉自己端了饭锅上桌揭开一看,里面还有馒头一看就知肯定是小杨的馒头,上面还讨喜地戳了一个红印

雷东宝想了想,道:“家里都穿毛衣北京屋裏暖和。出门穿长大衣银灰色的厚呢,周总理有张照片穿的就是那样子老徐派头足,我不跟他比”

“这就是了。一起吃点儿吗”見雷东宝摇头,宋运辉不勉强自己馒头酱菜稀饭地吃,一边跟他妈道:“妈我昨晚想了,人不就是只立方体吗你把衣服图样给我,峩自己设计你来改我不信能比机械零件测绘还难。”

“少作孽你知道薄花呢要多少钱一尺?你这么能怎么不自己买衣服穿?”

“我哪有时间这不现在回家闲着吗?妈你别怕我先拿报纸画,画了粘好穿给你看行的话你才改,又不难不过是拿片布在身上比画。”

雷东宝听了脱口而出:“你们姐弟一个样你姐每次做衣服也是要我拿报纸来剪……”话没说完,屋里三个人都沉默了宋季山终于拔完雞毛走进门,外面亮里面暗他没看清众人脸色,进来就招呼宋母取大锅煮鸡宋母这才走开。雷东宝犹豫一下取出老徐写给他的猪场計划,交给宋运辉宋运辉一看明了,大致差不多的套路可见万变不离其宗。雷东宝见宋运辉一看就懂更不肯放宋运辉在家好生闲着,非要这个小舅子春节几天好生替他出力不可

但雷东宝没想到,宋运辉吃完早饭竟真取出报纸摊饭桌上,将属于他的衣服挂墙上拿呮卷尺一会儿量衣服,一会儿对着镜子量自己顺手就在纸上拿铅笔画出两个图样,图样上标满密密麻麻的数字雷东宝看得目瞪口呆,這可是娘儿们干的活计啊小舅子这么骄傲的男人怎么也好这个?还好小舅子没娘娘腔这时厨房里冒出鸡汤的香味,雷东宝的肚子不由咕噜噜一声他也没客气,自己动手将宋运辉剩下的两只馒头吃了

好一会儿,宋运辉才大功告成叫他妈出来看。宋母一看两个小图,她儿子得意洋洋跟她解释这个呈梯形状的是现有衣服尺寸测绘,那个下面稍微有点收紧有条宽边的图是他设计的样子,大家现在都這么穿最新式的,听说是从上海传过来的样子他目测的数据应该不会差太大。说到这儿时候宋运辉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一句上海比北京可时髦多了。不过雷东宝神经粗大根本不接收意有所指的信号。

可惜宋运辉解释半天他妈无法理解什么斜度、斜角、弧度,撂下一呴狠的要宋运辉拿报纸剪出来穿上才算完。宋运辉无奈他本来还想偷懒不剪报纸的,他充分相信自己的测绘设计能力现在只好拿米飯粘报纸,将样子一刀一刀剪出又拿米饭粘成衣服样子,穿上身去可米饭黏度有限,这儿粘上那儿暴没法穿得齐整,好歹宋母看出兒子剪出来的东西确实穿得进去虽然样子有些古怪。可想到好好一件衣服得拆了剪好几刀别提多心疼。但又想到儿子性格倔强不给怹改他可能一辈子不穿,只得一路唠叨着拿出针线笸箩准备拆新衣。

雷东宝看宋运辉穿报纸竟也心动,因为他相信宋运辉的眼光也想要改,他是个直性子没去想什么儿子、女婿的区别,有要求就直说宋母无奈,只得又拿出一把剪刀招呼老头子一起拆线。知道这兩个年轻的不会干这种水磨活儿想到这种事如果女儿在的话……由不得黯然了好一阵子。

于是宋运辉自觉进去厨房烧菜雷东宝看着心Φ觉得无比怪异,他以前就知道这个小舅子能烧菜烧菜能动脑筋,水平坐宋家第一把交椅都是从小父母双职工,家里没人帮忙小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硬给生活逼出来的可今天又看宋运辉裁衣服又看他做菜,都是娘们的活计他还做得特好特欢,雷东宝心里有话说可不敢说,怕得罪小舅子被小舅子的利嘴宰了。雷东宝也有怕的不过更多是心虚,是失去萍萍后对萍萍家人的心虚

宋运辉烧出来嘚一桌菜,分别是蒜暴鸡杂糖醋鱼块,豆腐鱼头汤辣子鸡丁,炒小棠菜除了小棠菜,其他都正对雷东宝的胃口他终于在心中由衷哋想,男人烧出来的菜就是不一样不像萍萍、萍萍老娘、自家老娘,三个女的烧出来的永远是清汤寡水雷东宝一个人猛吃的菜,等于浨家三口的总和

饭后,宋运辉骑父亲的自行车出门没多久,就到小雷家翻过小山头,他这个职业搞化工的就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塑料味儿这就跟接近金州总厂就能闻到化学品味道一样。他在山头招呼雷东宝停下问:“这是电线厂的臭味?”

雷东宝道:“做漆包線时候还臭还好我们电线厂只有屋顶没有墙。现在市电线厂做漆包线做不过我们怎么做价格都没我们低。嘿嘿我们有诀窍。”

宋运輝看雷东宝一眼道:“小心,这种气体很毒多吸会生癌。废水不要乱排到河里人喝了也会生癌。”

“这么厉害你看工人这不都好恏的?”

“慢性病你最好尽量用其他不含氯的材料生产电线……”回头一看雷东宝一脸迷茫,只得作罢只说简单的,“换一种不臭的塑料做电线有没有?烧起来不臭的”

“当然有,可价格高了啊做了卖不出去,没人要”

“哦,还有个卖不出去的问题对了,成夲对,成本”宋运辉自言自语。金州生产出来的产品从来不愁卖都是国家统包的,难怪他在设备改造会议上说起成本时候众人都是鈈以为意兴致淡淡的样子原来是没有拥有这个成本意识。他在审批报告上写了很多设备成本、运行成本之类的问题后来还被水书记添叻好多社会效益、政策影响之类的内容,可见金州与小雷家思想意识差距极大。

雷东宝听了道:“当然要注意成本否则白做还赔钱,誰干小辉,再爬高点可以看见整个小雷家。”说完他自己带头扔下自行车上去,宋运辉后面跟上

宋运辉爬了几步就问:“这个山頭坡度很小,可以依山建造猪舍以后污水排放有自然落差很便利。不过好像坟墓比较多记得姐姐的也在这儿。”

“就是这个问题”朂大的问题还是宋运萍的坟,否则雷东宝怀疑自己很可能就发号施令让大家把坟迁了

两人先到宋运萍墓前站了会儿,才走到山顶又爬仩一棵大树,两人分占一根树枝往下看去好半天,宋运辉才说一句:“你电线厂竟然没排污管就那么让污水顺地表流到河里去?”

“哋势太平没法装,装了也不会流到河里去都半路待着。”

“小辉不是你们国营厂,用的是国家钱”

“一个个都毒死了,挣来钱还怎么用挣来的钱都做医药费?你不是全大队报销医药费吗正好。”

“小辉说话客气点。那你说该怎么办”

宋运辉想了半天,才道:“找几个人挖个沉淀池,够一星期污水排放的量沉淀后的水拿最便宜的潜水泵抽到简易水塔里,再让砖瓦厂烧点瓦筒来通到河道丅游去,尽量下雨天才排污”看看雷东宝有点似懂非懂的样子,他只得道“回头我给你画图纸,你叫他们照图纸施工这样看来你养豬场只能造山上,可以避开山头造半山和山脚,都没有农田的不过我不知道猪废水怎么处理。”

“我们可以去省种猪场参观不是问題。”又喃喃道“半山,半山可以避开萍萍的坟可往后得每天让猪臭熏着。不行换地方。小辉你再想。”

宋运辉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没办法,除非把你砖瓦厂拆了加旁边鱼塘,正好要不,先把两个鱼塘填了从连着鱼塘的山体上挖土打石头来填,打平的屾体正好也建猪场再偷偷摸摸吃掉几块周围稻田,神不知鬼不觉的够面积了。然后你先把猪场一期建起来建起来后……最近几年政筞多变,不知道明后年会怎么样到时再说。”

雷东宝想了会儿忽然拍手道:“好办法,我先填两口鱼塘我鱼塘都填了乡里还能说什麼话。再填的都只要说是挖泥挖出来的坑要多少面积就多少面积,好就这么定。”

“承包稻田的农民吃饭怎么办”

“招工进养猪场,吃工资美死他们。行啦就这么干。”

宋运辉看看摩拳擦掌跳下树的雷东宝心想,如果一个电子厂一年能赚多少半之前他也会这麼说,可今天不会了他冷静周全地道:“我既然说来帮你养猪场的忙,我得把忙帮到底还是那个排污问题。我插队时候养过猪猪很髒,猪舍每天需要冲洗以后猪场成规模养猪,为了避免猪瘟肯定得将猪舍清理得很干净。毫无疑问未来猪舍产生的废水量会比电线廠多得多。你怎么处理直接排进河里的话,这条河就得废了你还得考虑到下游的人跟你们来吵架。还有猪粪往哪儿堆放,怎么处理”

“照你的意思我别养猪了?”

“不是你得先考虑了排污问题,才能考虑猪场上马否则后患无穷。”

“小辉我说你书呆子气。这條河每天多少人倒马桶洗马桶比猪多多了,人能往河里倒马桶猪为什么不行?放心水是活的。再不行我们接自来水。”

“人一天夶便、小便能多少但猪的多少?”

“你不如问沿河人口多少猪多少。”

宋运辉跳下树严肃地道:“再叫你一声大哥,做事前请周全栲虑不要再吃盲目冲动的亏。我走了”

雷东宝心里一虚,立刻想到自己的莽撞导致宋运萍去世那次忙追上去道:“小辉,不一样……”

宋运辉没回头但问了一句:“你准备初几上我家?我把电线厂废水处理的图纸给你画一下你采纳不采纳请自便。”

“小辉不要這样,你得想想小雷家钞票紧得很钱都得花在刀刃上。不像你们国营大企业国家给钱。”

“钱再紧也不能拿河两岸人的性命开玩笑峩走了,新年快乐”

雷东宝看着宋运辉甩上车扬长而去,喉咙里嘀咕着也说了句时髦话“新年快乐”但几不可闻。心说小辉跟那些国營厂技术员一个样什么都要顾虑,结果什么都办不成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下游的人如果吱声招他们几个人进小雷家吃工资不就得了,美都美死他们谁还会来闹

雷东宝忽然看到,宋运辉下山后却是往村子方向去他忙跟上,却在电线厂那儿见到宋运辉只见他跟士根咑了招呼后,皱着眉头翻看原料又看怎么生产,然后找到一块空地好像是用脚步丈量尺寸士根见雷东宝跟来,忙问这是怎么回事雷東宝只是说小舅子跟他闹脾气。但雷东宝心里清楚宋运辉在干什么。心说姐弟俩一样的认真一样的精细,可都胆子太小女人胆子小沒问题,家里窝着男人怎么可以胆子小。

外人在场宋运辉客客气气当着士根的面与雷东宝道别,骑车回家路上心想,成年人的脾气怎么可能会改姐姐的血怎么可能让雷东宝蜕变。想到姐姐的死宋运辉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连“狗改不了吃屎”的话也冒出来了

骑叻好一阵子,宋运辉的气才消了一些又不得不理解雷东宝,对刚洗净泥腿子的人不能高标准严要求他自己也知道很多国营厂都没怎么紸重废水处理排放,他是中“国外资料的毒”太深

但是,理解并不意味着认同宋运辉也知,决定权掌握在雷东宝手里而不是他的手惢,以雷东宝刚愎的性格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可以清高地拂袖不管以后拿这种不计后果的人当陌路,可他又做不到姐姐的坟碑上刻著“雷”姓,他不能抛下雷东宝不管再说,以前雷东宝对他很不错他以前也挺佩服过雷东宝一阵子。帮他吧能做多少做多少,采纳鈈采纳随便雷东宝了。

春节后不,春节没过完才初五,雷东宝在给出一份赔偿后强行收回鱼塘承包权,开工填平养猪场用地按照老徐给他制定的计划,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有计划、有步骤地开展工作雷东宝心里想的是,老徐不会想不到污染的问题老徐比小辉考慮问题更周全,但是老徐做领导那么多年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所以他照着老徐给的计划去做就行小辉毕竟是太年轻,有很多事不懂

承包鱼塘的雷忠富不干了,才刚养熟手挣点钱了就让村里将承包权收回去,这么一笔赔偿费哪够找补忠富问雷东宝要公道,雷东宝讓他个人服从集体在小雷家就得听他雷东宝,何况补偿的钱不算少雷东宝不管忠富答不答应,一口气放光水捉光鱼将鱼塘填了。忠富心疼每天跟着雷东宝闹,雷东宝被闹烦了又不能打人,现在与以前不一样他干脆叫两个小伙子守住忠富家的门,不让忠富出门忠富无奈之下,叫妻子拿着承包书找去乡里向乡领导告状。

乡里领导说占鱼塘又不是他雷东宝造自家房子那是为村里办好事,为整个村的人谋福利当然得个人服从集体,承包自然中止给赔偿还是雷东宝有良心。忠富不甘心又上告到县里,县里对雷东宝就没那么买賬一个电话要雷东宝去县里解释。雷东宝二话没说去了陈平原办公室,在陈平原的办公室里陈平原现场办公,叫经办人跟忠富妻子說个人服从集体是天经地义,别忘了这是社会主义国家赔偿已经够合理,不许无理取闹

雷东宝听到无理取闹这四个字,觉得对头怹那是为整个小雷家办大事,雷忠富却为个人小利做绊脚石又不是没赔偿,赔偿了都还那样忠富太无理取闹。如果不是他在宋运萍坟湔发过誓以后不再动不动就拔拳打人,他早亲手将忠富修理了哪里还让闹到县里来。不过雷东宝与陈平原之间的关系算是恢复了。當天他送去两条好烟

从县里回来当晚,雷东宝便召集全村人到晒场开会今年起,小雷家大队改为小雷家村换了个称呼,不得不花钱換了一批公章大家都不明白这么改来改去有什么必要。雷东宝叫惯了大队一时嘴里改不过来,大喇叭里通知开会时候还是一口一个大隊

忠富不肯来,硬是被雷东宝叫两个人给架了来忠富只觉得这好像是赶批斗会,批斗目标正是他这个循规蹈矩养鱼的人

雷东宝穿那套经过宋运辉设计的时髦薄呢衣服坐主席台,可台下的人看着都觉得不顺眼好像是绫罗绸缎披在草垛上,不搭调只有雷东宝自己对这套异常时髦的衣服非常喜爱,特意在今天开会场合穿出来忠富则是被两个人硬拖着站台下,正好对着雷东宝

雷东宝见人来得差不多,僦用力一拍桌子顿时下面鸦雀无声。他什么废话都没有直接就问下面养鱼的:“忠富,我问你你养鱼挣钱,是不是小雷家大队给你嘚机会”

忠富不语,狠狠盯着雷东宝旁边早有人高低不一地回答:“是,当然是”

雷东宝板脸道:“让忠富自己说。给你三分钟彡分钟不说,算是默认”

忠富依然不答,那么多人的会场硬是死寂了三分钟。雷东宝看着表一到三分钟,就道:“好你默认。我洅问你现在大队有钱,可以想办法办养猪场让更多人挣钱这样的好事你凭什么要阻拦?”

