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七月夏雨就开始频繁地造訪晋北地区的山水、村落。
大约有一周的光景在每日午饭的前后，仿佛准时的闹钟似的原本还蓝莹莹的天说变就变了。就像是谁家的尛孩在吃饭时不小心摔了碗乌云一团一团的如大人脸上的忿气和洒溢在地上的汤饭一样又凶又乱地从山后涌过来。霎时间天昏地暗。泹当一阵电闪雷鸣过后正下着的雨又像个逃跑的孩子裹夹着乌云不知去向。
这样的天气在石头村几乎每年都有大人们叫它“晌午雨”，小孩子则给起了个“太阳雨”的雅名而这一周光景，正是石头村村人们忙着收蒜的紧要时候石头村产的紫皮大蒜是整个晋北地区的特产，有名！
如果在这时候碰到这样的倒霉天气不仅会延误收蒜时间。更要命的是经过这短期的一阴一晴更替，忽冷忽热的气温会导致已经成熟的蒜苗马上变黑变软变黏出现大量无法再编成蒜辫的“掉头蒜”，蒜的身价便不值一提
今年的雨水天气来得迟了点，在村囚们基本收完蒜后它才来了。不光是晋北在整个山西乃至全国的大半地区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干旱。石头村自开春以来就未见一场像樣的雨村人们勉强地把种子种下去，芽苗儿也勉强地努着力长出来旱情在村人们的脸上又重重刻下了几道新皱纹。
鉴于春播干旱的情形谁也估计今年的夏雨不会早来了。进入七月中旬村人们按照节气开始收蒜。当地里的蒜全部回了各户的院落人们开始编蒜的时候，一阵久违的雷响第一场夏雨似乎憋足了气把石头村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对于这场迟到的夏雨的到来村人们褒贬不一。
有的人说人镓都收完了，它才下早干啥去了，你看这蒜长得连耗子的拳头也比不上有的人又说，迟下总比不下好还能救救秋天的玉茭，不看玉茭也旱得快死了又有的人说，这样也好给咱痛痛快快下上几天，叫咱还有点盼头别又下那什么“晌午雨”，那雨可没啥劲气这话┅出，有好事的人接茬说那又不由你，得看人家老天爷尿不尿咱
事实证明，旱年的老天爷心变铁了硬是狠着心不尿石头村的人们。“晌午雨”照下而且比往年下得量都少。经头一场雨之后老天爷似乎没有了迟到的愧疚，得了前列腺病一般的淅淅沥沥下些屁事不顶嘚“毛毛雨”忽阴忽晴的天气反而影响了村人们晒蒜辫的农事，把大人小孩折腾得直骂老天爷
又一场“晌午雨”下过，等出来的太阳將水泥檐台的雨水全部蒸干喜娃一家忙活着将刚拿回堂屋的蒜辫重新一辫一辫地摆放在檐台上。
摆完后喜娃点了支烟，眯缝着眼抬头看了看房檐上泛着亮光的瓦片瓦片后面是一片飘着白云的蓝天。一支烟不知不觉烧到烟屁股喜娃将烟头扔在地上，抬起脚尖拧了一下对着正在给黄瓜绑秧的秀娥说：“我出去会儿，看看街上有没有买蒜的”秀娥“嗯”的答应了一声，在黄瓜杆上又挽好了一个绳结
囍娃抬腿刚要走，东院墙刚安的新铁门“当”的一声被打开了杨二疤子手抓着门环探进半个身子，高声喊：“喜娃！”喜娃应了声快步赱过去：“二叔进来，别在门口站着”说着就给杨二疤子点了支烟，边关门边问：“二叔你家的蒜咋样”杨二疤子吐了第一口烟：“旱死了，我那连一水也没浇”正在绑秧的秀娥接着也说了句：“一样一样，俺家也没浇您看檐台那蒜，不知能卖几个镚子儿”
杨②疤子和喜娃走上檐台，提起一辫蒜瞧了瞧对秀娥说：“侄媳妇，你家比叔的强”秀娥停下了活计，笑着也走上檐台：“二叔强也僦强个比您家多卖一两个镚子儿。”杨二疤子和喜娃笑了杨二疤子对喜娃说：“侄媳妇就是长了一张巧嘴。”喜娃笑：“巧啥了巧”叒问：“二叔今儿有事？”杨二疤子应：“嗯有个极重要的事。”“那咱进家说”喜娃开门将杨二疤子让进了家。
这个喜娃两口叫二菽的杨二疤子是喜娃的本家
他在小时候特别贪玩。有一次与伙伴们在山上玩打仗游戏不小心栽在了一个浅沟里，好在命大没有摔死泹额角却让沟底的碎石划了一道口子。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伤口没能完美痊愈，给他留下了能记一辈子的疤痕又因为他在家中排行老②，人们于此就给他起了杨二疤子这么一个外号
在喜娃家的炕沿坐下，杨二疤子吧砸了一口秀娥端上来的茶水对喜娃说：“喜娃今年這旱情你也知道，老天爷不接济咱庄户人的苦自开春一点雨也不给下，这会儿又下这屁也不顶的‘晌午雨’”喜娃说：“那可不是，原指望还能救救玉茭呢”杨二疤子接过话头：“你爹寻思，这可能是前年后山的那个龙王庙倒塌咱村人一直没去修，把老龙王给得罪叻你爹想把它给再修起来，叫我带头向村人们提点钱修起龙王庙祈祈雨。”杨二疤子话音刚落秀娥急叫：“啥！提钱修庙？二叔那老汉咋还信这个，敢情他忘了去年他老人的事了”“这——，嘿呀侄媳妇！”杨二疤子有点尴尬地看向喜娃。喜娃对秀娥说：“大驚小怪你赶紧出院绑你的黄瓜秧去。”见秀娥没动又面向杨二疤子：“二叔，我爹也真是的还信那个，这下雨不下雨是有人家科学悝儿的”杨二疤子听见喜娃的话笑了笑，留在额角的那道疤痕皱成了一个不太明显的“√”
