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我办公桌桌面创意设计的一个人反复和我搭讪,什么意

&塔里塔外&学堂风景&&我妈在弄堂网上写的软文,你们感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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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里塔外 学堂风景
作者:盐金枣
  凭良心讲,飞飞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孩,但她们班的人都讨厌她,老师,学生都是。
  老师讨厌她可以理解。破坏上课纪律,学习成绩差,是班级平均分杀手。学生讨厌她理由多了去,男生嫌她多事,大嘴巴,把自己班里的事到处宣扬,搞得全校都知道;女生基本没人理她除了哪些女生之间唧唧咕咕的事外,讲她经常莫名其妙炫耀那些完全不考谱的事,过生日的时候爸爸从日本买了限量版的凯蒂猫手机送她,舅舅从法国寄来了香水,事实上谁都没见过;经常在小卖部门口等着让同学买东西请她吃,却从不礼尚往来,等等。听着就头大~~
  飞飞上课时经常在校园里闲逛,上她课的老师也因此被校长批评:国家义务教育阶段不允许把任何一个学生赶出课堂,这样的教学常规还要怎么讲,教师才记得住!再发现算教学事故,走人!那几个老师联合起来到校长办公室申诉了多次:谁会赶她,每次一不小心,她就从后门溜出去了,叫住她,她马上装出痛苦的样子,老师我肚子痛,痛死啦,要去医务室!一个女生这么叫,我们怎么办?只好放人。谁知道她出了教室就满校园跑!
  只好证明你的课没有吸引力,你作为老师没有人格魅力,学生为什么开溜,我要你从自己找原因!校长的话在学校里就是圣旨,一群老师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私下马上结成共同体:大家帮大家忙,下次再看到她走出来,年级里每个老师都有义务拦截一下,弄到办公室去,让她有点事做,读读书背背书,好伐!教师这个工作不是什么香饽饽,一下子真要下岗了,大家都上有老小有小的,房贷还没还清,自己的小孩还没工作,生活压力如山大,怎么得了?
  ~~~~在走廊里不大看到飞飞了,在办公室经常看见她。数学课在语文老师旁补作业,语文课在英语老师旁背单词~只要她在办公室,大家就踏实一点。校长的话威力大大的。
  在老师办公室的飞飞是个嘴甜的小姑娘,看见任何一个老师就嗲嗲地主动问好:张老师好,王老师好。我不教她们年级,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成见,看见飞飞这个样子甚至有点怀疑以前的种种传说是不是女生之间的小心眼。
  也和她的班主任聊过,希望借此机会,大家一起努力,不要放弃她。她还小,一个初中女生能怎么样。
  班主任叹口气,表示这个飞飞太复杂让她太有压力。爸爸经商,经常飞来飞去,妈妈一直生活在国外,家里几乎没人管。小姑娘说的话经常瞎七八搭,不知哪句是真的。
  有没有家访过?看过她家的情况?
  班主任低下头。按学校要求新生的家访率要百分之一百,捣捣糨糊的事总难免。班主任立刻表示多次打电话联系家访的事,飞飞的爸爸都谢绝了。也是,现在的社会,教师登门家访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欢迎的。
  过了一个多月,校门保安带来了一个举止优雅的少妇,说有事要和学校反映。
  少妇是台湾人,王太太,家住离学校很近的一个高尚小区。
  王太太要找我校一个女生。但该生姓名班级均不知道,只知道昵称叫爱丽丝。但见了,就一定能认出。
  要找爱丽丝的原因,起先王太太吞吞吐吐怎么也不讲。
  我只能告诉她学校有责任保护每一个未成年人,没有足够的理由,我无法帮助她找爱丽丝。
  优雅的王太太一听立刻就变成了一个泼妇,大声地叫起来:爱丽丝偷了我一千五百元!我认都不认识她,她住在我家,走的时候把我放在桌上钟点工的工资偷走了!
  我被她吵得心烦,脑子还是刷蜡水清,追问王太太:你既然不认识爱丽丝,为什么她能住在你家,还能走你家桌上的钱呢?
  王太太长叹了一口气,一脸窘色:所以,我老公骂我是蠢货,把不认识的小孩带进家里,还被偷,真的是笨,真的是活该!
  王太太猛喝几口水,总算平静下来,慢慢讲清楚了,我也搞明白了:王太太每天下午四点多带着自己的女儿和狗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经常会碰到那个叫爱丽丝的小女生,爱丽丝喜欢一个人塞着耳机荡秋千,有时荡到天黑,书包就随便地扔在地上。那天因为狗和女儿玩疯了,狗衔着爱丽丝的书包跑,爱丽丝跳下秋千去抢书包,不小心擦破了手上的皮。王太太自然很过意不去,带爱丽丝回家,洗干净了手,贴好了创可贴,还要爱丽丝带路,做事道地的王太太想和爱丽丝家的大人打声招呼,打个电话也行。爱丽丝讲家里大人都不在,妈妈和爸爸都在国外忙赚钱,平时家里就她和保姆两个人。想到自己老公也是经常要赚钱就无法顾家的样子,王太太很理解爱丽丝的父母,也有点心疼爱丽丝,当天留她吃了晚饭。这是她们第一次交往。走的时候王太太送爱丽丝出门,走了几十米,爱丽丝讲就到家了,还懂事地叫王太太留步,说小妹妹一个人在家里,一会要哭怎么办,那天王太太有点感动。
  第二天再碰到爱丽丝的时候爱丽丝举着棒棒糖一边荡千一边在等王太太,讲是送给小妹妹的礼物。
  爱丽丝是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再碰到王太太时总是主动打招呼,主动陪王太太女儿玩秋千,王太太有点喜欢这个小姑娘。
  一个多星期前,王太太在小区里碰到爱丽丝时恰逢一场大雨,王太太抱着女儿,爱丽丝抱着王太太家的狗就一起回了家。不知怎么的,讲好雨停就回家的爱丽丝看着电视看着电视就睡着了。看着沙发上鼾声如雷的爱丽丝,王太太一筹莫展,既不忍心叫醒她,又怕爱丽丝家中的大人着急找她,想派钟点工去爱丽丝家报个信,却发现只是听爱丽丝讲过住在小区游泳池后面第三排房子,具体哪一楼哪一室根本不知道。
  善良的王太太只好钟点工下班出小区时和保安打声招呼,如果发现有家长寻小女孩,那怕是半夜也可以打她家的电话叫醒她。
  王太太等了一夜的电话,握着电话睡着了,电话也没响起。隔层肚皮隔层山,保姆真的是不可靠,不是自己亲生一点没有责任心,小孩一夜不归,也不找,爱丽丝亲生爷娘知道了岂不要急煞。一早起来,王太太一面忙着叫醒爱丽丝起床吃早餐,一面用用眼角监督着自家钟点工的一举一动。
  王太太开车送爱丽丝上学,看着她走进校园,一颗心才放下来。
  回到家里,钟点工讲放在桌上的一千五百元钱不见了。王太太根本没在意,叫她自己好好找一找,报纸里会夹着吗?女儿的玩具里有吗?洗衣机里有吗?垃圾筒里有吗?上次钟点工买鸡蛋回来,直接把塑料袋放进冰箱,钱包就和鸡蛋一起冷藏了四天。什么地方都找了,就是没有,家里就二个大人,你没拿我没拿,谁还会拿?
  会不会是爱丽丝,钟点工小心翼翼地提醒王太太。王太太白了她一眼,住这种小区的孩子会对一千多元钱动非分之想?问问总可以吧,钟点工不死心,就等爱丽丝放学。
  当天,爱丽丝没来荡秋千。
  第二天,也没来。
  第三天,钟点工从下午三点开始就等在游泳池后面第三排房子下,没见爱丽丝进出。
  第四天,钟点工不依不饶一大早六点就侯在游泳池后面第三排房子下,爱丽丝还是没有出来上学。
  爱丽丝象蒸发了一样。
  钟点工不死心,一个一个保安询问。大门保安很肯定地告诉她,是有这样小姑娘,每天下午四点多进小区,六七点会离开。不过,这几天好像没来。
  钟点工得意地把结果告诉王太太,王太太傻了。
  幸亏,王太太亲眼看见她在这学校上学。
  搬来学生学籍卡,按王太太描述小女孩的样子,开始寻找。一米五左右,披肩发,大眼睛,有酒窝,偏瘦……我让同事帮忙一起找,同事笑了起来,不要找了,我看那个飞飞最像了,也最有可能了,我刚在小卖部看见她,拿着百元大钞,要买冰红茶。
  赶紧找到飞飞的学籍卡,王太太看了一眼照片,马上肯定地说:就是她!
  学籍卡上的飞飞笑得那么灿烂无暇。
  学籍卡上清晰地着飞飞的基本情况,姓名,出生年月,毕业学校,家庭住址,父母工作单位,联系电话。但多年的经历告诉我,学生的信息情况变化很快,家庭住址人户分离,父母婚姻聚散重组,工作单位经常变迁的事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发生。
  我把班主任找来,问她,学籍卡上飞飞的信息是否确认核实过。班主任委屈地解释,学籍卡是按入学时家长填的草表誊写,家庭地址因飞飞家长一直谢绝家防无法确认。飞飞的母亲常年在国外,平时只和飞飞父亲电话联系。入学时见过她父亲,两三句话,就走了,说要赶飞机到纽约谈生意,有事和飞飞的保姆联系。平时开家长会什么的也都是保姆来的,有特别要紧的事打飞飞的爸爸电话,也没什么用,十次有九次在开会。不信,我试给你看。班主任拿出手机,拨打,没人接,不一会班主任的手机上出现短信:张老师,对不起,我正在市府小礼堂开会,不方便接电话,有事和保姆联系。谢谢!