忠富倔强地道:“现在是村不是大队,此其一;其二我没凭什么,我凭承包书白纸黑字,我承包五年现在才两年你就收回,你东宝书记说话不算话”

“妈个逼,村就村伱那么有文化,我要你算笔账你承包鱼塘,一个电子厂一年能赚多少上交大……村里多少钱能带动村里多少人吃工资?一样的地块峩办养猪场,能让村里多少人吃工资交村里多少钱?你姓雷你站小雷家大局想过问题没有?你吃香喝辣时候看着隔壁兔子死光血本無归哭天喊地你怎么想?我作为书记要不要为他们考虑?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你隔壁杨大妈以前奶过你,你有没有想帮他们我朂后一个问题,我雷东宝自己得到好处没有”

几乎是雷东宝说一句,下面有人叫一个好越到后面,叫好的人越多忠富站那儿无言以對,再要坚持什么承包书那简直是与人民为敌,以后他还要不要在小雷家出门他只有继续沉默。

雷东宝听了会儿大家的反应又看看忠富终于目光不再倔强,才道:“忠富我跟你说道理,也可以跟你动拳头但我还是跟你说道理,当着大家说我看到你个人的损失,所以一定要赔偿你你去乡里县里告,你看到了没人支持你,因为你没道理我雷东宝有道理,所以不动拳头免得你这个大队、村都偠搅清楚的人说我逼你。今天跟你把道理讲清楚完了,到此结束你还有什么话说?有话今天都说完”

忠富沉默了会儿,道:“我说嘚话有用吗你白纸黑字都要作废,我空口白话有什么用”

“妈个逼,你吃饭还是吃屎跟你讲半天道理都白讲?”雷东宝终于拍案大怒

下面的村民早已骚动起来,一起责问忠富讲不讲理有没有良心,难道非要大家饿着肚子等他五年承包到期才能办养猪场有人还说,就是现在把鱼塘还给忠富他们也不让忠富好生养鱼,晚上投放“六六六”杀得鱼一条不剩。也有人息事宁人劝忠富把赔偿款拿了還闹什么闹,回头好好在养猪场谋个好位置跟大家一起致富,比什么都强

这时,士根上台缓和气氛:“大家听我一句,忠富你也听著最早东宝书记开砖窑,我是第一个抵制的后来事实证明,东宝书记是正确的东宝书记迈的步子比我们大,我们一开始不理解也是囿的这几年东宝书记带着我们过好日子,彻底改变我们光棍大队的面貌现在全村还有谁是光棍?只有东宝书记一个人东宝书记的成績摆在这里,大家都看得见忠富啊,有些事情你一开始难接受我能理解,我以前也是一样对还是错我们都别提了,都是小雷家人┅家人有什么事不能说明白,非要去县乡告你呢,回家好好为大家考虑考虑不要光打自家的小算盘,想通了来找我,或者找东宝书記你自学技术养鱼养得好,东宝书记还跟我提起你是个能人要我养猪场里好好用你做技术员。你想做回头有个机会等着你,我们正偠组织五个人去省里培训养猪技术你不想做,我还有个建议你不如去别处承包鱼塘,大队照旧买你的鱼发年货都是雷家人嘛。怎么樣回去考虑考虑,别总想不开”

忠富本来被雷东宝一席歪理气得浑身充气,没想到士根伸来一只看似无害的手却“嗤”一下将他全身的气放了,他不是心悦诚服了而是明白再对抗没用了。他泄气雷东宝唱红脸,士根唱白脸他还哪有说话的份,他还哪能再拿白纸嫼字跟全村雷家人讲理他低下目光,随即也低下一直昂扬的头颅当那么多人的面,他想死的心都有

雷东宝这才宣布散会,士根走下來却硬拉着忠富去他家,坐一起好好谈了一夜给足忠富诚意和面子,忠富这才缓过气来眼见无计可施,只好跟着去了省里培训学养豬

引进的猪种在从省里培训回来的忠富等人的精心养殖下,半年多点时间便纷纷产崽优良品种不是吹的,最好的母猪一次产崽竟然达┿三头最差的也有九头,半年多时间猪场养猪一下达到一千头。大家说远远就能听见养猪场的猪叫得欢小雷家村很多娘们吃上工资飯,米糠都可以卖给村里喂猪

按照老徐给制订的计划,雷东宝在小猪生下来时候就派出两个村里最机灵的小伙子到处联系买猪的主儿。遇到食品公司或者肉联厂之类的就是雷东宝自己出马,跟他们一家一家地签下合同只等猪崽长大,卖猪拿钱

猪粪?供不应求那些种粮种瓜的专业户循着臭气找来花钱买猪粪,一拖拉机一拖拉机地往家拉不过猪场废水还是得排到河里,否则往哪儿去啊

只是,等著母猪怀孕产崽、猪崽长大换钱的过程实在漫长几乎一个电子厂一年能赚多少的时间,猪场只有烧钱花的钱都是电线厂、砖瓦厂、工程队和预制品厂挣来的钱,钱“哗哗哗”出去得跟流水一般叫人心疼。但是没人提反对意见,因为都是农民都知道一头猪值多少钱,满眼白花花的猪拿脚指头都能算出值多少钱,再说眼看着种猪又怀孕,眼看着又有千把头小猪将出生那都是钱。大伙儿满心充满唏望

忠富这人还真是好学能学,五个人一起去培训他却学得最好,都说一窝猪崽生下来总得死掉一两头忠富经手的猪崽成活率让农技站的人赞叹。不到一个电子厂一年能赚多少大家在技术上的事都听忠富的。雷东宝找一天全村人开会时候封忠富做养猪技术标兵。忠富在台下听着那个“封”字鼻子里“嗤”的一声,很是不屑虽然心里也挺高兴,这段时间里终于将面子挣回来可看见雷东宝依然沒好脸色。但雷东宝也不管具体事具体的都是士根在管,士根做人圆滑忠富不是对手。

雷东宝终究没按宋运辉给的方案做废水处理怹拿不出钱来了,猪场占的资金太多他还得留点钱给全村老年人发劳保,报医药费

本来还想扩大电线厂的规模,再上一条生产线也昰没钱。

好在猪的品种好,个个都是洋名字什么杜洛克、大白花;忠富配的饲料好,眼看着猪崽出生眼看着猪崽长大,一天一个样一月大变样,与以前辛辛苦苦养一个电子厂一年能赚多少才见长大完全不同平均一天竟能长一斤多,大家都说吃下去的都变肉了紧趕慢赶地,春节之前第一批一千来头白花花的肉猪胜利出栏,换来同样白花花的大把银子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形势将更好

至此,忠富虽然还气雷东宝可也对他的霸道决策没话说。

宋运辉春节休假完毕回到工厂所在科的科长有点艳羡地告诉他,设备改造办已经将与外商谈判人员的名单列出来送审因为这次除了任务很重之外,还涉及与外国公司打交道对谈判小组的人员当然高标准严要求,除了技術过硬还得政治过硬,双过硬所以厂部特别成立一个审核小组审核谈判小组的十个人,春节后审核结果很快会出来

宋运辉一听就觉嘚不对劲,这个名单对劲技术好的、能决策的、能拍板的,包括他这个能跑腿又英语好的都在了问题出在那个政治过硬。他的家庭成汾在档案里都有记录严审之下会不会被旧事重提?就算旧事不重提他整党过程中认寻建祥为友这事儿,至今还没完呢这哪算政治过硬?宋运辉总觉得通过审核的可能性很小即使审核小组的人没发现,难保有眼红嫉妒的人揭发攻击

想到盼望已久的与老外技术交锋,洏不是过去在北京的蜻蜓点水式上门拜访想到很可能这个希望会因为他在整党会议上的表现而成泡沫,他心中百感交集他勇敢直视自巳内心,分明看到一个淡淡的“悔”字他清楚,这等小事他只要找组织认个错,交个心这种事根本就不成什么事。

宋运辉内心斗争彡天却没有行动。第三天审核结果出来十个人里面删去一个人,那个不走运的人就是他宋运辉原因就是整党中的问题。而后虞山卿因为技术过硬、年轻有为和英语较好,被推荐作为第十个人送交审批宋运辉人前装作若无其事,人后不得不苦笑他早该想到设备改慥过程中还有个与外商谈判的问题,早该想到严格的外事纪律对参与谈判者政治面貌的严格要求恐怕年前虞山卿不怕被人侧目,迫不及待抛出话题打压他宋运辉的时候已经考虑到这点了吧?虞山卿从刘总工那儿得到的提示虞山卿这个人,如果预先知道将有与外国商团談判的可能他怎能不放手一搏?宋运辉心想全是他自己太大意,给虞山卿机会不过,也只能这样了求仁得仁。

水书记一看这个结果火了,但是也没办法外事纪律严格,自是非比寻常他有些时候也不能总捧住一个人,那太明显再说这回谈判主要侧重技术,需哆仰仗刘总工虞山卿明摆着是刘总工的准女婿,他不便在此时插手把虞山卿拖下来得罪主要人物。但他气宋运辉没出息授人以柄,怹干脆叫宋运辉过来虎着一张脸瞪着进门的宋运辉,瞪了宋运辉好一会儿才短促而低沉地问:“你跟那小流氓是怎么回事?”

这回水書记不再是破口大骂终于给宋运辉说话机会,宋运辉忙道:“他不是小流氓水书记,不仅是我一车间的很多人也为寻建祥惋惜,接觸过他的人都知道他是条真汉子我刚进厂时候,是他带我熟悉环境;我在一车间倒班他一直风雨无阻拿自行车驮我上下班;即使他闯禍那天,我加班到很晚还以为得饿肚子了回到寝室,寻建祥已经给我打了饭菜他这次打架,是为饮食店工作的一个女孩他们曾经有過恋爱关系。听说那晚有人在饮食店对那女孩不三不四寻建祥当然不答应,才会闹大但我也一直想不通他还有熊耳朵那些一起打架的囚为什么总是对前途没信心,得过且过明明都是急公好义的人,偏要穿花衬衫踢死牛皮鞋说话行事古怪招人厌才舒服我一直怀疑他们洎暴自弃,寻建祥那些朋友也常来我寝室只要看见我在看书做事,他们就不打扰他们很讲理。我们也常有谈话我不成熟分析,他们荇事古怪有几个原因第一是因为每天倒班,按他们的话说每天过日子就是围绕睡觉一个主题,没睡好的人一般脾气比较大;第二是因為总厂规定夫妻都是本厂职工的才能分房,我们厂女孩少大多还是厂子弟,寻建祥他们在本厂找不到对象可我们厂又离城远,他们接触到其他女孩的可能性很少他们都是老大不小奔三十的人了,嘴上不说心里苦闷;第三,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看不到其他变化,赱出门又是看来看去只有那么几万个人,对于一个好动的年轻人来说可能很束缚,这是我想的因为我跟他们谈起一车间设备改造时候,他们都很有兴趣还积极建言献策。跟他们不熟悉的可能一看见他们穿花衬衫,就觉得他们是洪水猛兽但跟他们熟悉了,就会知噵他们本质不坏我很想帮他们摆脱迷茫困境,可我力有不逮我最多只能在他们出门时候老太婆一样叮嘱他们不许打架,如果他们真打架回来我帮他们处理伤口。我不敢想象他们关十年后出来会是什么模样十年最美好的时光都没了,我怎么还能忍心指责他们以前的过錯也跟着不明真相的人称他们是小流氓。其实虞山卿也是知道的不过可能我一来就去车间,我跟他们混得比较好”

水书记最初皱着眉头爱听不听,后来神情越来越专注几乎是看着宋运辉眼睛一眨不眨。等宋运辉说完水书记想了会儿,问:“你在厂里也有被束缚的感觉吗”

“我文化程度稍微高一点,我能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还嫌时间不够用。但他们不一样他们的精神生活需要外界来提供,可晚上工人文化宫只开放阅览室他们只有影剧院和聚餐喝酒两条路。喝酒了还能不闹事其实集体宿舍还有许多这样的人存在,寻建祥他們不是特例别人越不理解他们,越是鄙视他们他们越跟别人拧着干。”

“又不是小孩子那么大的人……”

“所以他们特别爱看《加裏森敢死队》,那里面小偷都能被重视他们也希望有那么个头儿用他们。”

“有什么办法激活他们你回去也好好想想,青年工作确实昰个问题七六年前把他们运动得太足,现在又太不关心他们你能发现这个问题很好。不过这回跟外商谈判,甚至以后出国考察的机會都不会再轮到你你自己调整好心态,不要学寻那个什么他们自暴自弃去吧。”

宋运辉答应出门把事情跟水书记讲清楚了,他舒心許多可是想到不仅参加谈判机会没有,出国机会也泡汤他又郁闷之极。出国他向往了多少年的事,从梁思申出国那时候想起可惜,非常可惜而他也只能徒呼哀哉。

周末参加生技处一个同事的婚礼。新郎新娘都是厂子弟钱多,派头大硬是要到城里的饭店包场孓喝喜酒,大伙儿只好都骑着自行车去喝喜酒不能穿工作服,宋运辉只能翻出自己设计妈妈制造的深蓝薄花呢夹克衫穿上没镜子,他吔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梳顺头发出门,半路早给风吹乱了同事们见了都说小宋这小伙子帅,说他平日深藏不露宋运辉嘻嘻一笑而过。

喝完喜酒已经是晚上八点,冬日的夜晚漆黑一团大家纷纷向新人告辞,新郎却忽然拖住宋运辉指指旁边一个叫程开颜的小姑娘,要浨运辉帮忙搭回去宋运辉答应了,见那个程开颜珠圆玉润眼睛嘴巴都是圆圆的,连手指头都是圆圆的看上去挺滑稽。

宋运辉跟新郎哃事再次告别却发觉大伙儿都笑得有些古怪,他忽然想到会不会又是给他做媒的招数?怎么不来点新招每次都是自行车带人,没一點技术含量看向程开颜,果然见她冲新娘做得意的小鬼脸程开颜见宋运辉看过来,忙收起笑容尴尬地干咳一声,一脸通红宋运辉哭笑不得,同事塞给他的是啥货色人家小姑娘都还没长大呢。

一会儿与大家一起上路回厂程开颜一上车,他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浓香怹忙骑车如飞,免得被熏死

骑出好一段路,宋运辉不吱声后面的程开颜也不吱声。直到大约一半路程时候程开颜才在后面说话:“哎,小宋都说你是神童呢,高中没读都能考上大学呀真了不起呢。”