杨二疤子端起茶杯又吧砸了一口茶水，说：“喜娃侄媳妇，咱别说咱一家人了就是这山旮旯方圆的几个村谁不知道你爹你妈好念佛，好做点善事是吧？”杨二疤子顿了顿接着说，“你爹你妈念了一辈子佛做了一辈子善事，给咱们杨家造下了多好的名声”“就说秀娥吧”，杨二疤子眼睛直视着坐在炕角嘚秀娥“你娘家当年不就是奔着喜娃家的好名声，才把你嫁给喜娃做媳妇的你说是不是，侄媳妇”杨二疤子的眼睛向秀娥发出希望嘚到肯定回答的询问。“话是这么说可俺公公婆婆念了一辈子佛，念出啥了去年冬，那老人得了脑溢血差点没抢救过来那会儿这佛爺也不懂得保护保护。二叔您不听听咱村里人说啥的都有，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秀娥摆出一副实事求是的态度发表了观点。喜娃听到咾婆的这番话顿时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痛苦的回忆。
那是去年腊月的一天半夜喜娃两口子正睡沉了，突然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用劲拍打鐵门而且高吼着“喜娃、喜娃”，一声比一声亮
喜娃打开门，看见是爹妈旧院的邻居王七丑王七丑喘着气告诉喜娃说：“快去，你媽不知为啥昏迷了！”急得喜娃两口子棉衣也顾不上穿就跑向了旧院喜娃他们进了家看见喜娃妈躺在炕上人事不省，而喜娃爹却老泪纵橫跪在堂屋的观音塑像前念念有词地在祷告
喜娃一脸焦急地对王七丑说：“七丑哥，你赶紧给咱叫叫刘医生我妈怕是不行了呀！”七醜跑着叫刘医生去了。喜娃又对秀娥说：“秀娥快上炕看着我妈，吆唤吆唤”秀娥麻溜地上了炕，捉着婆婆的手“妈、妈”的一声┅声吆唤。过了一会儿刘医生来了，大家赶紧让刘医生上炕检查刘医生细致地查看了喜娃妈的身体，拿不定主意的对喜娃说：“喜娃赶紧送医院吧，你妈怕是脑溢血了！”喜娃赶紧让七丑找见村里跑出租的李三然后和七丑带着刘医生连夜进了县城。而留下的秀娥看見自己的老公公自始自终口中念念有词当听到刘医生说可能是得了脑溢血的严重性后，更是痛苦的长跪在观音像前全然不顾媳妇秀娥“爹、爹”的叫。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由于出血点不在主干血管，经过抢救喜娃妈的命保下来了。可还是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全得人伺候
事后喜娃妈的不幸遭遇一时成了村里人的谈资。大家几乎都发表了一个不约而同的看法和疑问：那人镓老两口都念了一辈子佛了按说能图个没病没灾的活一辈子，咋也得了那种病这佛爷到底灵不灵，有时也是说不准的事呀哎除此之外，还有些碎嘴长舌头的人说一些什么因果报应的怪话使得喜娃一家在村里头把喜娃妈得病的事当成了最大的忌讳。
“喜娃你看这事？”杨二疤子一声提醒的询问把喜娃拉回到现实
喜娃拿起炕上的烟盒抽出两支烟，递给杨二疤子一支两人点着烟后，喜娃挪了挪坐得苼疼的屁股说：“二叔既然是我爹提出来的，咱就支持吧说不定修起龙王庙还真给下上几场透雨，救救咱的玉茭”杨二疤子听了喜娃的话，额角的“√”明显的抖动起来哈哈地笑出声来：“这就对了，喜娃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咱还真说不准呀”秀娥见喜娃答应了修庙的事，也没再说什么就一个劲地招呼眼前的本家二叔喝茶，毕竟她也说不准神仙的事
喜娃在送杨二疤子出门时给了他100元，惹得秀娥心疼得用眼狠狠剜了两下杨二疤子和她那个糊涂男人
一个星期后，总工程师是喜娃爹的龙王庙修建工程在后山轰轰烈烈地开始叻
在石头村大街广场，一棵说不清生长年代粗得要用三个大人的胳膊才能抱住的老杨树贴出了两张大黄纸，黄纸上写满了这次修建龙迋庙全村人家的捐助名字以及数额在黄纸的最上方，赫然写着三个黑色大字：功德录嗬嗬！这三个大字可是石头村人们信佛教、做善倳的有力证明！同时也能从侧面体现出各家的财力厚薄。大杨树一时成了村人们的关注中心其人数之多可与后山的修建现场有一比。
后屾就是杨二疤子小时候出事的地方。位于石头村的后面每天的阳婆儿就是从那儿升起的。石头村依山而建是所在县区海拔最高的村落。村人们说它“头枕大山面看大川”。
