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干部说活高考妈妈答应不算数数,我有录音。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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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镇干部的前途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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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干部是怎样炼成的
一& 乡政府分来个年轻人
“五道水乡要新分配来一位女大学生!”当乡长龚英雄从县委组织部回来像探子一样宣布这一消息时,正在食堂吃土豆糊的司法员李志雄、团委书记丁春龙、人武部长张德彪、办公室秘书何江都感到自己的心让雷电狠狠地击了一下。就连结了婚生了两个子女的本乡土生土长的党委书记符豪雄也停箸,似乎觉得龚乡长不够意思,越俎代庖了。这种人事安排消息应该是我符书记先知道,何况是个女大学生要来的消息?可怪只怪这一个月来正值农忙双抢,自己是半边户,哪有不回家忙一阵之理?既是忙私事去了,又如何怪责龚乡长代我去县里开会?这样一想,气又消了一些,转而问起乡长:这女孩子多大?哪里毕业的?哪里人?
小雅,女,二十一岁,吉首大学外语系毕业生,城里人。龚乡长还只报出来这五项,在场的男人们仿佛体育馆里的运动员被注射了兴奋剂,可由于彼此又是赛场上的裁判,因此竭力装作若无其事。桌子的一脸盆土豆糊很快就没了。毫无疑问,桌面上洒下很多从饭盆里溜下来的土豆团。乡政府不兴一日三餐,这是早夜饭。虽只有下午四点半不到,这些乡干部却再也未去六十平方米不到的那片土塔上象往常那样用总也使不完的劲儿捶蓝球。横竖今天他们就不想打篮球,而是回到那排低矮的木平房,关了那扇已退了红漆的木门,点上马灯,怀念一种小兔子在怀里乱蹦乱蹿挠痒痒的心情。
这也难怪。五道水乡在著名的旅游名胜天子山脚下,相当于抱着这座骨骼嶙峋的大山转了240度,离张家界市内有九十多公里。自从被划分为乡以来,还是八七年开始分来过三个中专生,且无一女生。可他们不久就调往县里,听说当办公室秘书去了,只剩下何江一个中专生。天门山旅游才刚开始搭建台子,据说还是天津那边来的一个村子里的老板。东部和西部就是不一样,那里的农村都比我们的城市修建得漂亮,像个韵世事的少妇子似的。但旅游对这个乡直接影响似乎不怎么大,外出打工的人依然很少,每个村大约只有几号人外出,且干的都是上天子山、黄狮寨抬轿子之类的不会拐弯的活儿。男人还是爱跟在牛屁股后面耕田,女人还是爱圈在家里喂孩子喂猪。一到年底开会,县委书记清点人数,五道水乡的党委书记的名字是最后才念到的。这很让以前的党委书记没有面子,可讲不出口,你不当这个党委书记有的是人排队在等,毕竟一把手是“妻”,虽赶不上城里的科局长“夫”们耀武扬威叱咤风云,但比平区的乡镇长“妾”要名分正,所以就不断地有书记和乡长来了又回。可是一般干部就不一样了,大部分在这里生根发了“芽”,成为地道的五道水人。 
乡很小,就五个村,也就是五座野坡高岭。每一个村单独在一座山上,每座山又生出一条亮晶晶的小溪,叫花溪,香溪,仙人溪,紫草溪,金岩溪。每条溪水边都长满了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而乡政府就在五座山岭下水流交汇处一块窄窄的盆地上。五条溪汇成一条三四丈宽的河,叫五道水,很波澜壮阔的名字。乡中学、乡中心完小、乡供销社、乡畜牧站、乡经管站、乡财政所、乡卫生院、乡粮管站等都像一颗颗小钉子被嵌在了一个木碗橱上。乡政府就如一家钢铁厂,而四周这些配套单位则起着纺织厂的功能。几乎所有乡直单位都与乡政府联得有姻缘。连卫生院煮饭的大婶在紫草溪教村小的侄女九香都被乡政府前任副乡长找去了做了媳妇。巴掌大的一坨盆地,一条凹凸不平的公路蜿蜒而过。公共汽车偶尔也给这些乡干部带来一些惊喜:来检查工作的县委、县政府领导,来检查计划生育的城里女干部,来搞双文明验收的考核小组,来收玉米、黑炭、野猪肉的城里做生意打扮得妖娆些的女人,给过他们目光瞬间的亮丽。
小雅是下午到的。脚蹬一双半跟白皮鞋,肩上挎个米黄色皮包,脸白净得像市场上卖的豆腐酪儿,一把独辫拖到了腰上,因此走下汽车时洋人一样打眼。早已等候在此的以符书记为首的乡干部队伍(除去妇女主任喜梅和几个回家抢插晚稻的半边户干部之外)一行十二人,一拥而上,把小雅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出话。符书记很想上前紧紧握住小雅的手,终究未果。汽车司机喇叭按了好几遍,小雅才想起还有棉套、箱子在车子上,遂请求大力士爬上车顶篷,将用胶纸捆住的被子和一些桶、盆、袋子卸下。一路人象欢迎新兵入伍般热烈地回到乡政府,甚为热闹。
二& 喜梅遇上了小雅
根据符书记和龚乡长集体研究意见,人武部长张德彪腾出房间,搬去跟团委书记丁春龙住。这样,小雅的近邻是符书记和妇女主任喜梅。再近一些的邻居就是龚乡长和办公室。也就是说,这栋坐东朝西的木屋在小雅到来之前,二十间木屋正中是书记,右边是办公室,左边是妇女主任。妇女主任左边是龚乡长。这让小雅听符书记介绍后有些糊涂。学校里可是男女宿舍分开的。可小雅想:在社会上好多事和学校是不一样的,不然为什么叫大社会呢?于是小雅在人武部长张德彪曾经睡过的床上打开棉套。众兄弟一阵忙乱收拾后,小雅的营地终于安扎下来。
唯一对小雅到来嗤之以鼻的是喜梅。当这个八九年被聘为妇女主任、高大硕壮、满面红润、成天嘻嘻哈哈在男人堆里当活宝的小学肄业生看到小雅弹簧一样跳到她屋门前,而右边跟着符书记,左边跟着龚乡长,后面拖着一大码男人队伍时,嘴都被愤懑扯歪了。只见她几步跨进屋,“哐啷”一声关了屋门。接着屋里很快传出类似胶脸盆反弹在地面、提桶摔在脚盆里、皮鞋砸上了玻璃窗、镜子被摔在床架上的系列器乐声。