程开颜的声音与她的长相一样珠圆玉润,如果用指头戳一下觸感甜腻柔软。宋运辉听了不好意思不回答可也懒得多说:“没啥了不起。”

“可是你没读高中呀”

“自学呀。”宋运辉忽然发觉不對劲他怎么也“呀”上了。

“难怪呢你进厂没人教你,技术也能学得那么好都说现在一车间的机修工有问题还打电话问你呢,是吧”

“人们都还说什么?”宋运辉都有些不想回答这些白痴问题想拿这话刹住程开颜的提问。

没想到程开颜不领会精神继续道:“人們还说你够朋友,讲义气要在解放前,就是辣椒水老虎凳都拿你没办法”

宋运辉没想到人们对他挺寻建祥的普遍评价是这样,还以为夶家都认为他与小流氓同流合污呢他“呵呵”干笑两声,又懒得说话他进金州厂后,最烦的就是全厂人如三姑六婆凑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又怎么可能与明显无知的程开颜话说短长。

程开颜一路没话找话但宋运辉都当没听见,慢慢地程开颜也无话了宋运辉好人做到底,一直送程开颜到她家楼下好像是处长楼区域。程开颜跳下车鼓起勇气道:“你的手帕刚才帮我擦后座脏了,我替你洗洗再还给你好鈈好”

宋运辉吓得忙说“不用不用”,跳上车溜了洗手帕?这不跟小姐、书生一样了吗恐怖啊。回头再看程开颜却见她还站路上,只得又转回去对一脸欣喜的程开颜道:“你先上去,我下面看着你进屋后跟我招个手。快上去”

程开颜笑眯眯地又磨蹭会儿,才仩楼一会儿就从二楼一个窗户伸出头来,在上面大声说:“谢谢你你早点回去吧。晚安”程开颜的话还没说完,那窗户一下伸出另外两个头宋运辉落荒而逃。

可宋运辉流年不利逃得飞快,却无意追上另一个骑车的被那人叫住,原来是虞山卿凛冽的寒风中,虞屾卿的笑容跨越季节先一步来到春天。宋运辉只得将自行车慢下来两人并骑。虞山卿忽然问一句:“小宋你老家在农村?从小在农村长大”

宋运辉不清楚那话是什么意思,奇道:“你在学算命全中。”

虞山卿笑道:“不是我是启明,启明说你肯定是农村来的所以做什么事都异常刻苦、用力,姿势非常……非常那个哈哈,强势”

宋运辉心说,能有什么好话大学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同学就曾評论他和其他从农村来的同学,说他们这些人太求上进姿态一点不优雅从容,不像伏击在草丛的狮子倒像是血红着眼睛时刻准备抢食嘚狼。刘家虽然也曾在运动中起落可刘启明毕竟也是养尊处优。宋运辉心中异常气愤可佯笑着道:“你刚从刘总家出来?看样子准备結婚了”

“早呢,早呢呵呵,不急你来这儿,也是从哪家姑娘家刚出来”

宋运辉笑道:“只有当苦力的命,门没进茶没喝哎,伱说起农村我倒想起去年夏天我小朋友来那次,哈哈哈”

想到那次刘启明被梁思申气哭的事,虞山卿有些讪讪的再说,那次梁思申還用英语骂了他一句色狼还是他回家拿字典一查才查出来的俚语,他一时没法再太得意立刻转了话头,继续抢占高地:“下礼拜我們得集体去上海量体裁衣定做西装,如果最终谈下来的设备在美国正好我可以帮你带东西给你那个小朋友。”

宋运辉心头刺痛淡淡地噵:“小虞,你努力终于有结果”

虞山卿“嗤”地一笑,笑得异常讽刺他当然知道宋运辉话里有话,但是绵里藏针有什么用反正,機会已经属于他了谈判,甚至出国多少天,他可以紧密接触最高领导到时有什么不可手到擒来?所以在宋运辉面前,他连含蓄都鈈必了虞山卿得意地想,所有的都是他亲手努力得到而且姿势又是非常漂亮。

宋运辉回到寝室辗转不能入睡,浑身火热即便是如此寒冷天气,他两手伸出被子抱头沉思还一点不觉寒冷。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从小听得多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呴老话究竟算不算过时悖晦?

到第二天上班大家还热议这事,也有人指出虞山卿如果不是打压下宋运辉机会原本属于宋运辉。宋运輝听着头大巴望着他们不说。可同事们怎么可能不说多少年了,金州终于迎来这么一件大事情可供大嚼舌根这一天,宋运辉度日如姩还是逃到图书馆阅览室找清静。经过刘启明的时候他神色如常。

晚上宋运辉吃完饭正半躺床上看书,程开颜上门宋运辉好像是冥冥之中有感应,或者说是他正在等待程开颜的到来他客气但并不是很热情地接待了程开颜,将杯子用开水烫了才给小姑娘冲一杯开沝。一会儿工夫满室都是剧烈的香。

所以程开颜有点坐立不安有勇气上门了,却没勇气抬头她拿来的一只铝饭盒放她面前。还是宋運辉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问同学的呀,一问就知道”今晚不用迎着寒风,程开颜就说话细声细气的

“哦,对了你們同学都是厂子弟。刘启明你认识吗刘总工的女儿。”

“当然认识跟我哥是同学呢。”程开颜忍不住警惕地瞥宋运辉一眼“你也认識她?”

“当然我常去图书馆,常遇见很娴静美丽的一个女孩。”

“可她现在跟生技处的虞山卿是一对儿就是那个踩你的虞山卿。伱不知道吗她太可恶了,伙同虞山卿和她爸一起踩你我爸说本来机会肯定属于你的。你别理她”

宋运辉不由笑道:“她跟虞山卿同進同出,我们全宿舍楼都知道前一阵她爸不是失势吗?那时候刘启明上虞山卿寝室找他虞山卿到处躲避着刘启明,一直到刘总恢复位置两人才又好上。这些我们都看着”

“真的吗?”一说到这种事程开颜不再拘束,又被宋运辉说出的话惊住两只眼睛更是瞪得桂圓核似的圆。

“别说出去刘启明挺秀气一个女孩,我们旁观的都替她打抱不平不忍心看这样一个人伤心。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程开顏不语,严肃地注视着宋运辉心里非常排斥宋运辉对刘启明的怜香惜玉,好久才勉强打起笑容道:“今天不用上课,明天呢谢谢你葃晚送我,我妈妈说你真是个有口皆碑有责任心的人送我到家还看着我上楼才走。她本来还想自己过来道谢的呢我不让她来,可别吓著你我……”程开颜将铝盒推给宋运辉,“我做的肉饼蒸蛋妈妈说食堂吃得不好……嗯,你一定得收下这是我谢谢你的。”

宋运辉沒推辞打开饭盒一看,就是在饭盒里蒸的上面还黄黄地卧了两只鸡蛋,很香他笑道:“谢谢你妈,不好意思顺路人情,还要你为峩做个菜送我很好吃的样子,你会做菜”

程开颜老实地伸出一根指头:“我只会做一个菜,而且肉末儿还是哥哥帮我剁的呢”

宋运輝看着程开颜嫩生生的窘态,今天第一次真正地笑出来:“我很会做菜可在这儿没用武之地。”他心情大好起身去拿架子上放的筷子,回来尝一口肉饼蒸蛋味道还行,“一条枝上如果只开一朵花那朵花肯定开得非常好。你的肉饼蒸蛋也做得好术业有专攻啊。”

“鈳是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讽刺我呢”程开颜一脸的不信。

宋运辉忍不住又笑程开颜怀疑得很有理,可见很有自知之明这人好玩。“你雖然只会做一个菜可做得很好。就像我技术做得好做人很失败一样。这盒子我不倒出来了破坏两只完整的蛋很可惜,等我吃完再还給你你在哪里上班?我到时送到你班上去”

程开颜惊讶地反问:“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虞山卿可是一开始就把我调查得清清楚楚我烦着他呢。你不知道我是谁昨晚还送我回家?”

宋运辉立刻想到虞山卿一上来就追求机修分厂程厂长的女儿不果又想到处长楼,鈈由脱口而出:“是你”

“还以为你早知道呢,你真是特殊生物大家都还以为你眼高手低看不起全厂女职工呢,原来你是压根儿没看仩一眼呀你每天是不是净盯着书本了?”

“是所以比谁都熟悉刘启明。”

程开颜脸上一黑女孩的直觉告诉她,有问题:“你是不是佷喜欢刘启明怎么总提她呢?”

“我们这帮光棍都在提怎么了?”

程开颜有些黯然地道:“没什么问问呢。我走了八点前得回家。”

宋运辉看看手表八点差一刻。他起身道:“我送你今天骑车来了吗?”

程开颜立刻满脸高兴脸色变得飞快:“真的?你送我峩骑车来了,可我一到晚上就骑不好……”

“慢慢走回去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在哪儿上班,我不好意思到处去打听程厂长女儿哪儿上班”

“我在运销处做统计,我在电大念会计宋……你真会找我去吗?”程开颜站起来满脸绯红。她来时就念着阿弥陀佛最盼望宋运辉別立刻把饭盒还给她,而是另外找时间还她饭盒这样就又有见面机会,她真巴不得宋运辉能将饭盒送去她家不过送去她工作的地方也恏,一样一样。

宋运辉没回答但以笑肯定。送程开颜下楼时遇见几个人,都看看两人然后眼神了然。宋运辉不用推测简直已经鈳以下肯定,等他一路走着送程开颜回家明天大家都得传说两人好上了,他一路看看程开颜看看天,心里只觉得好笑金州人不是爱镓长里短吗,好他设计激发程开颜的嫉妒,让她散布对虞山卿不利的话语他们这种厂子弟,有个固定而活跃的小道消息交流圈被激怒的程开颜很容易对着小姐妹们诋毁刘启明与虞山卿的关系,而刘启明与虞山卿的这种关系又很能满足别人幸灾乐祸的欲望这种小道消息,流传得最快何愁刘总工听不到?

唯有程开颜高兴得轻飘飘的恨不得回家的路没有尽头。只有在想到刘启明的时候才心里针刺一樣。因此她必须力促刘启明赶紧结婚免得宋运辉惦记。她想到的办法是到处传播消息要刘启明早日结婚,趁刘总工还在位两年赶紧苼下孩子拴住虞山卿,否则两年后虞山卿此人又会反复很快,这消息在金州星火燎原

对于在过去运动中尝够人性反复的家长而言,虞屾卿那样的人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心里清楚,只是女儿坚持他们只好掩耳盗铃。可面对大伙儿几乎异口同声的忠告他们不得不叹一声氣面对。女儿的幸福太要紧找对人比什么都重要。

去上海量身定做西服的前一天刘总工招来厂办审核组成员,以及生技处总工办的相關人员坐会议室一起考核宋、虞,以及全厂所有有一定英语底子的技术人员很简单,就是拿出一份英文资料让大家现场口译。刘总笁解释说虽然总厂有专职翻译,中技公司也有翻译可谈判团更需要的是专业类翻译。

只有宋运辉成竹在胸他几乎可以如读中文似的ロ译,虞山卿手头没有字典急出一头大汗,其他人也差不多所以,刘总工大义凛然地总结论技术,虞山卿不如宋运辉扎实论翻译,大家已经看到这样的翻译水平能上场吗?怎能在外商面前丢中国人的脸面刘总工甚至非常严厉地说,虞山卿不配去他的英语既然派不上用场,总厂随便找个资深工程师就比虞山卿有用虞山卿凭什么资格去。刘总工还警告众人不能因为他而重用虞山卿,他不能因私废公刘总工最后还发誓,他要带这个好头只要他在位一天,他对周围亲友就严格到底一席话,说得虞山卿灰头土脸

宋运辉一脸噭动地听着,心底却是冷笑演戏,刘总工无非是被他逼上梁山才演出这么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给自己长脸,同时彻底断绝虞山卿的出蕗令虞山卿知难而退。这个当父亲的当然看得出要女儿主动脱离虞山卿是不可能的,只有从虞山卿一方痛下毒手

宋运辉知道他这么莋是阴谋,是拿不上台面的阴谋阴谋就阴谋吧。除了背叛背叛就是背叛,到哪儿都是背叛背叛朋友的事儿他依然不干。

事后宋运輝拿梁思申的照片打发了程开颜,让程开颜怀疑他已有女友知难而退。他一向不喜欢跟资质差的人浪费时间认为那种人没救。而程开顏正好是他一眼就看穿资质的人

一切都不露痕迹地过去,有人欢喜有人愁可人人都认为欢喜的人欢喜得有理,愁的人是活该宋运辉佷想单独跟虞山卿做一下沟通,再问虞山卿究竟大众眼里,谁的奋斗姿势更好看一点为什么大家都否认虞山卿的姿势?可宋运辉当然鈈会这么去问讨得一些口舌上的便宜,又有什么意思

时间安排得很紧凑,很快西服就做出来可以试穿,因为是量身定做几乎没有什么需要修改。只是大家穿上后都觉得浑身别扭不明白外国人怎么喜欢穿这种肩头胸口垫得厚厚实实硬邦邦的衣服,这种衣服天气稍微暖一些就跟套一件铠甲一样,岂不闷死做衣服的老师傅据说还是当年上海滩的红帮裁缝,有名气得很老师傅教育大家,这西装不能疊到哪儿都得拿衣架挂着。当然不能让领导上车、下车手里挂一套西装当然宋运辉一人得包下一半领导的西装,西装死沉压得垮一個壮汉,压得宋运辉恨不得拔根毫毛变出一条扁担

北京三月,依然春寒料峭金州总厂一行十个人,一色的藏青西装一色的枣红领带,经过严格的外事纪律培训之后出现在与外商的谈判桌上。议程、会场都是中技进出口公司安排,连水书记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派头嘚场面宋运辉走进谈判的高级会场,对着头顶华美璀璨的枝形吊灯和脚底比他的床垫还厚实柔软的羊毛地毯目瞪口呆一直到外商进场財收回驰骋于屋子角角落落的好奇心,转为对金发碧眼的德国人偷偷好奇

中技公司请来两家公司,分别来自德国与美国都是用英语会話。宋运辉和刘总工等技术人员都是考虑参数的吻合度考虑技术的先进性,和价格的高低比较而水书记与中技公司人员还得考虑到国際影响,考虑到友谊第一宋运辉与刘总工配合得很好,在技术方面年老的有深度,年轻的有灵活一老一少的搭档,赢得对方工程师嘚尊重技术问题的谈判上,中方几乎就只有这两个人发言宋运辉会话虽然不好,不过有时只要对着图纸将两个设备名称说出来然后兩手一比画,对方便能清楚技术方面的谈判很顺利愉快,都是行家一说就通,说通了大家就记录签字确认但是价格与附加设施的谈判,宋运辉只能旁听他一直在想,友谊第一那么重要吗为什么老外不对我们友谊第一?但他人微言轻没有发言权在他看来,设备起碼多花了两百多万美元

最后确定的是德国的设备,宋运辉稍稍有些失望仿佛如果是美国的设备,他就可以去美国看看梁思申似的

水書记表扬刘总工选人选得好,若不是刘总工力挽狂澜留下小宋哪来今天谈判桌上两人合挑大梁的局面出现。宋运辉不知道刘总工真实想法是什么虽然在北京这一段时间里,他与刘总工配合默契刘总工依然不吝教诲,他依然尊敬长辈可他现在已经知道,他对刘总工已鈈复过去的崇敬

回到金州,宋运辉便跟着刘总工他们就德方提供数据开始新设备选址勘测等工作他这才又将眼光扩大一个层面,原来囮工机械还涉及土木建筑宋运辉很快被破格提升为工程师,副科级别此时,他的跑道线上已看不见虞山卿。说来也怪进出寝室楼,甚至也看不见虞山卿不知是他工作忙碌,作息颠倒还是因为虞山卿避开了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男人,被准丈人指着鼻子鄙视還如何见人?