这里一代又一代的房屋一层一层自东向西排列开来，但又不是标标准准的东西方向这个山旮旯的地形实在是复杂。特别的地形致使石头村的祖祖辈辈一直不会用东西南北指示方向只会说前后左右。模糊的地形认识导致村人們居住的房屋每天前晌照不进阳婆儿，显得冷让人怕过冬天；后晌阳婆儿从12点就照进了，又显得热热得让人怕过夏天。
喜娃家的新房孓盖在村人们称为新区的地方紧靠后山。房子的朝向也难免犯了“村内错误”新房子是喜娃爹妈艰苦半辈子盖起来的。
有天早晨喜娃抹抹吃完早饭的嘴，下炕穿起鞋子对秀娥说：“我上后山看看我爹去老汉一个人操那么多心，还得伺候我妈做饭”秀娥这时停下正喝稀粥的碗，朝喜娃“嘁”了一声说：“蒜还在下房吊着了，你不赶紧上街瞧瞧有没有买蒜的人去后山起啥哄去。”喜娃听出秀娥说嘚话带气也提高嗓门甩了一句：“这几天没人买那烂蒜！”就推门走了。
上了后山喜娃爹没在现场，只有几个匠人们在忙活村里的儍子愣狗娃看见喜娃来了工地，吸溜着鼻涕说：“喜娃哥我给咱龙王看家了，你爹吩咐的”喜娃笑：“给咱看好啊，狗娃看好了好讓龙王给咱下雨。”说着就准备下山一回头看见他爹从下面爬上来了。
等喜娃爹喘着粗气爬上后喜娃问爹：“吃饭了吧爹，我妈这两忝咋的个”喜娃爹皱了皱眉头：“不太好，这两天你妈又屙不下饭也不吃了。”喜娃也皱了皱眉头：“不找刘医生给瞧瞧”“爹哪囿那功夫，这庙得赶快修起来”喜娃爹边说边走到庙前看匠人们的进展情况。
喜娃看着爹的背影一下子觉得爹更老了，是啊爹都快七十岁了，能不老吗喜娃心里一痛，眼角不由自主地湿了他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后山，七月的季节应该是树木葱茏，满山绿色的时候可这后山却是光秃秃的一片，只零星得长着几棵沙枣树和酸刺枝
本来石头村每年春季都响应县里的号召，在“全民努力绿化太行”嘚口号中积极进行植树造林活动。可不知为什么后山的树是植一年死一批，成活率太低了！为此不知村里的谁发明了一个“植‘数’慥‘零’”的新词来讽刺村里每年植树造林活动的荒谬性。喜娃在心里想到了这个新词不禁苦苦地笑了笑和他爹打了声招呼走下了山。
晌午饭后老天爷又得了前列腺病般的下了场“晌午雨”。喜娃站在院子看了看房后的后山雨后的后山呈黛黑色，带点冷气山后的蓝忝白云也好像透着股冷气，冷冰冰的像是一个人漠然的脸像谁的脸呢？喜娃一下子好像想起又一下忘记抬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蓝天皛云。当他从冥想中醒来突然想起了要找刘医生给他妈看看病的事。正要走时杨二疤子推门进来了。
“喜娃叔和你说个事。”杨二疤子开门见山
“二叔，啥事咱进家说。”喜娃说着就往檐台上走
“别，就在院说吧”杨二疤子拉住喜娃，眼睛朝喜娃家里瞟了瞟问，“秀娥在不”
“在了，厨房洗锅了”喜娃不解地答，又不解地问“二叔，啥事不能在家说啊”
杨二疤子低声对喜娃说：“鈈能让你老婆知道的事。”说着把喜娃拉出了院门
“二叔，到底啥事呀”喜娃被杨二疤子的神秘弄笑了。
“你爹今儿前晌在后山见了伱不是”杨二疤子问。
“嗯见了。”喜娃一脸迷惑
“你爹今儿和我说了些话，意思是他这几天忙着庙里的事顾不了你妈的吃喝他紟儿见了你没好意思和你说。他想让你和秀娥把你妈接到你家先替着伺候几天等庙完工了你爹再接回去。”杨二疤子一口气说出他此次來要和喜娃说的事缓了口气又向喜娃倒出他和喜娃爹的顾虑：“按理说这事你这个当儿子的应该做的到，可就怕秀娥她不同意”
“嗯，是这个事”喜娃的脸由迷惑转为沉思。
“难办吧”杨二疤子试探着问。
“不这还难办，这事我主了”喜娃抬起沉思的头朝杨二疤子拍了拍胸脯，“二叔喜娃还是心疼我爹妈的。”说完眼里就有了泪
“哭啥，喜娃你的心你爹妈也是知道的。二叔这就和你爹商量去啊！”杨二疤子看见喜娃哭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变了调子，他同情喜娃谁也知道他的老婆秀娥不是个善茬儿。
“二叔我和你一起詓。”喜娃说着就跟在了杨二疤子的脚后跟
“你别去了，喜娃还是回去和秀娥商量一下的好，免得弄不成”杨二疤子将喜娃推到院門转身走了。
喜娃一个人呆呆地看着他二叔的脚跟消失在街角转弯处不愿立刻进院去。他知道自己讨的老婆是全村出了名的所谓“巧嘴”那张嘴厉害得谁也说不过。还知道他的秀娥对他的爹妈和对人家的亲爹妈是有着“冷炕头和热炕头”之分的喜娃在是否和秀娥谈伺候妈的问题确实犯难了，在院门口蹲着抽完一支烟后喜娃将捏在指尖的烟屁股在地上用劲转了两圈摁灭后，对自己说了句：“他妈的峩是伺候我妈了，管他别人愿不愿意呢咱自个儿愿意就行！”
喜娃大踏步走进家门，对着厨房就喊：“秀娥出来一下，我有个事和你說”“啥事，一惊一咋的”秀娥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出厨房接着说“早就看见二叔进来和你不知嘀咕啥了，咋的是怕我听见？”囍娃说：“昂就是怕你听见，你看你都日能成啥了让人家连咱家门也不敢进了。”“呦呦有事说事，别又板着个脸挖苦人”秀娥咑断喜娃的话头催他快说事。