  我用我的手机拨通了飞飞爸爸的电话,免提,先是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吃东西,碗筷碰撞的声音,象在吃面,有嘶嘶的息面声,有人在咳嗽,干咳咳不出的感觉,有人在说笑,还有洗麻将牌的声音。我没说话,也不知怎么讲,电话中飞飞的爸爸,我肯定那人是飞飞的爸爸,喂喂了几声,有点不耐烦了,骂了声啥宁啊,寻开心阿,册那。把电话挂了。
  班主任突然明白了,紧张起来,有点语无伦次:我,现在就去家访,我下面有课,我先去教务处,调课,哦,我先去借电瓶车……
  王太太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我打了地段警署的电话,不是报案,只是请一个熟悉的警察,帮忙查找并告诉我一个真相。
  没多久,电话回复没来,警察来了。这个警察和学校打了多年的交道,彼此已十分熟悉。这几年学校学生打架斗殴的事很少发生,警察在学校里作为强制力的形象已经淡出,警察也就称为校外辅导员了。辅导员也要经常跑跑学校,写写巡访必到点记录什么的。警察好像也很乐意跑学校,学校环境比较优美,学校漂亮女教师比较多,顺便也可以为自己的孩子谋点利益:卷子有伐,好一点的家教有伐……你懂的。
  噶小一件事,盐老师一只电话,我马上就奔过来,帮侬搞定。上次三个爷我也寻出来了,格蹚一个爷,我马上领侬去确认。
  半年前,有个学生母亲猝死,继父要赶他出门。也是这个警察帮忙找到了孩子的生爸,顺带还找出前爸(第一任继父),后爸(第二任继父),终于搞清爽这个现爸和其母只是同居男女朋友关系,虽然生爸在安徽老家也当了后爹,但最后还是接纳了这个孩子。这,警察的功劳大大的。
  坐上警车,警察告诉我们调查的结果,飞飞的妈妈是个外来妹,四年前扔下飞飞走了,去了哪里,真的还没查出来。飞飞的爸爸,无业。
  那,他怎么会买这边的房子。一没留意王太太也在车上,蛮好让她先回去的,这种有损形象的事,还是先把门关掉比较好。
  吹吹牛,随便瞎写写的,只有你们这种人会相信。现在总经理名片随便印,呶,马路上收垃圾摇小铃的可以写自由职业,凤姐不是写自己的职业是世界五百强企业金融部门吗?其实她只是超市收银员。你们做老师的,也可以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展中国家实践推进部门。哈哈,要不要去看看他表上填的那个家,他一定会说,哎呀,搞错了,我把开心网上的房产写上去了。
  警察心情很好,不停地在耍贫嘴。而随着马路越来越窄,我的心情越来越阴沉。
  车停下,是只好停下,路实在太窄了。警察讲:我就不去了,那种棋牌室,穿警服在那种场合比较尴尬。
  小路小弄堂,一行三人,在无数晾着床单,枕套,棉毛衣裤,袜子,三角裤的竹竿和绳子下穿行。弄堂里捡菜淘米洗头包馄饨剪脚指甲,一切都在露天肆意地进行。在弄堂底一间明显是违章搭建小屋前我们停下。推开虚掩的门,五桌麻将党人正在酣战,五六盏灯下,二三十个男男女女,穿汗衫背心,着西裤T恤,真丝连衣裙,人造棉睡衣裤,高腰短裙连体裤,夹脚拖鞋罗马鞋,什么都有。抽着烟,喝着茶,磕瓜子,交头接耳,打情骂俏,勾肩搭背,却都是全神贯注的盯着桌上的牌。明显,这是间家庭棋牌室。
  小班主任紧张地扶着门框,时刻准备防御和逃走的样子。难怪,这样的居住环境,这些小老师不是亲自经历过,怎么敢登门家访的。现在当老师的80后,又有几个人经历过。曾经有女教师夏天上门家访,推开门,只有男主人一人,只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三脚裤,神态自若谈笑风生和女教师面对面坐,女教师吓得眼睛只敢看地面。也提醒过班主任,如果是去复杂家庭家访,尤其碰到是单身父亲,女教师有“三不”,晚上不去,单独不去,不留私人手机。结果男教师提意见,碰到那些离异女的家庭,男教师更有风险啊,那些单亲妈妈很多有倾诉欲,拉着你痛述三个小时,还要夹叙夹议,人生故事那么跌宕起伏那么高潮迭起,象在读真人版的《知音》。有个女单妈妈,大概单的时间过久了,有点问题,自从班主任家访后,经常无比崇敬地一大早等在校门口,为的是和班主任再谈谈关于青春期高中生教育的问题。害得这个男老师为了躲避她防止在校门口生生被拦截,经常提早一个多小时上班,赶在夜班保安下班之前潜入校园,白班保安上班在岗时不见他进校,就会以该老师还没上班为由将她滞留在门房间。冤枉的是家长在门房间站的次数多了,被校长看见多次就误以为他经常上班迟到。政治学习时,校长就以提高师德的要求开始训话了:阿,有的老师,多次约了家长来访,自己却多次迟到,阿,我就看到多次了,象什么话,谈什么爱岗敬业。这种事情,阿,家长拿到微博上去一转,你就出名了,阿,看你在教育界怎么混!下面老师忿忿不平:切!站着说话不腰痛,裤子从下面穿起,事情从下面做起,你不被缠着你不烦。老马,老马,把他的电话给你那个学生家长,让她经常半夜和他谈谈人生规划。马老师的故事全校同事皆知,一个开咖啡店?还是发廊?还是酒吧的单身妈妈,肯定把马老师当成了潜在资源,一直有开发他的企图,经常在半夜打电话给马老师,一般的顺序是这样的:
  铃声响,
  老马:喂,喂,谁啊,说话!
  电话那边:(嗲嗲地),喂,喂,我的声音您听不出来吗,真是贵人多忘事,猜猜,哈哈,再猜猜,真是的,马老师,我是***的妈妈呀,忘了吗。噢,噢,想起来啦。真是的,我啊一空下来,就想到您,啊,不是的,您看我不会说话,是想到您那次家长会上讲的话,要从现在开始就和孩子一起讨论讨论人生规划,哎呀,马老师,您看,您当时是不是这样说的,我一直记得呢。真的不好意思,想约您,马老师,您看,我是一个人带孩子,也没什么人商量,马老师,马老师,请您慢点挂电话,就是最后一句话了,您能教教我吗……
  赫赫,赫赫赫,老马老师心里一阵冷笑,起床,吞一粒安定,睡觉。
  飞飞剌爷呢?没人把我们三个不速之客放在眼里。
  咦老板,老板宁呢?有人边模牌边有一句没一句搭讪。
  出去了出去了,人家刚刚独嬴,现在出去寻寻开心,开销开销。众人一阵哗笑。有人搭腔:看样子今朝要晚回来了,阿拉钞票伊阿没心思收了。众人又是一阵哗笑。格么,阿拉今朝就看看伊到底啥重光回来。
  飞飞呢,飞—飞。有人拉长嗓子,在帮忙叫。小姑娘,不知道到那里去了。还是没人多看我们一眼。
  咦,侬不是飞飞剌阿姨,侬不是来开过家长会的?班主任认出人群中一个中年妇女,那中年妇女纹着明显过时的眼线,染成黄色头发干枯得象一把干草。她依依不舍地抬起屁股,准备站起来,离开凳子二十公分左右,一个精精瘦的男人搂着她的腰抢先坐下来,她干脆一屁股坐在瘦男怀里,瘦男一手搂着她,一手不误摸牌。
  别搞,别搞,人家飞飞老师看着。那女人推开瘦男站起来,讪讪地笑着朝我们走来。
  哎呀老师啊,来来,飞飞剌爷出去了,飞飞也不晓得野到啥地方去了,坐一息坐一息。那女人熟门熟路翻开倚墙的一个木梯,原来上面有个小阁楼,木梯一仅人宽,她甩掉拖鞋,脚趾上腥红的甲油斑斑驳驳,噔噔几步,上楼,下楼时手里拿着几个塑料杯子。
  哎呀老师啊,我也没办法,飞飞剌爷叫我来开家长会,说只要屁股坐一坐的事体。老师啊,侬不要象真的一样,来来,吃茶吃茶。
  飞飞呢?
  这只小姑娘阿,天天老晚回来,伊拉爷问伊,伊刚在学堂里做作业,伊拉爷只好让伊去。
  飞飞的房间呢?班主任问。
  楼上楼上,就楼上。
  我拖掉鞋子,小心翼翼一手拉着裙边以防走光,一手扶着梯子,总算爬进了飞飞的房间。所谓的房间很低,我要弓着腰低着头。房间里横着两张床垫,当中有块布幔隔开。两旁竖着三个无纺布的简易衣柜,堆着几个纸板箱,靠墙有个矮桌,只能用矮桌,大概是飞飞看书做作业的地方。小班主任也跟着上来,那个王太太,头露了一下,又缩下去了。
  趴在阁楼上,可以看见楼下的全景,哗哗麻将声伴着烟雾缭绕着上升。
  突然,有个想法,想赶紧离开这里,在飞飞没回来之前,在飞飞爸爸没出现之前。
  走出那条弄堂那条小路的时候,大马路上已是华灯初放。马路上无数的人来来又往往,这是我最熟悉的路,每天来来回回,今天却真的有点模不着方向。
  琚老师是新来的大学生,是研究生。这年头外地大学生在上海找工作不易,进事业单位更难,老师不算什么好职业,但可以进户口。
  普通老百姓落上海的户口好像比移民美国英国更难。不是有没有钱,有没有本事的事。
  不信,你让山西煤老板试试,当然,他们已不是普通老百姓啦。投资移民国外对他们来说是分分秒秒的事,想要在其他地方买个官当当也不难。有一个笑话不是有个讲发财的煤老板每天的奇思妙想,统统都实现了。有天和京官在一起又喝高了,京官硬着舌头拍着胸说:大,大,大哥,不,不,不是~吹的,在,在,这~里,没我搞不定的事,您有什么,什么事~就吱,吱,吱一声。这时,车子正好经过那个著名的广场,煤老板一眼看见帝都那个标志性的城墙上那伟人的像。煤老板就按着京官的肩说把这像换,换,换了,多少钱都行,挂我爹的,中,中,中不中?京官头都没回,行,行,您就,就,就踏踏实实在家等着吧,三天搞定。煤老板的爹去世已多年,父亲的脸煤老板已记不清了,每次要借很多升茅台的后劲才依稀回忆起,好象和那副油画《父亲》长得差不多。
  第二天京官酒醒一大半,自己吓一大跳,这种事怎么可以一口答应,有本事做了,会造成多大国际影响。再讲全中国人民也不会答应,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印在人民币上的头像突然变了,十几亿人抽疯恐慌,地球还会能按自己的轨道转吗?但,只要有想法,就一定有办法。
  煤老板酒醒了,觉得昨晚的事还是很有意义的,可以在伟大的广场上挂自己爹的照片,不是简单的光宗耀祖的作用了,比那些外国大富豪吃饱了准备坐飞船兜一圈看地球好玩多了。这年头有钱什么事搞不定,摆不平。煤老板相信自己的财力,也相信京官的实力。
  第三天,煤老板打电话给京官:兄弟,那事咋了?我要去看看。
  京官正在开会,压低嗓门说:好,好,我已办好了。您先去公安局重新拿个新户口本就行了。
  我要看你挂上我爹的照片没?不要那小本!
  挂了,早挂好了。您去拿小本就知道了!