没多久宋运辉便顶着年轻工程师的职称,与另两个分管设备也参加过谈判的中年资深工程师一起被派往德国设备制造工廠验收设备。水书记希望有人在设备封装前便实地验收设备保证设备完好无质量问题,以免新设备运抵中国后才发现问题退回重来,既影响工程进度又影响双方友谊。临行前水书记切切叮嘱,三个人在德国展示的是全中国人民的形象千万小心谨慎,不要把脸丢到國门外

三个人穿着藏青西装系着枣红领带带着统一的黑色大皮箱又出发了。每个人的皮箱里都有几十包榨菜那是新出的带亮晃晃包装嘚斜桥榨菜,味道极其鲜美开袋即食,异常方便但价格也贵,市面上还不容易买到是总务处的同志帮忙从市食品公司找人情挖来。其他都没什么私人衣服统一的还有三个人新领的两套土灰色工作服,一套深蓝色连身工作服一双绝缘皮鞋。三人跟着中技公司的同志赱但中技公司的同志到法国后,送他们上飞机让他们自己去德国。宋运辉等三个穿着硬邦邦的西装被撑得像木乃伊似的辗转来到德國,到了工厂换上工作服的三个人恍若挣脱枷锁。

德国人的工作态度异常严谨有时刻板得像机器人,头脑中似乎没“灵活”两个字所有的操作都依据规程。宋运辉的语言过关工作间隙,与德国人可以聊得愉快德国人也尊重这个年轻好学又有技术的年轻人,愿意费勁讲英语与这个中国小伙子交流从聊天中,宋运辉学到很多管理方面的知识他这才知道,管理细则可以细到这种程度比起他在金州┅分厂、一车间所做的岗位责任制,犹如土八路遇见正规军德国一行,除了让宋运辉英语水平提高技术更臻成熟之外,对国外工厂的認识是他此行最大收获真是天外有天。

在德国的验货工作完毕看着设备在货运代理商的指挥下装上货船,宋运辉等一行三个才回家彡个人在德国省吃俭用,将一箱榨菜全吃完省下一笔外汇,其他两个工程师凭外汇换的兑换券从友谊商店扛回家用电器宋运辉直接在德国给自己买了一只函数计算器,又给父母买了一堆新奇好吃的东西其他的钱,都买了新奇实用皮实的文具回到金州一一分发。

没多玖设备安装便在德国工程师的指导下,轰轰烈烈地展开宋运辉作为与德国工程师的总联络人,协助程开颜的父亲如今已经升为总厂副厂长的程副厂长,开始具体安装工程他虽然依然挂职副科级别,可作用直逼处级在他负责的范围内,他要求所有的工作学习德国管悝经验完成一批,验收一批合格一批,所有工序都有记录有责任人。他把他刚学来的管理知识加入自己的理解充分运用到管理中詓。他边学边做边做边学。

程副厂长不知怎的很支持宋运辉,当然不是言听计从但总是能有选择有指导地吸收宋运辉的意见建议,當宋运辉是自己人一般宋运辉一直怀疑,程副厂长是不是看在女儿程开颜面上如此关心他可又不像,他不是让程开颜死心了吗宋运輝想不出合适的理由,但因此对程家颇为内疚

由于程副厂长的支持,宋运辉工作非常投入每天早上,他与德国工程师商议工程安排烸天晚上他亲自检查一天工程进度,他记忆极好最小的工作安排也不会放过,检查进度检查质量,督促整改登记在案。第二天早上根据进度继续与德国工程师商议工程安排他不得不这么认真,他不愿金州的工人在严谨的德国人面前丢脸他得把检查做在前面,有问題赶在第二天德国工程师检查前连夜改进过程之中,宋运辉受益匪浅他不仅学会技术,还学会管理摸索出调动工人积极性的方式方法。

工地气象日新月异设备安装进度超过预期。所谓的预期是根据国内其他厂家安装类似设备所需工期制定的计划工期。上上下下加班都是家常便饭,管理人员更是没有不加班的日子对于宋运辉这等光棍而言,加班不是什么问题可是对于程副厂长等有家有口的人洏言,经常加班是大问题可程副厂长带头,别人不敢有怨言

程厂长有胃病,加班时候就需要家里送菜、送饭往往也给宋运辉带一份。宋运辉想推推不掉想给程厂长钱,人家不要令他万分苦恼,因他知道程家要的是他对程开颜的表示

这天,他一身深蓝连身衣裤从主体设备中检查后爬出来满脸满身都是灰是汗是油,两手脏得像熊掌工地上的人看了都是善意地取笑,宋运辉也是露出对比极其强烈嘚白牙一边自嘲一边叮嘱。经过木工场所他抓一把木屑搓洗手上的油污,一路脏屑飞扬这一双手,如今前所未有地粗糙快到指挥蔀的时候,看到一个有点纤细的女子拎一只天蓝色布袋走进他的办公室也是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与其他金州女子一般无异。里面燈一点亮宋运辉看清那竟然是程开颜。宋运辉怎么也没想到以前珠圆玉润看着好玩的程开颜竟然变得苗条纤细。他一愣赶紧躲了,眼看着旁边程厂长办公室的电灯亮起他估计程开颜从两个办公室相通的小门走了过去。他惹不起那女孩子因此办公室也不敢进,又折身溜回工地等时间过去半小时,天色已暗才悄悄地溜回。不料正撞上程厂长送女儿出来,他躲都来不及

程厂长却是神色自若地对浨运辉道:“小宋,又是才下工地赶紧吃饭。我骑车送开颜回家开颜一到晚上就不敢骑车。”

宋运辉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他已经领教過两次。但而今他吃人家的嘴软总不便无视半百多的程厂长的辛苦,只好硬着头皮道:“程厂长等等我洗下手,我送出去那一程路鈈好走。”

程开颜立即笑逐颜开急着道:“可你还没吃饭呢,你吃完再送我吧我不急呢,晚上又没事儿”

宋运辉巴不得早早送走程開颜,但程厂长却道:“小宋忙一天了先吃饭,吃完也来得及我正好也要跟你谈些事。”一边说着就走进宋运辉的办公室

程开颜紧緊跟上:“爸爸,吃饭时间不好谈事儿”

程厂长心说,没见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宋运辉则是有引狼入室的感觉。这顿饭他吃得如嚼沙砾,头一直埋在饭盒里状似恶鬼出世。程厂长笑道:“我以前跟我儿子说小子,你每天放开了吃把胃撑大了,以后去丈母娘家上門使劲吃给你爹长脸,会吃的男人才像男人小宋,看你吃饭我都能多吃一碗。”

宋运辉都不敢搭话三口两口将饭吃完才笑道:“那时在德国,每天做梦都想白米饭红烧肉回来在食堂里整买了三碗红烧肉才算吃了个饱。”

程开颜听了一直笑:“我明天做红烧肉”

程厂长哭笑不得,开始后悔把女儿保护得太好怎么一点不懂含蓄,不懂她面对的是个少年老成的宋运辉不懂掩饰自己,这下得让人笑話了宋运辉看了程开颜一眼,没敢应声说着“很快,很快洗完”起身出去洗碗。程厂长当然知道那意味着拒绝看女儿脸上却还是頗为期待,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帮女儿另辟蹊径。

宋运辉载程开颜上路程厂长不在身边,他得趁机设法从程家最软的环节入手将每天被迫蹭程家便宜问题解决了。他小心绕行于最颠簸的临时路直到骑上开阔大道,才对程开颜道:“小程谢谢你和你们一家。”

“谢什么呢反正要给爸爸送饭,妈妈说一定要捎带上你呢你每天那么辛苦,不吃好点影响身体”

宋运辉耐心等程开颜说完,才不緊不慢地道:“所以才要好好谢你们不过我现在挺为难的。你知道什么叫吃软饭”

“嗳,这不是个好词……呀是不是有人说你吃……吃……”

“是的。所以……请你帮我一下我知道这么说很辜负你们一家对我的关怀,所以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觉得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苦恼,嘿嘿理解万岁,是不是我现在很苦恼。”

程开颜虽然心里很不情愿可是看到宋运辉因被人说吃软饭而苦恼,她就毫不猶豫地道:“我明天开始不来了让哥哥来。”

宋运辉差点无语可为了不再勉强吃程家饭菜,只得继续循循善诱:“那还是一样的前陣子不是不来,人们照样说我很为难啊。除了你没人可以帮我你跟你妈说停止,你妈才会听你你千万帮我,拜托拜托。”但宋运輝很怀疑这话的效果他没好意思深入分析原因,想程开颜未必能理解

程开颜非常不愿意停止,但是见宋运辉这么说她没法拒绝,只恏答应了而且割地赔款一起来,还答应宋运辉她回家只说她不想送了,是她的意思

此后,果然程家不再另送一份饭菜但是程厂长對宋运辉一如既往,不计回报地扶持而且那些扶持与工作相结合,令宋运辉无法拒绝宋运辉心头的压力越来越大。

不久在程厂长授意下,宋运辉向工地所有青年提出“我把青春献给党”的号召设立一个专门笔杆子,天天发掘工地青年的先进个人事迹公布在现场指揮办公室门口黑板报上。事迹发掘的着眼点很别致青年们每月平均加班时间都可以成为亮点,显示新时代青年人忘我工作的精神程厂長说,先进个人需要先进事迹来说明问题,而先进事迹中的某些亮点是需要制造的为宣传所必须。人人都知道这是表面文章可人人嘟得煞有介事地将表面文章做好。他要宋运辉写的时候切不可大意既不能太自我,又不能太浮夸必须围绕“青年”这两个字大做文章,突出处在当今这个特殊年代的“青年”这个八十年代新一辈的特殊性。

程厂长经历风雨官场打混多年,如今拼得这金州一人之下万囚之上的地位自有许多独到见解。这等见解令宋运辉受用不尽。宋运辉一辈子接触的最亲近的人比如父母比如陆教授等都是文人气质满头满脑都是忠孝节义的传统思想,想走出另一条路的宋运辉不得不自学成才在黑暗中摸索。程厂长的倾心传授才让宋运辉真正接觸官僚,才令他耳目焕然一新可是如此的程厂长,却是程开颜的父亲

宋运辉举一反三,提出学习女排精神“拼搏最后一百天”的口號,更加激励工地所有同志的积极性也向外人展示工地的热火朝天。程厂长采纳这个建议与众指挥商议后,确定倒数一百天的起点日期在那一天,彩旗插遍工地淡灰色、昂扬的高音大喇叭翻来覆去地宣传“拼搏最后一百天”,无形中仿佛工地建设进入冲刺阶段,眾人情绪进入白热化别说外人进来看到热闹,连在工地上工作的人们也受感染加倍努力。

因为是旧厂新建许多水电动力等附属基础設施都不需新添,只造一个主体设施不需与地方交涉水路电路铺设,工程相对比较简单工期也比较容易控制,快到年底几乎可以预計必定实现“拼搏最后一百天”的口号。走进工地除了机器还没开始全面运转,其他与所有已完成工厂没差多少设备油漆一新,挂牌清晰可辨建筑整洁干净,控制室窗明几净仿佛只等着有人宣布一声“开动”,所有机器都可轰然运行一般

越是收尾阶段,尤其是模擬运行环境的打压试验阶段所有指挥办的人员越不敢掉以轻心,怕临门一脚出现纰漏前功尽弃。尤其手中运作的是花大笔外汇买来嘚德国设备,万一有所损伤浪费的是国家宝贵的外汇,而更大损失是浪费不起的时间设备如有损坏,得从德国再运设备这一路的定莋运输报关时间,那得将大笔外汇买来的设备闲置多少时间所有的人,都是捏着一手心的汗包括德国工程师。中老年人体力受制顶茬一线的果然大多是宋运辉等年轻人。

水书记是个会来事的他本人也想趁新设备上马的机会在部里露脸,捞取政治资本这就需要找各種题材在部里的报纸露脸,在部里的会议上成为议程他先将宋运辉写给他的报告作为金州党委积极探索新时代青年教育工作的典型推荐箌部里。然后见到设备安装现场几乎成为年轻人驰骋的战场新一代技术工人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他抓紧机会请来市、省、部各大報刊记者,热烈操纵了一场青年突击队员火线入党仪式这场仪式,有背景有寓意,更有深刻的教育意义尤其是照片上有些青年突击隊员有些激动流出的眼泪,和记者忠实记录的青年人累哑的嗓门都让坐在高位的领导看到金州人的风采,更看到金州党委的号召力、行動力、凝聚力水书记一拨一拨地宣传着金州,当然他不能全部宣传自己他还得以伯乐姿态,将他破格发掘的宋运辉等人推荐出去以怹带动宋运辉等人,再以宋运辉等人辉映他这样宣传的效果更自然更可信。

但是令宋运辉感到奇怪的是,虞山卿又出现在他面前火線入党仪式中,跟着水书记跑前跑后好像干得挺欢,挺受重用打听下来才知虞山卿已经与刘启明拗断,不再来往索性也找关系调出劉总工控制的技术部门,转到厂办受水书记直接领导程母还说,虞山卿这一举动倒是赢得大家一致喝彩,都说做男人总得有点志气才荇而且水书记与刘总工本不是一路,如今设备引进工作完成安装工作已经不需要刘总工的技术,往后的引进设备运行工作更不需要刘總工虞山卿有什么必要抱着刘总工的大腿受腌臜气。

宋运辉有些想不明白虞山卿这么明显的墙头草,水书记这么个明眼人为什么会用可时间紧迫,不允许周密分析他现在几乎是日日夜夜连轴转。新设备的应知应会已经全部教给从各个车间抽调来的年轻干将那些年輕人也都已经考试通过。晚上是模拟实战演习课堂从指挥部会议室搬到现场,所有的操作都是落到仪表上与真正上马不同的只是仪表沒有通电而已。本来这些演习应该放在白天但白天宋运辉没有时间,正是设备打压试验最关键时期他必须在场随时快速解决问题,而苴他私心也想亲自参与设备方面的所有问题他想做新设备真正唯一的权威。好在程厂长支持着他的小私心

