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乡带我去打工,谁知道去那里,我不想打工这个工作,是做鸡的,本人现在在广州,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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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对门有一女的,在合肥火车站做小姐时被我们当地一老乡叫去,完事时那老乡用家乡话对她说:你不是XX家的女儿吗?她当时迅束之穿完衣服掩面羞愧而去。你以为时髙潮吗?错!就在第二年春节期间安排相亲时,他们又相遇·了……
53楼是高潮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他俩这是修了?年
可以脑补成一本小说了,神评论
赚钱养小白脸
赚钱给他吸毒
因为这个来钱快
供自己大手大脚花钱
赚钱养家糊口
赚钱供养父母
如果生活所迫 你应该不会叫她鸡
赚钱提供小白脸吸毒
拿去养家糊口
拿去供养父母
你会觉得她是鸡吗
回复169楼:
鸡跟小姐真不一样
三言两语说不完
主要还是自己把自己看成什么
有一部分性工作者
根本不在乎安全
从来不用安全套
她自己把自己当鸡了
破罐子破摔
楼主,,你有故事我有酒。咱们豪爽聊一宿。只要楼主故事有。小哥与你在来酒
我想知道结果
回复195楼:坐等
回复 194楼:好吧,等一会
回复 191楼:互粉可好!!!
回复191楼:骗你干嘛啊!真的结婚了,都快有一年了吧!
先付款的。
回复 189楼:还真结婚了?
玩够了,就找个楼主这样的好男人嫁了
回复137楼:我不会说,但绝对是事实,已经结婚了,
这就是猿粪哪
我就不去喝喜酒了,免得三人见面尴尬
那就在一起呗!
这缘分是有多大啊?
缘分啊[大哭][大哭][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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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火车站哪里?我去看看。
猿粪呐[如花]
我前任的感觉
男的是你吧
这下不用花钱找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是你的怎么都是你的!
[流鼻血][流鼻血][流鼻血]
[哈哈][哈哈]
求两人的心理阴影
回复 142楼:求科普。鸡和小姐有什么区别吗[可爱多]
这么有缘分,就结婚呗
在一起,在一起
然后呢?他们结婚没?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那句:累了,找个老实人就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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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们肯定有搞了
想想都赚到了
这以后得省多少钱啊
回复 144楼:那是我的错咯?
应该在一起
玩的真开心
特么的,干完才说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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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尼玛吧,
太有戏剧性了
小姐会害羞?别逗了。
不要把自己的经历强加在别人身上。lz你不诚实啊!
回复 61楼:你常识不好
回复107楼:你个小骗子是《给你们好吗》
楼主是个有故事的人
回复 61楼:哥给你普及一下呗
先收钱的应该是鸡
后付钱的才是小姐
你还是混的少了
LZ的故事不错
回复 12楼:你想的不错
话说楼主怎么知道的
回复 130楼:[嘿嘿]
回复 130楼:你说的没楼主的精彩
求联系方式,我也在合肥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吧在一起
继续,但是不给钱了
10楼经验帝!
真是缘份啊
回复 12楼:这也叫缘分???你看我的糗事里也有一个类似的!
还是熟悉的味道
回复105楼:难道我不能在?
这特么是想长期免费炮啊
这小说牛逼,赛过莫言
这个是应该的
楼主的故事
然后又免费打一炮!!
那个女的就是楼主吧,
男主人,你好!
回复100楼:我是想说那女的在车站哪里???
我现在就在合肥火车站艹
楼主有故事
这。。。。。。
猿粪啊!在一起吧!
所以做小姐还是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哈????
果断在一起吧,可以享受各种待遇了
你丫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就是你对门的,不知道楼主去了多少次了吧。
回复 71楼:[嘿嘿]
回复 107楼:[嘿嘿][嘿嘿]
回复 101楼:张宇的 特别的缘分
回复 12楼:他多爱你几分。就多疼你几分
回复 34楼:怎么总有你啊
这男的人品也够差的
在一起~在一起
这个故事你应该年底发
回复 12楼:我怎么念出来感觉在唱歌呢
回复 21楼:随便买个到合肥的汽车票。
然后幸福的在一起了。楼主就是那男滴
婚前按次收费,婚后按月了
别闹了,开房走起
真的假的啊
不是冤家不聚头
做人要厚道
这就是找小姐不给钱的报应啊
回复 82楼:这小子人品有问题。
那老乡就是你吧
回复 6楼:以后都不要钱了
以前的钱退回来
信息量好大
你知道的太多了,出门注意啦
这小子不是人啊,嫖了不想给钱
回复 61楼:感觉你好熟悉流程。
一炮泯恩仇
这就是你去找小姐的理由???
有原封,哈哈哈
那个人是你吧
在一起呀在一起
冥冥之中的注定[哈哈]
回复 12楼:经典
在一起,在一起
收费了没啊?
回复 17楼:你姑丈母娘家?还是你姑父丈母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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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61楼:你咋知道的?
说的就是楼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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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么唱出来了
这个时代的写照
我来普及一下常识,跟小姐啪啪都是先给钱
你对门跟你有多大仇,这么黑她
这就是命啊!收了她吧
就是你吧。
回复 37楼:你可真不会聊天
日本情景剧
完事了才用家乡话说?这男的够贱的
然后男的彩礼分文不出把女的娶回家
那女的存款可不少啊
虽然假了点,但看点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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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联系方式
看吧,日出事来了吧。
合肥哪里呀!电话
俺们这里以前有个在路边店干小姐,本村有个人去吃饭,她拉着他进入搞一下,最后男的说了句别拉我了,再拉我我家去告诉你爹
女的说,熟人一次三百
然后根本停不下来
回复 4楼:你过吧
然后呢??
可以拍成电影啦
然后相亲时又跑了,你觉得这是高潮?
不会是你吧。楼主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不付钱吗?老乡不行,对门也不行
回复 2楼:///\\\
这绝逼是楼主亲身经历啊
果断给一好评
不管咋的.先打了个免费炮啊[嘿嘿]
给我留个号码
合肥汽车站哪里?合肥朋友求地址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猿粪
姑娘活不错,为了后半生的性福,果断在一起
我姑丈母娘家的女儿也在大城市
合肥火车站?求爆照