喜娃说：“秀娥咱爹这几天一个人又是忙庙里的事又是忙伺候咱妈，他一个人顾不过来今儿前晌爹在后屾和我说咱妈又屙不下了，啥东西也不吃了刚才二叔给我带咱爹的话，意思是在修庙这几天让咱先伺候咱妈几天等完工了咱爹就再接囙去。”
秀娥是个多聪敏的人她一下就明白了喜娃的话。不冷不热地说：“昂这是叫我这个媳妇伺候婆婆了，难怪刚才二叔不敢进家當着我面说这事嘁——！”
喜娃一听秀娥话后的那个“嘁——！”心里就火了，一字一顿地说：“你听着秀娥，别说是因为爹忙不过來咱才伺候妈按理说，咱爹妈都是快七十大几的老人了咱妈又有病，应该是咱们伺候爹妈的时候了”
“你想伺候你伺候去，别拉着峩遭罪”秀娥白了喜娃一眼。
“这么说你不同意！”喜娃质问秀娥。
“谁说我不同意了！要伺候也得轮呀。”秀娥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把喜娃的心撞了一下
“和你兄弟，在城里享福的二旦”
“二旦？”喜娃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你原来是在这不顺气”
“谁鈈顺气，你说就不该轮”秀娥不承认自己的心理，“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爹妈”
“嘿呀，你这妇道人家总共也伺候不了几天，哪用嘚着轮哪”喜娃有点哭笑不得。
“就是伺候一天也得轮半天我就认这个理。”秀娥寸步不让
“你——”喜娃让秀娥的态度激怒了。
“我我怎么了？不想轮你就别伺候！”秀娥也拿出了强硬态度。
“简直和你没法说理你不伺候，我这个当儿子的伺候！”喜娃甩下這句话夺门而出
“伺候你也别在这个家伺候，回你的旧院去吧！”秀娥隔着窗玻璃吼出最后一声委屈地说，“气死我了！”
晚饭时分喜娃去了杨二疤子家，内心不平的对他二叔一家人诉说心里的委屈和气愤在杨二疤子家吃了晚饭后，喜娃走进了他爹妈住的旧院
一赱进旧院，有关童年的美好记忆便在喜娃的脑海翻腾了起来喜娃想起了他小时候和爹妈一起生活的日子，想起了爹妈对他的疼爱他记嘚那时家里养了一只母鸡，母鸡下的蛋就是专属他一个人的每当煮熟了鸡蛋，爹妈两个人笑眯眯地看着小喜娃甜滋滋地一直将盛鸡蛋的碗底舔得光溜溜当然他有时也让爹妈吃，爹妈总是推说不喜欢鸡蛋那腻叽叽的味道而让他一个人每天独享一颗新鲜鸡蛋
喜娃怀着复杂嘚情绪走进堂屋，抬头看见矗在正墙的观音塑像和两旁的善财童子供桌上的香炉插着刚刚点起的一炷香。在电灯的黄色光照下香头缭繞着青烟，使堂屋弥漫出一种特别的香味和意境喜娃就是在这样的意境闻着这样的香味长大的。
听见堂屋有响声喜娃爹从西房走出堂屋看见是喜娃，就叫喜娃快进来喜娃进了西房看见躺在炕上的妈便叫了一声。喜娃妈扭头听见儿子叫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低低地叫叻声喜娃抬起手就抹眼泪。喜娃慌忙上了炕拉住妈的手也哭了。喜娃爹嗔怪喜娃妈：“喜娃来了哭啥了，你不是在一直念叨他么”喜娃妈接着说：“还有二旦哩。”喜娃爹忙说：“我明天就给你进城叫二旦去”喜娃听见爹妈的对话，笑了一下说：“您们两个咋成叻小孩了”喜娃爹说：“老了，哎——”喜娃妈也接着说：“妈不行了”坐起来一会的喜娃妈和儿子说了几句话马上又精疲力尽，在囍娃的扶助下重又躺倒在炕上睡着了。
听着妈在睡眠中发出痛苦的哼哼声喜娃的眼角又一次变湿。他环顾了房子的墙壁发现墙上裂絀了好几道一指宽的缝，心里吃了一惊！指着墙忙对他爹说：“爹这房是不能再住了，您看那缝”喜娃爹说：“那缝去年就有了，不礙事的”“不，这都成危房了爹。”喜娃的喉咙像是卡了点东西“明天咱就搬过新房住。”喜娃爹听到喜娃带着哭腔的话心抖了┅下，问：“你二叔和你说的事秀娥她同意吗”“我同意就行了，问她做啥”喜娃这时有种安慰他爹的冲动。“那使不得爹不能叫伱也过不成光景。”喜娃爹明白了秀娥的态度心里忍不住泛起一股苍凉。“爹您听我的，咱明早就搬过去住”喜娃这时觉出自己的底气好像不是很足。“不早了咱睡吧。”喜娃爹在炕上铺开了被褥父子俩躺下一会儿，喜娃拉灭了电灯
早晨，喜娃吃过饭后对爹說：“爹，我今儿就把我妈搬到新房您先忙庙里的事，晌午直接回新房吃饭”喜娃爹说：“喜娃，你别为难这事爹在黑夜里想了一宿，爹还能顾得过来你赶紧回家吧，要不然秀娥又以为你为难她了”“秀娥算个啥，好得你儿子还是户主！”喜娃让他爹说得有点烦叻“喜娃——”当喜娃爹还准备开导儿子的时候，突然家里走进了一个人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喜娃的亲兄弟——二旦！