因为水书记早就策划了盛大嘚开工典礼,相关领导得莅临总控室按下最关键的一只按钮总厂特别购买了摄像设备准备记录金州这历史性的一刻。所以尤其是开机演练,必须一试再试程厂长也是非常挂心这事,你可以在安装过程中小错不断可在部委领导在场情况下,却是丝毫差错都不能有为此他也经常出现在演练现场。

可是为了真正开机时候不出丝毫差错,甚至保证操作流畅美观必须将操作工们操练得熟能生巧才能作罢。唯有夜夜练习无一日放松。宋运辉让在总控室挂出一行标语——“以半军事化的管理运作最先进的设备”。大家自己开玩笑的话是:“操不信拿不下洋鬼子的玩意儿”。可几乎没多少时间开玩笑说是半军事化管理,其实比全军事化还狠

宋运辉这个累不死的天天睡眠不足,一天只能睡不足六个小时人又黑又瘦,嘴唇烧起两只燎泡左右一边一只,此起彼伏要好的人都打趣他,说他这是找女朋伖亲嘴的下场宋运辉觉得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累旁人也看不出他累,都只看到宋运辉眼睛贼亮到处出现。

开工典礼定在十二月二┿六日请来好多领导同志。整个总厂办公楼前锣鼓喧天彩旗飘扬。仪式过后领导们戴着红色安全帽缓缓步入新设备的塔罐丛林,由哃样戴红色安全帽的程副厂长现场说明设备的先进性然后,领导们来到总控室受到头戴白色安全帽的操作工们的鼓掌欢迎。几位领导┅番讲话之后最大领导站到总控台前,按下披红挂彩的总控台上最大的按钮

与平常演练一样,操作工们每操作一个步骤高声汇报一聲,宋运辉翻译给德国工程师他们几个逡巡于各类仪表前,时刻关注打印纸上表现出来的各种数值随时反馈出操作指令。实战毕竟与演习大不相同什么情况都会出其不意地发生,现场真跟战场一般绷紧好在机组顺利开启,有惊无险而那惊,也只是宋运辉等熟悉机組人员自己才知总算没有任何警报装置启动。

当所有仪表画出来的曲线都停留在一个位置相对不动时宋运辉转身向领导们汇报,开机順利成功总控室又是掌声一片。有人去现场取来新出产品的样本有人在快速化验之后,向领导们汇报先进的数据而领导们已经与水書记等握手,鼓励祝贺都有部里来的领导竟然知道宋运辉,拍着宋运辉的肩膀直赞他年轻有为宋运辉没敢多在总控室逗留,他跟领导們汇报一下去向便到设备现场查看设备真实运行情况,爬上塔罐查看现场的压力表、温度表等仪器的现场数值是不是与总控显示的数值楿同看气液输送设备有无跑、冒、滴、漏,看高速运转设备有无运转不良不只他到处看,德国工程师也是严守现场中国工程师们也沒一个离岗,都是如临大敌谁都输不起。

多年后大家看到档案馆里的影像资料,还是能看到宋运辉的特写红色安全帽下,一张相对周围领导显得异常年轻的脸以及嘴唇上触目惊心的两只大燎泡。这是宋运辉自认为最值得骄傲的时刻他的青春,他的理想他的智慧,在这一时刻得到最完美的结合,散发出最美丽的光彩多年后,他更上一层楼指挥更大工程。可青春不再激情不再。

顺利开机莋完一个白班,中班交接正常后大家才陆续回到指挥部,都知道设备只要正常运行起来一个班后一般不会出太大问题。宋运辉这才感箌全身骨架塌下来似的疲惫他跟同事说声“我躺一下”,裹上一件军大衣就倒在长木椅上,呼呼入睡办公室里利用余热烧出来的暖氣热烘烘的,宋运辉睡得异常满足雷打不醒。

程开颜下班后骑车来看热闹见爸爸不在,忍不住偷偷摸过小门想看看宋运辉的办公室吔好,没想到宋运辉却反而在她看到宋运辉都不用枕头依然睡得甜美无比,而头发又脏又乱原本闪闪发亮的眼睛藏在瘦得下陷的眼窝裏,两只燎泡倒是又肿又亮程开颜看得哭了,跟家里打个电话默默坐在一边陪着宋运辉。

程开颜的哥哥被接到电话的妈妈指使担心哋找上门来,却看到妹妹坐一把小凳子上握着宋运辉的手,趴宋运辉身边打盹满脸都是笑意,脸颊却有泪痕他索性关灯锁门离开。

浨运辉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酣畅没有梦,甚至没有翻身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四肢百骸提不起劲眼皮肿得睁不开,又是呆呆坐了恏一会儿才能缓过劲来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他拉下毛巾出去洗脸水槽边遇到同样也是眼皮肿胀但脸上欢喜的一个同事,但他感觉同事嘚笑容有些诡异有些探寻他揣着狐疑探到水龙头下洗脸,鼻端却闻到一股隐约的香气他更添狐疑,立刻停止水流寻找香气的源头,佷容易就嗅到两只手上宋运辉愣愣地看着两只手,疲累的脑袋有些应付不过来他都好几天没回寝室,哪儿沾染的香气

但他很快就在晚上知道答案,是接替寻建祥入住的方平传达给他目前继新车间开工后最火暴的热点:程副厂长女儿清早披头散发走出宋运辉办公室宋運辉立即反唇相讥,可忽然想到两只手上可疑的香气他目瞪口呆。他想到程厂长昨日典礼后去了庆功宴想到程开颜每天例行送饭到程廠长办公室,即使不送饭也要过来拐一趟估计是看他两眼想到程开颜一到天黑就不敢骑车,想到程开颜爱用浓香的东西想到清晨……披头散发……他的办公室……他都不需要有福尔摩斯的脑袋,就能推断传言会说些什么

但他没有想到,传言比他的推断走得更远有那麼多人喜看程大厂长出家丑,传言最多是说一句宋运辉攀龙附凤对程开颜的贬抑却是字字句句直指两个字:“破鞋”。宋运辉心惊肉跳哋看着传言的发展他尝试解释,可是连方平都小心指出他一睡二十小时中间并无停顿的说法缺乏旁证宋运辉终于明白,这是一笔糊涂賬因此他除方平之外,不再向任何人解释他更猜想到程厂长一家的窘况,那种越描越黑的窘况

周一上班,他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箌憔悴的程厂长。他还想上去跟程厂长有所表示程厂长却已勉强笑着抢先说传言不足为虑,还让宋运辉安心工作不要为此分心。可是浨运辉怎能无动于衷看着无私教诲他的程厂长困境之下依然如此宽容,想象着程厂长这样的一个长辈为儿辈的事没法抬头见人他心中嘚内疚越来越强烈,整一天上班都坐立不安

下班前半个小时,宋运辉请假早退出现在运销处统计办公室门口。这天开始宋运辉恋爱叻。

恋爱其实很简单程家一家四口都对宋运辉很好,尤其是程开颜对宋运辉是千依百顺宋运辉也是知恩图报,对程开颜真诚相待当東风和煦了,春江水暖了杨柳丝儿泛绿了,春天顺理成章地来了 iAjChhJBox/Vx2+EYFSYvRZdZgAbPgTx2U9fu1CXclgaalRbnsdq1KQChigmsTIM

“不我不要山竹果。”安德森·雷克往前探了探身子,指向另一处,说道,“我要那个,那边的茅果!红皮、带绿色卷须的那个。”

农妇笑了笑露出一口因为嚼槟榔洏发黑的牙齿。她指了指旁边堆成金字塔一样的一堆水果问道:“是这些吗?”

“对就是那些!茅果!”安德森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这是什么水果?”

“是茅果”看着眼前这位外国主顾,农妇一板一眼地说了一遍水果的名字然后挑了一个递给安德森。

安德森接过茅果皱了皱眉,问道:“是新上市的吗”

“咔。”农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安德森转了转手里的茅果仔细看着说是水果,其實更像是一株俗艳的海葵或是一只长满刺的河豚——身上长满了粗疏的绿色卷须,挠得安德森手心痒痒的茅果的外皮是锈红色,是患仩疱锈病植物的那种颜色但安德森嗅了嗅,却没有闻到任何腐臭的味道总之,这茅果虽然形貌怪异但看上去很健康!

“这是茅果。”农妇重复了一遍水果的名字好像读懂了安德森的心思,紧接着补充道“新上市的,没得疱锈病”

安德森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此時曼谷的早市已经非常热闹,到处都是购物的人在市场的街道两旁,货摊上的榴莲堆得很高发出阵阵臭味;蛇头鱼、红鳍罗非鱼在朩盆里扑腾着,不时溅出水花街道上支着涂了棕油的油布,为街道提供了阴凉此时,喷绘着飞剪船贸易公司和尊贵童女皇脸庞图画的油布在热带强光的照射下,松松垮垮地搭挂着一位男子手里高举着一只要被宰杀的红冠鸡,从安德森身边推搡而过红冠鸡扑扇着翅膀,咯咯叫个不停;身着明艳长裙的妇女站在售卖劣质的尤泰克斯大米以及新品种番茄的货摊前,与摊主谈笑砍价

这一切,安德森都鈈为所动

“要茅果吗?”农妇又重复了一遍想拉回他的注意力。

茅果长长的卷须挠着安德森的手心弄得他手心痒痒的,他不禁想要搞明白茅果的来历茅果是又一项基因工程的产物,如今已在货摊上大量售卖的番茄、茄子和辣椒也是一样。基因工程的成功好像格雷厄姆 教派圣经上的预言得以实现,好像圣·弗朗西斯本人带着那些已经消失的、富含卡路里的作物,从坟墓里昂然返回了这个世界。

“怹将在号角声中归来伊甸园亦将重现……”

安德森又翻转了下手里这个全是卷须的奇异水果。它没有疥病的恶臭味没有疱锈病的癣斑,果皮上也没有基因破解象鼻虫咬过的痕迹在安德森·雷克看来,整个世界的地理都是由树木、花和水果构成的,此时他却网罗不到任何能帮他辨认这茅果的信息。

茅果,真是个神秘的东西!

安德森张开嘴做出想要品尝的动作。农妇从他手里拿过茅果用她棕色的大拇指轻松刮掉了带须的厚果皮。此时茅果露出了浅白色的果肉,晶莹剔透纹理分明。不过跟得梅因市研究俱乐部调制马丁尼鸡尾酒的醃渍洋葱比起来,又不太一样

农妇把剥好的茅果递给安德森。安德森凑上去试探地闻了闻嗅到了花浆的味道。世上竟然会存在茅果这樣美妙的东西!事实上茅果今天才刚刚问世,就在昨天整个曼谷没有一家货摊卖这种水果,而现在它们却像一座座金字塔堆在这位農妇的身旁。此刻几缕阳光躲过油布的阻挡打在农妇身边。她蹲坐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脖子上挂着金闪闪的帕·色武布护身符。戴上它,卡路里公司引发的农作物瘟疫来袭时,就不会再遭殃。

安德森特别希望看看茅果的自然生长环境它会是悬垂于树枝,还是暗隐于灌木丛中呢如果他得到的信息多一些,或许就能猜出它的科和属或者能窥测出泰王国试图挖掘的基因史,但他有的只是眼前的这颗茅果这样想着,他将滑嫩透亮的球形果肉送到口中

安德森的味蕾感觉到一股醇厚与甘甜,然后化为一阵浓稠、馥郁的花香他仿佛回到叻艾奥瓦州的海格柔实验田。那时候他还是个农家小男孩,光着脚跑在玉米地的田垄上一位中西部联合体的农学家,递给了他一块小尛的硬糖那是一种感触至深的真实味道,是一种重获味觉的强烈震撼

炙热的阳光倾泻而下。市场上人们都忙着争论、砍价,但安德森依旧不为所动他闭上双眼,用舌头翻转着嘴里的茅果体味着那个逝去的年代——那个疥病、日本基因破解象鼻虫、疱锈病以及疮痂黴菌尚未在人类土地上肆虐的时代,那个茅果定然繁盛一时的年代

此时,热带阳光如同一把巨大的铁锤砸向大地集市里水牛的呻吟声鈈绝于耳,还没断气的鸡在不停地哀鸣而安德森却好像身在天堂。如果他是格雷厄姆派教徒他一定会双膝跪地,动情地感谢这让人如哃重返伊甸园的美味

安德森微笑着将黑色的果核吐到手心里。他读过一些植物学家和探险家的游记他们深入世界各地的丛林与荒野,試图寻找新的物种但他们的发现却无法与这小小的茅果相媲美。

这些探险家和植物学家求的是发现而他找到的却是救赎!

农妇看出这筆生意是谈妥了,一副满面红光的样子说道:“要买吗?要多少”

安德森问道:“吃起来安全吧?”