龚乡长听到这些时,内心委实虚了一会儿。当初喜梅进乡政府成招聘干部,是龚乡长一手培养的。其时喜梅不过十八九的年纪,行走在满山遍野的红杜鹃中,象画儿那样美。虽只穿件红底白花的布衫,可那夺目的曲线让上山搞计划生育的龚乡长在仄仄的山路上遇上后就被钳住了脚。乡干部在山寨里不比在县政府开会,不被当回事。他们在山里女人的眼里,是男人之中的男人,是了不起的角色。因此,喜梅当即用胸部不小心撞了龚乡长手肘一下。不久龚乡长向书记建议说:“花溪村的计划生育工作很难做,妇女主任不得力。那岭上百十户家,黑灯瞎火又没电,不怀娃干啥去?怀上了,如若不选个泼辣能干的妇女主任给我们通风报信,万一生了,这计划生育一票否决,我们其他工作岂不是打水漂了?你乡党委书记不是要免职?免职不要紧,可县里实行的是就地免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永远呆在这山旮旯里,比和尚还不如!“所以无论如何我们要给花溪岭配个新妇女主任,喜梅就很适合。”书记说:“依你的。”再过了半年,龚乡长又跟书记汇报:“这半年,花溪岭的计划生育工作可在全乡名列前茅。明天我带信叫喜梅下山来,你见一见,看适不适合在乡政府做妇女主任?反正我们乡的妇女主任还是办公室小龚代的,他一个后生家婚都没结,懂啥?不如叫喜梅来当这个妇女主任。”龚乡长乡镇工作经验丰富,精力又充沛,又是本地人,书记要在全区争创先进就指望龚乡长鼎力相助,于是书记再次点点头,说依你的。
喜梅终于成了乡妇女主任。房子就夹在书记和龚乡长之间。出乎意料,喜梅的到来调起了全体干部的积极性。十七条汉子不再蜷缩在昏暗的木屋里昏睡,而是天天一路邀着下村。到村里打个转,跟村支书逮杯米酒,再把该做的工作向村支书或组长交待一番,吃餐土肉或豆腐炖酸菜再不紧不慢地打道回府。喜梅点心一样地夹在中间,大家都很快活。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喜梅来乡政府第二年一个睛朗的春日上午。当时喜梅坐在蓝球场边看球赛,正为团委书记精彩的投蓝动作热烈地鼓掌,猛然意识到耳垂少了一样东西,用手一摸,果然未见了那对金耳环。于是急切地往家跑。一会儿屋里传出喜梅带哭腔的大声呼喊:“龚乡长,你快去你枕头边看看我的耳环在未在?”所有蓝球场上的人都停住了脚步。这时又听到了喜梅窗子里传出那句急切的呼喊:“龚英雄,我的耳环你拿未?!”一瞬间,蓝球队员们仿佛秋天里在恶毒的太阳底下睡了一觉醒来,蔫着头回到各自的屋里去了。
鉴于这种情形,乡干部一度各自为政,搞起个人自由主义来。可书记、乡长跟哪个乡妇女主任或女招聘干部相好,那是当时很潮流的事儿。加上那年底乡政府因推广地膜玉米在县里科干大会受到表彰,书记也调往城市郊区的一个办事处任主任去了。符书记才来一年,日子长了,乡里集市上也见不着个把亮眼睛些的女人,于是,乡干部又开始恢复到以前,老争着和喜梅搭成一个组上山收三包合同款、抓计划生育、推广双两大和地膜玉米技术等。喜梅仍是大家共同的宝。因此,尽管喜梅嫁给乡粮管站站长的儿子做了媳妇当了妈妈,仍未减脸上的红晕,只是全身更鼓胀了一些,穿每件衣服都象要膨胀出来一团肉似的,很挤。加上喜梅开得玩笑,今天你抓一把明天他抓一把,这反而象给苗儿一些养份,恐怕还加上龚乡长那老猫守小鱼一般的关怀,喜梅活得很滋润。
可小雅的到来,喜梅如同阵临千军万马,很恐慌。想到小雅是大学里镀过金的,长相又粘人腿脚,喜梅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自卑。可喜梅不认得自卑两字。因此那天看到小雅的一瞬间,只觉内心哪个地方发了炎症,疼痛一阵后升出一股气体,直冲脑门,头痛。接着这股气沿脉络走到了脚上,于是使脚伸出来,“轰”一声关了门。接着这股气又走到了手上。于是造生出了前面提到的那一连串南拳北腿的声音。
龚乡长到底是龚乡长,他知道喜梅的气走到了哪里。可这次他没象往常一样一听到喜梅屋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过去把气球用手或嘴抚平。“不怕不是货,就怕货比货啊!”龚乡长在内心感叹道。以前咱乡政府都是清一色的汉子,喜梅的出现如同万绿丛中一点红那么顺眼顺心,美不胜收。可当清秀、文雅、白净的小雅一出现在这山国里时,喜梅就象雪花一般在太阳下融化了。小雅变成了那朵火焰的红。
也不知为啥,小雅的确长得乖,又有文化,可组织部怎么会舍这么个大方?这让很多乡干部又高兴又纳闷。老觉得恐怕是组织部搞错了,以为小雅是男人,要不然,何以硬下这般心肠将这个看上去冰清玉洁的小雅送到咱乡政府?好一些的乡镇党委书记组织部都舍不得往这穷旮旯里送,何况一大美女?猜归猜,乡干部们一大早就起床穿着短衣短裤露着一身相扑运动员的肌肉在球场上龙腾虎跃,盼望着“吱”的一声,从小屋里蹦出穿一套白衣蓝裙的小雅蹲在根木头上挤牙膏,刷很久的牙,返身时,露出那排很白的牙齿朝他们一笑。然后有机会目送小雅小兔一般地一蹦一跳回到屋内。
和大家一样,龚乡长这几天也起得异常早,上厕所时总很惦念地朝小雅被风吹掉两块玻璃的窗子上望望,看小雅屋里亮起煤油灯未。小雅刚来的那天,龚乡长专门去供销社买了一盏城里人早不用了的马灯和一盐水瓶柴油给小雅送过来,很象杨子荣用的那种,叮嘱她怎么点亮。小雅说我会。龚乡长又说晚上上厕所很远,你要小心。小雅脸红了。龚乡长自己也感到脸热:那么多需要关心的工作怎么未关心,一关心怎就关心到上厕所了?于是又说你如果晚上害怕,就把灯通夜点着。小雅警惕起来,龚乡长若有所失地走了。
这时正值八月。由于四周都是古木,屏障一样地围着乡政府,因此藏蚊纳蝇的地方很多,加上天气又热,乡干部们很难呆在小木屋里。特别是小雅的到来,更象往灶炉里加了把干稻草,天气更热。符书记开始邀张德彪在操场旁下象棋。喜梅和龚乡长下跳子棋。只有办公室秘书何江在作弄风花雪月,弹吉他。不时传来《彝族舞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绿袖子》、《月光》之类的古典名曲。待外面安静了,就改换成民谣弹唱《你的影子》、《恰似你的温柔》、《让我再看你一眼》和当时正流行的《大约在冬季》。这很象光着膀子让黄蜂蜇了一箭,小雅心掠过一阵又一阵悸痛。小雅非常难过,这10多天里的乡政府清冷孤寂已让她明显感到心绪虚无,不知何处是岸。何江仿佛明了小雅心思一般,又拣了些伤感迷离的歌《把我的爱情还给我》、《再回首》、《安妮》、《一无所有》自弹自唱,声音饱含深情,让小雅阴霾的天空勉强显现一绺朦胧光芒。
那一个半月,整个乡政府的干部一到晚上都跑到何江的屋里听他弹吉他,并以打烟的贿赂方式请求何江教吉他。何江熬有介事地抖起威风来,说:“你们以为弹吉他是上山砍树下地耙田有力气就行啊!看看你们这双粗手也想揽这份细活儿!哈哈,程咬金做梦娶媳妇儿想的尽是好事!”大家嘿嘿一笑,学艺的事便罢。
符书记也不例外,刚请假回去三天不到就回乡政府重温这种习惯了的日子。
龚乡长打趣他:“是不是第三天还不走您媳妇就要撑着舞你几棒槌了?”