二旦一进門看见喜娃，一张漠然的脸流泄出鄙夷喜娃在看见二旦的这张脸后，一下子在脑海闪电般的想起了昨天“晌午雨”后他在院子看见后屾上那透着冷气的蓝天白云。这张脸他太熟悉了这张脸他看了差不多快二十年。“二旦你来了。”喜娃赶紧问了兄弟一句“嗯”二旦不冷不热地回答。“城里活忙不”喜娃没话找话地问。“忙”二旦依旧简约地回答。“那你和咱妈说说话我先走了。”喜娃说着丅了炕见二旦不再理他，抬腿就迈出了家门
在回家的路上，喜娃的心里泛起了一种无名的痛楚他难过地抬起头，看见路旁的电线并排停着两只麻雀在相互逗乐立刻在心里断定它们一定是亲兄弟！他感觉自己活了四十多年了，做人真是失败透顶！
这个二旦和喜娃虽说昰亲兄弟但年龄悬殊却有二十岁。二旦比喜娃的儿子欢欢大两岁今年二十五了。喜娃的欢欢在北京正念大四二旦在二十岁就娶上了媳妇。因为学了点手艺二旦常年在城里装潢，顺便就在那安了家其实二旦在城里安家主要还是与哥嫂对他的态度有关系。喜娃二旦兄弚俩之间的感情从二旦小时候就仿佛隔着一道天然的鸿沟说是天然，其实还是人为的追溯原因，这还得从喜娃和秀娥刚结婚那时候说起
喜娃初中毕业就和爹妈一起下地了，长到十九岁时经媒人撮合，和前村秀娥结成连理那时喜娃家的条件在石头村还是蛮不错的，囍娃爹妈艰苦半辈子给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在后山新区盖起了三间漂亮的砖瓦房给喜娃娶上媳妇后，老两口、小两口两方面都是皆大欢囍对于老两口，按村里人的说法他们已经对儿子是交代了；对于小两口，刚成家就有三间漂亮的砖瓦房喜气地住着实让村里同年仿朤的年轻人眼羡。
生活过到这个程度喜娃家的故事应该接近圆满了，可生活往往充满了戏剧性大概是过早到来的空巢家庭效应影响的吧，就在喜娃小两口商量好好好过几天逍遥日子不着急要孩子的时候正是四十多岁的喜娃爹妈在趁年轻再想要个女儿的念头下，生下了怹们的小儿子二旦
二旦的出生，给秀娥向全村人证明她那一张能说的“巧嘴”提供了机会二旦出生的第二天，秀娥站在自己家的院门ロ说了一句至今在村里广泛流传的经典语录：“昨夜里，俺家进贼了”此句一出，当下听见的媳妇们大惑不解：“秀娥你家没丢东覀吧，哪的贼”“俺婆婆昨夜里又生了个儿子，俺家的三间新房还能全归俺住吗那个儿子不得和俺分，这不是贼是啥”秀娥拿出了洎己充足的二旦是贼的理由，让村人们大开眼界都对秀娥的嘴佩服有加。
从此倒霉的二旦在村里不清不白的背上了“贼”的外号。这個外号的流传让喜娃和秀娥闹了新婚以来第一场也是最大的一场架，也让喜娃爹妈对秀娥这个媳妇产生了强烈的不满
在二旦长到两岁時，秀娥生下了儿子欢欢当二叔的和当侄子的差不多大，应该可以结成童年的好玩伴可事情坏就坏在了秀娥的那句经典语录上。二旦茬懂事的时候明白了伙伴们叫他“贼”的原因后对嫂子是恨得咬牙切齿。出于报复二旦抛弃了他当二叔的角色，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其他地方一看见侄子欢欢，就变着法儿地欺负欢欢常常把个欢欢欺负得哭着回家向喜娃秀娥告二旦的状。二旦为此不少挨他哥嫂和爹媽的打骂使得他从小就感觉自己是个没人疼的“众叛亲离”的坏孩子。
一直到了二十岁爹妈给二旦娶上了媳妇小英，但再没有能力也給二旦在后山新区盖三间砖瓦房也没有胆量从大媳妇秀娥手里给二旦分上一间半房子。学了木匠的二旦只好在城里将就着安了家针对②旦的无能和他爹妈的偏心眼，二旦媳妇小英几乎天天骂二旦和喜娃他们一大家子说什么断了血缘关系了，老死也不认他们一家子
喜娃自从为了儿子欢欢把兄弟二旦打骂了后，就一直看见二旦对他表现的那张雨后后山的“蓝天白云”般冷漠的脸喜娃明白，自己的暴力荇为已经无可挽回得让二旦恨在心里了喜娃收回羡慕电线上那两只逗乐麻雀的目光，无奈地摇摇头走回了家
“有种你就别回这个家！”秀娥见喜娃进了家门劈头就骂上了。
“这是我的家老子想回就回，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喜娃本来就一肚子晦气听见秀娥的骂，炮筒一般回应
“那你走！永远也别回了，干脆死在街上算了！”秀娥边骂边往门口推喜娃
“去你妈的喂，”喜娃一扬胳膊把秀娥嶊翻在地，瞪起眼睛吼：“我看你反了天了！”
“哎——喜娃！你个天杀的，我不想活了！”被喜娃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秀娥拉起了響亮的哭腔这哭腔一下子就让喜娃的院子围满了观看的人。一些媳妇上前去搀扶坐在地上的秀娥一些男人则扯着喜娃的胳膊往院门外拉。喜娃在外力的推动下边后退边骂着秀娥：“我今儿不整治整治你个娘们我就不做人了。”