  煤老板屁颠屁颠去了,顺顺当当拿了新户口本,打开一看,自己已不姓原来的姓了,本子上已堂堂正正姓了中华第一姓,还是正宗的“岸”字辈。
  这样的故事,你让煤老板在上海演一遍?想都别想。(有点跑题了,牵回来,牵回来。)
  进上海户口好复杂。复杂到煤老板们没耐心。
  被上海中小学录用可以进编制进户口是琚里这样没钱没地位,爸爸又不是****青年人留上海的捷径,虽然他们也经常在网上酸酸地漫骂上海,但合法留在上海工作,有房有车地生活是成就他们老家几代人的梦想。
  于是学校一下子变得吃香起来。随便哪所学校到人才市场摆个摊,刚摆好桌椅,哗哗就是几百份简历,稍微有点名气的学校一天下来收到的材料要装几个彩条袋,象春运时回老家的民工一样扛回去,逐份看要几个星期。这年头象样的外企难进,私企不稳,公务员难考,学校不破产,不倒闭,有寒暑假,没有江湖险恶(?),少有社会污垢(?),还可以稳定办上海户口,谁不想试试。
  琚里投了无数份简历托人找了已在上海当校长的老乡的小姨子的二表哥才最后敲定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学校急需一名数学老师。
  上海学校教师编制一直是侯分克数。一线教师更是一个罗卜一个坑,如果一个坑空出来了,就把另一个罗卜一劈二填进去。也就是讲一个老师请假,另个同一学科老师就代课,超工作量的工作是没法坚持多久的。一个老师退休,马上就有新老师顶上。
  新学期第一次开教职员工大会的时候,校长训话:阿,新的学年我们面临着新的机遇,阿,也面临着新的挑战。阿,今天,我要向大家介绍三位新同事,他们是,王**老师,英语学科,研究生学历,十二年教龄,由本市其他学校调来。王老师向大家鞠躬,会场里响起了稀稀拉拉回应的掌声,玩手机的,看书的,睡觉的,说话的抬抬眼帘,看清是男是女,是大是小后继续恢复原样。
  校长继续,阿,第二位,张**老师,体育学科,上海“吃饭”(师范)大学体育系毕业。会场里有人笑了,主席台校长露出了难得的腼腆表情,大家笑声大了。校长的普通话总有几个发音是会出洋相的。开大会时全体教职工最期待的好声音有三:一宣布涨工资发奖金,二宣布发福利实物,三听校长跑了调的普通话乐一乐。最近这七八年第一项已经让大家绝望了,第二项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只好把兴奋点放在第三项自娱自乐打发冗长的会议时间。
  阿,我刚才说什么了,吃饭大学,对伐,呵呵。校长继续:是啊,今天的社会竞争很激烈,不要以为师范大学毕业阿,校长环顾四周,阿,我们在座的基本就是华东师范大学和上海师范大学两所大学毕业的,阿,就是老师,阿,铁饭碗可以一直端下去的,不是上海吃饭大学,华东吃饭大学了,大家要有竞争意识阿,阿,要有忧患意识。只要有教师资格证书的人都可以当老师,阿,大家知道吗?最近考教师资格证书出现了热潮,想想,阿,为什么,很多行业在裁员,有实力的就可以考虑转岗,阿,就是讲我们面临的挑战更大了。
  哎呀,连吃饭要成问题了,有人长叹一声。会场的气氛凝重起来了。
  好,第三位新老师,琚里老师,数学学科。
  会场里有人提问,怎么是数学学科,应该是化学学科吧。全场大笑。
  校长看表,吃饭时间到了,吃饭!散会。
  校园的最深处有一幢大楼,基本已经废弃使用,学校里有的是闲置教室,不在乎三百平方四百平方。大楼底楼是仓库,放些课本印刷纸跳箱双杠粉笔垃圾箱之类的杂物,楼上就是单身教师的宿舍。二楼两个男老师用六间房,三楼是六间房八个女老师共用。琚老师就住三楼。
  除了这些住宿的老师,这楼很少有人去,连捣蛋的学生也没兴趣。校长一年上去一次,每年的中秋节学校党政工团一行人给单身的老师送月饼,这是关心青年教师成长的具体措施,年底总结报告中会有记录的。这年的校园网站的每日新闻照片就是校长亲切地将一盒月饼递给琚里老师,两人面带微笑看着镜头,定格,背景是教师宿舍的床,桌子,桌子上有摊开的备课笔记,几叠学生作业,标准的青年教师校园生活场景。
  新闻上传后,立刻有人点击。学校里总有一群闲杂人员,基本集中在后勤处,那里人员混杂,工作清闲,他们不用上课备课改作业,专职就是聊天发牢骚打游戏兼做一些发发粉笔之类的事,他们是校园小道消息传播主渠道,他们比一般老师更关注校园里的风吹草动。
  看新闻了吗,看新闻了吗?新来的琚老师蛮好看的,也蛮上照的。以中午的食堂为中心这条信息就辐射开来了。
  下午要下班的时,化学张老师,手里拿了袋热乎乎糖炒栗子来我们办公桌。张老师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校花的经历和优秀园丁的称号多年并存。美人也有迟暮的一天,五年前化学张生一场大病后,曾象一支燃得半不郎当的蜡烛歪歪斜斜斑斑驳驳,但,到底是有美人底气的,休息一年,张老师学气功学瑜伽,学美容学养生,重新上班时象打了鸡血一样,时刻处在激情状态,精力充沛得很,国事家事校事样样操心。最近疯狂迷上当红娘,容不得别人单身,一有可能就要牵线搭桥。我曾经调侃她不要教化学了,教生物去,研究配对。
  盐老师,还在忙啥啊,马上下班勒,吃糖炒栗子。张老师将糖炒栗子在办公室发了一圈,王老师,李老师,哎呀,你们办公桌那能噶卖力,下班休息勒。琚老师,是琚老师伐,吃,吃。哎呀琚老师真的年轻漂亮比网上还要好看。我教化学,在四楼办公桌,侬有空来白相。
  盐老师,来来,吃,吃。张老师一屁股和我挤在一起坐下,她熟门熟路挪开我的书本,关上我的电脑。我知道她有事要和我说。
  果然,她凑近我的耳朵,琚老师,就是新来的,有男朋友吗?
  噶老套的,现在的年轻人要侬做红娘阿。再讲侬想想伊的年龄,会没男朋友吗?
  省省伐,小青年纸上谈兵来赛,谈得火热。真的要谈婚论嫁,爷娘不把关,那能放心。我有一个很好的男小人,当局长秘书的,有房有车,条件老好格。
  侬省省伐,当了局长秘书还会有好人。我嘈嘈伊。
  噯,帮我留心一下,琚老师有户头伐,晓得伐。
  三粒糖炒栗子吃好,张美人扭扭屁股走了。
  吃人家的嘴软。只要琚老师在办公室,我很阴暗地竖起耳朵,仔细地分辨着她的声息,乘喝水扔垃圾的机会绕到她背后,看看她的电脑,有没有聊天的痕迹。没有嗲嗲的电话诉情,没有长时间的敲键盘声(这是我的测评细节),也没有人在校门口等候。鉴定下来,琚老师没有男朋友。
  吃了张美人半只柚子,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她。
  十一过后,校长在周五的教工大会上宣布,政府将科教兴国支持教育的战略落实到实处,在我校投资三百五十万元用于改善教育环境,经调研决定,将学校的7号楼,也就是现在的后勤楼兼宿舍楼改建为学生活动中心,底楼为室内运动场,两楼舞蹈音乐教室,三楼科技制作及电子阅览室,楼顶生物园艺天地,改建工程明年暑假正式开工。
  底下教师一片哗然。体育艺术科技生化的教师表情都欣欣然,新的教学环境新的设备一定会给教学带来新的机遇,现在的学生难伺候,也很功利,这些学科课不参加中考高考,学生就不当回事,教师再没两把刷子的水平上课就是度日如年。这下好了,至少图新鲜学生也会激动一阵子。
  住教工宿舍的男男女女十个教师表情都凝重,甚至有些沮丧,这就意味着学校不再提供住处,尽管事先他们已被告知,可以住到来年暑假前。涨工资遥遥无期,但却有一笔租房费在招手,想想有点心绞痛。语文老师丁春花和音乐老师曹健当晚就决定携手共同抵制这突如其来的经济灾难。同一屋檐下,又是荷尔蒙旺盛的年龄,本来她和他有点眉来眼去,只是曹老师一直有点嫌丁老师的名字不够诗意太直白,象丁老师红扑扑的脸颊总有点地域的烙印,一走出校长室曹老师就想穿了,就是叫曼妙的索菲亚玛利亚又怎样?曹老师已二十九岁,虽然校园里鲜花盛开,但肯和曹老师一起贷款还房贷的放眼望去只有姓丁的春花老师。曹老师向丁老师发出了倡议,丁老师恰当地扭捏了一下,一切水到渠成。
  钱老师披上无数件马甲在教师招聘网上留言登录了无数次,借看病吊针之名跑去那些学校实地考察,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此处不留爷总有留爷处。但理想总是和现实差十万八千里,需要教师且可提供教师象样住所的学校要么是用人要求极高的实验性示范性学校(重点学校),要么是郊区学校。钱老师掂掂自己的分量跳槽进远郊学校或许还有把握,但一打听城乡结合地区学校集中着更多的外来人口,很多学校大半以上是民工子弟,虽然很多人还是自己的同乡,钱老师还是谢绝了。跳过龙门的鲤鱼才不屑当青蛙王子呢。
  食堂里,钱老师哭丧着脸坐在盐老师对面,盐老师阿盐老师,窝(我)这点工资怎么够在学校附近借房子呢?钱老师在上海多年,上海闲话讲得不错,只是个别有些发音有点先天障碍。
  你可以住得远点,坐地铁半小时再过黄浦江房租就可以便宜点。
  哎呀,盐老师,住得噶远,还叫住勒上海吗?再讲窝(我)早晨也起不来,学校七点半上班;窝(我)要几点出门啊?
  那又怎样,做教师这一行的就是这样,盐老师我就是几十年如一日,天天六点半出门的。
  窝(我)不来事啊,盐老师,窝(我)要买房子!
  好啊,我有学生在做房地产,看中了,我让他当参谋帮你。
  盐老师,噶高的房价,窝(我)哪能买得起,窝(我)是女的就好了,侬把窝(我)寻个有房子的人嫁出去。
  那天下班路上碰到化学张老师。虽然地铁可以一部头,张美人还是愿意多走一站路,一为健康,二为环保,三是可以把心情过滤一遍,当老师的经常有很多不良情绪,把好心情带回家,把坏心情留下,不长的一站路是张美人的情绪过滤器。
  张美人一看见,一把拉着我,盐老师,盐老师,正好,我刚刚想回家就打个电话给你,学校里不方便讲。
  什么事?什么事?
  唉,你们那个琚里……
  什么,我们那个琚里,我和踞老师没有联系,琚老师怎么啦?不是你在当红娘吗?
  唉,你觉得她怎样?
  我不了解,我和她只是同一办公室,具体不清楚不了解。
  你不觉得她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好像是懒一点,门槛精一点。
  我跟你讲,她怪伐?她和那个局长秘书第一次约会第一句话就问人家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规划,怪伐?盐老师,我倒要问你。你的人生规划是什么?
  平平安安过日脚,我不假思索回答。
  就是讲,就是讲。局长秘书终归水平高一点,回答她,努力工作,愉快生活。但是,她的回答是,是一年站稳脚跟,三年站好脚跟,五年发展脚跟。十三点伐,就这句话,让局长秘书吓一跳,人家是官场里混的,看见琚老师讲这句话时象刘胡兰一样大义凛然的表情,心里会怎样想?局秘拉娘当天夜里就打只电话给我,嘈我帮伊拉腻子寻了一个女党委书记,人家只是想寻一个拿得出手的老婆,媳妇。伊拉娘侬阿认得的,就是张大梅呀!
  张大梅!