那男的是你吧,不然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就是那个男人就是你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可以一路走来变成了一家人。
还可以免费续杯
剧情扑朔迷离,跌宕起伏,非常不错。这回总该在一起了吧
迅速离去之前收钱没有?
在一起了吧,别瞎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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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受欢迎的爆笑笑话词典:南方工业生活_小宗师专辑:精选伦理小说阅读,请关注微信公众号:比比读小说网打工打工,用广东话说是“揾工”。来广东,第一次看到密密麻麻的工厂——蜂窝,我有些激动,看到工厂里蜂拥而出的那一大片潮汐,由或蓝或绿的工作服搭配而成的,我梦想有一天也能穿上一套,混入这样的浪潮里化为其中的一小朵。我感觉到那些厂服发出的梦中铠胄的光芒。作为纯粹的消费者,消费了父母二十多年的心血,现在我急于要做一名生产者。第一站是东莞的黄江,我寄居在老乡的宿舍里,白天和另一位老乡去不同的工业区里找工作。招工启事的红榜或白纸张贴在每个厂的门口,那么一张纸,镜子一样显眼,保安把它刚贴在门口就吸引了三五成群的年轻男女围靠过来,“招聘启事”被不同的方言念着。有人说,哎呀,日你先人哟,只招女工。一个女孩问保安:你看我中吗?保安从门卫室窗口探出半个脸:会电车吗?女孩摇了摇头。另一个人客气地问保安:还要不要杂工?保安坐在椅子上抖动二郎腿,翻着眼白有腔没调地说:不招了……杂工……满了。第三个人说:我靠,不招还贴出来。于是大家一窝蜂般散了,有几名还恋恋不舍地蹲在那路边的树荫下,似乎还等着什么。我首先备了一份简历,现在回想起来,那简历写得太幼稚了。上面写着什么“剑鸣匣中,期之以声”,什么“玉藏于石,以待明主”。我学的是企管,这些年,每当有人问我学什么专业,我不好意思回答。有人说:企管很好嘛。我只是呵呵地笑。这是一门边缘学科,什么都学,什么也学不好。我碰了许多霉头,倒也不能怪专业。要怪还是怪自己。我的这位老乡,在这边呆了一年,竟学会了一口普通话和家乡话杂交的腔调。我们步行逛遍了黄江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工业区,又步行到樟木头。广东这里有些地名,真的有趣,什么“鸡啼岗”、“龙见田”、“百果洞”,听起来让人思绪万千。走到樟木头,老乡说:这里有“小香港”之称,娱乐和夜生活丰富。之后又去常平找工作,找了将近二十天终于在常平桥沥的一个电线厂落了脚。这是个台资厂。记得进厂时,门口围了一大堆求职者。人太多了,人事小姐只是抽样点了二十人左右进去面试。可惜我那位老乡没有被点到名,他好歹也是高中生吧。先排好队,验证件,我的毕业证比较大,红本本,当时亮在外面煞是显眼。人事小姐瞪大了眼睛:“大学毕业证?”我满是期待地点头。然后就是笔试,考了一些初中级别的语数外,留下了四个人,我就是其中之一。最后由人事部经理面试,这位经理是台干,年纪和我一般,让我详尽说说找工作的经历。我激动了一下,从搭长途车来广东开始,从头简述了一遍找工作的经历。我为自己的讲述功底颇为自得,现在想来,那纯粹是一种过场。人事小姐对我还是很热心,在办手续时,反复强调这是普工,工作不是一般的辛苦。我说我受得了。年轻人嘛,农村出身的,不吃苦还吃什么?办了手续,进厂,果然不是一般的辛苦。我做的就是搬运工,也叫杂工,在厂里俗称“打包的”。分配在最辛苦的一台机,这台机的前任搬运工被打包机轧断了手掌,正在和工厂打官司。我配合一个调机的技术员,原材料和成品搬运、生产、清洁、洗机台、装芯线,样样都要做。和我一同进厂的三人,一人与我分在一起,这位同事第二天就自己走了。另两位工友,与我同年,在另一个部门做搬运工,闲暇时我们结成了难得的友情。三个月后,他们一个个也走了。我终于坚持了四个月。后来我与车间里一位副课长关系闹僵,也离了厂。这是第一次进厂,刚进去时对工厂这部大机器一无所知,不知什么叫QC,什么叫生管,工厂是如何运作的,为此还闹了一些低级笑话。离开这家电线厂,又回到黄江黄牛埔租了一个单房,接着和另一位老乡一起找工作。这一找,又找了半个多月,耗尽了身上仅有的钱,在弹尽粮绝的时候,我只好搬到一个捡垃圾的老乡那里去寄居。北岸有一个电子厂招工,也是台资,那天大雨如泻,小歇后天还是阴沉沉的,我用仅剩的十五元钱,买了一把伞赶过去面试。进去还是拿着自己的大本本,二~~~年这个毕业证还是能够唬住人。本来是做普工,工程部正好缺人,在招机修,课长又将我调到了工程部。我的厂牌上写的是“生产技术”。没想到我修机也修了将近一年。电子厂主要是一些小型的设备,端子机和裁线机。最近我写了一组诗《工厂简史》,引用其中一首,概述当时的那种状况:前半生,他进了一家电线厂学会了搬运和打包也学会骂娘和打架然后进了一家电子厂学习了修理机器和润滑润滑剂和机油如何使用这些本领他以后再也没有忘掉然后又进电镀厂懂得了形象是需要电镀电金电银电七彩电得全身闪闪发光然后是电池厂又见过不少短路的电池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家伙说话不经过大脑大脑不经过思考总之,短路的家伙喜欢省事喜欢快、喜欢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又弄明白了充电是怎么回事充电的家伙免不了放电后半生,他进了一家弹簧厂现在他看起来更像弹簧已经被压到了最低每次上街,他总是出现幻觉你看,满大街都是弹簧走来走去做到第二年六月份,因为工厂订单季节性减少,放假,我就去了深圳。深圳特区在打工者词典里早已成了另一个打工圣地。我要去那里朝圣。从樟木头转车,第一次去布吉,又是工厂、广告牌、立交桥、路牌、行李、易拉罐构成的一条条路,太阳底下的南方,路似乎永远向南延伸,炙热的太阳当头照着路上的灰尘和正在施工的天桥,我看到了热火朝天的深圳。无边的工厂挤着工厂,忙忙乱乱的行人和车辆像满地飞窜的蝗虫,这里生机勃勃被阳光涂上了神圣的光泽。长途大巴驶入了龙岗区,我向南望,平湖、丹竹头、布吉。我拖着皮箱投靠了一个远房亲戚,住在布吉关外的荣超花园,七天后办了一个边防证。从布吉进关,在深圳市人才大市场又找了近半个月工作,然后在旁边的一个伯乐职介所免费招聘现场找到了一个业务员工作。二~~八年路过宝安南路,这个职介所早就不存在了。我面试的业务员是直销性质,天天背着一包产品在大街小巷上叫卖。深圳市被一双脚踏熟了,干了两周,又去另一个公司做业务员。在龙岗区各镇往来,业绩惨淡,每月收入呈负增长。其间又和一个同事,进了一个玩具厂。具体是做什么玩具,我一直没搞懂。因为没做到三四天,我们又出来了。记得该厂招普工时,我吸取经验,不再拿出大本本,而是掏出高中毕业证进了厂,进厂还要流动人口证,我又掏出一个临时办的流动人口证。后来又从A厂进B厂,从B厂进C厂,反复了一阵子。二~~二年又进了宝安西乡一家电子厂。有个熟人因辞工回家,介绍我去福永某电镀厂做会计。会计?起初我有些不自信,虽然也学过《初级会计学》和《财务管理学》等课程,但毕竟不是会计专业毕业,又无工作经验。熟人说,没事儿,我会教你。就这样,在电镀厂又做了快三个月的会计,后来我又离职。这时我好歹有些文职方面的经验,又在沙井某五金塑胶厂找到一个PMC工作。因工资问题,三个月后我又辞职,头脑发热跟着一个老乡跑到中山去找工作。来来回回折腾,回家再返深圳。第二年在福永某电池厂找了一个IPQC工作,又升为车间主管。新厂迁到了桥头HJ工业二区,那时周围一片荒地,不出半年,一幢幢厂房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四周越来越热闹,光秃秃的马路上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同的地摊买卖。靠近海边空阔的平原上,飞机嗡嗡地从碧空中滑过,飞得很低,可以看清飞机身上的字样,手掌大的飞机正在滑翔中降落,南面不远处就是机场。但是不久以后,空阔的地方堆满了建筑材料,钢筋、水泥和噪声在烈日下每日争分夺秒地忙碌着。这又是一大片崭新的工业区,南风拂过的地方,工业种子遍地开花。在这个厂做了一年半,又进另一家电子厂做QE、IQC及工程部技术员等等。当然,现在我早就不在这家公司了,又经历了三次跳槽。打工,你的名字叫漂泊,这是我们每个人注定的命运。每到一个新的工业区,看着那工业区的拱形大门,数着指示牌上那些工厂的名字,我激动地挤入工友的下班人潮中。我想每一个厂区都是一个美妙的地方,每家工厂我都想进去看看,看看机床旁的工友。听听机床哒哒不休的叫声,噪音,是我最喜欢的意象之一。