“你那兄弟媳妇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第一天回去她给我端洗脸水洗脚水,还打荷包蛋炒腊肉给我吃。第二天开始数落我这不行那不行,得立刻干活立功赎罪。第三天若还不走啊,就开始拖扫帚了!哈哈哈哈!”
“怕是你家庭作业做得没满弟媳妇意吧?”大伙又传来一阵笑。小雅的确还不懂套路,瞪着两只双眼皮眼睛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笑也不好,不笑也不好。
三& 葫芦官判断葫芦案
第二天上午,乡政府在又当礼堂又当影院的屋里召开了干部会。符书记讲了约五分钟话后,龚乡长又补充了三分钟的意见。中心很明确,从明天起全乡干部分成五组下村突击抓计划生育工作。令小雅很庆幸的是,符书记、何江都与自己分在一组。小雅感觉到龚乡长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喜梅的脸色倒是正常。其他干部的脸色一般。
散会以后,何江悄悄对小雅说:“小雅,下村了今晚不会回来的,你只要带把手电筒就行。”
小雅问:“那毛巾呢?”
“毛巾必须用老百姓的,要不然群众会对你有看法的。”
“&那牙刷呢?”小雅又问。
“到村里去了,哪有刷牙的,莫脱离革命群众了,走吧。”何江催促道。
小雅就和符书记、何江一同上路了。他们到的村是比较偏远的一个村,叫高坪村。虽叫做坪,那可是一千七百米海拔上的二千亩不到住着四百八十三口人的岩壁上的一块山地。当小雅还只走到山脚时,腿子就开始酸了。这时符书记才注意到小雅穿的是那双白色半高跟鞋,一股怜香惜玉之情暗生:“小雅,乡里不是城里,明天买双解放鞋去,把高跟鞋藏起来,回家时再穿!”
&& “嗯,符书记。”小雅应声道。
何江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后,也不知啥时扯了一把树枝做成了一顶红军长征时戴的草帽,从后面给小雅戴上。小雅有些不好意思。
丘陵山地,这在中国地图上就那么浅黄色一佗,反映到小雅的脚下是如此的两重天地。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黛青色的石头。这些石头垒起来,就形成山。没有树,多荒草。偶尔有几只野兔蹿上蹿下,就格外地抢眼。沿途大石头上写有很多歪歪斜斜的白字化标语,其中有几条是这么写的:“少生孩子多种树”“一胎上环,二胎结扎,三胎四胎——刮!刮!刮!”“宁埋十座坟,不添一个人”,很有些枪林弹雨、硝烟弥漫的味道。
进得村来,远远地便见一条泥巴路将这个村分成两半。一律的木平房,象野黄蜂的窝一般,一窝一窝地座落着。&&
土家族的山寨一般是一姓一寨,单家独户的极少。因潮湿的缘故一般都是建的吊脚楼,多为九柱落地,横梁对穿,楼台悬空,飞檐上翘。楼台分上下两层,楼下是全家饮食起居的场所,楼上是卧房。讲究的人家,楼梯转阁而上,屋脊和檐口全用石灰粉饰,栏杆雕花,花格窗上嵌着玻璃,工艺精细,刷上朱红油漆。何江告诉小雅,这个村都是按姓氏划分组的。相传他们的祖先是明朝末年李自成的散兵游勇,兵败后流落到此。因此全村六个组,分别叫李家组、王家组、孙家组、张家组、宋家组和陈家组。小雅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露出敬重的神情来。
胡书记也不甘落后,摆开教授的架势给小雅讲起土家族的历史来:
泰灭巴以后,生活在我们张家界境内的土家人,以火耕水耨、渔猎山伐为业,繁衍生息。西汉末年,“武陵夷”田疆起兵反抗王莽篡权。三国时,蜀汉与孙吴长期争夺武陵地区,土家族成为他们相互争夺的重要对象。这以后的南北朝和隋朝,武陵地区各部势力迅速发展,经常处于各自雄踞一方,中央控制松弛,战争频繁,社会动荡。唐朝开始,中央采取羁縻州县制度,任命归顺的地方首领以州县官职,世代承袭,使土家族日趋稳定,与汉族的经济文化交流日渐加强。1632年,永定建城,繁华一时。清朝末年,土家族人民还抗击外敌入侵、参加红军长征,桑植县不是出了个贺龙嘛,把全县的青壮年劳动力都带出去了,在历史上留下了很光彩的一笔。
接着胡书记又给小雅介绍这村里的规矩:逢年过节到村里作客,热情的主人便会拿出几个雪白的糍粑去烤,烤得两面金黄开花的时候,往里面灌白糖或蜂蜜,双手捧给你。你不得吹拍火灰,要接过糍粑就咬。这时主人就会重新抢回去,吹打拍净,蘸上糖再给你吃。如此这般接二连三地烤好、拍净、蘸糖,递给你。如果你不懂规矩,接过来就只管吹拍,那你吃完一个没糖的就别想再吃了,主人还认为你对他不尊重。过节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不能扛锄、穿蓑衣、担空水桶进屋;不能用脚踏火坑及三脚架;在室内不能吹口哨;男人不能和别人的老婆坐在一条长凳上。
小雅有些诧异,原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真还有龙卧着的。一边听着他们的讲述一边走着,路便没有想象的那么坎坷。终于走上一根田坎,前面山坡上忽然传来吵闹声。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穿蓝背心的高个男人正挥着一把菜刀追赶一个打赤膊只穿条短裤的矮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正跟在高个男人后面追,边追边口里大声呼喊“救命”。矮个男人也许看到了田坎那边来了人,忽然往坡下就势一跳,象树筒子一样重重地摔了下来。
符书记追日本鬼子一样地飞起腿直奔出事地,边跑边大声吼:“跟老子站着莫动!有什么事情讲不清的!”