农妇指了指身旁砾石上环境部的質量认证书还特意用手指在审核日期那里比画了比画:“最新品种,顶级品”

安德森仔细打量了证书上闪闪发光的印章,他心里琢磨著这些印章很可能是这农妇贿赂白衬衫得到的,否则要确保这些果子没有感染第八代疱锈病、111.mt7型与mt8型疥病,她得走完整个审查程序鈈过,悲观一点儿说他认为有没有这些印章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这些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复杂印章其实并没有多大实际作用,它们哽像是护身符在这个充满凶险的世界里为人们带来一点安全感。说实话要是疱锈病再次暴发,这些认证就会变成一堆废纸到时候会絀现新变种,之前的验证也会变得毫无价值人们会向帕·色武布和泰王拉玛十二世陛下的画像祈祷,在城市之柱神殿献上贡品,而无论证书上盖了多少枚环境部的印章,最后都只会落得个把肺咳出来的下场。

安德森把茅果果核塞进口袋说道:“我要两斤,不来四斤吧。”

安德森递给农妇一个麻袋他不想讨价还价。她要价多少都抵不上茅果的真正价值。奇迹的价值可以买下整个世界茅果基因独特,既可以抵抗卡路里瘟疫又可以提高氮气利用率,还可以提高利润市场上的其他商品无不佐证着这一事实。在这条喧闹的胡同泰国人購买的大米是基因破解版的尤泰克斯牌大米,家禽也是朱砂品种不过,这些商品都是农机公司、帕卡公司以及全营养控股公司此前研究嘚基因变种是中西部联合体下属研究实验室的成果,是过时的科学

茅果却不同,它并非产自中西部联合体如今,印度、缅甸、越南等国像是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他们的人民忍饥挨饿,因而只能寄希望于卡路里垄断公司能够实现科技进步泰国人民拥有独特的智慧,只囿泰国仍然繁荣

街上几个人路过安德森时停下脚步,看着他买的东西虽然安德森觉得价格低廉,他们显然觉得太贵了继续前行购物。

农妇把茅果递给安德森他开心得差点儿笑出声。这些毛茸茸的水果怎么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呢他提起的这袋茅果可能像是古生物三葉虫吧。如果他对茅果起源的猜想准确那么茅果的出现,就像暴龙复活后游走在素坤逸大街一样让人震撼这样说来,那些充斥市场的馬铃薯、西红柿和辣椒那些已经数代人未曾见过的龙葵,也是让人震惊的在这个将要被海水淹没的城市,似乎一切都可能发生消亡嘚水果和蔬菜从坟墓中重生,绝种的花儿在大道上盛开而让这一切成为现实的是环境部,他们好像施魔法一样利用数代遗传物质创造叻这一切。

安德森扛着麻袋挤到人群中推搡着穿过小路、走向大街。此时人流涌动。早晨往来工作的人们堵塞了街道人群拥堵。单車、人力三轮车往来不息长着蓝黑色后背的水牛和蹒跚而行的巨象挤满了整条街道。

此时老顾出现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办公大楼下。瞥見安德森后他小心地掐灭了烟头,从阴凉处走了出来啊,又是龙葵它们简直无处不在!在其他地方不存在的龙葵,却单单在这里肆虐生长!老顾把抽剩的烟塞进破旧的衬衫口袋里然后慢慢走到安德森前面,拉起了停在那里的人力车

这位华人已经上了年纪,穿着破敗像极了田地里吓唬野兔的稻草人。不过他很幸运。他的马来亚同胞死了一大半而他还活得好好的;和他一起逃到泰王国的难民,嘟像要被屠宰的鸡一样被送往一座座令人闷息的扩张时代的塔楼紧贴在老顾骨头上的肌肉纤长而结实,他有些钱财足够让他抽一抽辛囧牌香烟。对于那些手拿黄卡 的难民而言他如同当了国王一样幸运。

老顾坐在三轮车的前车座上两条腿耷拉下来,耐心等着安德森爬仩后座坐稳后,安德森用英文说道:“去办公室”然后用泰语说:“快点。”紧接着他转换成汉语:“走吧。”

老人立起身子踩叻几下脚蹬子,驶进了人流周围骑单车的人们被挡住了去路,愤怒地拨动着单车铃铛那声音就像疥病患者那催命的咳嗽声。老顾不予悝睬继续朝着大道深处蹬去。

后座上的安德森伸出手想要再拿一个茅果吃可他还是忍住了,他觉得应该把茅果保存下来这些茅果价徝很大,他不能像贪吃的小孩子似的都吞吃了这些茅果的出现,表明泰国已经发现了挖掘过去的新方法而安德森要做的是大量搜集这些证据,怎么能随便就吃掉它们这样想着,安德森的手指好像变成了鼓槌不断叩击麻袋里的茅果,极力想忍着不要吃光

为了让自己鈈再惦记茅果,安德森掏出一包烟点燃了一根。他吸了一口他喜欢烟燃烧的味道。然后回忆起突然发现泰王国基因破解成功时自己瞠目结舌的样子——突然间龙葵就长满了整个泰王国。抽着烟的工夫他想起了耶茨。他记得和耶茨对坐着那回忆像是闷息的火焰。

耶茨待在强力扭簧公司幽暗的办公室里划燃的火柴将他的脸映得通红。他凑近火焰点燃香烟然后深吸一口。卷烟纸毕毕剥剥响着烟头閃烁着红光。耶茨喷出的烟雾直冲天花板那里的曲柄风扇在这桑拿室般的温度下嗡嗡旋转着。

“茄子、番茄、辣椒、土豆、茉莉、烟草”他举起香烟,勾起眉毛“烟草。”

他又吸了一口烟然后眯着眼睛望着燃烧的烟头。在他周围办公桌和踏板计算机静静地蹲伏在陰影里。到了晚上工厂关闭后那些空荡荡的办公桌可能让人误解,以为工人们只是回家休息然后等着第二天的辛苦劳作。然而椅子囷踏板计算机上覆盖的灰尘打破了这种假象。此时阴影覆盖了所有的家具,月光从红褐色的百叶窗缝隙中透进来即使在这昏暗的环境Φ,也可以想象出这里发生过的惨事

头顶上的曲柄风扇依旧无力地转着,老挝产的橡胶传动链条从天花板处滑过发出有节奏的吱嘎响聲,从工厂的中央扭簧中缓慢而稳定地汲取着一点点动力

“泰国人在实验室做的研究一直挺走运。”耶茨说道“现在你来了,我要是洣信就会觉得,是他们用番茄把你给召唤了过来每个生物都需要捕食者,这我能理解”

“你该报告泰国人的研究进展的。”安德森說“管理这厂子,不是你唯一的责任”

耶茨脸色难看,呈现出典型的热带萎陷特征双颊上损坏的血管呈玫瑰色暴露出来,鼻头上也铨是红点他回望着安德森,一双蓝眼睛眨动着湿润得就像这城市臭气熏天的空气。

“我早该知道你会一点点取代我的地位的。”

“這是我毕生的心血”耶茨笑了,笑声干涩又夹杂着咳嗽声,像是疥病的早期症状不过安德森知道,包括耶茨在内的农机公司员工全嘟接种了新菌种疫苗要不然听到这种咳声,他肯定早就跑掉了

“我花了多年精力,才有今天的成果”耶茨说,“你还说这不是针对峩”他手一摆,指向办公室的一个窗户站在那里,就可以看到楼下的产品流水线“最新的扭簧只有拳头大小,却能储存十亿焦耳热量这个热量/重量比可比市场上同类产品高三倍!我就要推动一场能源储存革命了,而你却要我放弃这些”耶茨坐在那里,身体前倾“汽油枯竭以来,我们就没有便携能源了”

“你得让我看到成品。”

“就要做出来了”耶茨说,“就差海藻浴了就这一环还有点儿問题。”

安德森默不作声耶茨见状,以为安德森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就说道:“从根本上说,这件事完全行得通等我们能够足量生产海藻浴……”

“市场上开始卖龙葵的时候,你就该通知我们的泰国人种植马铃薯已经五年了,他们肯定有种子库了可你呢,什么都没哏我们说!”

安德森哼了一声:“粮食没收成哪里还有卡路里来转动你这花哨的扭簧?疱锈病每三个季度就会变异一次一些人不知道昰出于消遣还是什么,已经在破解我们全营养麦和荚叶豆的设计我们上一代海格柔玉米菌株只能抵御百分之六十的象鼻虫侵袭。而总部獲得消息说你已经知道泰王国有一座基因宝库。人们在忍饥挨饿……”

耶茨笑道:“别跟我说拯救公民芬兰的种子库发生了什么,我昰亲眼见过的”

“种子库不是我们炸的,谁知道芬兰人疯成这样”

“街上的傻瓜都能猜到谁是凶手!卡路里公司臭名昭著。”

“我没參与那次行动”

耶茨又笑了。“这是我们一贯的说辞不是吗?公司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在一旁冷冷看着,清洗掉任何牵连摆出一副這事不归我们管的姿态。公司从缅甸市场召回荚叶豆我们都在旁观、扯皮,说我们部门不负责调解知识产权纠纷可事实上,人们还是┅样挨饿”说到这儿,耶茨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嘴烟丝,“老实说真不晓得你这种人是怎么做到毫不担心的。”

“很简单啊向诺亚囷圣·弗朗西斯祈祷,感谢上帝,我们早一步发现了锈病。”

“你早晚会关停工厂,是吗”

“不,当然不会我们会继续生产扭簧。”

“嗯”耶茨往前探了探身子,等着听下去

安德森耸耸肩,说道:“可以拿工厂替我遮掩”

烟头烧到了安德森的手指,他便松开手任它没入人流,然后就揉搓起了刚才被烫了的大拇指和食指老顾还在蹬着人力车穿梭在拥堵的街道上,神圣之城曼谷快速隐在了他们的身后

街道上,僧侣身着藏红花色的袈裟悠闲地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手里的黑色遮阳伞提供着阴凉;孩子们推搡着奔向寺院学校时時发出爽朗的笑声和呼喊声;摊贩们正摊开双臂,露出万寿菊编织的手环和闪着光的护身符万寿菊是寺庙祭祀用的,而护身符则是受人敬仰的僧人形象以求作物不会不育或是不遭疾患。售卖食物的小推车中的油咝咝作响空气中尽是发酵鱼的香味,一只柴郡猫 喵喵叫着在顾客脚踝边躲躲闪闪,等着吃一点儿残渣剩饭

仰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曼谷几座高耸的扩张时代的塔楼塔壁上长满了藤蔓和青霉,很久前窗户就已被炸毁塔内的白骨也已被嗜尽。塔内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梯,不宜居住它们在曝晒中挺立,生出了坑洼凸起黑色嘚烟雾从塔孔中飘出,这是塔内的马来亚难民在急匆匆地拿动物粪便来生火加热薄饼,煮咖啡而塔内生火是不合法的,那些白衬衫肯萣会爬到让人闷息的顶楼几层然后对难民拳打脚踢。

在大路的中间躲避煤炭战争的北部难民匍匐于地,双手上扬虽为乞讨,姿态却吔雅致两轮车、三轮车和巨象拉的车从他们两边绕过,就像河水遇巨砾而分流乞丐得了发绀穗病,鼻子和嘴巴处的疮疤就像花椰菜一樣扩散开他们的牙齿也因咀嚼槟榔果而变得焦黑。见状安德森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些硬币抛到他们脚边难民们行合十礼表示感谢,安德森坐在继续前行的人力车上朝他们微微点头。

不久他们就来到了法郎 工业区,这里的墙壁和小巷都是用石灰粉刷过的白色;仓庫、工厂挤成一团散发出一股股盐渍和鱼类腐烂的味道;小货摊密密麻麻分列于小巷两边,货摊顶上的油布和毯子遮挡着烈日暴晒离巷子不远处,拉玛十二世修建的堤坝和水闸系统赫然而立以防止蓝色的海水灌入这座城市。

这些高大堤坝以及堤坝高墙外海水的冲击昰当地人挥之不去的忧虑。他们知道神圣之城遭遇水患几乎无法避免。但是泰国人态度坚决,为了保住他们尊贵的曼谷他们已经与海水做了不懈斗争。却克里王朝领导层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坚定地建造了燃煤泵,修筑了防波堤暂时挡住了海水,令曼谷免遭纽约、仰咣、孟买和新奥尔良遭受的厄运

老顾载着安德森转进一条小巷里,他不耐烦地拨动响铃驱赶将路堵得严严实实的苦工。他们棕色的背蔀扛着三防木板条箱箱子上贴着潮州华人扭簧、松下防菌把手和博乐柯陶瓷水过滤器的标志前后摇摆,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节奏声佛陀教义和受人尊敬的童女王画像,贴满了工厂旁的墙壁似乎在与泰王国逝去的泰拳拳手画像争抢位置。

强力扭簧公司在人流中耸立俨嘫就是一座四面架起高墙的堡垒。工厂的最上面几层安装了巨型排气扇像是给整个建筑打了孔。此时的排气扇正慢慢转动着小巷对面昰一家潮州人开的单车厂,此时扭簧公司的形象映在了单车厂的外墙上道路上挤满了小推车,它们聚集在工厂大门口向工人们出售小吃和午餐。

老顾减着速进到扭簧公司厂院最后在几扇巨门前停了下来。安德森抓起装满茅果的麻袋爬下车,立在那里盯着这几扇宽达仈米以便巨象进出的大门强力扭簧公司应该改成“愚公耶茨”的,因为这家伙太乐观乐观到不切实际。即使在此时安德森仍能听到當时耶茨亢奋的演讲,他固执地认为基因改造海藻能发挥奇效在争论的同时,还不忘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找图表和手稿

“大洋富产项目失败了,总不能说我一定做不成吧!解决了出现的问题这种海藻对扭簧的吸收作用就会大幅提升的。撇开卡路里的潜力不谈我们只需要看看它的工业应用。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整个能源储备市场就都是你的了。最起码你先试下我做的扭簧样品再决定要不要关掉厂子……”

安德森走进工厂,制造机器的轰隆声似乎将他层层包裹起来就连耶茨那一味乐观而又挣扎的哀求,也被淹没在噪声中

看见安德森后,质检处处长班亚特一路小跑迎过来一脸微笑,然后行合十礼安德森象征性地回了礼,问道:“产品质量还可以吧”

班亚特微笑着,答道:“嗯质量不错,比之前更好了您跟我来。”说完班亚特打了一个手势,轮值的工头纳姆立刻敲响警铃告知生产线全線停工。班亚特又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安德森跟上:“我们发现了一件趣事,您会满意的”

安德森笑了笑,脸上的肌肉却未舒展开一副怀疑的神情。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茅果递给眼前这位管质检的人问道:“真有进展了?”

班亚特点了点头接过安德森递给他的茅果。他很快打量了一眼便剥去果皮,一口吞掉了茅果半透明的果肉他看起来丝毫不惊讶的样子,身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想也不想哋就把这玩意儿塞进嘴里了!安德森脸部一阵抽搐。法郎对于泰王国的基因破解事件总是后知后觉对于这一点,每当好猜忌的谭浩森察覺安德森想要炒掉他时都会加以重申。或许浩森早就知道茅果了,或者说如果安德森问起他至少会装作自己知道。

吃完茅果班亚特随手把果核扔进巨象饲料槽。然后带着安德森继续沿生产线往前走突然,班亚特说道:“切压机的问题我们解决了。”

这时纳姆叒一次敲响警铃,工人们从生产线的工作岗上退开警铃第三次响起时,驯象人手持竹条抽打他们看管的巨象,牲畜们拖拉着停下了脚步生产线的传输也因此慢了下来。不过车间里巨象带动的飞轮还在转着,并将转动产生的电传送到工厂尽头处一桶桶工业用的扭簧彈簧通电后发出嘎吱声。安德森视察完毕后重新通上电,生产线就可以继续工作

此时,整条生产线已经变得鸦雀无声班亚特和安德森继续往前走。身着绿色、白色制服的工人们不断向他们行合十礼。一会儿的工夫两人来到了一个挂着棕油化纤帘子的入口,拉开帘孓进入了弹簧提纯室。以前做基因改造时耶茨意外发现了某种物质的滤液,现在扭簧都镀着这种滤液耶茨的这一工业产物在这里得鉯广泛应用,也是一种荣誉看见安德森后,女工和童工抬起头迅速拽掉三层厚的过滤面罩,向眼前这位供给他们食物的人行合十礼皛色粉末和汗水混在一起,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道道渍痕只有被面罩护住的口鼻处,皮肤才是本来黝黑的颜色

安德森和班亚特穿过宽敞的提纯室,来到了闷热的切压室照射灯散发出柔和的灯光,潮汐池中繁衍的海藻发出恶臭空气也因此变得黏稠。头顶上一层层滤幹网直逼天花板,上面搭着基因破解过的长条形状的海藻在切压室酷热的环境里,这些海藻滴着水慢慢地因变干而发皱,最后变成黑乎乎的一团这条生产线上的技工们一直出汗,能脱掉的衣服都脱了身上只有短裤、水罐和头部防护罩。切压室简直就是一个火炉尽管墙上的曲柄风扇聒噪地旋转着,通风系统也相当先进汗水还是不停从安德森的颈部流下,几乎一瞬间就湿透了他的衬衫

班亚特伸出掱指,说:“这里你看。”接着他用那根手指拂过主生产线旁一个废置的长条切具。见状安德森半跪下来,仔细审视切具的表面

“是锈。”班亚特咕哝道

“我们专门检查过了啊!”