尽管我一直处在噪音里,听惯了,但是那新型的机器总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我认识注塑机,立式或卧式的,车床、冲床、锣床、拉浆机、卷绕机、封口机、充电柜、干燥机、巨型压机、裁线机、端子机,电车和深夜朝地心撞击的打桩机。我还要认识四川人、湖南人、江西人、广东人、广西人、河南人、自称九头鸟的湖北人,还有更厉害的“宝庆人”(俗话说,十个湖北佬,不如一个宝庆佬)。在南方,这是值得一生去认识的事物。爱情在风尘仆仆的流动人潮里,在往返不息的流水拉上,爱情是青春岁月里的防锈剂。我们四处流浪,仿佛只有爱情成为唯一的梦想。有时候,我们偶尔在一个工厂停靠,有一双眼睛就在流水线或办公室的某个角落悄悄地注视着,轻柔的睫毛扑闪扑闪,那是停在书页上蝴蝶的翅膀。工厂成为爱情的驿站,老板客观上也成为我们最大的媒婆。对对和双双,最终的媒婆还是历史,是历史巨大的漩涡让偶然的桃花流水相遇于必然的河岸。在巨大的南方磁场里,不同的省份被丘比特的双向箭头连在一起,爱情不再是小乡村里封闭的露珠,不再是守着一条河流土生土长的棉铃。南风化作了蜂蝶,在广袤的热带雨林里随意牵线做媒,每次回家,在纯正的乡音里都能听到不同的外来口音,我有几个儿时伙伴找了四川老婆,生的儿子果然机灵,有人背后老是戏谑小孩为“四川佬”。因为广东,大家的血脉连得更复杂了。在广东的高速路上,太多的爱情和仿制品风来雨去。小Q个子矮小,是我的老乡。十六岁那年他背着蛇皮袋子只身来到深圳,进了一个研磨轮厂,做研磨,每月能拿八九百块。后来开货车,开叉车,再后来摆摊。在各自大量的“布朗运动”之后,二~~五年我们在石岩一个塑胶厂相识。小Q是个积极上进的青年,每天琢磨着如何发财,他进厂的目的就是找女朋友,因为工厂的女孩清纯。那时小Q开叉车,十二吨位的大叉车是一座移动的小沙丘,小Q坐在上面益发显小了,仿佛蚂蚁骑大象,每天在车间里往来叉货运模具。不久他认识了一个刚进厂的江西女孩,肤白,靓丽,比他高出半个头,女孩在注塑车间批锋,生产线上好几个技工和搬运工竞相追求。为了在众多追求者中独获女孩青睐,小Q嘴甜手阔,为孔雀开屏费了不少心思,占了头魁。工友们叫小Q给大家发“拖糖”。在广东这里拍拖要发拖糖,结婚要发喜糖,生子也要发喜糖。其中拖糖是最甜蜜的糖衣炮弹。后来小Q和女孩子发生了口角,晚上他喝得醉醺醺的,在宿舍走廊上打电话给女孩,走廊上摆着灭火器,女孩就躲在上一层的楼梯阶上,在阴影里看着他。电话通了,女孩没有说话,只有她瓷亮的眼睛在阴影里一闪一闪……小Q听到了上面的手机铃声,他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两个人都陷入了凝重的沉默,是进是退?谁也没有做好选择。小Q靠在了走廊旁的消防栓上,看着火红色的灭火器,仿佛看到了内心的冲动,灭火器无法熄灭他内心焦躁的火焰,小Q唉了一声,挂机。小Q对这种追求疲倦了,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崩溃。是的,该走了。第二天心血来潮向主管辞工,急辞工,主动放弃了半个月的工资。上司怎么留也没有留住。小Q在找新工作时,又结识了一位山东的姑娘,他们闪电般产生了爱恋。当我听小Q说起时,我对这种速度将信将疑。没想到原来的那江西女孩又主动找到了他,两人从此住在了一起。小Q那时在西丽火车站一个物流公司开叉车,小Q又从物流公司出来,带着女孩子到龙华市场摆摊,卖衣服或玩具。每天站在路边吆喝着,勉勉强强维持着生活。小Q的嘴巴活,口生莲花地编织着未来美好的花篮。年轻人情窦初开,甜蜜了一阵子,不久女孩怀了孕。那女孩在工厂的姨妈找到我,向我打听小Q的下落,我才知道女孩是瞒了亲戚和家人跟小Q“私奔”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小Q的去向。二~~七年寒秋的一天,那天风大,也很硬,吹得路上灰尘漫天,小Q又找到了我。小Q穿着一身洗得又硬又白的夹克,拖着皮箱来到白芒关。他一脸的疲惫,两只浪漫主义的眼睛填满了灰色。他心情很郁闷,想找个人说说,就找到了我。他的女朋友丢了。我听着他沮丧的讲述:女朋友怀孕后,他们到了中山,寄居在他母亲的出租房里,肚子里的小孩快四个月了。女孩的一家人在广州做建材生意,家境还不错,可是小Q与她不是门当户对,小Q的财富一直还在他的头脑里,他是“裤裆叮当作响”的类型。女孩的父亲一直在找他们,小Q给他未来的岳父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放心。女孩的父亲在电话里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小Q带着他的女儿见见面,见了面一切都好说。他的苦口婆心打动了小Q。见面的那天,戏剧性转折来了——女孩的父亲驱走了小Q,并把女孩看押了起来。小Q几次找到女孩的父亲要人,女孩的父亲提出一个条件:你提二十万礼金再来找我。你一年能挣多少?看你一副穷酸相,能养得起老婆吗——小Q被这些尖刻的羞辱击垮了。小Q受了刺激,憋屈了一周,找到了我:“老婆没有了,儿子也没有了。”他的苦闷,我无法安慰。这让我想起了刘庆邦一篇叫《玉米地》的小说,其情其境何其相似。小Q当时没有固定手机号码,从此与他的女友断了联系。爱情,一个复杂的话题。由于不同工厂的生产特点,工人的性别也受到分流。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到本世纪初,工厂通常只招女工,男工除了荷尔蒙旺盛、难以管理,还能一餐吃掉好几碗,饭量大,增加了工厂的经营成本。只有高劳动强度的机械厂、五金厂以男工为主,清一色的光棍汉,而电子厂是清一色的女工,就像“诈金花”一样,黑桃和红桃全被洗开了,一边全是黑桃,一边全是红桃。我在黄江的那个电子厂,除了保安、机修和仓管之外,二百多名员工全是女性。电子厂是爱情生产厂,流水线是爱情生产线。记得做机修时,我曾暗恋过一个女孩Z,给Z写信,那时我还是个木脑壳。Z在逛夜市的路上与我偶遇,让我请客。在匆忙的人流中,我回味着她的笑容,很甜很脆。如今那些电子厂的姑娘,应该都成了孩子妈妈了。南方人把找女朋友叫做勾妹仔,北方人叫泡妞。无论南勾北泡,玩弄情感也是被情感玩弄。我在沙井某家五金厂,一位四十多岁的电工,泡上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女孩一夜间变成了女人,当她还沉浸在幸福中时,没想到电工又冒出来一个结发的老婆,找上了工厂,在厂门口和女孩打闹一番,女孩受了羞辱,喊来老乡,找电工算账,结果将电工的下身打成了阳痿。电 子 厂荧光灯挂在低矮的流水线上,在夕照或月夜之时,远望那些荧光灯,它们是新的夕阳或明月,悬在那工业的屋檐下嘤嘤地叫着,哼着。在整齐地做着相同的动作。她们在白莹莹的灯管下低着头,穿着统一的静电服,长发裹在工帽里,露出一小段青丝,眼睛紧紧地盯着双手,一手捉着电子元器件,一手捏住烙铁。产品在焊锡中不时冒出一缕青烟,沿着排风机零零散散地飘走。是焊锡,将产品和汗水焊接在一起,电容、二极管、悲欢和青春共同装配在印刷线路板上,这是一般电子厂常见的情景。电子厂的种类是最复杂的,生产电容、电阻、二极管、三极管、接插件、线圈、音圈、PCB、SMT、IC卡、LED和各类家电都叫电子厂。人们都说,二十一世纪是数字化时代。所谓的数字化时代就是由电子厂缔造而成,由流水拉上无数双女工的手缔造而成。从深圳沿梅观高速转莞深高速在黄江出口转出,共约三十八公里,从东莞黄江公常路东转北岸路进去三百米左右,有一家极其普通的电子厂。二~~~年我曾经在那里工作过一年,该厂属于台资,一栋三层楼的厂房,两栋八层高的宿舍,围成了一个北京四合院样式。这是珠三角一带比较典型的电子厂,宿舍面积五倍于厂房,间接表明了它是一个劳动密集型的工厂。厂房上嵌着一块工厂钢字招牌:QB(隐名),QB厂主要生产接插件,规模小,两三百人左右,组织架构也相对简单。总经理是台湾人。副经理是贵州人,一个初中毕业的女士,管人颇为严厉。它的主要客户就是台商,其中就有富士康的业务往来。二~~八年金融风暴时我路过黄江,特意去看了这家往昔的工厂。工厂还在,生疼的阳光依旧照着泛旧的厂房以及泛旧的招牌,唯一的变化是,员工都换了,我一个也不认识。周围曾经的空地上起了更多的厂房,迁来了五金厂、塑胶厂、鞋材厂和别的电子厂,同时对面原有的两家工厂不在了,换成了别的工厂。中午下了班,QB厂涌出来一波下班潮,员工们身上的工衣没有变,还是当初那个黄色T恤衫。我问一个不认识的工友:最近厂里生产忙吗?她答道: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定要搬厂。我一愣,这个厂最初是在深圳建厂,为了降低人工成本,两年后搬到了东莞,难道还要搬?我问:要搬到哪里去啊?她不耐烦地说:谁知道!