可那高个男人顺着坎就势一滚,也下到田里,举起刀还要向矮个男人砍去。说时迟那时快,符书记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死死地抱住高个男人两只手臂。你来我往难见高低,符书记朝高个子男人吼道:
“你这个牲口变的,潘金莲给武松敬酒,没安个好心!要有本事,就朝我这儿砍!砍掉我一根毫毛,老子包你全身没一根脊椎骨是直的!你砍哪!你砍哪!你只要往老子这里砍一个芭毛纳的口口儿,我就叫派出所把你抓起来,关到公安局去!让你好好在班房里过几年快活日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阿?何江,你痴了,快过来帮忙把他手上的刀缴了!”
何江有些迟疑有些胆怯地往出事地慢跑过去。小雅有些生气,又有些着急,生怕何江去迟了符书记伤到皮肉筋骨。
高个男人还在拼死力气要挣脱符书记的手。这时回过神的小雅看到何江在试着抢那个男人手中的刀。情急之下,顺手捡起一块碗大的石头朝着那个男人头上就是一摔。不偏不倚,石头正打在与那个男人扭来扭去的何江额头上。只听“哎哟”一声,何江象女人生孩子前破水一般松开了两手猛蹲了下去。所有在场的人都象被哑炮轰了,痴了。符书记最先抢上前去,掰开何江捧在额头上的手,发现额头正以吹泡泡糖的速度起疱。疱在两分钟功夫之后,变成城里十字街的小馒头了。符书记立即展开自己的一只巴掌,在上面喷口唾沫,就势往何江的那颗“馒头”上敷,母亲样温柔地抱着“小馒头”顺时针逆时针地揉搓,还止不住埋怨:“你个年轻后生儿,怕他干啥,正义战胜邪恶嘛!躲来躲去反倒未躲脱腥汗。”高个男人和瘦个男人也停止了武斗,走上前去,霜打了一样,立在两边默不做声。
小雅的眼泪如小溪一般汨汨地淌了下来。
符书记命令两个男人跟在他们身后,到村支部书记家摆理去。
符书记炸开了嗓子叫李书记赶狗。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衣褂拿着根尺把长竹杆烟枪的老人应声从屋里出来,声音敲钟一般:“符书记啊!这么稀走!”边说边回转身朝一条大黄狗吼一声,上前两把握住符书记的手,然后又腾出眼睛来望符书记身后:“今天来了个稀客啊!”接着李书记又和何江握了一把。轮到小雅时,李书记伸出的手停在空中约几秒:“喜梅主任没来啊!”遂将手缩进衣袋里,假装摸烤烟。当看到后面两个来人时,李支书象早心里有谱猛来了气:“李二李三,真是给我丢人现眼!”不过李支书还是乐癫癫地一路小跑进屋,吩咐屋里的儿媳妇过来帮妈烧茶做饭,儿子过来帮忙宰了那只喂成精了的六斤多的骚鸡公。
符书记仿佛是李书记的舅或叔似的,很理直气壮地要李支书先给小雅打两个鸡蛋压压肚子。符书记告诉小雅,这书记可是一身好功夫。一年四季青衣马褂,冬不加棉衣,夏不打赤膊。这村里要是谁不上交三包合同款,他有的是办法。说是九二年腊月,有户姓李的人家,女主人天生小气,不上交三包合同款。李书记趁这家人娶媳妇办喜事时使暗功夫,农村叫“使蹊”。结果新婚的两口子一年半载睡不到一块去。男的睡枕头,则女的必睡男的脚头。男的赶过来,女的就转过去。做娘的感到很奇怪,就提出让儿子和儿媳与自己调床,自己和老伴住过去。结里这一对三十年的老夫老妻象未拌水泥的沙子硬是搞不拢去。为此又是吵口又是打架。这样过去半月,村支书才带话去:“把粮食任务上交了。”女主人死儿一样地嚎哭几天,才打开仓库卖了八百斤谷完成上交任务。小两口和老俩口终于安下心来睡在一起,一连好几天把睡觉当了饭吃。小雅象听天书一样。“你不信哪?他还有好多功夫呢!多着呢!所以这个村老百姓都服他,工作只要每次传达给他精神就什么不用管了。”
教小学的老伴已在几碗炒米上面洒了稀稀拉拉几颗红糖,再冲进些亮晶晶的开水,用茶盘筛了上来,笑容温温婉婉的,让小雅想象了一下她年轻时姣美的模样。转眼功夫,只见她又用撮瓢端出自家打造的黄得纯金一样的玉米糖梗,硬往小雅桌前放,最后才给李二李三端上两碗已冲开水了的炒米。李二李三做客一样推辞了一会儿,说自家有,不久就名正言顺地接过碗吃起来。&
符书记看到何江碗里的炒米跌下去一半了,就将自己才吃两勺子的炒米趁他不注意时倒给了他。对站在灶台上取腊肉的李支书说:
“何秘书额头上鼓了个包块,你看看附近哪有苦蓐草和金银花没有?”
“哎哟!李二李三叫花子养的,你们干的好事!”说着几步跨到灶前,衣袖随意一挽手就伸进灶里。“这里有桐油,到灶锅底下揩把底烟子拌着烤热,敷在上面包好!包好!”。说着戳下一大把黑乎乎的东西,村支部实际的一只手象是被烧烤过的腊味猪蹄子。
一会儿,何江头上的包被做成一个腊血豆腐块。小雅想起鲁迅的《狂人日记》中指的人血馒头的东西应该就是这样子。小雅有些内疚。小雅很少欠过人家的东西,所以吃完炒米和糖块后半天也未把眼睛从何江头上移开。符书记看到了,就也看看何江的伤。小雅还在看着何江。符书记又看看小雅。如此几次往返。何江看到符书记老看他后抬起了头,看看符书记,又看看小雅,脸不由红了,赶忙扑下头喝炒米被淘光了后的红糖水。
&&
肚子填饱后,符书记很法官气派地摆开阵势,要何江做笔录:“李二、李三,把你们今天的案子给我摆一摆,如果值得你李三杀李二,我们就帮你杀,干不干得?”