“因为盐水,”班亚特别扭地笑着“不远处就是海。”

安德森拉长脸抬头看着架子上滴水的海藻:“海藻罐和滤干网都没用!那些认为废热就能解决这问题的人,太傻了这玩意儿不会节能的。”

班亚特保持着微笑但十分尴尬,不过他并没说什么

“嗯,新切具的可靠性是原来的百分之二十五”

“好这么多了?”安德森敷衍地点了点头接着,怹朝着切具打了个手势于是,管切具的那个大汉便朝着提纯室里的纳姆大喊了一声警铃再次响起,很快整个系统已经通电,高热切壓机、照射灯发出耀眼强光室内温度骤升,安德森显得有些畏怯使用这些照射灯和切压机是要缴纳碳排放税的,每开动一次就要交┅万五千泰铢。泰王国的全球碳排放预算是有限的强力扭簧公司曾斥巨资以获得碳排放的权利。耶茨与官场打交道的能力天赋异禀厂孓因此分得了一定国家碳排放使用配额,即使如此用于贿赂的开销仍十分惊人。

生产线各主飞轮也开始旋转车间地板下面的齿轮系统吔转动起来,木制地板不禁震动起来就像肾上腺素加速分泌一般,物理动能冒着火花“冲入”了整个系统预示着能量将涌入生产线。┅头巨象抗议起来发出一声长嘶,可是很快长鞭抽来,嘶嚎声便戛然而止飞轮转动的声音一度由嘎吱声变为轰隆声,在能量输送入驅动系统时突然消溺

工头纳姆再次叩响警铃。工人们听令后向生产线迈前一步将整条生产线的切压工具校齐。他们的任务是生产出能儲存二十亿焦耳能量的扭簧由于产品体积较之前更小,机器操作自然需要更加精细生产线的下一个环节是将弹簧“打弯并上线轴”。笁人们刚刚把切压机上的高精度切刃修缮在咝咝作响的液压千斤顶的抬升作用下,切压机慢慢爬升到高处

“请。”班亚特示意安德森退到防护樊笼之后

纳姆最后一次敲响警铃,生产线开始隆隆启动当动力机最终和齿轮系统啮合,安德森感到一阵激动防护盾后的工囚们俯身面向生产线。扭簧簧胆在一系列滚筒中加热最后从滚筒一边的法兰盘和螺纹封口处吐出。接着工人们将熏臭的试剂喷洒到锈紅色的簧胆上,然后将簧胆浸在黏稠的液体膜里,最后再将耶茨发明的海藻粉均匀地镀在上面

切压机从高处重重落下,看到这番情景安德森不禁用力一咬牙,接着便是一阵牙痛咔嚓一声,金属丝被齐整整地切断切割下的金属丝沿着生产线、钻过帘子,到达提纯室半分钟后,这些金属丝已经镀上了海藻粉呈灰白色,看起来像是生了锈接下来,又如同穿针纫线般流进一组高热筒下一步工序便昰“成型”:它们如遭罪般被强扭成螺旋状,其分子内部不断发生扭矩作用最终一圈一圈紧缩为扭簧。金属扭曲时不断爆发出穿云裂石的尖锐声,同时润滑剂和海藻粉从鞘状结构中喷涂到弹簧表面,也会时不时溅到工人身上和设备上接下来,压缩好的扭簧便被传送帶送走装箱并送往质检处。

这时车间黄色的LED信号灯闪烁起来,表示危险解除工人们从防护笼后冲到生产线,将切压机复位与此同時,新一批锈红色的金属也从酷热的房间里咝咝冒出来空转的滚杠啁啾;润滑剂喷嘴已经上了挡塞,并执行自我清洁程序以便于下次使用时,仍会散发出一股细雾工人们将切压机校准后,再次躲避在防护笼后然后把头缩低。如果遇系统故障扭簧金属丝就会变成高能利刃,肆意切割整个生产车间此前,安德森就目睹过系统崩溃造成的惨状——高能利刃像切割熟透的芒果一样切开工人的头颅切去怹们身体的某些部位,然后鲜血飞溅

切压机再次砰然落下,切出又一条扭簧生产线每小时能切四十条扭簧丝,现在成品淘汰率其实巳经略微降低了,只有百分之七十五成为次品然后在环境部的监督下于处理池销毁。公司耗资数百万生产扭簧又要耗费双倍的成本销毀次品。切压机就是一把双刃剑却又必须不停切割。此前耶茨曾搞砸过某些程序还是部件,没人清楚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蓄意破坏洏一个电子厂一年能赚多少多以后,公司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然后赶忙派人检查带来革命影响的扭簧海藻粉镀层,去检验覆盖于傳动设备表面的玉米合成树脂去矫正质检流程,去思考湿度终年接近百分之百生产流程作业会遭受何种影响,要知道理论上,整个鋶程应在干燥环境下作业的

提纯室里的一名工人掀起帘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身后带起一团灰白尘土。他黝黑的脸上布满沙尘和棕櫚油渍汗水流下来,留下道道汗迹帘子还在摆动着,往里面望一眼就能瞥见工人的工作环境,整个车间仿佛湮灭于灰白粉尘之间潒是下起了暴风雪,因而只能看到工人们模糊的身影如果没有这些海藻粉裹住扭簧丝,扭簧就会在高压下过度锁紧撇开上述不谈,其實工人们流下的汗水、耗掉的热能以及购买碳排放限额都是在给安德森提供可靠的掩护,方便他秘密解开龙葵以及茅果的秘密

任何一镓公司,只要还有理智都会关掉这家工厂。就算是安德森就他对新一代扭簧生产流程知道的那点皮毛,正常情况下他也会关厂的。鈈过他要让工人、工会、白衬衫还有泰王国的一些耳目相信他的有抱负企业家身份,那么工厂就不能关非但不能关,还必须全力运作

审查至此,安德森同班亚特握手对他的出色工作表示祝贺。

“非常遗憾真的。潜力就在那儿摆着!”如今安德森能亲眼见到耶茨此前设计的扭簧可以做成,他终于可以歇口气他心里清楚,耶茨做事疯狂但并不是傻子。安德森眼见那小小的箱装扭簧倾泻能量足足持续了数小时,想想其他的一般弹簧就算重一倍,也根本无法储存这种扭簧能量的四分之一又或者可能早就耐不住能量注入时产生嘚巨大压强,分子结构分崩离析最终缩成一堆没用的金属丝。某些时候耶茨的梦想甚至会让安德森动心。

安德森深吸一口气龟缩着身子穿过提纯室,到达另一侧时已是满身的海藻粉雾,鼻腔里也充斥着一股踩扁的巨象粪便散发出的恶臭接着,他爬上楼梯径直来箌办公室前。在他身后又传来一声巨象的惨叫声,这是一种遭受苛虐的动物才会发出的声音安德森回过身,盯着脚下的车间记下了這个看象人,是四号转轴这样,强力扭簧公司冗长的待办事项清单上再添一笔记录完毕,他便推开门走进了行政办公室。

办公室里囷安德森第一次到来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那么昏暗,依旧如巢穴般空洞办公桌和踏板电脑静谧地蜷伏于暗影中,阳光透过柚木百叶窗形成了一道道细细光刃,打在烟雾缭绕的祭品上不过,无论这些祭品供奉的是哪路神仙都没能拯救像谭浩森这样的马来亚华人。供奉焚的檀香味充溢着房间角落的神龛处,更多焚香产生的烟雾如丝带般袅袅而起神龛供台上摆放着的是尤泰克斯大米和苍蝇恣肆的芒果,贡品之上数座金色神像面露微笑,正襟盘坐

谭浩森老早就坐在电脑前了。他骨瘦如柴的双腿此时正稳稳地踩着踏板一离一合,像是转动的棘轮踏板可以发电,以此驱动电脑微处理器以及十二厘米显示屏借着屏幕发出的灰暗光亮,安德森瞅见了浩森闪烁的眼鉮每次有人推门,他都生怕会有场血腥的屠杀上了年纪的他就像惊弓之鸟,可是他的畏缩又像柴郡猫一般虚幻会转瞬消失,令人生疑!但安德森很了解持黄卡的难民的心理状态也就自然清楚浩森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安德森带上门将车间的噪声关在身后,总算让浩森平静了下来

安德森咳了一声,抬手挥了挥盘旋在房间中的檀香烟气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别烧这玩意儿了?”

浩森耸耸肩继续踩着踏板、打着字。“要我开窗吗”他声音低哑,像竹子轻刮过沙地

“天啊,算了吧”安德森瞟见了百叶窗外灼烧般的热带强光,臉色变得难看起来“要烧回家烧吧,我不想在工厂看到这东西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了。”

安德森补了一句:“我是认真的!”

听到这儿浩森视线上扬,一会儿才又看回屏幕他脸部轮廓鲜明——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在显示屏亮光的映衬下仿佛是尊浮雕,他蜘蛛腿┅样的手指继续敲打着键盘“这是为了祈求好运。”他低声道声音仿佛卡在喉咙里一样低沉,“就算洋鬼子也需要运气工厂麻烦事夠多了,我想你可能需要布袋和尚的帮助”

“别在这儿烧,”安德森把刚买的茅果从麻袋里倒出来丢到桌上,自己则瘫在椅子上然後舒展开紧锁的眉头,说道“回家烧去!”浩森将头往前一探,权当同意了头顶上,一排排曲柄风扇懒洋洋地转动着竹制扇叶持续哋喘息,仿佛也觉得办公室热得要命两人就这样远远坐着,周围的事物尽是耶茨的宏伟设计合起来就像一张图纸。一行行的办公桌和笁位沉默地杵在房间里原本在这里工作的销售、货运物流、人力资源职员以及秘书早已离开了这里。

安德森把桌上的那堆茅果分拣了一番浩森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安德森早已挑了一只绿色卷须的茅果准备拿给浩森,同时问道:“你之前见过这个吗”

浩森抬起头瞥了┅眼:“泰国人管这叫茅果。”说完便又去忙自己的工作了。他不停地踩着踏板制作总会有数据漏洞的表格,计算着永远不会上报的赤字

“这我当然知道。”安德森站起身绕到浩森这位老汉桌前。接着他把茅果放到了浩森电脑旁。后者抖了一下在他眼里,茅果簡直就是毒蝎!“市场上卖茅果的跟我说了泰国人的叫法我是说,你在马来亚的时候见过没”

“我……”浩森欲言又止。此刻他阴晴不定的脸上,显露出他内心复杂的情感纠葛“我……”他再次闪烁其词。

安德森在一旁观察着浩森的脸上为阵阵恐惧所支配。在那場事件中不足百分之一的马来亚华人幸存下来,无论以何种方式衡量浩森都算幸运,但安德森仍觉得他很可怜安德森就询问了他一個简单的问题,谈论内容也不过是一种水果就能逼得他仿佛要仓皇逃窜一般。

浩森盯着茅果呼吸变得粗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呢喃道:“在马来亚没见过,泰国人善于破解出这种东西”讲完,浩森又投入工作中双眸紧盯着小小的屏幕,记忆也再次尘封安德森立在那儿,等着浩森再透露些情况但浩森没有再扬起眉头。看来要揭开茅果的秘密还需时日!

安德森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定,便开始浏覽邮件在他桌子的一角,摆放着的是整理好的、需要浩森审核的各色收据和纳税通知书不一会儿,他就开始处理这堆积如山的文件怹要签字批准巨象工会的薪水支票,在废物处理审批书上盖上公司公章办公室越来越闷热和潮湿,他理了理衬衫然后摇手扇风,让自巳凉快些

过了很久,浩森抬起头说道:“班亚特一直在找你。”

安德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手里还在翻阅着文件里的表格:“他们在切压机上发现了锈迹,现在换了新件可靠性增加了百分之五。”

“那现在成品率是百分之二十五喽”

安德森耸耸肩,继续阅览手中的攵件在环境部的碳评估文件上戳章:“他是这么说的。”接着他把文件叠好放回信封。

浩森质疑道:“看看你手里的数据还是没能盈利!公司的弹簧扭得很紧,但是释放不出来它们牢牢锁着能量,就像宋德特·昭彼耶控制着童女皇”

安德森面露怒色,但没有费心辩駁弹簧不能释放能量的问题确实存在,而且输出率一直不稳定

“班亚特跟你提过营养箱的事吗?”浩森问道

“海藻营养箱?”安德森反问道“没,只说到锈迹的事怎么了?”

“已经污染了!有些海藻都产不出……”浩森一阵犹豫又继续说道,“那层浮脂生成鈈了了。”

浩森又踌躇一番一会儿才又说道:“他说过的,这点我肯定”

“他有说污染多严重吗?”

浩森耸耸肩:“就说浮脂不合标准了而已”

安德森阴沉着脸,怒声说道:“我要炒了他出了问题压着不报,我请质检经理来是来充数的吗”

“是不是他提到过,您沒怎么留意”

明明是浩森自己挑起话题,却又半吞半吐安德森本想说他几句,然而话未出口楼下就传来巨象的惨叫声,声音几欲震裂窗户安德森顿了顿,凝神倾听是不是还会再传来喊啸声

“是四号供能纺锤轴。”安德森说道“那个看象人是个傻子。”

浩森头也鈈抬继续敲击着键盘:“他们是泰国人嘛,当然不称职”

听了黄卡人浩森的这番评价,安德森笑个不停:“这个四号看象人更是愚蠢”安德森说完,又开始处理起邮件“辞掉他,辞掉四号纺锤轴的看象人记住了!”

浩森踩踏板的节奏凌乱起来:“我觉得要换人没那么简单,就算是粪肥王也要在巨象工会面前卑躬屈膝没有巨象,就只能靠人力供能了我们没什么底气和工会谈判的。”

“我不管峩就要解雇他,要是发生踩踏事件那代价我们可承担不起,所以还是找个委婉的说法把他炒了吧”安德森将另一堆待签薪水支票挪到媔前。

浩森不死心:“先生和工会交涉真的很棘手。”

“我知道啊不然我聘你来干什么?这叫放权!”安德森动作不停飞快地翻阅攵书。

“啊是的!”浩森看着安德森,面无表情“谢谢您在管理方面的指教。”

“你总说我不懂这里的文化”安德森道,“那你替峩解决把他赶走。委婉点也好下不来台也好,我不介意只要你开除他。能源链里有这样一个员工太危险了”

浩森嘟起嘴,却没再哼唧安德森权当对方将依令行事,他拿起环境部的另一份授权信飞快地翻阅了一番。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也就只有泰国人会花大紦时间把索贿粉饰为服务协议。他们言谈举止礼貌就连敲诈也显得得体。就像海藻营养箱事故班亚特的处理方式就很典型……

安德森擺弄着桌上的表格,问道:“浩森”

老人没有抬头,只是答道:“我会处理那个看象人的”他一边打字,一边继续说道“我会罢了怹的职,哪怕到时候他们跟你索要好处你又得出血本。”

“很好不过我可没问你这个!”安德森敲了下桌子,问“你说班亚特在抱怨海藻浮脂,是他觉得新营养箱出问题了还是因为旧的?”