在密集型劳动中,手工操作仍然占了很大的比例。烙铁就是电子厂最常见的工具。我记得在一个电子厂做储干时,必须在生产线每个工位上学习几天,股长首先将我安排在焊锡工位上拿烙铁。坐在工位上,拿着锡线,在高温的烙铁下,一个女工教我如何焊,如何识别虚焊假焊。锡线在烙铁头上熔成一滴滴,我将漆包线的线芯接在零件上,让锡滴冷却,银白色的锡液像一滴泪珠,不听话,在手指间慌乱滚动,此时需要用指甲挡住那滴锡点,女工让我蘸一点黄色助焊膏,将烙铁头用砂纸打磨光滑。至今我还记得工位上的她们,大拇指的指甲盖被熔化的锡点灼得黄黄的,每个人都是留着长长的指甲盖。现在有波峰焊,自动化程度再高,焊锡这道工序总是离不开人工。拿烙铁的工位,因为接触有害气体,又稍有些技术含量,这个工种通常有一些岗位津贴,每月会多发几十块钱。有些女孩子在焊锡中皮肤过敏,脸上长痘痘。休息两天,痘痘就自然消失。焊锡产生的烟雾,毒性不小,比较正规的工厂,通常在旁边设一个吸烟的排气管。二~~二年欧盟颁布了RoHS指令,对于锡的铅含量有一些强制性规定。RoHS指令是贸易保护主义的产物,同样也是环境保护主义的产物,它对电子消费品生产过程提出了有害物质控制的要求。在电子厂,除了焊锡,还有一个常用词汇,就是SMT,汉译是电子表面贴片技术。它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动词;可以是技术,也可以是生产流程。作为SMT,一个电子零部件,上面可能有成百上千的零件。通过流水拉上一双双女工的手,最终变成一个半成品。在SMT这道工序或这个车间里,流水拉的概念显得更为贴切和流畅。流水拉上,零件一件件聚在一起,然后经过FQC终检,入仓,又通过一辆辆货柜送到客户的工厂,半成品又在客户的流水拉上转一圈,这条产业链或物流链,经过货柜和流水拉、公路或码头,你会蓦然发觉,整个经济社会都是一条流水拉,我们都在流水拉的旁边忙忙碌碌。电子厂除了SMT之外,手工还是占了主导地位。这是一个典型的劳动密集型的场所。而在这个场所,又存在一个有趣的现象。《西游记》里有个女儿国,电子厂也是一个“女儿国”。流水拉上所有的作业员,都是女工。操作工是女孩,QC员是女孩,物料员是女孩,技术员、助拉、拉长都是女孩。可以说,电子厂是女孩子的代名词。在这样的女儿国里,青春变成了一道纯粹的风景。在流水拉下埋头做事时,工作服里那裹不住的青春,仿佛工业齿轮缝隙里的花瓣。老乡过去人生四喜之一:他乡遇故知。说明那时交通不发达,人口很少流动,能在遥远的他乡碰见老乡和熟人,那自然是不得了的惊喜。在今天的广东庞大的民工潮中,他乡遇故知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由于异乡故知的频频相遇,自然衍生出“同乡会”。网站论坛上也相应开辟了“湖南人在深圳”、“四川人在广东”之类的版块。在外面碰到任何地方的人,均可以通称为老乡。一句“老乡,你好”,距离就拉近了。“老乡”,这个词是一个通用的飞词,就好比湖南麻将里的“王牌”,有的地方叫做“鬼牌”,可以任意代替其他牌。从二~~~年出来,最开始的几年我都是和老乡在一起。记得来广东第一个夜晚就住在一个老乡那里。我并不认识他,他是老乡的一个老乡。第二个夜晚我又住在另一个老乡那里。在最窘迫的时候,我住过老乡的垃圾屋。最奇妙的是,还住过一个女老乡的女生宿舍。当然也帮过一些老乡,在底层的打工生活,每个人生活都不可避免会遇到困难,这时“老乡”就成了一个“保险基金”,大家都往里投入感情和付出,急需时就偶尔支付一点。有人感受过老乡的好处,还感受过其坏处。后来有人说:老乡老乡,背后一枪;见你不死,又是一枪。当然打枪不打枪与老乡无关,这还是人性的关系。每年春节回到故土时,在小镇的街上遇见曾经在外相遇的老乡,在广东时,大家都很热情,握住各自的手说:“哎呀,小明!”“呀,野鬼!”“这不是军军嘛!”“是啊,建军你也来广东了?”在异乡的土地,我们似乎找到了一盆家乡盆景,大家共同的方言聚在一起,拢成一片故乡的云。“好久不见了,在这地方遇见你。你在哪个厂上班?”在家乡又相遇了,大家只是淡淡地点头:“回来啦。”然后分别钻入人群里不见了,老乡在这里失灵了。只有离开赖以生存的故土,大家才需要用这个词取暖。老乡是一个出门在外的生词,一双漂泊异乡的布鞋,一顶土祠或公社时期的破草帽,一粒临时抵御乡愁的安定。但是这个生词永远回不了家,这双布鞋已经走在千里之外的路上,至于这顶破草帽是否挡住了他乡的风雨呢?如今人们对这粒安定也产生了更多的抗药性。流 水 拉流水拉是工业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纪录片《大国崛起》说:“如果说,牛顿为工业革命创造了一把科学的钥匙,瓦特拿着这把钥匙开启了工业革命的大门,那么,亚当?斯密则是挥动一只看不见的手,为工业革命的推进缔造了一个新的经济秩序。”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第一次提出了分工的理论,费雷德里克?泰勒提出科学管理,将标准化纳入到生产中。一九一三年八月一个炎热的早晨,福特的汽车流水线作业成功应用,流水拉逐渐改变了过去手工作坊模式。成为庞大而复杂的工业消化系统中的主要肠道。如今在大洋彼岸的中国,流水拉像一条条龙舟在珠三角流域竞帆争流。二~~四年我在福永一个电子厂里拆过流水拉,又装过流水拉。那时老板决定改变一下车间布局,于是,拆掉——再重装。流水拉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一条铁架子,上面循环滚动着橡胶皮带。拉上装一些灯管和辅助作业的工装,两边排上凳子,坐上女工,就是一条流水拉。每次更换产品——我们叫做“换拉”,流水拉依然是那条流水拉,只是换掉了物料,重新调配一次人员。停拉开拉仅在于流水拉上的一个开关,按开它,流水拉带着吱吱呀呀的杂音,重新向前跑动,根据每道工序的作业快慢和生产进度,可以灵活地旋转一个速度旋钮,随时调节流水拉的快慢。从第一个工位到最后一个工位,根据作业节拍,对瓶颈工序适当增加人员。随着生产的进步,流水拉的样式也日益增多,配合机械手和工装,可以分流为双层的流水拉。二~~~年第一次在黄江的电子厂看到流水拉。每一条不足五十米的流水拉聚集了四十多名工人,拉上密密麻麻坐满了姑娘,她们在灯管下埋头绕线、插接端子、包扎余线。几乎每天在同一张凳子同一个位置,操作着同样的产品,手指使劲,将端子一根根插入胶壳针座里,有的端子偏大而胶壳偏小,必须用力抵入,五只手指在长时间的作业中,沿着意外的方向翘曲,并拢时各自叉开。第一天下来,手指就胀疼了,第二天手指磨出血泡,以后就慢慢长出了一层硬茧,速度也大大提升,可以熟练地插入端子,每天的产量也可以轻松完成。劳动给我们带来的最大报酬是坚强。日复一日,我们适应了这个位置,习惯了这条流水拉。作为流水拉,自然就衍生出带拉的一个头儿——拉长。有的拉长工作繁忙,又配备一名助拉,或再配备一名物料员。拉长、助拉就像是船长和大副一样,带领着员工们,驾着这条船在流水中航行。每天开完早会,物料员将材料放在流水拉的前端,将开关一开,这条船就开始航行了。数不尽的龙舟朝前竞跑着,世界的工业链也开动起来,汗水、人的青春、料的动态都沿着流水拉皮带向前奔驰。在流水拉上作业是枯燥的,每天面对同一种产品或不同的产品,姑娘们对未来的梦想就在上面流走了。同时,劳动是每个人的必需品,不仅仅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必需。苇岸在《大地上的事情》中说:“从存在角度讲,一个孤立的水滴意味着什么呢?死亡!故每个水滴都与生俱来地拥有一个终极愿望或梦想:天下所有水滴全部汇聚在一起。在这个伟大梦想的驱动下,河流最终消失了,诞生了海洋。在工厂无数的流水拉这里,每个人恰好就是一颗水滴,他们将梦想、青春、情感汇聚在一起,一条流水拉就是这么一条河流,它向前奔驰,在某个地点与另一条流水拉交汇,并注入到另一条河流,它们在不断地分支或合流,这是工业时代星罗棋布的水乡。妻在南山某工业区的一家电子厂上班,每天回来将流水拉上的故事絮絮地向我讲述。她们车间里的拉长,她们的姐妹,她们的酸甜苦辣,她们天天围绕着的流水拉,每天也在我大脑里运转。那是一家外资厂,从金融危机中复苏时订单也越来越多,每个车间的四条流水拉满负荷转动着。在这家电子厂,有的人已经做了十年,大部分才刚刚进厂,招进来的新员工短暂停靠后又选择自离。尽管工厂待遇合法,福利不错,但是小小的车间人来人往,旧人走了新人来了,员工们像流水一样离开一条流水拉,又流向另一个工厂另一条流水拉。最近她的一个同事离开这家干了多年的工厂,要回老家谋生,临行时发来了短信:“祝福我吧!我就要离开深圳了。你们好好干!说不定若干年后,我还会来找你们的。我会想念流水拉上的姐妹们。”在流水拉作业中,流动人员之间如同水面相连的浮萍,流水拉串连又分割着这种纯粹的人性相依。