  世界真是小!张大梅是我大学刚毕业时认识的前辈。八十年代,当老师是一个无可奈何的职业,工资低,待遇差。女老师还好一点,男老师找对象都会有点困难,除了动动小师妹的脑筋,就是趁女学生年幼无知,先播下一颗种子(不要想歪),经常浇浇水,洒洒肥(再一次提醒不要想歪哈),就是谈谈人生,谈谈艺术什么的,这一手,对小女生还是有杀伤力的。当时,在南方画了一个圆的那个伟人对教育有一句话,主要是针对计算机教学的,就挂在市少年宫大厅的紫红丝绒幕布上: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男教师最理解了这句话,并将它的内涵和外延都拓展了,也有一句:老婆要从小养起。
  张大梅的第一任丈夫是她的小学体育老师。张大梅差不多刚到法定年龄就和体育老师结婚了。教体育是个闲差,体育老师大她九岁,张大梅二十几岁的时候,体育老师四十不到,正是好年龄。好年龄没碰上好时候,虽然体育老师有的是力气,每天用凤凰28寸的自行车接送她,有的是时间去菜场买个菜,抽空去水果批发市场再扛一箱苹果回来,有的是想法,自己做做塑料贴面的小板凳什么,和张大梅比心里总有点落差。体育老师教小学,张大梅教中学,体育老师是成人大专学历,张大梅是全日制本科学历。
体育老师经常来我们学校,除了早一次晚一次敲考勤卡一样准时接送外,还会在第一节课后突然出现只是为了送一只菜包子中午出现送一把雨伞,对于这种小伎俩我们都心知肚明,有时也利用利用他的威风吓唬教训调皮的学生。
  女校长退休后换了男校长来,男校长语文老师出身,有好听的男中音,据说曾是青年宫振兴中华演讲团成员,每次开会听校长在台上讲话真是种听觉享受。只是我当时小老师一个,每天疲劳不堪,思想觉悟不高,小农意识极强,总想开会时改改作业,看看教案,想想心事,乘机打个瞌睡也觉得是赚了。木知木觉?没发觉什么时,学校已传得沸沸扬扬,用今天的话讲起来就是张大梅和校长有情况。经别人提醒,开大会时必看的一个情节是:张大梅昂着头,微微倾斜着,无比敬仰地看着看着校长,就象江青在延安窑洞里看老毛一样。在一群歪歪斜斜,七颠八倒的脑袋中显得那么鹤立鸡群。校长的眼光就越过那些不堪入目的脑袋和她对视着。和校长一起外出学习考察几次后,张大梅思想上业务水平上都有明显的进步,成了学校中层干部。校长又顺风顺水当了局领导。后面的发展是两人排除万难,终于合并同类项了。再后面的发展是张大梅四十三岁时,七十岁的退休局领导脑梗中风。退休局领导总算一命呜呼时,张大梅已退休。儿子也总算出息了。
  有过如此人生历练的张大梅一举就看出琚老师的的野心,命令儿子当天就下决心断了和琚老师的来往。
  琚老师恢复单吊。
  琚老师很忙。忙得看不见人影。
  当老师的基本上就是无事忙。象盐老师,每天就两节课,九十分钟,要上好九十分钟,可以花三个小时三十个小时备课,也可以十分钟搞定。作业可以多做多改,少做少改,不做不改。改起来,可以是划划墙篱笆,就是划划勾和叉,也可以慢看精看,甚至约学生面批。基本没人检查督促,只要自己沉得住气,一切全凭自己良心。
  期中考试考完,张美人在校内网上呼我:盐,在线吗?
  作啥?
  进教学管理,看琚老师的成绩。张美人贴了一连串微笑的脸。
  学校有信息校园管理系统,每个老师有账号和邮箱,校内所有事务均可在网上交流。自然,每个老师所授课的学生成绩,总分均分最高分最低分均分差都可在网上看到。琚老师教的班的成绩不是一般的差,是很差。
  一个上午,备课组长找她,教研组长找她,教导主任找她。琚老师一进办公室就开始摔东西。说实在,除了每天必须进办公室拿教材拿作业,琚老师很少在办公室,也很少看见她静下心来备课改作业辅导学生。新老师按理要听许多同行的课,她的师傅也是备课组长每次上课前都来请她听课,琚老师基本都是撅着嘴去的。
  琚老师骂骂咧咧摔好东西,备课组长跟进办公室,坐在她对面,似乎在等待。
  琚老师仍翻箱倒柜在找东西。
  琚老师,找不到,没关系,明天给我也没关系。新老师第一次没考好,不着急,我这个师傅责任更大,你把备课本给我,我们一起来看看教案,看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找找原因。小青年,有的是机会。备课组长慢慢地说。我们听了都听出苗头来,琚老师教的班差得离谱,有人来找她翻旧账了。
  琚老师的脸涨得通红,站起来:我去宿舍找找看!拔腿就跑。跑到门口,又返回,抓起桌上的教科书,急急忙忙地走了。
  哼哼,备课组长看着她的背影,咬着牙:和我耍花腔,我就知道她交不出教案。年纪轻轻,不好好做生活,想混腔势,混得过初一混不过十五。
  哪能啦?哪能啦?一群老师围上来。
  唔哪能,生活做不好,主任骂我山门,我倒霉,问我哪能带的徒弟。备课组长沮丧着脸。
  不好好教备课,不好好教改作业,怕在学生子身上花时间,上好课就走人,跑到图书馆去写论文。学生会考得好?真是见大头鬼了!
  门槛精得不得了,办公室从不扫地,搞卫生,电话响煞也不会去接。
  教室乱得鸡飞狗跳也不管,自己照样看着天花板讲课。
  有人在唧唧咕咕。
  也有人开始激动,看到别人落井了,藏在背后的石头终于可以举起来了。
  没教案也没关系,只要侬生活做清爽,分数出来。上个礼拜,我就告诉伊,有家长投诉,反映伊只做卷子,不改,集体报报答案对对答案。伊反复强调小人笨啊,不要读书啊,已经讲了几遍还是错,反反复复讲这种低级的题目,拿自己也讲戆特了,再讲下去,自己哪能办?备课组长一屁股坐在我办公桌上,还是有点生气。
  要是小人噶自觉要读书,还要你老师教啥?成绩考得好的,哪个不是一个个学生个别辅导出来的肉里分。
  总是强调小人不要读书,老是拿自噶和学生比,讲自嘎多少要读书,多少来事。环境不同,讲一点用得上的么事。
  办公室有人笑起来,大家都从琚老师这里听了无数遍这个励志故事。大意就是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小小的琚里发誓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几乎是头悬梁锥刺股,终于功成名就,以全县第五名的成绩,收到了大学通知书。接到通知书那天,全村杀猪宰羊放露天电影庆祝。
  伟人啊。有人嘈唧唧地说了句。
  又是个洪泰山。备课组长突然拍了下桌子。大家一怔,笑得更欢了。
  这个洪泰山,是几年前引进的一位语文教师,据说已是著作等身,在当地小有名气。洪老师课余研究红学,好像还很有造诣。于是洪老师将课堂当成是自己研究成果的现场发布会,经常口若悬河,旁征博引大谈自己研究心得,还不忘抨击现行教育体制,尤其是语文学科,走过路过洪泰山老师的教师经常看见他一手叉腰,一手在黑板上狂书指点江山又激扬文字的身影。碰到学校开放日和领导听课老洪绝对是个好角色,更象个好演员。但是,万事是不能有转折的,洪泰山的好是外行的判断。学生平时上课都兴高采烈,一到考试,尤其是重大考试,学生就死猫一个,老洪的课让人吓一大跳,教的班成绩年年垫底,家长同事学生意见一堆。老洪课余博览群书,勤奋笔耕,兼好几家报刊通讯员,忙得头都抬不起。校长经常敲他木鱼:老洪啊,我要叫你洪老了,最近有什么文章见报啊。啊,哦哦,厉害厉害,文章要写,但主要的自己教材要专研,最近几年高考中考命题的路子要模清要肚明啊,自己的学生啊,啊,自己要搞定。这是,啊,是我们做老师的基本功。
  老洪立刻跳起来,校长,校长,你看看,这种试卷出的是什么水平?考的是什么破东西?什么人出的?
  校长立刻打断他,老洪啊,老洪,这个问题,我们不再讨论,自己种好自己一块地是王道。你上课不用书,没有作业,没有考试,没有教案啊,学生中考高考分数比别人高,你愿意怎么搞啊,我都给你开绿灯,啊,甚至给你挂金牌,让你名扬四海都没话说。但是,校长的脸拉长了:花好桃好,就是考分不好,我不会同意!
  校长,对学生来说考分不是唯一。老洪还在死撑。
  老洪,如果是你的孩子,在现行的教育体制下,啊,在我的学校里,学了几年,每天我都告诉你孩子,啊,你很好很成功,很了不起。啊,但,最后,我说,对不起,你什么都没考上,你会饶了我吗?校长拍了桌子。
  老洪的脸白了。老洪的儿子高考后复读了一年,还是进了个大专。
  春天的时候,音乐老师和语文老师结婚发喜糖。丁春花每天喜滋滋地在宿舍楼门口起油锅炒菜,还经常在网上淘一些半成品食品,在办公室里堆着。小夫妻俩人为买房子努力奋斗,做家教,做婚礼的司仪,不错过一次挣钱的机会。
  钱老师他们几个小青年有空就跑去中介看房子,经常讨论租房买房的信息。也有人有自产自销的动态,会象春花他们一样结成联盟,好像也有一对要成了。
  有人问琚里:琚老师,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呢?
  琚老师一扬眉,一撇嘴,沉默。
  张美人讲琚老师好像在参加什么相亲类的俱乐部,也有人在那个著名的相亲角看到了琚老师的信息。还有人看见琚老师坐在一个男人的自行车后,那人衣着一般,却剪了个很前卫的发型。莫非琚老师还真的有坐在自行车后笑的定力?但看见的同事说,琚老师根本没笑,撅着嘴,皱着眉,手中提着一大袋东西。
  琚老师还是上完课就去图书馆,说要写论文,要准备去读博士。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句话老师对学生叫得多,其实大人也适用。因为教的班分数实在太难看,一直被家长投诉,被安排改教初一的一个班。教一个班课时工资就减一半,想想也会肉痛。琚老师倒没什么表示。
  琚老师经常低着眉,板着脸,面对着电脑在图书馆一坐就是半天。
  要么要跳槽了?有人猜测。前两年有个教英语的湖南妹,前三个月蛮卖力的,后来就喇叭腔出来了,以各种名目请假,经常是上课前十几分钟的一个电话打到教导处要调课,理由是头痛脚痛手痛,就差头发痛了。如此频繁的请假大家都懂的,有花头了,学校不想呆了。学校是九月开学,公司企业是年底前用人确定。果然,湖南妹年底提出辞职。寒假前学生在复习迎考,正是关键时候。做人要厚道,一个英语主科走了,谁来顶?湖南妹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了之。英语组长只好自己顶,顶到学生期末考试卷子发下去。组长趴下了。
  对照看看琚老师,每天上班下班不象有苗头的样子。
  周一清早全校升旗仪式的时候,学生站得笔直,一群老师却在叽叽喳喳地聊天。书记面孔板得铁青。
  吓啥人,阿拉又不是学生子。张美人拉拉我的衣角,朝书记抛了个媚眼,奴奴嘴。书记马上接翎子,转过头去。我们看见琚老师,撑着一把蕾丝的小洋伞,慢悠悠慢悠悠在在众目睽睽之下横穿操场向教师队伍走来。虽然离学生队伍有点距离,我们还是听见了学生队伍中的窃窃私语,刚才有点嘈杂的教师队伍突然安静下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
  待她走近,大家看见伞下的琚老师穿着雪白立领雪纺的连衣裙,领口袖口裙边缀着繁琐的蕾丝花边。那是六月流火的季节,琚老师的这身打扮让人颇感意外,有男老师轻轻吹了声口哨,琚老师平静地看着他,带着些不屑,没有任何表情无声地站在他身旁。
  第一节是她的课,没有任何异常,象往常一样,例题讲解完,学生依瓢画葫芦,开始做课堂练习,琚老师踱到教室后。突然,她笑了起来,开始是轻轻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时,她笑得浑身一颤一颤的,然后尖叫:哈哈。哈哈,你们这群白痴,大白痴!贴着墙,慢慢地滑下去
  琚老师疯了。
  见到她家人是琚老师入院后的几天。一个发型前卫的男青年和一个中年妇女用一辆自行车来回一次次在装她的行李。那人是他的亲哥哥,那妇女是她的嬢嬢。哥哥在附近美容院当发型师,嬢嬢在美容院当清洁工。
  从哥哥口中得知,他十四岁就出来打工,打工的钱供妹妹念书。会念书的妹妹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妹妹的书在哪里念,哥哥的工就在哪里打,哥哥习惯顺着妹妹,好在理发师找工作也容易。这次琚里要考博士,哥哥第一次提出反对,琚老师讲不供上学就买房子,不然就不上班,哥哥火了,希望她好好上班,早点结婚,琚老师扭头就走,然后就……
  九点二十五分的时候,手机震动了。
  一下,二下,三下,四下,不接,不接,就不接,看你能震到晚上。手机在裤兜里震了半天,大概震累了,总算不响了。李君杰手伸进裤兜,吓一大跳,手机居然发烫了,隔着裤兜感觉右大腿还有点麻。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老婆秦苏苏打来的,
“李君杰,你发什么神经,我的电话你也不接。”秦苏苏显然生气了,在电话里骂开了,“李君杰,你是男人吗?接个电话也不敢,就想把烫山芋扔给我是吗?告诉你我也不管了,我明天要去出差,一个星期,你一个人去搞定儿子吧!”没等李君杰发任何声音解释,秦苏苏就撂了电话。
  李君杰楞了楞。一直是担心儿子学校老师来电话的,不料是老婆。叹口气,再拨一个电话细问的心情也没有。
  手机又响了,屏幕显示来电姓名:孔老师。李君杰头大了,手软了,硬着头皮鼓起勇气,看着桌上的手机,象看着一枚定时炸弹。暗暗在心中和自己较劲,不接,不接,就不接。孔老师肯定听彩铃听得不耐烦了,放弃等待。短信进来:李响爸爸,冬季校服要增订的话,每套一百二十元,请确定尺寸填好回执明天带来。孔老师。
  呵呵,原来是这样,一颗石头落地,定时炸弹成功引爆,危险信号解除。
  兴奋地给秦苏苏打电话,“老婆啊,孔老师刚刚来电话,问儿子的冬季校服要不要订,订多大?”