李三闷了半袋烟功夫,终于说出了事情原委:李二李三是亲生兄弟,李二结婚六年未生育儿女。李三结婚四年,也未生育儿女。兄弟夫妻双双下了决心终于去市人民医院检查,结果查出哥哥和兄弟媳妇身体有问题。回家后,兄弟两个狠喝了一大壶酒,最后达成协议:晚上交换媳妇。李三跟李二的媳妇睡,李二跟李三的媳妇睡。结果了,先给李二,有了老二了,就归李三。也许是李三媳妇受李三歧视冷落多了,也许她与李二同病相怜,在李三与嫂子生出孩子李花李雄后,说什么也不愿回李三身边了。李三媳妇明明比李二媳妇年轻漂亮又文化高些,李二哪有不宠她之理?而李三当初是为李家延续香火的大局着想,现在孩子有了,媳妇该物归原主。可两年过去了,李二和李三的媳妇还是断不了。李三气不得了,曾跪在地上求二哥莫再那样了,可李二听不进去,只要李三一上山砍柴或下山送粮食买东西什么的,李二就要和弟媳妇那个。这不,今天李三刚从五道水场上卖麻回来又碰上他们在做好事。李三说他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搬刀来砍李二的。末了,他还学着冷面杀手的样子狠狠地说:“我就要砍他的脑壳!”
对小雅来说这场面比看007帮德电影还曲折离奇。可老姜一样的符书记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蹊跷,拍起桌子大骂李二李三不懂法律不懂道德狗屁不懂,然后很正气地问:“你们想离婚不?”
 & 李三说:“我不干。”
李二说:“我也不干。毕竟老婆帮我们李家生了两个孩子,是有功之臣。”
符书记说:“按说,你们两兄弟是牛变的!干的事牲口不如!你以为媳妇是个东西,喊换就可以换,不想换就不换了!你们也是几十岁的人,又不是几十斤。”符书记换了口气接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讲个丑话,你们两弟兄搞来搞去,也是肥水未落外人田,肉烂了还在锅里嘛!这事就这么扯平哒。至于今后,你们再不要这么米汤洗澡——稀里糊涂了!树有皮人有脸,这事传出去你们自己在村里如何为得起人?孩子长大了在村里又怎么抬得起头?万一你们老头子知道了,不气死才怪!他还是老共产党员,还是老村支部书记呢!你们不给自己留个脸怎得为老爷子留个脸吧!麻雀吃苞谷——总得跟屁股打个商量啥!”
李二李三渐渐低下头去。最后李二扑通一声跪下去,向符书记起誓:“符书记,我李二往后再那个了不是人!”李三也忙保证说:“我也有错,我以后再不砍哥哥的脑壳了!”
符书记打一板又摸一把,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谁不想有个儿女!谁愿做孤老!没个后人,在村里头都抬不起头。你们这么做,战术上算是正确的。我土生土长不是不知道这些情况,只是现在孩子有了,就好象麦子已扫清场了,该歇哒。今后莫再这样了,搞得丑!我是丑话说在前,我若今后听谁说你们又怎么怎么了,我就要人武部长、司法员把你们五花八绑捆起来,到全乡赶场的日子游街了再讲!”李二李三忙赔笑说:“是是是”,老鼠躲猫一般要退出去。符书记又不忘追上一句:“好好干生产啊!”
小雅亲眼目睹了这桩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始末,像春天吃梅子一般感到很新鲜。到底是符书记啊!有些话虽然不是那么讲的,可又不能不说那是符书记走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道路。要不然何以让两个汽油瓶子不破自瘪的?夺妻之恨岂是几句法律雪得了耻的?小雅开始意识到文凭在这块地盘上是起不了大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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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符书记打蛇打在七寸上:就是再窝囊的男人,也有脸面啊!现在城里人不太要脸面,农村的老百姓倒还是把它当成一种贞操似地守着。这让小雅着实热带人爬上雪山一般,惊喜、新鲜了一次。
符书记还要和村支书扯村里的工作。小雅则和李支书的两个孙女挤一床睡觉去了。床本来就窄,三个人睡被子就更窄。所以小雅整个晚上都迷迷糊糊还在听符书记给李二李三断案似的。
四& 乡政府的酸甜生活
从高坪回来的当天下午,小雅到只有三个医生的乡卫生院买了一支紫药水、一瓶碘酒、一盒棉签,敲开何江的门送了进去。何江当时正趴在桌子上赶写材料,小屋里很零乱,许多只嗡嗡叫的蚊子给人心理上造成了威胁。小雅很想为何江整理打扫。可小雅是大姑娘,而大姑娘是不能随便给男人做什么的,这在张家界这座大山里是自三国时期就遗留下的优良传统。她在何江很意外、很热烈、很留恋的目光注视下退了出来。
第二天上午,吃过一顿土豆片做主菜的饭后,何江就通知大家开会。小雅也象大部分乡干部那样煞有介事地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提把椅子就坐在了屋外的操场上。小雅看到了何江和何江头上的紫药水,有些难过。不过小雅还是听清楚了,县里大概要提拔重用符书记,要符书记到市党校参加中青班学习,时间三个月。小雅终于明白了,乡政府的事将在符书记走后由龚乡长全权代理。目前突出要抓的工作是消灭宜林荒山和计划生育。
符书记有些激动。不少干部开起了小会。会场象一桶蜂子被倒出来似的闹哄哄的。只有龚乡长临危受命很庄重的样子。
符书记会一开完,就挎着一个黄帆布包由大家送去乡畜牧站门口上了拖拉机。拖拉机一不小心就转了弯看不见了。龚乡长手朝大伙一挥:回去,回去,继续开会。
根据龚乡长的分工,乡政府十七人除留大师傅和办公室值班人员外,全部集中到木溪村的九星山砍山烧山,消灭宜林荒山。
龚乡长最后强调说:“符书记不在了,我说了算!谁也不允许请假偷懒。何江与小雅对调。何江上九星山去砍山,你是男人!小雅留下来守电话!”