为了提高流水拉本身的效率,在订单紧急时,我们工厂的老总叫工程部的同事每天观察和监测流水拉的速度。这是一条自动回流线。同事用秒表测着一个循环来回的时间,经过调试,将流水线的速度提到了最大限度。十一秒,十秒,九秒,在流水拉上的分分秒秒,就像吊瓶里的点滴,一步步踩着钟表里的时间,每分每秒都从众人的身边流过,带走人们最快的动作。流水拉在不同的工厂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着,更多的工厂不再是单纯地搭起一条流水拉,而是利用大型机器,利用辊筒和传输带,利用自动化机械将整条生产线连成一体,此时流水拉已经变成了流水线。在流水线上没有转折号、顿号和逗号,流水线就是一篇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一气呵成而没有停顿。每次站在不同的流水拉旁边,我都在想,流水拉啊流水拉,这个工业时代最重要的食道,一切都会老去,唯时间永向前,面对千篇一律的劳动或经常更换的新产品,我们在重复的流动中是否适应了麻木?在这个时间容器里我们被慢慢消化,历史不会改变,谁也不会停下步伐。最后我摘抄一首自己的诗歌送给流水拉:没错,流水拉如同繁忙的高速没错,我们都是流水拉的组成部分没错,有人喜欢有人痛恨没错,不少家伙靠在拉上做梦没错,流水拉上响起了纤夫的爱没错,那只是他娘的幻觉没错,流水拉并不是一个错误没错,一条河流也会犯错没错,生活就是无数条流水拉流向我们的结果没错,流水拉也在喧嚣中波光粼粼地闪烁没错,流水拉既是噪音也是一曲春天的交响乐。加班二~~~年,东莞黄江某电子厂。“阿秀,今晚加班!”“又要加班!今天是星期天啊!”“没办法,要急着赶货。”“这三个月,每个礼拜天晚上都没得休息。”阿秀在机台上噘起了小嘴。阿秀是江西人,未婚,做事手脚麻利,连续加了三个月班。当时我在厂里做机修,正在她的机台上帮忙。车间主管说要加班,阿秀满脸乌云在机台上使脾气。主管也来气了:“又不是你一个人加班,大家都要加!我也想休息呢。”那段时间工厂正是旺季,在两班倒的情况下白班依然会加到晚上九点半。加班费按照基本工资的1:1.1计算,因此大家对加班并不情愿。有的“黑厂”甚至按照1:1来计算加班费,或者干脆没有。最近订单更紧,连日来加班加到晚上十一点半,大家都变成了大熊猫。二~~七年,深圳某塑胶厂。“阿光,今晚加班!”“组长,我呢?我要不要加?”“你?你就不用了。晚上阿光一个就够了。”“怎么老是让阿光加班,没我的份呢?”“争什么?大家轮流来。下周就安排你。你也知道公司在严格控制加班。”没有轮上加班的阿荣很是气恼,拿着模仁在模架上狠敲了一下。我路过注塑车间对阿荣笑:“不加班可以出去潇洒,这还不好?”阿荣捻着数钱的手势苦笑:“这还好?每个月发下来这点工资就潇洒不起来了。”这家工厂还算正规,按照《劳动法》来计算加班工资,平时加班1:1.5,周六周日加班1:2,节假日是1:3。由于底薪一般,加班费高,大家主要是靠加班费生活。但是公司为了控制成本,严格管制员工的加班时间,谁加班谁不加班,需要经过管理者的层层批准,此时多加班就成了员工向往的福利了。车间主任对谁好,就让谁多加班,看谁不顺眼,就不让加班。有一名男工不服从他的管理,用车间主任的话说:“这家伙牛,比牛魔王还牛!看我怎么治他!我天天不安排他加班。看他服帖不服帖。”二~~九年,深圳某电子厂。“阿勇,今晚加班!”“主管,我今晚有点事,能不能不加?”“生产忙得很,昨天的一个单还没生产完。你说你有什么事?”“天天加班,这一个礼拜都没得休息。简直与世隔绝了。”“出来不就为了加班赚钱?少啰嗦。加班费丝毫也不会少你的。”阿勇瞪了一眼主管,转过身嘟哝了一句:“赚钱不要命了?谁稀罕!”主管在背后盯着阿勇,也低声骂道:“现在的年轻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加班费也不加,想当年老子加班都没有加班费。”这是二~~九年我在一个车间看到的情形。工厂在金融危机中订单反而有所增加,生产紧张,招了不少员工。大部分是八~后员工,针对八~后员工,公司还办过有针对性的管理课程。尽管按《劳动法》计加班费,但是加班对于年轻人来说,已失去了往昔的光环。以欧美国家为主的国际劳工组织为了限制中国的劳动力优势,提出了SA8000,其中规定工人一周工作最多不能超四十八小时,加班不能超过十二小时。我国的《劳动法》第四十一条也有了相关规定:“用人单位由于生产经营需要,经与工会和劳动者协商后可以延长工作时间,一般每天不得超过一小时;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长工作时间的,在保障劳动者身体健康的条件下延长工作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三个小时,但是每月不得超过三十六小时。”这对保障和改善劳工们的工作条件具有不可磨灭的积极意义。当我们的工人还在温饱与小康之间挣扎时,适当限制加班是必要的,而过分的加班限制反而显得不人道,而保证加班工资按照法定方式计算,倒显得迫在眉睫。只要保证了合法的加班费,企业主也自然会主动限制工人加班。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国务院发布了《国务院关于修改〈国务院关于职工工作时间的规定〉的决定》〔国务院令第174号〕。该决定规定自一九九五年五月一日起,在全国职工中实行每日工作八小时、每周工作四十小时的新工时制度,八小时之外计为加班。然而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初的这些年,许多工厂规定正班为九小时或十小时,或者干脆不计加班。二~~~年我在生产一线工作时,所有的加班都是按照正班计薪。在那个工厂的对面有一家大型的纺织品厂,隔着一条污水河,每个夜晚我们在宿舍的阳台上隔岸观火,那些灯光似乎从来不曾熄灭过,那些机器也从未停止过震动。制衣厂通常采取计件方式计酬,加班也是按照计件来计算。这家制衣厂因高负荷加班,据说倒下了十多个人。在那个春天,昭紧随着我的脚步,也跟着老乡来到了广东,在东莞横沥某帽厂做车工,这个帽厂夹在众多工厂的缝隙里。约四月的一天,昭来电线厂找我,工厂保安自然拒之门外,后来我从老乡那里得知他找过我。我进入黄江一家电子厂后,在国庆节放假那天,特意跑到横沥去找他。经过多次转车和问路,在午后的大太阳底下终于找到了那个帽厂,隔着栏杆我请一个工友到宿舍里找昭出来。在外面等了很久,终于出来一个女工友,老远就喊:昭走了,就在前天走的。后来回到家乡我见到了昭,问起他的那段打工生活。他说,天天加班,加到凌晨一点,在车位上两眼怎么也睁不开了,只有电车一直在响,双手脱离了大脑指挥还在操作,车出来的线也不管它是弯是直了,反正是车,拼命车!好几次针头扎进工友们的手指里。生活伙食差,营养跟不上,睡觉也睡不好,集体宿舍里有臭虫,每个夜晚爬出来咬人,手捉是捉不住的,臭虫倏地一钻就躲进了床板缝隙里。同时车间里有几个河南籍的工友老是刁难和恐吓他,有一次忍无可忍,跟人打了一架。为了防止报复,他当晚简单收拾了行李,将行李包从宿舍窗户扔下楼,工资也不要,一个人就这样悄悄走了。我看着昭瘦削的轮廓,想起他曾经圆润的脸庞。我问他一个月下来,工资能有多少?昭说,每天加班,上满一个月也就是三四百元之间。在珠三角计件型的工厂,无所谓加班与正班的区别。这些年来的经济繁荣,是无数打工者的红眼球熬出来的。一九九二年深圳市石岩镇办了一份墙报,名字起得很有创意——《加班报》。《加班报》成了打工文学的一个历史符号。《加班报》创刊词的口号是:“我们刚刚结束给老板加班,现在我们开始为自己的命运加班。”口号叫得响亮、激昂和有力,仿佛我们的人生由自己去创造。在工作中我们为老板加工,在工作之外我们为自己的命运加班。我们对工作要加班,对生活也要加班。黑夜为白天加班,路灯为公路加班,萤火虫为乡下的夜晚加班,秋蝉为最后的一缕暑热加班。“加班”这个词语似乎洗净了身上的血汗,如一曲磅礴的交响乐在粗糙的现实中奏响。流过汗水之后,这个词语的脸庞竟然露出劳动之后的红晕。每个夜晚工友们相互打电话给朋友,第一句话就是:“今晚,你加班吗?”摆 地 摊谈到摆地摊这个词,有些心酸。广东话称之为“走鬼”。据说“走鬼”一词来自香港,五十多年前香港的警察多半是印巴人,民众都叫他们红毛鬼,当时很多小贩为了生计在街头摆卖,红毛鬼警察常来打压,所以小贩见到他们就大喊:“红毛鬼来了,快走哇!”其他小贩就即刻抄起货品一哄而散。后来为了提高效率,简洁地喊成“走哇,鬼来了”,最后一急就喊成了“走鬼”。久而久之,人们就将街头摆摊叫做走鬼。作为殖民时代的词汇,依然沿用于今天的广州或深圳。夜幕垂降大地时,舞台背景、灯光和音响设施早就布好,我们的群众演员出场了——打工仔和打工妹们万人攒动,摆满街边的地摊,以及沿街的商铺。