  秦苏苏一听也兴奋起来了,“真的,真的。要订的,要订的。孔老师还讲什么?”
  “什么也没讲,只讲了校服的事 。”李君杰把不敢接孔老师电话的事屏蔽掉了。
  “那儿子今天没事情喽。”&&
  “到现在孔老师没讲什么,应该没事情了。”
  “噢,那个药,起作用了?”秦苏苏的语气变了,李君杰听到了她的犹豫,不安和卡在喉咙里的叹息。
  李君杰的心突然抖了一下,有点冷。
  秋天,刚刚进入。
  窗外,天高云淡。
  星期一,一大早,在教室门口看到李响的时候,孔老师就发现他今天有点反常。
  整整齐齐的校服,端端正正地戴着红领巾,红领巾的一角还熨得有点翘,走过身边,有一股洗衣柔软剂的清香。只是,刚刚经过孔老师身旁,李响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停顿,这个停顿让孔老师感到有点意外。哪天李响进来的时候不带点喧哗,拉着这个衣服,拖着那个书包,踢一下课桌,每天李响象一个哨子,一进教室,闹哄哄的一天宣告开始。
  今天,有点怪,怪在哪里,没时间细想。
  站了二十的讲台,孔老师自喻对学生象警犬一样高度敏锐。周小凯一直在躲避孔老师的视线,一定是回家作业没做,呆会儿排队出操时,肯定会装肚子痛,躲在厕所里狂抄一番,走出厕所时故意走得歪歪斜斜捧着肚子,好像泻得快撑不住了。黄金叶心神不定看着桌肚子,不用想就知道,一定买了新漫画书,今天一天没心思听课了。朱盛强歪头歪脑地坐着,神情潸然,也许当包工头的爸爸昨晚和妈妈又大吵了一架,妈妈又带着他四处诉说了。那个钱隆,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自己一个家,双休日保姆休息,一定是打游戏打到手抽筋,吃垃食品吃到吐,现在还眼神迷茫,魂不附体的样子。还有,那个假洋小鬼子,算了,算了,出操的铃声响了,来不及再瞥一眼。
  今天是周一,一大早,一堆事等着,光作业就四大摞等着改。
  小人的名字真的不能瞎起的,看着自己的班级在操场上,孔老师在想。
  珞珞,清清,晓雨,萌萌们都不错。
  象那种“钱隆”是不配张三李四阿狗阿猫的,起了这个气壮山河的名字小孩,却只有个生物学上的爷娘,爸爸妈妈谁都不管他。
  那个叫佳丽的女孩,却长得让人要倒吸一口冷气。
  畅畅也太吵了,像极了一只中华田园犬,从早到晚,也不嫌累,象饭泡粥,说话嗓门大得很,上课发言当然不错,下课尖叫起来,耳朵鼓膜也要震破。经常提醒她:女小囡,要说话轻轻,走路轻轻。基本是好三天,喇叭是关小的。礼拜一一来,教室里都是畅畅的世面,理由很简单,双休日在家里放纵的,家访的时候看到畅畅的外婆,长得和《四世同堂》里的大赤包一样,也是大嗓门一个,嘴里叼着牙签一手叉腰站着就是一个茶壶造型,有这样的外婆,畅畅怎么会学得优雅。
  问题最大的是李响,这个李响让所有的任课老师连想法都没有,更别说教育理想了。考试极低分,作业几乎不做,上课严重扰乱纪律。和家长联系了无数次,李响有明显的有病态,希望家长带他去就医。畅畅这个大喇叭早就宣布了:李响有多动症,小学里天天要吃药的。畅畅和李响是同一所小学毕业的,李响的老底畅畅清楚的很。
  但,李响好像不是多动症那样简单。
  别以为当老师多都懂一点心理学。其实就是各种各样人看多了,就像在一个洋山芋筐里,哪只洋山芋发芽了,哪只洋山芋撞瘪特了,哪只洋山芋买相最好,一眼就辨得出。
  其实,李响的问题,伊拉爷李君杰和伊拉娘秦苏苏脑子里刷蜡水清,象中了一只大奖,自己儿子是阿戆。阿戆有文戆有武戆,李响是武戆,小学里还好一点,看到老师有点瞎嘶嘶,现在大了,长得和爷娘一样长了,比孔老师要高半只头,戆大戆大力气大得腰西,发作起来象头牛。学堂里闯祸的日脚是大祸369,小祸天天有。夫妻俩噶头一到双休日就犯愁,儿子一刻不停,也很邪,只有乘上地铁,才太平一点,于是夫妻俩人就轮流带他乘地铁。
  瘌痢头儿子自家好,学校里多次动员李响到特殊学校去。学堂里是讲得客气:李响爸爸,侬还晓得纳儿子有点特殊的,要用特殊教育的办法,阿拉学堂的老师是不具备特殊教育的资格,侬要去一种特殊学堂~~。这时,李君杰夫妇两个就开始装戆,心里在想:当我曲西,我就不去,这种地方好去阿,有一个区,特殊学堂以“启”来命名的,小流氓去的叫“启德”,哑巴去的叫“启音”,瞎子去的叫“启明”,戆大去的叫“启智”。李君杰去看过这类学校,侬想想看,都是戆大的学堂还叫啥个学堂,所以,伊要死死摒牢,再讲国家义务教育,啥人敢赶自家戆大儿子出校门!
  李君杰一脸镇定:孔老师,啥人讲阿拉儿子有问题,拿出证据出来,有啥人可以不让我儿子上学。
  孔老师一下子吃瘪。对啊,小人是未成年人,不经监护人同意并陪同,任何人是无权带他做任何生理和心理测定的。就是有测定的证明,为保护未成年人,是不得公开的。就是公开又怎样,只要监护人不同意,不得强令转学留级,甚至不得停课。
  好,好,侬狠侬狠。但孔老师脸上微笑着,多年的职业素养,这点风度还是有的。格么,李响爸爸,我倒要讲一句,纳儿子读书的权利没人可以剥夺,人家小人读书的权利同样要受到保护,纳儿子天天吵得别人不能上课,现在人家家长要联合起来上访去,侬看那能办?
  李君杰心一抖,但是,多年和学堂打交道的经验已经练成,这种老师天天只是纸上谈兵,一点花头也没有,只要脸皮拉下来,硬到底,老师就没有办法。只是面对孔老师,李君杰还是很有歉意的,上个学期儿子在教室里戆劲发作,课间休息,抄起洋伞在教室里舞大刀,孔老师闻讯冲进来要阻止伊,戆大儿子急红了眼,洋伞骨戳进孔老师手臂,血飙出来,在一群小朋友尖叫声中,戆大儿子总算吓牢了。
  孔老师的手缝了五针,李君杰要赔偿,孔老师讲算了算了,没有伤到其他小人就好了,对戆小人有啥计较头。事后,李君杰知道,孔老师是哭到校长室,希望不要做这个班主任,不要看到李响的。秦苏苏怕孔老师的家人对李响有啥过激行动,请了两个礼拜假,带李响跑了两家学堂,看看附近有啥地方好避避风头转学,人家一看李响这种腔调就拎清了,就讲:侬户籍不在这里,我们不能接受,侬要么到特殊学堂去。
  李响不在的两个礼拜,学堂里一片太平。有同事和孔老师开玩笑:孔老师阿,假使李响格记真的转学了,侬的功劳是大大的,对学堂的贡献就是和董存瑞炸碉堡是一样的,年底要记功表扬勒。孔老师在一旁苦笑着:大家晓得伐,李响在课上有虫光搭错得结棍,什么话都讲,什么事都做。叫你恨不得把他塞到马桶里冲掉。有一段时间,我有上课恐惧症,每次上楼梯要进李响拉教室之前会期盼有学生突然冲出来,把我撞倒,骨折,可以有理由半年不要看见他,我躲,我躲,还不行吗?
后来想想,生活总要有人做,我不做总有其他同事来受这份委屈,啥人叫阿拉吃这碗饭呢?还好是我,这把年纪了,已经没有希望寻大户了,假使小王这趟受伤了,破相了,总分就要受到影响嘞。年轻的小王入这行一年多,已经被李响吓煞,在办公室宣布很久了,在一年内要找个大户,把自己嫁了,当全职太太去。
  就是讲,就是讲,这种事体,碰上又不好不管,不管,其他小朋友受伤,老师的罪名就大了,电视台,媒体都来抢新闻,这帮人事体还没对清爽就开始上新闻了。正好,现在正好来叫伊来看看交,这种小人好上正常的学堂伐,老师的人身安全碰到这种情况怎么来保障?
  算了,养着这种小人已经是中大奖了,人家也没办法。假使我是伊拉娘,晓得是戆大我也不想送去戆大学堂,总还希望会出现一点点奇迹。有啥让自己小人被定为戆大,更让一个做娘的绝望呢?算了,就当自己是做积德的好事吧。
  校长到区里开人大回来,一连几天脸板得铁青。食堂里和他面对面,一脸忧国忧民的样子让人倒胃口,就忍不住和他打打旁。作啥啦,噶深刻的表情,啊是刚开了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就感到党和人民对你的希望忒大了,是伐?