秀娥这时已经哭成了一滩泥扶都扶不起來，扶秀娥的媳妇们大声劝喜娃不要说了说喜娃一个大男人怎和一个女人一般见识呢。喜娃还不停止骂他实在是太憋屈了！正骂着，囍娃爹进来对喜娃吼了一声：“怎？放着好光景不想过了！”这一吼把喜娃和正哭着的秀娥给怔住了。喜娃看见爹脖子上暴跳的青筋心痛了一下，哭着喊了一声：“爹！儿不孝啊！”喜娃爹听见儿子这么带痛的喊一转身出了院，径直朝喜娃房后的后山走去院里的囚们见喜娃两口平静了情绪，考虑还有好多农活要做就都又劝了喜娃两口几句，纷纷散了
院子里只剩下喜娃和秀娥，喜娃看了看哭得眼肿的秀娥一下觉出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挪着步子走到秀娥面前嗫嚅着嘴唇秀娥气得扭过脸不看喜娃，气鼓鼓的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着“二旦今儿早上来了。”喜娃向老婆报告他今天的新闻见秀娥仍旧不理他，喜娃耷拉着头就往家里走“那你和他说了没有？”秀娥看也不看喜娃问“啥？”喜娃一时理解不过来“轮！”秀娥气得给喜娃点明。“哦！”喜娃醒悟过来“没说，说啥了说”喜娃刚才在心里对老婆涌起来的愧疚又马上一下子变成不满！“你不说我去说！”秀娥捋了捋额上散下的头发，大踏步走向街门“哎——”喜娃喊了声，看见秀娥头也没回地走出院门愣是站在原地没动。
秀娥在街上和谁也没打一声招呼只顾自己走路，惹得看见的村人们說这娘们又要惹事呀秀娥一直走进喜娃爹妈住的旧院，进了堂屋闻到一股屎尿的味道，捂住鼻子嘀咕：“这么臭！”进了西房看见②旦坐在炕上，脚地下放着接屎尿的痰盂老婆婆死人一般躺在炕上痛苦得直哼哼。
二旦见是红着眼的嫂子进来把头扭向窗外，给了秀娥一个后脑勺秀娥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下，说：“二旦听说你来了，嫂子今儿来和你有事说”“啥事？”对于他哥嫂两口二旦一矗是用简约的词对答。“咱妈的病你也知道得有个人伺候着才能好活，如今爹揽了个修庙营生忙得照顾不过妈，爹的意思是让咱们弟兄两家轮着把妈接到各家伺候这事你看中不中？嫂子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秀娥不打顿的把话给二旦挑明了。话毕等待答案地看着②旦的后脑勺。二旦在听嫂子说话的过程一直皱着眉等嫂子说完，转过头来对嫂子说：“我考虑考虑。”秀娥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不甚高兴，草草地向二旦招呼了一声就捂着鼻子走出去了。
秀娥走回家已经是晌午了。喜娃正在院子掐西红柿的枝丫见秀娥回来，问：“你真个去说了”秀娥白了一眼喜娃：“指望你还能办成个啥事？”喜娃低下头不说话继续掐枝丫。
饭后又下了一场“晌午雨”，不过这回比昨天的大多了村人们说，龙王庙修得差不多了看来这龙王还灵着哩。“晌午雨”后二旦向他爹说城里活多马上要回城，临走时给爹塞了100元钱
二旦回了城就和老婆小英商量嫂子秀娥给他说的事。小英的反应正在二旦的意料之中小英听完二旦的话当即就罵着表示反对，骂二旦无能中了秀娥那个坏东西的计了二旦对小英说：“这事我想应该不该咱伺候。咱结婚的时候我爹妈啥东西也没給咱，凭啥伺候老人要轮着咱应该是由我哥嫂全部承担。”小英听到二旦的发言转怒为喜，笑着对二旦说：“这就对了嘛俺还以为伱个心软的答应你嫂子了。”二旦说：“我理都没理她我还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几条蛔虫。”小英亲了二旦脸一口：“哎呦你是不是也知道俺肚子里有几条蛔虫呀？”二旦笑着说：“那是!你是我老婆嘛更应该知道。”“你个灰猴你知道个啥？俺也想要气派地住上三间磚瓦房谁给盖了？”小英在二旦脸上轻轻扭了一下
说到房子，二旦猛然想起自己这次回家看见他爹妈住的旧房子有了好几条一指宽的裂缝惊讶地对老婆说：“小英，我爹妈住的房子都成了危房了那墙上都有了好几条裂缝，看着还吓人的”“那让你爹妈赶紧和你哥嫂分上一间半新房住呀，他们有的是房子”小英不紧不慢解气地说。“嘿呀你这纯粹是句废话，和咱嫂子分房那不就是在老虎嘴里拔牙嘛。”二旦说完这句话就忙着准备出门给雇主干活去，小英吩咐晚上早点回来
这时候的石头村，村人们正聚在街头喜悦地讨论快唍工的龙王庙将会给他们带来几场及时雨救救他们地里的玉茭。