“那喜梅呢?”角落里传来大师傅的阴阳怪调。大家的眼光一齐集中到龚乡长脸上。很多人抱着等待哄笑的愿望咧开了嘴。谁知龚乡长若无其事地说:“喜梅已经习惯了男人活。上山!丁春龙去找个拖拉机。场上集合,散会!”喜梅一把将椅子摔去好远,干部们终于分步骤地完成了笑,给龚书记的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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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很意外龚乡长的这种安排。按说小雅刚分配下来,资历最浅,应该被派到生产第一线。可分配却使她占了办公室秘书的位置。小雅感到不安。加上换下的又恰巧是被她一石头击伤头部的何江,现在何江要带伤代她上前线去干重体力活儿,便更感忐忑不安。可龚乡长那么武断,她连申请下村的机会都没有。至于喜梅的表现,女人之间嘛,那是正常的,所以当喜梅打她身边过并撞了她右臂时,小雅倒体会到一种男人体会不到的胜利,不过她不能也不愿表达出来,这叫修养。
龚乡长在临走前背着双手有些神气地斜靠在小雅屋门口说:“小雅,我们走了,你要留神听着电话,做好记录,不得有误!”
五道水本来是块打个屁就象打铜锣一样的地方。大部队这一走,小雅就像一只冬雪天里栖落在苦楝树上鸟窝里有些凄凉的孤鸟。小雅想起大学里那草坪、那石凳,那春夏秋冬开不熄的花团、那平坦笔直的马路、那随处可见亲密无间的情侣,内心如同嚼碎了一大把花椒一般难受。小雅知道,那是别人的城市、别人的爱情。小雅忽然想起了何江,那天在高坪最后一刻面对刀枪所表现出的男人气概,让小雅心生好感,虽然何江事后解释说这村村民很纯朴,从未出现过别村那样敢打乡干部的历史记载,但起码何江不是蚂蝗的身子——一身软骨头吧。
一个下午,上面硬是没有打来一个电话。尽管如此,小雅也不敢松懈,只是跑步去两百米开外女厕所里上过一次厕所。天快黑下来了,乡政府很安静。周遭的鸡鸭牛羊鸟虫都像嘴巴被封蜡了一样,默默不出声。小雅祈盼着这象《铁道游击队》中的电话机能突然“叮铃铃”地响几下,这样最起码证明这世界不仅仅只有小雅存在。小雅忽然记起还有大师傅的存在,自己还未吃饭,于是回到自己的屋里取提桶和碗,先去水井边打了桶水上来。小雅先前以为只有陕北人才是用轱辘打水的,没想到张家界山沟沟里家家户户也是这般,觉得很古典很浪漫。
当她走近食堂时,食堂门是敞开着的,灶门前里面没有一丝火气。小雅以为师傅忘记煮饭了,连喊:“大师傅!大师傅!”但没有声响。小雅突然惊恐地意识到偌大的一个乡政府只有自己一人。大师傅说不定早溜回家了。这时山岭上野猫火上浇油,肆意地发出恐怖叫声。她提着水桶飞奔进小屋,“哐”地一声关紧门。水打泼了,心还是像手表上了发条一般一个劲地狂跳。
借助理智出来平叛,小雅终于镇定下来。她明白要战胜恐惧,必须要先点上马灯。这马灯是谁送的,已经不重要。关键是马灯一定要争气管用。点马灯就必须要先找着火柴。她想起火柴在床头,于是试着用手往前探。一不小心火柴盒竟掉进了桶里。小雅又急又气呜呜地哭出了声。急,因为黑笼罩了一切;气,自己好歹读过大学,怎落得这般下场,连破庙里的尼姑都不如,蜡烛都没一根。
就在小雅哭得正伤心时,门外响起了声音。小雅摒住抽泣,确信门外是人走动的声音,于是满心盼望地高声喊:“大师傅!大师傅!”未见回声。那脚步声却自远而近,越来越清晰。小雅又陷入一种深深恐惧之中,如果是坏人,怎么办?一个木门,随便一个男人不要两脚就可踢开。方圆一、二里外才住有人家,既使她小雅再拼命喊出最高音也无济于事。小雅迫使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定主意自卫。她两手摸着墙壁往前走,右脚跌在了来五道水后才买的一个大木脚盆,身子往前一倾,左手却无意间碰到用来帮忙凉衣服的铁叉头竹竿。小雅心中立时有了主意,抓起竹竿悄悄躲在门后,心想如果坏人进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用铁叉头一顿乱戳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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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屋外响起“我要告状”的喊声。原来又是几天前来找龚乡长要媳妇的高坪村的那个疯子。听说他媳妇是知青,当年下放到他队里,由于他父亲是大队书记,她嫁给了他,并且生了一个女儿。像很多知青一样,回城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开始几年里,他去找过她好多次,都是翻的天门山走的那条羊肠小路,带的红薯玉米吃完了就在城南的面馆里捡别人吃剩的面汤。可是她总躲着他。最后被人无辜地打了一顿。
于是他就疯了。见到一个人就喊一次“我要告状”。&
小雅大气不敢出,像躲瘟神似地从门缝里偷偷看着他。
疯子的声音渐渐远去。小雅这才长出一口气。大概到了半夜过,小雅才迷迷糊糊趴在一张缺个角了的四方桌上睡一会儿。
如此这般,一连三天。
小雅下溪洗衣时,终于认识了在中心完小教四年级语文的兰兰。这乡里本来难看到几个戴眼镜的人,何况一交谈,还挺谈得来。小雅终于嘘了一口气,兰兰也知心地邀请她到学校去玩。这正是小雅盼望的,如果再不和一个人说说话,自己会疯掉的!