  切,盐老师,我开会的虫光,碰到一群人,天天和我讨论教育,弄得我头痛。有几个阿姨,爷叔,当然也是老代表了,一息息讲课程设置,要教小人烧饭烧菜讲礼貌唱地方戏写毛笔修电灯,一息息又绕到校服好看难看几点钟上课放学上头去勒。还好,分组讨论不和他们是一组,不然,我要发神经了。校长不讲普通话时,一个“啊”也没有,语速快得很。
好格好格,侬通通答应阿姨,爷叔,开只新学堂,按照伊拉要求上课,派我去,我还要教小人结绒线绣十字绣做蛋糕。不弄及格率优良率升学率,日脚不要忒好过,我要过得飞起来了。
  侬好好交,侬当我是蓝翔职业学堂,社区老人大学啊。
  哎呀,校长我和你讲,这种事体,侬不要忒当真。教育不是建筑,不是设计规划,不是医疗。有种行业,有种职业懂得人不多,比如,高科技,卫星,财务,精算,随便人家讲讲,开大会大家装装样子,点点头,混混。教育?啥人不是学堂里出来啊,啥人没有读过十年八年啊,侬要允许人家有权来指手画脚。
  就是讲,就是讲。张美人举着筷子挤进来。我在没开刀前,对医院一无所知,三个月医院住下来,我不要忒清爽噢。久病成医,我好指挥医生开刀伐,不可能的,但是,瞎讲讲是可以滴。
  好勒,我开会虫光有人差一点指着我的鼻子讲: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孔老师,是这个班第二任班主任。
  第一任班主任是学校有名的“蒸气电熨斗”大王老师,大王老师十八岁就当教师了,自己慢慢从工农兵大学生边教边学考到研究生毕业。大王老师桃李遍天下,学生中有科学家院士、知名企业家、正走红已过气的艺人、体育明星、还有开两会时坐主席台的党政官员,目前,最管用的是交警队长和现任教育局局长。
  有两件事校长是亲身经历的。刚当校长不久,每天无数事情要亲力亲为,有一天边开车边打电话,没留神路口突然窜出一个小孩,刹车已经来不及,眼看一场车祸发生,校长本能将方向盘打了一百八十度,小孩没掉一根毫毛,校长的车却撞上了正在巡逻的警车。那个胖巡警火冒八丈摔门冲出来,校长吓得一身冷汗。两会期间,安全问题外松里紧,外人看看是团结和谐,内部早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撞了警车说什么也是先当一会犯罪嫌疑了,慌张中哆嗦着先给校办主任打个电话,告诉他出事了,今明两天所有会议取消,待命时刻来公安局捞人。
  半个小时后,校办主任火烧火燎赶到现场,和胖巡警唠叨赔罪周旋了半天,胖巡警傲慢地理都不理,缴了校长的驾驶证,一边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哎哟喂,当老师啊,你狠哦,你会开车吗?你了不起啊,你是这样教育学生的?你怎样为人师表的?我告诉你今天这种行为很严重,很恶劣……”一边慢慢地写事故处理单,校长又急又羞,拿纸巾不停擦汗,纸絮粘在眉毛上,样子很滑稽。幸亏不在学校附近,不然围观的人群中说不定有认识的学生或家长或同事,拍条视频挂上网,校长的脸就丢到太平洋了。校办主任一面要安抚受惊的校长,一面恳请胖巡警高抬贵手,胖巡警得理不饶人,估计当学生时被老师揪着耳朵罚过三百遍作业,今天可以借机复仇,心中的怨气总算有地方发泄了。校办主任没办法了,只好讨饶:“算了,算了,是我们错了,但你也要看具体情况来判断的,你开罚款单,多少都行,驾驶证分就不要扣了,扣了,你又没什么好处,我们还要找人销单子。”
  “找人销单子?你在威胁我”。胖巡警真的光火了,食指戳向校办主任鼻子,又指向自己胸口:“你路子粗啊!看清我的警号,给你十分钟,找到人,我自己撕了这张事故单!”
  校办主任只好背向胖巡警,打了个电话,那个电话很长很长,虽然只用了四、五分钟。
  校长有点沉不住气了。
  打完电话校办主任镇定地走向胖巡警:“喂,朋友,你领导叫你帮帮忙,放人。”
  胖巡警挑衅地笑了,上下打量着校办主任:“哪个领导?哪个领导啊?不要妨碍我执行公务,叫他打电话给我。”
  校办主任拿起手机,凑到胖巡警胸前看清警号,又看了看警车编号。
  三分钟,四分钟后,胖巡警的手机响了,胖巡警接电话,脸色一脸紧张,一脸恐慌。
  校办主任淡定微笑着,这微笑有点点坏。
  校长长地吁了口气,知道摆平搞定了。
  胖巡警走来,依就正义严肃的表情,语气已经大不一样了:“回去好好想一想,今天就这样吧!”事故单再没拿出来,挥挥手,放行。
  “不是我路子粗,是大王老师力道大,刚才那个电话是他们交警队长打的”。校办主任在车上慌忙向校长解释。交警队长是大王老师的二十多年前的学生,家境贫寒,母亲早逝,小时候基本是个野孩子,还特别调皮捣蛋,承蒙大王老师不抛弃不放弃,才有今天。师恩如山,交警队长又是重情义的人,只要大王老师的一声召唤,交警队长肯定会两肋插刀的。最早的那个长长的电话就是打给大王老师的。
  现任的教育局长是大王老师的得意门生。新学期开学第一天,新任局长来校视察,全校师生提早三天大扫除,墙壁地面厕所教室不用说,连开关插座灯管都细致地擦了一遍,从校门口到接待室沿路摆满了鲜花,叶校长特别换了西装打了领带,临出门在厕所里用手沾了沾水,梳理了头发,提早十分钟恭候在校门口。哪想到,局长车子一停下来,不走鲜花道,直奔教学楼,叶校长一行人只好紧跟在后,跑到两楼楼梯口,看见大王老师笑眯眯站在办公室门口:“顾小青啊,我倒要看看你当领导后还会迟到吗?我只有十分钟时间等你,马上要上课去”。顾局长紧跑几步,左手托着大王老师的胳膊,右手握着大王老师的手:“哪敢啊,我怕迟到你又要叫我立壁角,司机被我催死啦,车开得飞快,就怕你去教室上课不等我。”大王老师拉着局长的手,拍着局长的肩,左端详又嘱咐,象母亲。顾大局长完全没有在主席台上的正襟危坐、仰首伸眉的样子,声音洪亮却低眉敛目,师生情谊,让周围的人感动。
  大王老师成就了顾小青。当年大王老师劝导顾小青,虽然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现状,但社会需要的人才是多种多样的,当科学家当然不错,但就顾小青的理科成绩和他能说会道会写会搞人际关系的特长,学文科前景更远大。果然,顾小青顺风顺水,官运亨通。高中同学中学理科的有点成就的未必有顾小青当局长潇洒。学管理的要为他人的事烦心,学会计的要为他人的钱费神,办个企业表面威武,整天也是一团忙。教育局长,和经济效益扯不上,和国计民生总有点远,谈的做的都是百年大计,民族命运,所以照样风光。
  忘了交代了,大王老师的称号来由:有一年当时还是小王老师带了个皮大王班,就是交警队长那个班,那个班,开始混乱得象无主的花果山,王老师一年内将那个班收拾得服服帖帖,一群皮大王象被电熨斗烫过一样服帖,奠定了大王的地位。
  “蒸汽电熨斗”大王老师几十年育人无数,成就了无数学生。却过不了李响这一关。
  教了几十年的书,现在也教不来了,真的搞不定李响,我不是神仙,校长您饶了我吧,我就求您这一次。
“蒸汽电熨斗”教了一年,提出再教下去,要更年期早搏,还问,假使在课堂里被李响气得脑梗,算不算工伤?
  校长还能不答应?
  切,啥人本事噶度,阿拉李响交给他教。有本事教好他,学校门口竖他的像。孔老师大笑起来。
  哈哈,食堂里一片笑声。
  不要开心,讲把大家听,李响转学没转掉,要来读书了。
  哎呀,孔老师,侬打啥电话啦,让伊拉爷娘再体会体会,教伊,又要保护其他小人是啥味道。
  瞎讲滴啥,国家义务教育,李响不转学,就要来读书,不读书,就是流生,有一个流生,学堂就倒霉。开工上班,进教室去!校长又板下脸。
  秦苏苏带着李响抖豁豁来读书了。秦苏苏对孔老师讲:孔老师,给你带来这么大伤害。真不好意思。我也想带伊调个环境,可是,没学校要他。在家里,我和伊拉爷请伊生活吃过勒,伊讲要听侬咸话,不吵不闹勒。侬大人不要记小人过,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孔老师看看李响,李响的头差一点要低到裤裆里去。好像这次真的认错了。
  孔老师叹口气:我再那能也不好不给小人读书啊,做家长要及时带伊去治疗,伊的问题蛮严重的。
  秦苏苏忙讲:孔老师啊,我前世不晓得做了啥,碰到鬼了。这小人会得这样,这两天我领伊普陀山香也烧过,还带伊到乡下问了大仙,人家讲过勒本命年就会好的。李响到24岁说不定一觉困醒好了倷?
  李响妈妈啊,伊到24岁还有交关觉要困。伊经常要失控,不晓得哪一天又闯祸了,哪能办?伊要药物控制。
  李响妈妈流下了眼泪。孔老师啊孔老师,我实在不舍得让他吃精神疾病中心开出的药,侬晓得伐,李响一吃药就冒汗,两只眼睛定泱泱,精神痿糟糟。
  最后商量结果是李响妈妈同意李响每天中午吃一片药。
  李响总算给孔老师面子,好了一个多星期。
  小人总有可爱的地方。李响天天跑来办公室看看孔老师伤口情况,帮孔老师搬搬东西。孔老师抓紧时间较较李响路子。
  李响啊,打人好伐?
  不好。打人要受处分的,要开除的。
  侬作啥一直要打人。
  都是伊拉不好,伊拉骂我是笨蛋是戆大。我就手痒,耳朵痒。耳朵里有个人讲打啊打啊,打了就不痒勒,我就打了,手就不痒了。
  啥人骂侬了,侬是人家肚皮里蛔虫啊。李响啊,就是人家骂你,侬要告诉老师,实在摒不住打人虫光手藏在裤子袋袋里数到一百再打。
  孔老师,我数到一百要忘记打人勒。
  不是蛮好吗?忘记打人就有进步。
  李响点点头。
  孔老师最近眼皮一直在跳,好像要出什么事。搞得自己老是疑神疑鬼的,看看儿子蛮好,老娘蛮好,老公也蛮好,就一直害怕自己会出什么意外。
  一连几天,老师反复在做一个很诡异的梦,梦中是学校教学楼长长的走廊,李响抱着很大的蛋糕盒,学生开心地围上去,李响把蛋糕盒放到讲台上,举起蜡烛,慢慢点燃,慢慢打开蛋糕盒,里面原来是巨大的烟花,学生恐怖地尖叫着……孔老师吓得从床上跳起,大叫着:李响,你要干什么?