我在黄江打工时,很喜欢出来逛夜市。白天上班,夜晚逛街。打工仔和打工妹们囊中羞涩,最大的乐趣就是轧马路,这看看,那瞧瞧。当然挤在人群中的还有小偷、乞丐和巡逻员。在常平桥沥打工时,我所在的工厂附近就有一个市场,尽管下雨天泥泞满地,人们踩来踩去,踩成了烂泥塘,但是人流依然如潮。市场里的档位都是租用的,缴了费,受到保护,若是摆在马路边卖货,那些摊主就像是小偷小摸一样,到处打游击,治安或城管的一来,他们就仓皇收摊逃窜。摊主们来自农村,想法纯朴,他们多半曾在厂里打工,有些人头脑活,觉得打工不如摆摊。还有一些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或老太婆,其中潮州人为数不少。二~~一年我在深圳一家公司做业务员时,有个同事头脑也许被上帝摸了一下,激情迸发,爱上了摆地摊这一行,他把这叫做“自主创业”。我去看过他两次,在罗湖国贸大厦和东门一带,弄了几个泥塑和雕像,用红布一裹,摊开在地面上,蹲在旁边,两眼空空地看着过路人。我们刚坐在地上谈了一下,城管的车忽然在路口叫了起来,那种尖刺的警报,针一样扎在大家的耳膜上,小贩们一路匆匆卷摊而逃。同事也急忙用红布一裹,收起一大坨,躲进了巷道里。待城管的车一走,大家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雨过天晴了,又恢复正常营业。后来我也摆过一天地摊。二~~二年在深圳宝安实在找不到工作,口袋也薄得只剩下两张十元钞票,在举目无助的煎熬下,我苦思冥想该如何走出困境。那天晚上我忽生灵感,想到了家乡街头的擦皮鞋,为何不在这里也搞个擦皮鞋地摊呢?那时深圳街头尚未流行擦皮鞋。我就像童话里的女人头顶鸡蛋幻想着蛋生鸡、鸡生蛋一样,幻想擦出一条成功的路,还可以开自己的连锁店,我左思右想,咬了咬牙说:干!马上行动。当即买了一支黑色鞋油、一条白巾条,拾掇一张小塑料凳,当晚跑到南头关的路边擦皮鞋。夜晚的南头关,路灯高高地挂在空中,将昏黄的光打在路上,我站在人流量大的路边吆喝:“擦皮鞋,来擦皮鞋哦!”有些人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盯着路上这个小伙子。终于来了一位先生问:“多少钱?”我说:“两块。”那先生将皮鞋伸上前说:“我这是黄皮鞋,能擦吗?”我泄了气,没买白鞋油,看着仅有的黑鞋油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第一个顾客走了。不一会儿,过来了一个警察,瞪着我将地摊一踢:“滚。”二~~五年我认识了小Q,小Q是个练摊的老手,在龙华市场摆摊卖切刀器,在白石洲卖蟑螂药,在福永卖胶水,在沙井卖袜子。他四处游走着,拖着那轮小货架倒卖着不同的货。当夜幕垂落大街小巷时,小Q就出现在不同的路口,摆开了小货物,站在人群中吆喝起来。他向我透露,这摆摊也是一个技术活,并不是站在那里,摆出货就叫摆摊。我现场去观摩过几次,的确是个技术活。他在摊上摆了一个扩音器,嘴上戴着一个麦克风,在路上就呼呼地叫卖了。有时为了吸引路人,还会摆出一个会跳舞的汽水瓶玩具,印着可口可乐商标,在地面上一边扭动一边放出音乐,有的小孩好奇地用手去摸。“嗨!小孩子,别动。”小Q喝住了他。小小的一支胶水,被他说得一套一套:“董存瑞,个子小,关键时刻炸碉堡;黄继光,不起眼,关键时刻挡子弹;别看胶水个子小,帮你把鞋补得牢……”用业务员的话说,这是话术或话本。各行都有各行的话术。小Q跟我说,这才叫跑江湖。他说,他认识许多老江湖,学了好几套。这些套话都要在事前不断练习,事后不断实践。在白石洲嘈杂的街上,我看着他从容叫卖,生意还不错,不时过来几个人围观,有人听了一下就掏钱了。小Q一个人东游西荡,风里来雨里去,平时住在小旅店里,那种最便宜的多人房,八元一床。在人多手杂的环境里,他练就了老练的伪装手段,把钱藏得死死的,当现金超过五百元,他就往银行卡里存。在小旅馆里的床头,我看到他暗黄的枕头边摆着一些成功学和厚黑学之类的旧书。小Q爱好这个,老喜欢跟我谈李嘉诚、谈马云。他也幻想有一天开一个公司。他自信这一天不会等太久。看着他扑闪的眼睛,听他的雄韬大略,我内心颇复杂,但我还是口头上祝他成功。这些小买卖并非长久的生意,一个地方卖久了就要换地方,无论他怎样向我描绘心中的梦想,一年四季,他总是辗转不同的地方,更换着不同的产品,在刮风下雨的街头地毯式游走着。有时他也从营销案例书中学那么一两招,兴奋地和我分享他的心得。有一次卖蟑螂药,他给了上沙一家旅店试用十盒,无效免费,见效后收钱。他兴奋地打电话给我:“老哥,今天我想出了一个绝招,你等着看。”于是我跟着他去了白石洲的小巷子,在狭窄的过道里,卖杂货和卖菜的摊子摆满了档口,他卖了好几家,约好第二天来收钱。小Q请我在小饭店里点了两个菜,要了一瓶啤酒,一边小酌一边勾勒他的远景计划,他打算定一个小厂,搞一个贴牌产品,打出自己的品牌,来年夏天就可以大施拳脚了。“买卖就是要靠不一样的营销。‘蟑螂王’就是靠一句精彩的广告语:蟑螂不死我死。其实只要用一点心,前景无量啊。”他自豪地笑了。他不同于传统的老江湖,每天脑袋里都琢磨着奇奇怪怪的想法,有时晚上想得起劲,被自以为很不错的创意弄得彻夜难眠。有一天早晨我跟着他在菜市场里走了一圈,遇到不少卖豆浆机的、卖蟑螂药的、卖打气筒的、卖切菜器的、卖工具刀的,小Q一一上去递烟和他们聊了起来。“最近豆浆机好卖吗?”“还不是那样!”“听说老郑去了福建了,那边好做吗?”“听他说,比这边好做,这边的市场已经饱和了。”这些人走南闯北,走街串巷,饱经风霜,已然是摆摊的老江湖和老油子了。最后一次我与小Q在福永的深夜分别,小Q正忙着卖袜子,我要赶公交车回石岩。各自走着各自的路,有一年多没有联系了,也不知他近况如何。现在每次路过地摊,就想起了他,也许此时他还在某个人流密集的巷口吆喝着新的买卖。更多摆摊的,还是一些来自农村的老头老太和中年妇女,他们守着一个路口卖一些水果或零食,身边带着一把小巧的黝黑发亮的杆秤。这秤杆的秤星,现在已经没多少年轻人认得了。买者盯着隐约的秤星问卖者:几斤啊?卖者说:五斤半。买者说:这秤准不准啊,你别扣秤。卖者嘴角藏着暗笑:哪里,你放心好了。在这样的小摊上,他们的聪明只有发挥在这一杆秤上。铺子里的电子秤是从硬件技术上做了手脚,而这种秤只是在拉秤砣时,手指在秤杆上熟练地使劲。当然,这也是他们对付城市唯一一点胜利的地方。工衣在我简陋的布衣柜里挂着两件工衣,白色的衬衫,长期闲置着,背心部位已经泛黄了,几颗黑色的星点分布在上面。这是我在上一个公司所穿的工衣。旧工衣旁挨着另外两件新的工衣,夏装,一蓝一白,胸口上嵌着Logo,现在我在新公司工作了一年多。工衣在工厂里叫厂服,也叫工作服。按照级别和工种,工作服和王朝宫殿里的官服一样,分为各式各样的类型。工衣是农民转化为工人的一件标志,穿上工衣也就彻底融入了工厂。为了统一定做工衣,号码通常只有S、M、L、XL、XXL。个别的时候也会有XXXL。要是遇上“姚明”或“潘长江”,也就没办法配置合适的工衣。我所穿过的工衣,有灰蓝色的短袖和长袖衬衫,那是在电线厂做搬运工所穿的工衣,这就是蓝领工人的标准蓝色。蓝色象征着天空或大海,是最广阔的底色。在每天的汗渍浸蚀和双手搓洗下,慢慢褪成浅蓝色。工衣后领上有一串数字编号,为了防止同事间混用。我辞工出厂的那天,门卫打开我的密码箱,还特意检查我的工衣编号,那时有个组长的工衣被偷了。二~~二年我穿过鲜红色的工衣,那时我在电池厂做IPQC员。红是火焰,是血,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是喜庆、忠烈和庄重。红色在安全标志里表示警告、禁止。在工厂里,穿着红色也表明了重点关注,代表了一种权力和激烈。在判定NG产品时,我们的NG(No-go)印章就是红色的。物件器具被贴上了红色,昭示着它血的不祥。在生产线上的最初七天里,我依然穿着自己的便衣,我的便衣格外扎眼,无法融入车间的工衣海洋,仿佛我是不被环境溶解的一个异端分子。主管有一天在车间里巡视,忽然注视着我的上衣说:“咦,你怎么还没有穿上工衣?”“哦?不知道谁发工衣?”主管说:“自己赶紧去仓库领。”我去仓库领了两件QC工衣。换上一件,回到车间,工友盯着我说:“哎呀,换工衣啦,不错呀。”我微笑着说:“大红大紫,像女人穿的。男人穿在身上怪不自然的。”工友哈哈地笑:“红色好,红色是喜气,新娘的大头盖就是红红的。”生产部的工友穿着深紫色工衣,深紫色耐脏,凝重而刻板的颜色像极了他们繁重而刻板的工作。我喜欢夏装QC工衣,是绛紫色,在太阳底下激情而不轻佻。半年后,QC员新的冬装发下来了,又全变成了绿色。二~~四年我在凤凰一家电子厂做QE和技术员时,穿的是白色衬衫,这是公司所有人员统一的颜色,要求将衬衫下摆整齐扎进裤腰,上至总经理下到员工全部是纯白色的工衣。清洁阿姨也是穿着白色。白色是一种单纯的复色,象征着高贵、端庄和干干净净。