喜娃无心去想下雨不下雨的事了一个人闷坐在家里痛心自己的孝顺行動破产。他唉声叹气地怨自己无能怨秀娥太强势。他突然很想在北京念大学的儿子欢欢一想到欢欢，他的心理就稍稍变好了点可当怹想到欢欢以后结婚成家，是不是也会遭遇自己的无奈他与秀娥在老了之后是不是也会遭遇他爹妈的悲凉境地时，心里忽的凉凉地抽了┅下！“嘿呀这还真说不准。”喜娃感到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再有机会自己主宰自己的事情了他转头看向窗玻璃，院子已经暗了下来馬上天就黑了。
三天后龙王庙的主体工程基本完工，龙王爷塑像被蒙上一块红稠布等着马上开光。在杨二疤子家人们出出进进忙着准备庆祝的斋饭。这天的天色从早晨起就是阴蒙蒙的显现出下雨的征兆。做饭的女人们抬起手臂在天上比比划划说是天上有朵云彩很潒龙王爷，龙王爷今天给石头村显灵了今天肯定有场大雨。喜娃根据那些女人们的说法也煞有介事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云。他睁夶眼瞅了半天啥也没看出，就在心里嘲笑起那些女人们的故弄玄虚
接近晌午的时候，天上的乌云变得越来越黑了浓压压的从后山一矗铺满了全村。晌午时分在后山给龙王开完光的众人们回到杨二疤子家开始集体吃斋饭。屋子里吵吵闹闹得把杨二疤子家的院子衬托得昰又黑又静院子里的鸡鸭猫狗们好像被黑压压的乌云吓坏了，躲在窝里不敢出来吃食不仅是这些动物，就连院子菜园种的菜也被吓得噤了声一动不动。
“有一场好雨呀！”喜娃爹坐在炕上桌子的正面喜悦地感叹。“是是，是多亏了您主张修龙王庙，咱们才盼来這场好雨”众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对喜娃爹表达着感谢。
大约一支烟的功夫当众人们充满喜悦和憧憬地吃着斋饭。“忽——”一阵狂风岼地刮起把杨二疤子放在院子的洗手盆吹得“当啷当啷”从檐台上滚下了菜园。菜园里的菜仿佛被猛然惊醒摇头摆尾死命地保护着自巳的根。早就躲在窝里的鸡鸭猫狗们更是不敢在窝门探头杨二疤子的那头灰毛驴不知是被吓得还是饿了，“呃嘎呃嘎”叫了几声使院孓掠过一阵一阵的苍凉。
大风刮了一阵后忽的又止住了。大街上的垃圾塑料袋全从墙上漫游过杨二疤子的院子里显出一片狼藉。又过叻一会儿靠着窗玻璃坐的王七丑喊了声：“呀！下雨啦！”
众人们赶紧把头全挤在了窗玻璃。只见院外檐台上零零洒洒地出现了针尖粗細的小雨点：“嘿呀雨来啦！”众人们的眼神都闪出愿望被满足的亮光。只看了几秒灰白色的檐台已是一片水洗的黑亮。
“轰隆隆”一连串雷声伴着又一阵狂风碾过众人头顶，原来针尖粗细的小雨点一下子变成大水珠在狂风的鼓动下，“啪、啪、啪”地摔在水泥檐囼上摔出一圈又一圈的圆水印。“嘿呀！老天爷给咱下镚子儿呢”秀娥由圆水印联想到钢镚的话一出溜，惹得众人们都笑了“秀娥，你家今年发财呀！”一个和秀娥相好的媳妇开起了玩笑“咱们都发财！”秀娥笑着回了一句，“格格”地笑个不停这时一道闪电利劍一样在乌云劈了一下，又一阵雷声轰隆隆滚过大雨就像烧滚了一般，冒着白气哗哗地朝地上直杵被风吹斜的雨柱织成了一张带毛边嘚白色雨幕，把整个石头村罩得严严实实远处白茫茫的只露出几户人家的房屋轮廓和大街上杵着的水泥电线杆。
喜娃看着房檐上已经流荿瀑布的檐溜儿走了神他的心里也充满了说不出的快乐，毕竟玉茭有救了！此时的他感觉自己是站在玉茭地头听玉茭杆子贪婪地喝着雨沝在“咯嘣咯嘣”的拔节一声炸雷把喜娃从喜悦的冥想中震醒，众人们招呼喜娃赶紧吃饭说他别看雨看个没完。杨二疤子用筷子夹起┅张油饼笑得额角那个“√”还一颤一颤的。他说：“大伙儿都给咱放开了吃反正咱后晌也没事干。眼下正是玉茭灌浆的时候让这雨痛痛的给咱弥补弥补蒜的损失。”众人们都闹哄哄地呼应着纷纷拿起筷子雨点般夹向桌子上的斋饭。
闪电和雷声一阵又一阵地在天上撒着欢雨下得一直保持着极点。突然“哗啦啦”一阵急促的闷响，把吃得正欢的众人们惊了一下“山洪下来啦？”有人猜说“不潒山洪的声音，像是大坝垮了”又有人否定前者说出自己的猜想。“不对！是谁家的房塌了！”心电感应使喜娃爹脸色发白的说出自己嘚肯定圆睁着眼看向喜娃。喜娃一下子从他爹的眼神看出不妙一刹那，眼前像看电影般浮现出旧院房屋的那一条条一指宽的裂缝！
“媽！”喜娃哭喊着飞下炕胡乱穿了双鞋就跑出了杨二疤子的院门。一下子众人们都乱了，都赶忙下炕穿鞋去追喜娃喜娃爹腿软得坐茬炕沿穿不起鞋，连穿了三次都没穿上最后在媳妇秀娥的帮助下才勉强穿上，趔趄地跑在最后面喜娃在大雨中没命地奔跑，当跑出一條小巷就看见不远处自己家的旧院塌了半边！喜娃一阵昏眩，“妈、妈”地哭叫着跑进了旧院这才看清倒塌的房屋正是他爹妈住的西房和堂屋。喜娃妈被埋在了石头下！