  李响最近有点怪。原来中午李响会在孔老师那里吃一片她妈妈放的药,整个下午就象一个萎灶猫。后来,李响爸爸讲,医生改了药,要上午吃,在家吃好出门,不麻烦老师了。李响上午病恹恹的,下午二点以后就象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四点后,已经象孙悟空一样无法无天了。
  今天的课,李响就很奇怪,两手一会插在口袋里,一会拿笔写什么。孔老师走过去看看,李响捂着不让看。想到马上要下课了,孔老师赶紧把内容要说完。
  快要下课的时候,李响突然冲到畅畅面前,举起铅笔盒笔朝畅畅猛砸过去。孔老师正在讲台旁收电脑,看见李响还没反应过来,畅畅头上的血已经流了下来。
  教室里一片慌乱。
  先送畅畅去卫生室,又打电话请体育组老师帮忙看管住李响。
  等到畅畅由卫生室老师带着从医院回来时,已是放学时间了。
  畅畅的外婆从校门口一路吼到五楼办公室。骂老师无能管不好孩子,骂李响家长缺德硬要将孩子塞在学校上课,骂畅畅缺心眼遇事不会跑。
  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讲李响有责任,学校也逃不脱干系。孔老师和学校领导说了无数遍道歉的话,并保证一定会妥善解决的。尽管拍了CT,做了核磁共振,验了血,检查下来畅畅只是外伤,没有什么内伤,畅畅外婆还是骂了两个多小时。
  李响啊李响,侬不是讲要听孔老师咸话,不打人了吗?为啥今天摒不牢,又要去打畅畅呢?
  因为伊又骂我是戆大。
  你一百数了伐?
  数了呀,因为怕数了还会忘记特,我就拿笔记勒嗨,已经记到一百勒,不信?孔老师侬来检查閙。李响翻开本子,上面果然歪歪斜斜写满了阿拉伯数字。
  孔老师侬不是讲过,要打人虫光先数到一百再打吗?李响笑眯眯地说。
  啊,孔老师要厥倒。
  李响的爸爸妈妈赶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儿子。原来,李响白天吃药太平了,晚上在家里开始释放能量,大闹天宫。这一对夫妇灵机一动:白天不给李响吃药,反正学校里有的是老师,老师不打他,不骂他,就让老师们受受累吧,晚上儿子吃了药呼呼大睡,自己落得轻松。
  畅畅外婆提的要求太高了,除医药费外,要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营养费整容费,还要李响家长和学校和对将来畅畅可能因此出现的意外负责,假使讲,因为有疤痕不能从事某种行业,比如模特比如空姐;
因为有疤痕恋爱婚姻受挫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摆在眼前的就是因为头上有疤痕而导致自信心下降学习无动力,老师要帮助她提高学习成绩,最后终于提出学校至少要解决畅畅因户口不在上海不能参加中考,要直升本校高中的事。这个东北老太太说话中气十足,嘴边象阳澄湖大闸蟹一样吐出一串串白泡泡。
  切,这个故事好像交管是虫光没有听到了,三十年多前倒有的,厂里厢工人手脚残废了,乡下插队落户的亲人上一只户口。现在还有这种讲法?张美人一听马上笑得喷出来。
  不要大意,最怕这种乌里马里朋友,打官司不怕,学校里请的法律顾问没有好好交打过一只官司,上访投诉的事体来得多,律师有力气没地方用。
  侬好好交,侬当学堂打官司有道理就一定会赢啊,噶许多故事侬看了伐,小人自己鞋带没系好,在学校跌一跤,骨折了,学校要出三分之一。还有手机找不到,家长要学校赔,春游小人眼镜掉湖滨里要学校赔,上个礼拜,高一学生上体育课,自己踩到别人脚,没站好,骨折了,也要学校负责。
  考试前头我弄到老晚,女儿没人接,天天叫差头,学校报销伐。
  校长,我上个月收学生饭钱,两张假钞票自己吃进了,学校负责伐。
  七嘴八舌有人议论。
  做啥啦,发啥牢骚,做老师,这种胸襟没有,国家出钞票发工资养阿拉,就是要为国家分忧解难的,受点委屈又拿能啦。校长突然发飙了,声音响起来了。
  张美人站起来,好勒,好勒,上班,做生活,改作业去。经过校长身边,突然回头,校长,请侬奈脚收进去,我最瞎人家奈脚把了我脚下头叫我踏勒(!)
  大家闷笑。
  李响一连几天没来,是被畅畅外婆吓的。畅畅外婆天天站在校门口守株待兔等李响,等到就是追着骂,李响吓得不敢进校门。畅畅外婆的要求实在高得离谱,双方协调出现了僵局。
  孔老师的眼皮跳最终还是被验证了。
  周六,孔老师骑车去买菜,在路上被一辆助动车撞了一下,打110,但半小时过了,也没见警车踪影。骑车人讲:阿姨,算了算了,我是打工的,助动车是老乡偷来的,我的身份证是假的,口袋里只有四十八块六角,我没工作,警察来了也拿我没办法的,你又没流血,也可以走路,你就放了我吧。孔老师看看天色已晚,自己也能走路,想想,挥挥手,就推着车回家了。
  走了两步,觉得痛,一回头,那人已不见踪影了。
  孔老师的锁骨骨折了。
  有一天,李响从“阳光之家”出来,想去看孔老师,他已经长得又高又壮,畅畅的外婆再也认不出他了。
  正值学校放暑假。
  孔老师在吗?
  放假,学校没人。哪个孔老师?门卫问。
  教语文的,女的。
  哦,她没了,侬不知道吗?
  哦,她搬家了吗?
  是的,搬到福寿园去了。
  哦,你有她电话吗?我老早有的,后来我弄丢了。
  门卫奇怪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孔老师两年前在旅游途中已意外身亡。
  电话,没有,但我以后可以碰到她。门卫无聊想逗逗他玩。
  哦,哦。李响点点头,转身就跑。
  一会儿,李响举着一束花满头大汗跑来。
  老师,老师,你碰到阿拉孔老师把这花给她,我刚刚买的。她最喜欢粉红的花了,你讲是李响送的,她就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奈孔老师已经死特了,晓得伐!门卫感到触霉头,发火了。
  侬骂阿拉孔老师死特了,你自己死特了。李响也发脾气了。
  好,好,小弟弟,我讲把奈孔老师听好伐,你快点走伐。
  李响将信将疑看着门卫,总算迈开步,想想不放心,又回来,关照门卫:花不是给你的,是给阿拉孔老师的,侬不要忘记特哦。
  老范桶的女儿终于要出嫁了,大家嘘了一口气。
  学校里的教工的姓氏称呼和社会上一样,当着学生的面,张老师,黄老师一本正经地叫,背后姓李的一生一世叫小李子,姓毛的就叫毛头子,姓姜的就叫老酱瓜(男的),老范还是小范时就决定了老范桶的命运。
  老范桶是经过三级跳远进我们学校的。就是外地户口的教师先通过人才引进先到松江崇明等缺师资的郊区,再想办法一点点往市中心调。老范用五年的时间就走完了从农村包围城市的路,脑子噶清爽,你说他还是饭桶吗?
  老范大名叫范四三,一来,大家就好奇地问了,有什么划时代的历史性的纪念意义吗?老范桶老老实实回答,没什么特定的涵义,就是老老老范桶,老范桶他爹的爹在四十三岁时当上了爷爷,一激动就以此为老范桶命名了。四十三岁从生物学上讲是绝对当得上爷爷的,只是也要有空,要依拉一家门有空,想我们这等人忙得团团转连放屁也要掐好时间的,肯定不行,张美人马上表示。我们均表示赞成,那时,张美人还没查出生病,是“骨干”教师中的一根大骨头,每天忙得下班前叫两个外卖炒菜顺带填填儿子老公的肚子,当别人娘当别人老婆都在敷衍敷衍,哪有空再升级。范四三马上显示出他的见多识广,这个记录在他们乡下早被打破,有人三十九岁就当奶奶的。一听,张美人手一抖,筷子掉在地,范四三阿,侬不要讲下去了,阿拉相信侬也是有这种能力的,大家笑。范四三有个女儿已十二岁了,按范四三的年纪有这么大的女儿也是有点要超常发挥才行,时间是摆在那里的,要上高中,要上大学,要结婚,要十月怀胎。范四三忙解释,乡下又没什么文化娱乐活动,早点吃饭关灯睡觉,天下太平。太平个鬼阿,太平你们要提着菜刀要造反,太平你们要当盲流,太平你们要进城,你们瞎搞八搞,就多一代人出来,你们多搞出来的人已超过欧洲大陆人口总和,地理老师马上反驳他。
  范四三的女儿叫范安琪,中文的意思是天使,但因为姓范,连在一起念不是字正腔园的水平就不是很悦耳,上海话还容易有歧义。名字,一个代码而已,只是叫安琪的女孩子总是要有点底气的,自我感觉一向很好的范四三不得不承认,女孩子相貌太重要了,安琪的确长得离平易近人还远了点,那样离别人心中天使的距离就更远了。那又怎样,哪个孩子不是父母心中的天使,再说二十岁前的容貌是爹妈给的,二十岁后的容貌是自我修炼的。女大十八变,目光要远一点,要相信未来。那时韩式美容还没有这么普及,我们只好经常这样开导范四三。
  对头!范四三使劲一拍腿,豁然开朗的样子。
  安琪从此进入范四三的人工修炼计划。
  学美术,学舞蹈,学音乐,学科技小制作,学书法,学英语,学奥数,学茶艺…那时学校的教工宿舍还是一片鼎沸,商品房的概念还没走近千家万户,学校外地引进的老师大都住在教工宿舍里。那些老师都有个人专业,就体育老师的专业有很多种分枝,大球类(足球篮球排球),小球类(乒乓球羽毛球),运动保健类,运动技巧类,群众体育类。音乐老师专业有的是学合唱指挥,有的是钢琴西洋乐,有的是声乐,有的是民乐,有的是舞蹈类。反正五花八门,基本上想学什么总能找到沾点边的人。范四三充分挖掘身边资源,合理错开时间,安琪一二三四五六天天下午有免费的小课上。大家都是同一个单位同事,你教我的孩子我帮你的娃,授课费自然就免了,住在宿舍里的老师更方便了,经常是一边洗洗鞋子炒炒菜,一边就把辅导的事做了,彼此资源共享。
  安琪是个很要强的孩子,小学放学早,下午三点多老范桶的老婆杨雪梅骑个自行车就把她带回来了。杨雪梅是学校后勤工作人员,原来在油印室工作,就是专门负责印学生考卷啥的。
  不要以为在学校里当老师有什么好,学校里最苦最累的是一线老师,起得比这只鸡还早,睡得比那只“鸡”还晚,还要腔调十足,弄得象真的一样。象盐老师我只要不放假,基本天天七点到校(也主要是七点半前可以吃免费早饭,沓沓便宜,降低自噶生活成本)。当老师的又不能汗衫短裤,蓬头垢面亮相,包要拎伐,皮鞋要咔咔亮伐,头势要清爽点伐,西装裙子要挺一点伐,只好早点起来做“功课”。有一段时间盐老师的车借停在学校附近宾馆停车场(上海很多学校教师的私车是限制进校的,为了确保学生运动空间),时间长了,有个保安跑来搭讪:侬阿是当老师阿。做啥?侬认得我?我教过侬阿?不是不是,侬车子天天噶早停好,阿拉在议论,白领不会噶早,菜场卖菜不要拎皮包,老板娘也不要天天噶早来查岗,后来老王,呶,就是岗亭里的,讲:肯定是当老师滴,因为伊拉小姑娘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当老师,天天上班也是这付马相。