这在别的公司都是办公室白领的颜色。大家都认为,白色是颜色中的贵族。但是白色也是有缺陷的颜色。工程部的电工、锣工和机修,在复杂的线路和管道里钻进钻出,与铁屑飞溅粘满机油的加工机床打交道,每天下来,机油朵朵绽放在洁白的工衣上,很快渗透到白色里,晕洇开来化作了宣纸上的墨迹。电工和机修每次作业时用围兜袖筒上上下下裹着工衣。后来,污点越来越多,干脆什么也不裹了。白色过于理想主义了,无法适应这个肮脏埋汰的世界。而冬装工衣是一件黑色牛仔式外套,质硬,简明而扼要,它与白色夏装搭配在一起,黑白分明。冬装工衣每人只发了一套,一周下来就只有周六晚上有空脱下来洗,晾一天,下周一就要接着穿上去。要是下周一工衣还没干透,也只有带着润渍沁凉的感觉套上了身,借着自己的体温将它焐干。虽然不发放工裤,但这个工厂还有一个特殊规定,无论寒暑,要求所有人的裤子统一为深蓝色牛仔裤,自己到服装市场去买。炎夏时,这裤子就像一副厚重的铠甲,锁住两条大腿,勒出一股股汗水,使得下体老是保持潮湿,潮湿得可以长出蘑菇。男工们每天下了班就在床头抓着下身的瘙痒,因此得了皮炎、湿疹。但是老板一直认为牛仔裤是最佳的工作服。再往前想想,二~~~年在黄江的电子厂穿的工衣是什么颜色和款式呢?频繁的色彩和飘荡的岁月让我彩色的记忆褪色泛黄了。那是一个台资厂,夏装是淡黄的T恤,布料里含着粗糙的纤维,我穿的是一件旧工衣,工衣是免费发放、循环使用的。每次放长假离厂时都要上缴工衣,供下一轮新员工使用。冬装工衣大约是天蓝色的夹克衫,开着一个“V”形领口,透露出女性的韵味,员工、主管、机修和QC人员一律都是这个颜色和款式。QC员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左上臂套上红色袖章,上面印着“FQC”字样。因为冬装工衣每人只发一件,为了换洗,公司里规定周日加班可以穿个人的便装。每到这一天,车间里忽然充满了娇艳春色,女孩子特立独行穿出她们平日里最好看的衣服。我拿着扳手行走在车间里惊呆了,灰色的世界变为一座花园或者一个繁华的服装市场,往日统一的工衣,那宽大的衣摆和生硬的线条完全覆盖了个人曲线。此时,换上放肆的衣裙,花苞大放。二~~五年在塑胶厂上班。我第一天到门卫室报到,保安在一一检查每个人的着装是否合规,没穿工衣不允许上班。在办公室我穿上了浅青色的工衣,免费发放的,一套新衣一套旧衣。牛仔衣式样的下摆,束口箍腰。而公司里每个部门都穿着不一样的颜色和款式。生产部穿着深蓝偏紫的工衣,普工下摆开口,技术员和干部下摆束口;装配部主要是女工,女工们穿着浅蓝色的圆领角工衣;工程部穿着蓝紫色的工衣;品质部同事的工衣清一色全是青绿色,纯正的绿,靛青的绿,象征着绿油油的生机,在安全标志里起到告知、指示的作用,在交通规则里是通行通过的意思。这也与品质部最大的愿望相似——希望品质达到免检的完美、产品全部通过,PASS!在我现在的公司里,品质部工衣是黄色衬衫。黄色是龙袍的颜色,雍容华贵,在安全标志中是注意、醒目的意思。QC员穿着黄色,似乎也暗示着权力和注意。生产部的工衣是灰色的,灰尘、落叶、荒漠、风沙、弥天大雾、贫穷和失望都是灰色的,是那么不起眼,灰色是大地上最普遍也最普通的颜色。在生产线上,为了区分新员工,工厂给新员工佩戴一枚绿色的臂章,绿色是新鲜,是未成熟,毕竟是新员工嘛,这是重点管理和帮扶对象。所有新进的员工都在右臂别着一枚臂章,也时刻暗示着员工本人:加把劲吧,你还是新人。最近招进不少新员工,工衣不够发放,许多新员工穿着便装上班。有一次我去车间,发现一个新来的工友,因为没有本公司工衣,穿了一件从别的工厂带来的旧工衣,起初我以为是哪家客户或供应商前来参观。工衣与工衣在这里交锋,有如战场上两军混战,产生了奇趣。脱下一套,再换上一套,一个人一生究竟要穿多少套工衣呢?通常工作服是免费发放的,按照劳动法是属于劳保用品范围,企业不得获取服装费。而过去的黑中介就是借工作服骗取求职人员高昂的费用。还有一些工厂,也会在工衣上额外地赚一笔钱,本来是一件成本十元左右的工衣,工厂却报价二十五元;一百元的服装,工厂却说成五百元,费用从工资里扣。尤其是黑厂,专以昂贵的工作服骗钱。守法的工厂则免费发放,辞职后回收工衣。还有什么颜色我没有穿过呢?我将目光从衣橱里的工衣移到窗外马路对面的工厂宿舍,那一排排走廊上晾满了各式各样的工衣。黄红蓝绿黑白,不同的颜色在风中摇晃。我想,哪一种颜色属于我或我属于哪一种颜色呢?天空下着雨,灰蒙蒙的,像银灰色油漆淋湿了全身,我害怕这个色彩,而我就是灰色。出粮本厂诚聘大量车工和普工,男女不限,熟手优手,工资待遇优厚,包吃包住,出粮准时。有意者请联系。X X制衣厂X年X月X日像上面这类招工广告,在珠三角的大街小巷里经常出现。熟悉打工生活的人都知道——常在招工广告里出现的“出粮”这个词。“出粮”富有浓郁的广东话特色,将“发工资”叫做“出粮”,形象地反映了农耕时代人们将温饱当做了生活的最大目标。这个词需要大家品功夫茶一样细细品味。可以品出最深层的滋味。第一,它反映了过去农业社会的特征。在过去,粮食的丰收是最大的喜悦,这个用词挪到工业社会,工人们不再是田间劳作,而是在车间里劳作,镰刀和锄头被机床、烙铁、扳手、钳子所代替。最终的愿望,也是获得丰厚的劳动报酬。第二,反映了民以食为天的思想。出粮领下来的工资,就是为了养家糊口。“温饱”是工人们最基本的需要。对于许多“月光族”而言,房租、水电费、管理费、交通卡、手机费、信用卡、煤气费、上网费、请客、送礼、吃饭、喝水、打球、唱歌统统需要花钱。快到月底时,“粮仓”就告急。某些年轻的消费群体,工资有多少,消费就达到多少。因此,白领一族也就真成了“白领”,每月工资都是白领。第三,“出粮”也体现了一种潜在的分配格局。为工厂打工,为老板打工,等的就是“出粮”,尽管付出了生产要素中最重要的劳动力,但分配的权力掌握在每个老板手里。员工要想获得这个“粮食”,只有依靠老板的“二次分配”。无论如何,出粮了,是值得高兴的。有些效益较好的企业在年终还会实行双薪或三薪,出双份粮,对于员工长期留在企业有一定的吸引力。最大的麻烦在于出粮不及时甚或不出粮。每个公司的做法不一样。一般工厂扣压工资,当月工资,次月发放。外资企业相对及时,当月工资,次月十日或十五日发放。无论何时发放,固定发放周期都是工人可以容忍的现象。拖工资,是建筑行业中常有的事儿。作为制造行业,尤其是二~~八年金融风暴之后,也出现了部分公司拖欠工资的现象。这些公司为了周转有限的资金,便在员工的工资上做文章。新闻时常报道拖薪讨薪事件。为了讨薪,马路和高楼成了工人经常利用的险地。二~~五年,我曾打工的福永的一家电池厂,工厂因故倒闭,老板卷款潜逃,留下了六百多名员工近三个月的工资未予支付,村委会当即查封了厂里所有的固定资产。为了讨薪,员工们集合起来,拦截在宝安大道上,最终从村委会那里领完了三个月的基本工资,但是办公室的管理员就只领了一个月工资。这些管理员不服,再去马路上闹,也无济于事。那时我已在另一家公司上班,接到工友的电话时,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仍有些吃惊。记得当初我离开那个电池厂时,其境况已经难以为继了。那老板为人还是朴实的,行为、言语都很低调。我在这个工厂做IPQC和车间主管时,偶尔在车间里碰到她巡厂,都是默默无言。有人说,不认识的人在外面碰到她,没准就以为是普通的打工妹,真没想到,她最后丢下六百号人不管了。为了保证工人拿到工资,如今各地政府部门也出台了相关保障措施。譬如有的地方政府设有五道防线,保证工人能按时按量拿到工资。所谓五道防线是指:工人若拿不到工资,政府首先追究老板的责任;如果老板逃匿,就追究厂房业主的责任;业主没足够的钱垫付工人工资,就追究当地村(居)民小组的责任;村(居)民小组一时筹不够钱垫付工人工资,就责成当地村(居)委会掏腰包;村(居)委会也筹不够钱,最终由镇政府垫付工人工资。有关人士和各级政府都有责任保证工人工资的支付,无论工厂发生任何事情,首先要解决工人的辛苦工钱。各地政府下辖有劳动服务站,配了专职人员,化解基层劳动纠纷。近年来,因工厂拖欠工资而到镇政府上访的事件有所减少。二~~五年,深圳恶意欠薪案件频发,引发的集体上访达二百七十五批、八千四百四十三人次,占全市集体上访总次数的三分之一(《深圳特区报》二~一~年一月十二日A十三版)。二~~六年政府出台了利用刑拘等手段打击恶意欠薪的政策。二~~六年一月十二日上午十点,“深圳打击恶意逃薪公开处理大会”,现场座无虚席,公安部门公开宣布,八名恶意逃薪的深圳企业老板,涉嫌经济犯罪被刑事拘留。刑拘恶意欠薪老板,深圳开了全国之先河。夜空不寂寞南粤的夜空是不寂寞的,灯光、歌舞音响、汽车噪声、夜市嘈杂充斥着夜空,还有夜以继日的机器在车间里低吟,偶尔一声刺耳的警笛或一串急促的警报,让人的神经为之一紧,出事了!巨大无边的夜晚在某个地方,又出现了一个急需填补的窟窿。但是对于多数打工者来说,夜空还是寂寞的。