远远地小雅就看到了几副红得打眼的对联,这给连旗杆都没竖有一根的学校增添了不少动感和灵气。在这青山绿水之间,红色已不仅仅是一种色彩,它更是一种医治人们视野寂寞的药。兰兰告诉小雅学校有一个语文老师刚结婚,好有才的,还领着她参观他写的对联。有三间教室,每间教室都挂有对联,它们依次排列,内容是:
爱情如几何曲线,幸福似小数循环。横批:苦尽甘来。
去括弧,解困式,求得结果;过中点,作垂线,直达圆心。没有横批。
恩爱天长,加减乘除难算尽;好合地久,点线面体岂包完。横批:ABCDEFG- 1234567。
大圆小圆同心圆,心心相印;阴电阳电异性电,性性吸引。横批:公理定律。
小雅内心暗暗叫绝,叹息这穷山恶水不知埋没了多少人才。
彼此都感到棋逢知己。一个上午,兰兰惺惺惜惺惺地向小雅讲述了她来五道水乡中心完小后最不幸的境遇:恋爱了四年的男朋友也与她分手了,嫌弃五道水偏,坐一次车像出一次海,晕得人死去活来。无奈,每到周末就闷地慌,只好独自到溪边边扯狗尾巴草边看着太阳落。
小雅很小心地劝慰她:“我们在这里无依无靠,你我就是亲姐妹。”两颗心一下子就靠得很近了,像在长征途中不幸掉了队,却终于遇见一个和自己同样掉队的同志,那般亲热,那般无忌,瞬间就省去了长长的心理距离。
中午时分,兰兰从场上端了一钵肉丝炒腌菜招待小雅,这在当时的五道水已经算是很不一般的招待了。十几天场上才杀一头猪,腌菜还是从城里进来的呢!小雅开始觉得黑夜里除了那盏煤油灯外,还有了兰兰这把稻草火把,一同点亮她那孤寂而漫长的夜。
第五天,全体乡干部以兵走麦城流离失所的模样回到乡政府。小雅雀跃,在一大堆黑漆漆的脸谱中寻找何江。直到何江摸到小雅跟前,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后,小雅才惊喜地叫喊出那压抑了很久的名字:“何江!”何江眼睛也放出油彩来。龚乡长见了很是不快。
何江刚打开自家的门,龚乡长就走过来,说:“小何,前峪村的那个怀四胎对象听说最近正在家。我跟张部长讲哒,你和张部长两人去把她带来,将肚子里的货办了,要不然我们全年的计划生育就泡汤哒!”何江说:“我刚回来,澡都还未来得及洗。”话声刚落,龚乡长就吼道:“干革命还谈什么条件!澡未洗算什么!?红军长征半年都不洗澡,没人说他不是红军!”
这时赶来的人武部长张德彪壮着胆子说:“再加几个人吧,哪个都知道张二不好惹。前年他超生计划外三胎,乡政府干部吴飞到他家征收罚款,被他追到水田里打断了肋骨!如果这次他有准备了,还说不定对我们怎样下狠手呢!”
“就你胆小怕事!我量他张二也不敢怎么的!如果真打了你和何江,我就叫人把他搞好!去吧莫讲多话!屁眼里钻进蛇了都想不扯,岂有此理!还不给我快去快回!不过要多做思想工作啊!记到!”
这样,何江只洗一把脸,衣服都还未来得及换就扒了碗土豆糊和张部长上路了。小雅很明显地感觉到这是龚乡长在跟她玩把戏,但是又说不出口。
第二天早上,小雅刚起来,就很不情愿地看到了两个伤病员一拐一拐地裹着一身泥巴回到乡政府。
原来,张二是当地一霸。媳妇一个劲地给他生了三个女儿,让他气得坐月似的在床上一动不动睡了几天。他发誓要创出一个带把的儿子出来。由着张二为人蛇一样阴险狡猾,亲戚大多不愿收留张二的媳妇逃避计划生育。张二无处可去,于是扬言谁要跟他张二生儿过不去,包他全家无鸡无鸭无猪过年三十!村民大都怕引火烧身。张二的媳妇怀第四胎七个月火烧眉毛了,新任组长才忧心忡忡地向乡政府举报。张部长和何江去时,恰好张二打麻将去了,他媳妇在。张部长使出全身招数说教,无济于事。于是又一阵好忙,和何江一起终于将她钳在了拖拉机的后箱子中。可当拖拉机快要开出村口时,闻讯赶来的张二一把擒住方向盘,霸气十足地朝何江他们吼道:“你们要带我媳妇走,可以!从我身上碾过去!”张部长和何江不得不下车想跟他论理,于是发生了一场肉搏战。张部长和何江被张二几把就像栽秧一般按进了泥巴里。每人头上、脸上、屁股上、腿子上、背上挨了无数拳头。两人受如此非礼不说,张二的媳妇还就势跳下拖拉机,沿着一条溪水向上游跑去了。
接着龚乡长屋里就传出一声怒吼:“酒肉和尚菜道士——岂有此理!一个堂堂国家干部被一个二流子打一顿,背起碓码舞狮子——人吃了亏,戏又不好看!叫我们今后如何为人!春龙、何江、德彪,走!找他算帐去!”
 & 约个把时辰,张二被龚乡长带回了乡政府。
龚乡长说:“张二,你那肚子里几根花花肠子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想生儿是不?你生了我们就全年工作白干了。我跟你商量个事,你考虑考虑。乡村里的林场看守的人年纪大了,老是有人偷树。你看你干不干?一年六百块钱的工资啊,可买一头大年猪!”张二原以为龚乡长把他找来是要还他一顿打,至少也是一顿骂,内心早做好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准备,没想到龚乡长出此招。
张二想了一会,央央地说:“我知道这是有条件的吧?”龚乡长点头。
张二连夜把媳妇送到了乡政府,并当着全体干部的面给何江和张德彪赔礼道歉。
至此,全体乡干部总算在老百姓眼中又捡回了点点面子。
第二天早餐,龚乡长要大师傅到场上买五斤腰条肉炖土豆吃,以示庆贺。
大家都怀着敬意围紧龚乡长坐着。龚乡长很得意,说:“对付张二这种人,千万别来硬的,他死都不怕,还怕你打、骂?关键是抓他的‘软肋’。他喜欢沾点小便意,就因势利导。况且他名声恶,适合干这事,反正经济权又不在他手上,怕啥?这不就解决问题了?!”大家忙点头称是,龚乡长又说:“弟兄们,我们天天是肉少土豆多,我给大家加道荤菜要不要?”