  杨雪梅的工作在学校里绝对是轻松的,天天噶噶三湖,吃吃瓜子,东家长李家短,范四三调到我们学校时,杨雪梅也是作为人才一起引进来的,只是搞不清杨雪梅的学历合格,职称合格为什么课上得一摊烂污,毕业学校也是和教育完全不相关的什么北方一个航天大学,坊间传说讲她的学历证明是为了进上海在三官堂桥上买的。最后校长只好停了她的课,她也很会看山水顺势提出身体不好,要到二线去,正好油印间有人退休,她就接替了这个位置。
  所以接送安琪就是杨雪梅的事。其他教师孩子来学校基本就是以玩为主的,学校里玩的东西是应有尽有的,陪玩的人也可以做到人尽其才的,哪个孩子可以抵挡得住玩的魅力。当张美人每次在操场上把玩得满头大汗的儿子揪回办公室,硬按在座位上开工写作业时,安琪一定差不多已经要收摊理书包,准备到音乐老师那里上课去,或者已经在英语老师那里开小灶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送早饭是为了控制迟到。有哪里一种生活是天天噶早出工的,就是学堂呀。
  龙九是安琪的音乐老师,龙九是校内艺术界的奇葩。龙九是先天性艺术全才,吹拉弹唱样样能,凡是有空的东西到龙九嘴里都能吹出曲调来,龙九的口才也极好,几乎是地上的事全知道,天上的事至少知道一半。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喧闹,完全是个自来熟,和同事相称不是哥就是妹的,同事的另一半就是嫂嫂和妹夫了,还有无数的干爹干妈,搞得学校里象在近亲繁殖。
  我不喜欢他,没什么理由,不习惯他只有三根头发却一定要盘成九根的执着,还有一头油腻腻的头屑。龙老师中年秃发,却一定要将仅有的几根留得长长的,在头上盘来盘去。教师节开庆祝大会,规定所有的教师坐前排,龙老师的脑袋不幸就成了后一排学生钻研探究的对象,会是开得实在有点长,学生实在无聊,
几个小鬼经长时间的比对最后确认龙老师其实头发就这几根,只所以看上去还不算戈壁滩上几根草是因为龙老师巧妙利用长度拓展了宽度,三根头发就有了九根的效果。于是就有了龙九这个外号。
&龙九身上充满了艺术家的气息,只是我们喜欢的艺术家是清新和清爽的,这个我们是指我和张美人等,不包括范四三杨雪梅等。不拘小节,把“乐惠”牌大米袋当成私人限量版购物袋,提着招摇过市,把衬衣羊毛衫一起鼓鼓囊囊系在西裤里,腰里露出半寸酱黄色绒线裤,高兴时还突然会引吭高歌两声,这样的同事出了校门就有点怕再相遇了。再说我们也没什么艺术修养和细胞,上好课,吃好饭就是了,搭讪得很少。所以每次龙九来我们办公室找范四三聊天时,我下意识会盖紧杯盖,实在害怕龙九讲得慷慨激昂时猛甩头发乱喷口水。
  安琪跟着龙九在拉小提琴。周围同事的孩子学琴的很多,基本以钢琴为主。家里地方小,哪放得下钢琴,小提琴嘛,墙上挂挂也可以,哪天不学了学不下去了,挂在墙上也是种摆饰,你说是不是?范四三这样解释时,安琪就朝他白眼睛。我们知道,安琪不会中途而费的,幼儿园时小朋友拍皮球,安琪拍得没别的小朋友多,一放学就钻到体育组去,抱着球一个人闷头在操场上使劲拍,高温天气,拍得满头大汗,喊都喊不停,说练好了才休息。瞧瞧这字用得,是“练”不是玩。杨雪梅也说这孩子从小心事大,四岁时邻居讲了句:哎呀,这小姑娘大嘴巴厚嘴唇,一块糍饭糕可以横放,还地包天,只有唐老鸭才可以当她男朋友,不然打开士打不过来啊。安琪就再也没和邻居说过一句话。刚学英语时有口音,也就是平时说话舌头卷多了不能及时放下来,课堂上老师纠正了几次,安琪的脸就挂下来了,回家对着录音机一边一边念,念到杨雪梅都烦了还在念,说一定要念到和BBC一样,气死英语老师。
  安琪成绩好却一直不怎么招人待见,三好学生优秀学生等一次也没评上,这是范四三和杨雪梅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总疑心小学老师有地域成见。
  安琪小学毕业了。范四三也在学校附近买了商品房,有一阵,学校里很多外地老师象在团购房子,一是住宿舍租房的确不方便,最主要的其实是做家教不方便。学校里外地老师做家教的热情始终空前高涨,以范四三位代表的一群人更是处在亢奋的程度。有段时间他甚至把家教拉到学校里来做,校长知道了大发雷霆。
  搞什么搞,想想清爽,啊,开着学校的门,用着学校的空调,啊,吃着家长送来的补品,赚着自己的钱,阿,这种人想想有师德吗?从现在开始,双休日学校实行门禁制度,阿,教工和家属凭出门证进出,来访来客实名制登记。
  下面一片肃静。
  范四三家教很多。
  多到来者不拒。
  范四三一争气,买了房子,还没装修,家教就开始了。
  阿,家教这个问题,也是市场需求,没办法,有需求就有市场嘛,但是,做为老师要知道,阿,是什么让你有市场的,是自己所在单位这块牌子,阿,你在外面的掮着这块牌子出去赚钱时,阿,在里面做生活要对得起这块牌子。校长的水平总是有的。
  实话实说,自从安琪来我们学校念初中,范四三的课好很多,杨雪梅也见人会打招呼微笑了。
  安琪长高了,眉目线条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安琪的班级是特色班。学校总是做掩耳盗铃的事,对外要体现教育均衡发展的原则,永不会承认学校有特色班,内部早将学生分成三六九等。自己教工子弟理所当然是进特色班的。你只要想通医生的小孩看病不会去排三小时的队,厨师的家主婆在饭店不会吃到死白鱼,就想通了。
  时光如梭。
  寒来暑往,安琪已经初三了。有一天,校长在学生广播操后,把我留下,先是天南海北扯了一通,最后言归正传,讲毕业班的工作要提早进入状态,要早调研,早做安排。依我对校长的了解,我知道这不是他留我在操场上单独“私聊”的目的,象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可以在任何场合,拿着大喇叭大喊大叫,犯不着这么私密进行。果然,校长话题一转,盐老师,老范桶的女儿在初三吧,叫什么,就是那个拉小提琴的,你看看,有什么机会可以给她发展发展。
  好的。虽然立刻答应一声已是一种工作状态,但,一大早脑子还是刷蜡水清的:校长拿能啦,和老范桶关系噶好。老里八早,校长来打招呼的事都是直截了当,基本上就是通知,盐老师,有个小人帮我看看,是局里来的……拎得清,拎得清,校长想做的交关事体自家是不会去做的,有一句闲话,经常存心讲把校长听,校长听了会交关窝心,就是校长的想法就是我的做法。人在江湖,学校虽是个小世界,也要混饭吃,身不由已。但如何事体都有底线的,不可野霍霍,可上可下就上,不可上,创造条件上,创造过条件还是不可上就绕道上,绕了道还是不可上就再会了,我也可以交账了。好,好,盐老师,这个事你就去搞定。校长拍拍屁股,走了。
  特意绕道到安琪她们班去看看,特意去探探风。安琪的班主任王老师是我曾带的一名徒弟。做老师的,做人的工作,做小人的工作,现在就是做人家一大家子几代人的工作,除了智商以外情商更重要。小王是无可挑剔的。
  范安琪怎么样?毕业时有没有推优推荐可能?我直截了当问小王。
  范安琪?小王笑了一下。摇摇头。
  为啥?
  小王刚张口要说,看见杨雪梅捧着一个大茶杯,举着几个葱油饼从走廊那头走来。看到伐,范安琪的妈妈送早饭来了。小王小声嘀咕着,我听见了小王咬牙齿的格格声。
  哎呀,盐老师在,盐老师在,你看,我有预感,我多带了葱油饼,热的,吃一个,吃一个。杨雪梅的喉咙山响,一只葱油饼已塞到鼻子下,我闻到了葱油味和杨雪梅大红袖套上印刷油墨的气味。
  下课的铃声响起,学生纷纷从教室里走出来。杨雪梅的葱油饼不依不饶还在眼前晃,我左躲右躲躲不掉,心中骂道:十三点,戆女人,侬叫我在走廊里当着噶许多学生的面吃侬滴只葱油饼啊。
  被杨雪梅的葱油饼搞的话没讲完,小王约我中午在六楼教工之家再细谈。教工之家在教学楼的顶楼,类似校内的教师休息咖吧。隔壁是学校的击剑房。现在上海的学校条件大都很好,所有的教室都有电视机电脑投影等设备,图书馆电子阅览室的座位按学生人均数规定配置,舞蹈房形体房力量训练房一应俱全,条件更好的学校还有室内游泳池和室内球馆,我们学校硬件差一点,但作为学校传统体育项目击剑还是有标准的训练场地。击剑房利用效率不高,学生一周就活动一次,就这一次的使用,还是让击剑房成为校内“脏乱差”之最。
  果然,刚刚踏上六楼,就听见校长在骂山门。
  怎么搞的,你自己看看,象什么样子。校长,书记,总务主任,体育教研组长和击剑教师一群人站在击剑房门口。这几天市里文明单位评比,要求高得很,学校一遍遍在自我检查。
  体育教研组长和击剑教师象孙子一样低着头不吭声。看看,墙上手印球印,阿,还有脚印,看看,更衣室里还有吃了一半的碗面,啧啧,还有半瓶可乐!这是什么地方,是北站长途客运站,是十六铺码头,你,校长一指击剑老师,击剑老师低着头一脸委屈。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击剑运动是高雅的运动,是骑士的运动。什么是骑士,在我们心中骑士就是佐罗,电影《佐罗》看过伐?
  击剑老师赶紧点点头,看过很多遍。
  佐罗英俊潇洒伐?佐罗有腔调伐?
  击剑老师又使劲点点头。
  你看看,你的队员象什么样子,乱七八糟。是陈胜吴广起义,还是小刀会兄弟?我看象农民暴动队,啊,破坏欲这么强,看,窗勾是被人坳断的吧。阿,你怎么教育的怎么管理的!
  这些学生就这样,是很差的。体育教研组长在帮腔。
  是呀,象什么样子。上次升旗仪式,我站在旁边,有个家伙居然把国歌的最后一句唱成:抱着敌人的老婆前进,前进,前进,前进,进!总务主任插了一句。大家无可奈何地笑了。
  很差的,就不收,就不要来,等他们有规矩了再来。全校那么多好学生就缺他们几个。校长很恼火。
  有好的呀,练几下就不来了,去英语兴趣班了,去外教口语班了,去数理化竞赛辅导班了。体育教研组长在继续争辩。这和奥运选手一样,练得下来的,不是一生一世只会这一项的,就是有企图的。
  什么企图?校长追问。
  拿世界冠军,一家门几代人翻身求解放。
  众人沉默。
  杨雪梅经常送吃的东西进教室吗?我还记得上午的葱油饼,问小王。
  天天。今天算好的,老范桶来送的话,是站在教室门口,喊一声,抛物线扔进去。
  范安琪会吃吗?
  会,毫无顾忌。小王点点头。
  咦,十三点小姑娘。我有点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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