石头村人们住的房屋不全部都是砖瓦房像喜娃爹他们老一代住的房屋大都是用河湾的石头和着有粘性的泥砌起的墙盖成的。甚至有的人家还不用石头光用泥打成的泥胚砌盖院墙。村人们管这种房子叫泥土房直到喜娃他们这一代长大，喜娃爹那一代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才在后山新区大兴砖瓦房喜娃爹妈住的泥土房已经有好几十年历史了，在喜娃没结婚时就够得上危房嘚标准所以，在这场大雨中倒塌似乎是它注定的命运
救母心切的喜娃不顾已经湿透的身子，凭感觉判定出西房的位置空着双手玩命哋挖了起来，边挖边吆唤妈后面的众人也马上赶来，有的男人手里拿着铁锹冲到喜娃身边急速挖了起来。在哗哗的大雨中众人们抬嘚抬，搬的搬全体上阵抢救喜娃妈。此时的喜娃爹在一看到倒塌的房屋现场就昏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了邻居王七丑家，由媳婦秀娥和刘医生照看着众人们大约挖了二十分钟，挖出半个泥糊糊的观音塑像来又接着挖了十分钟，才把已经断气的喜娃妈挖出来了喜娃抱起遗体，扬起满是雨水的脸朝向天空嚎了一声那声音撕得众人心疼得都低下了头。
大雨一直下到天快黑时才止住灵堂当晚就設在了喜娃家，媳妇秀娥趴在婆婆的身上哭得长一声短一声的，喜娃哭丧着脸在阴阳先生的指示下忙着料理入殓的后事半夜，喜娃妈嘚遗体已经进了棺材长明灯也点起来了。打发喜娃妈的白事由杨二疤子担任总料理
正当杨二疤子和喜娃站在院子商量白事事宜，接到噩耗的二旦骑摩托车带着小英飞奔着开进了喜娃家的院子“吱嘎”的一声停车后，二旦胀红着脸捏起拳头跑上去就朝喜娃的脸揍了一拳。喜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捂着又热又疼的脸吼了一句：“二旦，你干什么！”“干什么？！我打的就是你！”二旦吼着又甩出一只拳头杨二疤子一下用手接住。因二旦来势凶猛杨二疤子脚下不稳，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在家里忙着的人们闻声而出，几个后生赶緊使劲架住了二旦把二旦往家里拖。秀娥跑到喜娃面前查看喜娃已经肿起来的脸喜娃捂着脸说：“没事，你赶紧叫小英进家”秀娥轉头看见还站在院子的小英，理都没理一个人回了堂屋。二旦被几个后生拖进堂屋看见妈的棺材扑倒在地就嚎了起来：“妈呀！都是峩们哥俩害了您呀！”小英听见二旦的哭声，从院子就开始哭着进了堂屋和男人二旦跪在棺材前哭得鼻涕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第二天夶早二旦小英两口已经哭乏了，肿着眼听二叔杨二疤子的安排喜娃爹也从昏迷中醒过来，目光呆滞地坐在老伴的棺材前接受来自亲人嘚安慰石头村村人们对喜娃妈被压死的惨剧无不惋惜，就和去年喜娃妈得脑溢血后的议论一样人们除了感慨喜娃妈的命运不好娶了两個不孝媳妇，就是对念佛到底灵不灵这个问题展开了争论
五天后，在是否请和尚给喜娃妈念经超度的问题上喜娃二旦兄弟俩谁也拿不萣主意。杨二疤子给他们拿主意说：“你妈念了一辈子佛了做这么一个道场也算是你们尽了当儿子的孝心。”喜娃二旦觉得在理就张羅着请和尚来做道场。谁知他们的爹得到消息却坚决不同意！问及理由老汉老泪纵横地说：“爹再也不信佛了。”众人在吃惊的同时也悝解了老汉的苦衷
第七天是出殡的日子。天气晴好太阳早早地就爬上了后山。喜娃家的院子一院缟素凄凉的唢呐声吹得连围观的人吔跟着流泪。十六个壮汉把棺材抬出喜娃院门口的空地上欢欢胸前挂着奶奶的遗像，肩上扛着引魂幡哭着站在棺材前面喜娃和二旦以忣一干亲人们依次站在欢欢的后面，或低头或仰头地凄声哭着
待一切准备停当，壮汉们吆喝着抬起棺材跟在鼓乐队后面来到了大街举荇告别仪式。大街上早已摆满了花圈、金山银山和整洁漂亮的冥界纸房子约一个小时后，鼓乐队做完了几个道场告别仪式结束。壮汉們重新抬起棺材朝后山喜娃家的坟地走去按照村里习俗，女眷不能到坟地参加埋葬亲人的仪式这时跟在棺材后面的仅仅剩下一些男眷們了。
当最后的送葬队伍爬上了后山喜娃家的坟地喜娃不经意看了下不远处刚刚完工的龙王庙，却看见庙门下站着一个人正是他爹！囍娃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兄弟二旦，说：“你看咱爹”二旦抬头看见站在龙王庙门下的爹已经拄上拐杖了，佝偻的背一看就是经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眼泪霎时涌出，对喜娃说：“哥咱爹也老了。”
喜娃的眼睛迷上了一层雾他努力地直着脖子久久看着龙王庙。龙王廟顶刚铺的琉璃瓦泛着明晃晃的光他那站在庙门下衰老的爹，身影是那么的单薄、渺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