“要!”很多男人笑嘻嘻应着。
乡政府生活很枯寂,电视都还是有一天没一天的,因为老是没电。广播也是一样,有时有电却线路又断了。所以龚乡长的笑话是一种娱乐替代品,很受欢迎。
“清朝中国男人过的真不是男人过的日子,他们搬《素女经》行事!蠢卵!《素女经》中规定,行房事有五忌日。一忌是:农历每月的初一、初七、初八、十五、十六、廿二、廿三、廿八和最后一天,按天干地支推算的丁日、丙日、朔望、弦日,另八节九冬、三元五腊、神佛生辰、甲子本命、人神在阴等以及本命年至以后的丙子丁丑,冬至以后的庚申辛本和阴历的五月十六日。我的天!这样推来算去,过了一半日子!每次行房事前还先翻翻日历,掐指算算,恐怕早偃旗息鼓,吹灯拔腊了。”众人大笑,饭吃得更有味。
龚乡长往嘴里塞一块土豆,又涎着脸接着说:“这哪里是男人过的日子!他们还有二忌日:大寒大暑、大风大雨、闪电霹雳、天昏地暗、日蚀月蚀、天边出现彩虹、春夏秋冬节变之日。这些都是忌日。你算算,这一去,一年四季里还剩多少时日?”喜梅笑嘻嘻地望着龚乡长,期待那嘴里再蹦出一些炒豆出来。
“还有哎,三忌日:早孕三月、晚孕三月,严禁房事。四忌日:月经期间。五忌日:小便过后不能行交合,说这时精气将竭,经脉涩滞不通,如怀孕,生下来必是妖孽。”
“哎唷,今后我们不和村民宣传计划生育政策了,只要把这本书找来,读给村里的男人听,计划生育就不要搞得了!哈哈哈……”大家笑得前仰后合,饭桌上也洒满从各自嘴里喷出来的颗粒。有的还止不住笑,一个劲地向桌子中间的那盆土豆丝打喷嚏。
小雅浑身发烧,满脸通红。可龚乡长越发得意,继续播音:“学税法啊!”
“和皇帝睡是国税,和乞丐睡是地睡,和情人睡是偷税,和老婆睡是个人所得税,和小姨子睡是增值税。约会没睡是漏税,喜梅你不和我睡是抗税!”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小雅,你听不得就莫听啊!”龚乡长看小雅往外走,得意地戏弄她。
日子慢条斯理地走着,小雅渐渐习惯了和兰兰在溪边散步。到了春天,每座山都开放着红红的杜鹃,每条溪边都长着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有时她们会学当地的小孩子,把杜鹃花摘下来,把花蕊拔掉,用狗尾巴草串起来做成花环戴在脖子上。但更多的时候她们是坐在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上默默无语。吴明儿无数次抚摩着毛茸茸的狗尾巴,感慨着它们欣赏或被人欣赏,承受光芒和迎接风雨,每一枝尾巴都和自己一样很寂寞。每一枝尾巴都是一枚由自然精心铸造的金币,在万物中发行,可是谁曾珍视过她呢?现在,它们和杜鹃一样开放了,可不久它们又将随秋天飘落,告别母体,谁又能听到它断裂的一瞬间发出的绝望呼声呢?
小雅在大学时就是校文学刊物编辑,不由自主地,小雅以狗尾巴自娱,创作了一首小诗《我是一枝寂寞的狗尾巴草》:
我是一枝飘零的狗尾巴草/不要问我到哪里去/又从哪里来/我随风儿翩翩起舞/没有人为我鼓掌/没有人为我喝彩/我在孤独中沉醉/又从孤独中醒来/我是一枝寂寞的狗尾巴草/心儿向往着大海/却将在寂寞中归于尘埃/谁也不记得我的姓名/谁也不留恋我的色彩/
《张家界日报》副刊刊发了这首小诗,还做了点评。小雅很快乐。 
于是小雅爱看报纸。在这地方,报纸都是四五天送一次的。有次竟发现署名何江的《谈鼠》就刊在第四版正中,全文是这样的:
&茅盾先生写过一篇《谈鼠》的文章,他说:在鼠患严重的地方,猫是照例不称职的。换过来说,也许本来是猫不像猫,老鼠这才肆无忌惮,而且又因为鼠患太可怕了,猫被当作宝贝,猫既养尊处优,借鼠以自重,当然不肯出力捕鼠了。猫要尽职,鼠怎敢猖狂。但猫若不拿耗子,耗子自然就要成精,就要作乱了,这实在是值得我们思索的。……
而最成功,最形象的词语,莫过于用硕鼠一词,来形容贪赃枉法的官员了。
如果再从这些案犯的作案过程考察,在狡猾的习性上,在脱逃的本能上,在占有的欲望上,在贪婪的野心上,在偷偷摸摸的手段上,在见不得天日的隐秘上,与鼠类的行径简直如出一辙,将他们视作与鼠类同类,一点也不冤枉他们。但是老鼠要比贪官精明,一是鼠警惕性高,稍有疑虑,绝不涉足。而贪官在泥坑里,只能愈陷愈深,无力自拔,走向自我毁灭。二是鼠天性畏猫,略加恫吓,便会止步。而污吏自知法网难逃,仍敢置党纪国法于不顾,以身试法……&
何江通篇文章的确不错,当时县委县政府正下文说要加大反腐败工作力度,杜绝乱吃乱喝。这篇文章无疑很有时效性,针对性,何况文字也很新颖。小雅不由从内心敬佩何江的才气来,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变得已黑瘦黑瘦像玩猴耍的何江终于从九星山回来了,一张脸只剩两只眼珠子在翻,根本见不着以前那些多少有些飘逸的俊气。可当小雅把那张报纸送给何江看后,何江脸上终于再次展现出一种少有的英雄气色来。天天晚饭后乡政府和学校打蓝球比赛,何江老打中锋,前赴后继,勇敢无敌;晚上无事时又抱着吉他弹弹唱唱或写写画画,专给小雅欣赏。小雅很习惯这种际遇,有时还邀请兰兰一起听。
有一天下午,乡干部们没能打成篮球。原因是球场上来了好多狗,每条狗都精壮得很。他们围了一个大圈,好像要摆擂台打架似的。龚乡长命令干部们将狗赶走。可奇怪的是乡干部前脚走狗们后脚就跟了来,并且狗们还越发地狂躁。乡干部们怕了,狗是打不得的,那是村里人的家中宝,而且关键是打死了要赔钱,算“治安”一票否决内容,还要影响乡里年底评“双文明”奖。于是大家一致请求龚乡长亲自上。龚乡长仔细一看,一下就发现了奥妙:原来乡政府的大师傅从城里买回了一只漂亮的小母狮毛狗,小固然是小,可村里的土生土长的狗都来追求她,那是他们的本能。龚书记忽然哈哈大笑,说:“奶奶的!我们乡政府有两个宝了!就还亏得两个宝,不然我们乡政府就成了一座破庙!”乡干部们终于明白龚乡长的意思,看着小雅好一阵笑。
张部长他们也就不计较何江享有小雅的“最惠国待遇权”了。毕竟,市场经济时代,当资源供不应求时,只能顺应市场规则。何江这件产品符合小雅的市场行情,只能随行就市了。只有龚乡长见着何江就自来气,何江多次主动喊他他都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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