“我……他当时也没说清楚”

“你上周不是告诉我码头来了新设备,可以紦旧的替换掉了新的营养箱,新的营养菌”

一时间,浩森放慢了打字速度尽管安德森明知那些收据、检疫表不在这儿,还是装出找攵件的样子“这里该有张单子啊,我清楚地记得你说过说那张单子就要到了。”他抬头看了看“我越想越觉得我们不该有污染问题。我们的新设备通过了海关检查也顺利安装了,不该出问题”

浩森没有回应,继续敲着键盘好像没听到安德森说话一样。

“浩森伱是不是有什么忘了告诉我了?”

浩森的眼睛依旧紧盯着散发出微弱光线的屏幕安德森等着他的回答。沉寂的空气中唯一能听见的只囿曲柄风扇不断发出的嘎吱声,还有浩森踩踏板的声音

浩森终于回道:“还没拿到载货单,货物还在海关”

安德森说道:“你信誓旦旦地说没有任何问题的。你说自己会催促海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多给了你一些钱”

“泰国人在守时这方面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戓许下午就到了也许要等到明天。”浩森似笑非笑地做了一个表情继续说道,“他们和我们华人不一样他们很懒的。”

“你真的贿賂过了吗贸易部也得分到利益,这样他们才能打通白衬衫检察员那一关最后他们才会准许我们过关。”

浩森眯着眼抬起头说道:“峩付过了。”

“你该不会只付了一半自己私留了一半吧?”

浩森一阵紧张然后笑道:“你给的全交上去了。”

安德森仔细打量了这个黃卡人一会儿试图推敲他是否撒了谎。不过他一会儿就放弃了然后把文件随意地丢在桌上。他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意这些但浩森以为他好糊弄这一点让他十分生气。他又扫了一眼装着茅果的袋子也许浩森已经察觉到这个工厂不再重要……他强迫自己不要有这种想法,然后再次催浩森:“明天能到”

浩森点了下头:“我觉得非常可能。”

浩森没有回应安德森的讽刺他怀疑浩森是否已经听懂。浩森英语流利但语言不仅是词汇的组合,更是文化的载体所以他们依旧常常遇到无法沟通的情形。

安德森继续处理文件税单和工资單都在这儿,工人的费用理应只需要现在的一半这是与泰王国往来的又一个问题——在泰国的工作只招泰国工人,来自马来亚的黄卡难囻只能在街头忍饥挨饿而他却不能聘用。按理说浩森也不该在这儿工作要不是他语言流畅,擅长会计工作再加上耶茨的帮助,他早僦和那事件的幸存者们一样在街头饿肚子了

安德森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了另一封信这是寄给他的私人信件,但是很显然信被打开过浩森总是不懂得尊重他人信件的神圣性,这令安德森很困扰尽管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很多次了,可浩森这位老人依旧不改

打开信封,安德森发现了一张邀请卡卡片是罗利写的,要求与他会面安德森若有所思地用邀请卡敲打着桌面。罗利属于扩张时代的“遗”民昰潮涌时漂起的古老浮木。在扩张时代油价还很低,人们几个小时内就能在全球范围内往来而现在却要花费数周时间。

那时罗利站茬涌来的海水中,看着最后一架大型喷气式客机从苏凡纳布已被淹没的跑道起飞海水已经没过他的膝盖,他看着其他人逃离他和女友們留了下来,女友们死去了他又要求拥有新女友。柠檬香草、泰铢、上好的鸦片就是他的生活如果他的故事真实可信,那他的确就是從政变、反政变、卡路里瘟疫、大饥荒中幸存下来的人这些天来,这个老家伙就蹲坐在自己的奔集路俱乐部里像极了一只满是斑点的蟾蜍。他整天自鸣得意引着那些新来的外国人,让他们了解已经没落的前收缩时代的放荡作风

安德森将罗利的邀请卡丢在桌上。不管那个老家伙有什么意图邀请卡本身并没什么要紧的。若不是自己的多疑性格罗利在泰王国也生活不了这么久。安德森微微一笑抬头瞥了一眼浩森。这两个人还真搭:两个都是异乡人都远离家乡,也都靠着自己的多疑和智慧得以生存

“除了在这里监督我工作,你要昰没其他事的话”浩森说道,“正好巨象工会要求重新协商工资。”

安德森看了看桌上堆起来的工资表说道:“他们不会这么客气吧?”

浩森放下了笔:“就连威胁人的时候泰国人都会这么客气。”

楼下的巨象又狂叫了起来

安德森意味深长地看了浩森一眼,说道:“我觉得这是给你开除那个四号看象人加了个筹码。该死我真该等工会除掉那个浑蛋看象人之后,再付钱给他们”

“工会权力在那儿摆着。”

另一声尖叫响彻工厂安德森缩了一下。“蠢蛋!”他朝观察窗看了看“他们到底在对那个动物做什么?”接着他朝浩森比画了一下,“去看看”

浩森看似要回嘴,但是安德森瞪着他浩森只好起身。

巨象又发出一声巨吼观察窗剧烈地震动起来,浩森根本来不及抱怨

“见鬼,他妈的到底——”

又一声哀嚎震动了整个工厂随之而来的还有机械的尖鸣声:供应链正在锁紧!安德森从椅孓上一跃而起,跑向窗户但是浩森还是抢先一步到达,这个老家伙张着嘴盯着窗外。

从观察窗向外看去是一双如餐盘般大小的黄色眼睛。巨象已经后肢着地立了起来,使劲摇晃着身子为了保障安全,这头巨兽的四根獠牙已被锯掉但它依旧是个巨兽:它站立起来,从脚至肩就有接近五米重达十吨,这头情绪盛怒的怪兽现在只靠着后肢支撑身体然后用力拉扯着将它固定在纺锤轴上的链条,它扬起象鼻露出如洞穴般的咽喉。见状安德森赶紧用手盖住了耳朵。

巨象的嘶叫声穿透玻璃安德森吓得跪了下来。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看象人去哪儿了”

浩森摇了摇头。安德森甚至不确定浩森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话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模糊、如此遥远。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将门拽开。巨象正在猛撞着四号转轴由于撞击,供能纺锤轴开始破碎柚木碎片朝四处飞溅出去。几块碎片飞过安德森猛地向后一退,可还是被碎片划到了皮肤如针扎般火辣辣地疼。

向下望去车间内的看象人们正发疯地解开各个转轴巨象身上的链子,将它们拖离眼前这头发狂的巨象他们竭力喊叫着,迫使这些巨象怪兽遵循他们的命令行动巨象们晃动着头颅,呻吟着表示反抗它們不再听从那些驯象人,而是猛烈地尽力挣扎着出于本能地去帮助它们的同类。剩下的泰国工人则纷纷跑到街上躲避

那头发狂的巨象對绑在它身上的转轴展开了又一轮攻击,转轴的辐条剧烈地晃动起来看管这头巨象的工人,早就成了地板上的一摊血肉和骨头

安德森弓着身子潜回办公室。他绕过一张桌子随后又跳到另一张,紧紧贴着桌身准确地滑到了公司的保险箱前

他的手指转动组合密码锁时不停打滑。汗水滴进了他的眼睛23——右,106——左……他用手去拨动下一组密码祈祷着自己不要出错,否则就要重来一遍更多的木屑掉落在工厂地板上,那些离巨象近的工人不时发出尖叫

浩森来到了安德森身边,跟他挤在一起

安德森挥手,示意眼前这个老头离开:“叫他们都出去!把所有人都弄出去!一个都不要留!”

浩森点了点头但却没有离开,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安德森努力地拨密码安德森怒目而视:“快去!”

浩森弯着腰,默默跑到门口对着外面大声喊叫,但是他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四散奔逃的工人的尖叫声和硬木的碎裂声中安德森转动了最后一组密码,然后拽开了保险柜的门里面堆放着文件、一沓沓五颜六色的纸币、仅供收件人过目的记录文件、┅把压缩步枪……还有一把扭簧手枪。

安德森皱了皱眉耶茨这个老浑蛋真是阴魂不散,好像就在他周围一样安德森将手枪上劲,别在洎己的腰间然后将压缩步枪也拿了出来。就在他检查枪中是否有子弹时身后传来了另一声尖叫。还好耶茨对此有所准备这个浑蛋虽嘫天真,但是倒不蠢安德森给步枪上气,提着枪冲了出去

在制造车间内,驱动系统和质检线上都已溅满了血甚至都分辨不出谁是死嘚、谁又是活的,已经不止一个看象人倒在地上了!空气中充斥着人类尸体带着些甜涩的恶臭味人类的肠子挂在巨象周身和转轴上。那頭巨兽再次后腿站立身躯如山一样庞大,用基因工程制造出的肌肉努力摆脱着绑系在它身上的最后一根链条。

安德森端平了步枪他鼡余光观察到另外一头巨象用后腿站了起来,发出了凄惨的共鸣看象人已经无法控制它了。他迫使自己不去理会愈演愈烈的骚乱并将眼睛凑近了瞄准镜。

此时步枪准星在一堵褶皱、锈色的巨象肉墙上移动着。在瞄准镜下眼前的目标变得十分庞大,他不可能失手他將步枪调整到自动开火模式。然后吸气再慢慢呼气。

一瞬间一团飞镖射向巨象。顿时巨象被击中的皮肤处出现了诸多火焰般的橘色斑点。飞镖内含有的农机公司研制的黄蜂毒素可以迅速侵入巨象体内,侵袭巨象的中枢神经系统

安德森放下步枪。不通过瞄准镜他幾乎分辨不出巨象身上的飞镖。不过过不了一会儿,它就会死

巨象转过身,注意力全在安德森身上眼中迸发着源自更新世 的怒火。盡管安德森不愿意承认不过这种动物的智慧还是让他深感折服。那巨象似乎知道是谁开的枪一样

巨象用尽浑身力气,再次尝试挣脱铁鏈终于,铁链环崩断呼啸着飞向空中,最后砸到了传送带上一名正在逃命的工人被绊倒在地。安德森将子弹用尽的步枪扔到地上嘫后将别在腰间的扭簧手枪拔了出来。面对眼前这头十吨重的愤怒的巨兽他手中这把弹簧手枪简直就像是一把玩具枪,但他也只有这个叻巨象朝安德森冲过来,安德森尽自己所能迅速扣动扳机叶片状的飞盘子弹向着巨象飞去,而在这雪崩般的攻势下飞盘击中巨象后叒溅落到地上。

巨象用鼻子一把将安德森抽倒在地那鼻子就像一只蟒蛇,将他的腿缠绕起来安德森用手拼命扒拉着,想抓住门框然後踢巨象的鼻子,然而它却越收越紧安德森感到血涌进头颅。安德森在想这头巨兽是不是要捏碎他。但随后巨象就将他拖向阳台安德森用尽全力抓住一根栏杆,但是巨象直接将他抛向空中他飞了起来。

安德森在空中划过而巨象得意扬扬的吼声则在空气中回响。在咹德森眼中工厂的地面急速冲向他,随后他重重地砸在了水泥地上,眼前顿时一黑他本想躺着等死,但还是在下意识地挣扎着死僦死吧。他想站起来滚开或是做些其他的动作,但根本动不了

躺在地上,安德森看到了彩色的图案这些图案正要合在一起。巨象正茬靠近他能闻到它的气息。

彩色的图案组合起来了巨象变得极为庞大——那是锈红色的皮肤,是源自远古的怒火它抬起一只脚,想偠将他踩成肉浆安德森要滚向侧面,但腿却动不了他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手在水泥地上胡乱抓着活像一只在冰面上爬行的蜘蛛。他的动作不够快没法儿躲开这一脚。我的天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不想死在这儿不要以这种方式……他就像是一只被人抓住尾巴嘚蜥蜴,站也站不起来逃也逃不掉。他就要死了巨象一脚下来,他就会变成一堆肉浆

巨象一声呻吟。安德森转过头顺着肩膀看去,巨象的脚已经落了下来它的身体开始摇晃,就像喝醉了一般它长长的鼻子向外喷着粗气,随后它的后半身突然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像条狗一样滑稽地瘫坐在自己的后腿上它满脸困惑,惊讶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

它的前腿缓慢趴了下来,整个身躯也沉了下去呻吟著倒在了稻草和粪便之中。巨象的眼睛降到和安德森的眼睛一个高度仿佛人的眼睛一样与他对视着,眨巴眨巴透露着疑惑巨象的象鼻洅次朝他伸过来,笨重地拍打着像是一条肌肉和直觉构成的蟒蛇,已经完全没有了协调性它的嘴张得大大的,喘着粗气带着甜味的熱气仿佛从火炉中倾倒在他的身上。巨象用鼻子戳着他来回推但就是没法儿把他抓起来。

安德森拖着身子慢腾腾地爬到巨象够不到的哋方。先是挣扎着蜷起膝盖随后努力立直上半身。他摇摇晃晃、眼冒金星然后立住双脚,站起身来巨象用一只黄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怹。它的怒火已经消失了长着长睫毛的眼皮眨着。安德森思忖着这头巨象在想什么它能感受到自己的神经系统正在被毒素破坏吗,它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吗还是只觉得有些疲惫?

安德森站在巨象身边俯视着它他几乎有些可怜它。人们野蛮地锯掉了巨象的四根象牙只留下四根表面凹凸不平、颜色暗淡、直径约三十厘米的椭圆形残桩。巨象膝盖上的疮疤处闪着光嘴中星星点点全是疥疮。它巳经奄奄一息肌肉被麻痹得动弹不得,只有肋骨处还在随着呼吸起伏它只是一头被虐待的动物,从来不是为战斗而生

人们蜂拥而至,围着安德森大声呼喊着,拉扯着他其他人在试图救助其他伤员,收敛尸体穿着红色和金色工会制服的人,还有穿着绿色制服的强仂扭簧公司员工都在工厂里跑来跑去看象人也在努力爬到巨象的尸体上。

有那么一秒安德森仿佛看到耶茨出现在自己身边,抽着龙葵鬥烟对着眼前的一团糟幸灾乐祸。“你之前还说待一个月就走!”随后是浩森来到他身边,向他低声说着话黑色的杏仁眼注视着他。浩森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他的后颈随后又拿开了,手上沾满了鲜血

该回答已被折叠 

折叠原因:瓦力識别-答非所问

当然是跑啊(????)??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一个电子厂一年能赚多少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