喧嚣是外面的,寂寞是内心的。业余的时间如何打发呢?看投影、溜冰、跳舞、诈金花、斗地主、买码(买六合彩)、买彩票,都是工友们通常的选择。网络普及之前,投影厅或电影院是工友们常去的地方。下班时间,街上会开来一辆四轮小货车,就像站街女在路口张望,上面贴出影片广告,录音喇叭里在唱歌,预报当晚的电影节目。这种影片宣传车的出现让单调的打工生活有了世俗的惊奇。每条街道隔五十步开外就有一个投影厅,上面悬着一个方形音箱或挂着一只喇叭,每个夜晚那喇叭里都是砰砰的枪响或撞车声,间或是女人的惨呼声,大家都熟悉这种声音,想象着那影片里发生着什么。每个夜晚都有命案发生,在这里。投影厅门口每天摆出不同的影片广告,画面上总是血淋淋的场景,色情、暴力或乱伦成为投影厅老板宣传的主要看点。影响我们工友生活最普遍、最深刻的事物就是投影厅。在这些港产影片的长期刺激下,人们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模式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原来生活可以是这样,人们可以如此说话、消费、穿衣、泡妞、赌博和发财。人们从中学会许多新的词汇,称呼上司为“老大”,称呼“男人”为“老公”,也学会了“Cheers”、“Happy”,工友们的嘴里经常吐出“帅哥、靓妹、酷”等词语。还有些不良分子也模仿着港产片的黑社会行事。香港成了想象西方的一个替代品。二~~~年之后,尤其是二~~三年之后,广东的网吧遍地开花,网络进入了普通人的生活,伸入了工友们的大脑和神经中枢。如今人们抛弃了投影,选择了网络。投影厅慢慢退出人们的视野,网吧却像网络病毒一样沿着城中村、沿着街道蔓延。当公交车经过“龙华影剧院”或“石岩影剧院”站台时,这些影剧院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只是留下那个残骸般的符号。是的,站台名称还保留着,但是那些影剧院已经多年没有放过电影了。几乎所有镇上的影剧院都在衰败、倒闭、整修和租让。有的影剧院借给一些走穴的歌舞团,每到夜晚,影剧院门口就排一队穿着白羽毛的窈窕女郎,个个描得绿眼红嘴,摆弄着肢体招徕观众们入场。由于票价低廉,节目低俗或通俗,颇有些“大家乐”的味道。网络的力量更是生龙活虎,这种力量干脆、锐利,是一把利剑,将一切繁杂的传统娱乐节目斩断,或归拢在一根网线上。众多年轻一代的打工族,在校园时代就已经懂得上网,来到工厂独自谋生时,无人管束,且有些余资闲钱,上网更是通宵达旦、无拘无束,网游、聊天成了业余生活的最大寄托。每次进入烟雾腾腾的网吧,看到每个显示屏上的游戏,或传奇或反恐,或星际或魔兽,或大话或斗地主,不免令人唏嘘。欲望被编程进入自由而开阔的空间可以自己主宰和放纵,这也是科技发达的利剑双刃吧。年纪偏大的工友们限于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对网络倒没有陷入迷恋的境地。但是另一个游戏是亘古不变的,那便是赌博。首先是打牌,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各地打牌的规则也是五花八门,有两个牌类游戏倒是高度统一:一是斗地主,二是诈金花。在男人们当中,判断小屁孩或愣头青是否成熟,且看他是否学会了赌博。“牌也不会打,你还是个嫩家伙。”老家伙经常会这样嘲笑小家伙。“呵呵,前天输了三百块,昨天又赢了二百块。”小伙子自豪地说起这些熬夜的战绩,尽管输了。那是他在向人们表示,他成熟了。仿佛只有一掷千金,方显男子汉的气度,也只有一博输赢,才是成人的游戏。还有一个更成人化的游戏,那就是买码。临街的小铺子里一方面向外卖些日常杂货,另一方面暗中销售着六合彩。工友们一下班,就朝这些老地方涌去。上班的时候,大家有空凑在一起,反复琢磨哪个号中奖几率最大。有的同事还用专业软件去推算。清洁工阿姨则说,昨夜我在梦中忽然梦到十五这个数字,今天肯定会出十五号。搬运工踩在叉车上说,哈哈,我买了一张二百块钱的码报,这张码报不是一般的码报,是内幕透露出来的。上面说特号要买七号。大家相互合计、讨论该买羊还是买猪,买大还是买小。六合彩为了扩大销售,将中奖项目分了多种,可以买大买小,买单买双,也可以买特码,买十二生肖。上至经理,下至清洁工,人人都陷入了六合彩中。六合彩的魅力不在于发财,而在于生活的一种寄托和盼头。大家也知道“白小姐”、“曾道长”都是随意拆解和牵强附会所谓的中奖玄机,但是任何一种游戏其魅力的根本,就在于它的随机性和刺激性。没有任何风险的游戏,也是索然寡味的。随着游戏档次的提升,有些人已经不再局限于买码、买福利彩票,而是投入了股市和期货。说到夜生活,有些人会联想到那些声色犬马的场所,休闲中心、桑拿洗浴、美容按摩。黑暗中的印钞机,给小镇和街道带来了丰厚的利润。我在福永一家工厂上班时,有些同事们经常相约去“松骨”,回来后会吹嘘战绩。同事L曾跟着去了几回,玩成了老流氓。晚上,口袋里揣着纸团,见到路上的女孩,就暗中跟在后面向她们抛纸团。有一次我跟他出去散步,见到前面三五个女孩子,身穿邻厂的厂服,L就从口袋里摸出纸张,揉成小团向她们中间的一个抛去。没反应,再抛一个。那个被击中的女孩感觉不对劲,回过头来,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L。L只是讪笑着向她点头。“神经病!”我听到一声娇滴滴的斥骂。那群女孩子就走了。前面又碰到另外两个女孩,L又故伎重施,继续抛纸团。我实在看不下去,对L说,真是佩服你。然后就跑了。L以前跟我做IPQC可不这样,为人还是温和谦让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世界要人变,人是不得不变啊。有些工友夜晚寂寞时,通常选择轧马路,沿着闹市走一圈,四处瞅瞅热闹,心里似乎也装满了可驱寂寞的声音。装两袋喧嚣之声回去,就可以暂时挨过这个寂寞之夜。只要是人群集聚的地方,人们从来不缺打发寂寞的手段,也最怕寂寞。夜晚的天空下,大家在各自的黑暗里睁大了眼睛,瞳孔在放大,真的不寂寞吗?夜晚下班的路上,我经过工厂的食堂,一只细瘦的黄猫,瘦得令人恐惧,大约猫界也流行骨感美,它缓缓地走在屋顶上呦呦地叫唤,它的眼睛放出来夜明珠的光,晶莹地射向深夜。那叫声像婴儿啼哭,哇哇地呜咽,叫得让人心惊胆战。大概这只猫也成了寂寞的化身。冲凉地域和气候也决定了语言。“冲凉”一词是个佐证。在广东,一年当中酷热为主,夏天要冲凉,冬天也要冲凉。何谓冲凉呢,我摘一首自己的诗歌加以说明:记得两千年到东莞第一个落脚点是黄江老乡说,冲凉!后来我才明白是洗澡这个鸟地方洗澡就洗澡咋叫做冲凉也对一腔热血壮志,很快就被彻底地冲凉倒班倒班是工业生产里的一首回文诗,是马达里循环旋转的皮带。工人在焚膏继晷的制造车间里被分成了两班或多班,交替连接了日日夜夜的生产。在塑胶厂、五金厂、化工厂里,那些大型生产设备,一旦停下来,不但带来能源和材料的损耗,而且大大降低了生产效率。开动这样的设备有一个较长的启动时间或预热阶段,所以必须倒班。还有的工厂为了充分利用生产资源或者赶急货,也会实行两班制。上晚班是辛苦的,给人体正常的新陈代谢带来了不可扭转的干扰,天天见不到太阳,你的白天就是我的黑夜,你的黑夜是我的白天。根据国家法定,晚班应给适当补贴。但是在我们的夜班里,只有满脸的痘痘和疲劳,看不到津贴。二~~~年我在电线厂上班时,倒班的那天通常也没有休息,半天交换,就将班次调换过来。不同的工厂倒班的频次也不一样,有的半个月倒一次班,有的一个月倒一次班。对于特殊的工种和岗位,还会安排上常夜班。我在电子厂做机修时,曾连续上了三个月的夜班。在漫长的夜班里,看着月亮圆了三次,期盼着天空出现刺眼的太阳。这个期盼有如月经推迟的姑娘对月经的渴盼。对于两班制,通常白班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夜班从晚上八点到早上八点。这里就有一个时间界定问题,譬如在五月十日晚八点上班,会处于五月十日和五月十一日之间,那么该天夜班是算作五月十日的班次,还是算作五月十一日的班次呢?这是因厂而异,有的公司夜班先行,有的公司是白班先行。白班和夜班由于作息时间的互换对调,在休息上也会产生冲突。譬如白班的中午下班回宿舍,此时夜班的人员正在睡觉,有些不自觉的工友就在旁边打牌或大声说话,自然就会吵到夜班人员休息。我在一个电子厂时,两班的同事为此骂娘打架。夜班的同事为了报复,在午夜中途休息时,也回到宿舍大吵大闹,弄得白班的人无法休息。公司为了避免冲突,将白夜班人员分在了不同的宿舍。夜班时,工厂的主要领导都已经下班,夜班人员也就没了“紧箍咒”的管束,生产纪律也随之松懈。为了加强夜班的纪律,“巡夜”就成了公司的管理手段。每周由各部高层经理轮流来工厂巡夜,检查纪律状况。这颇似军队里的“查岗”或“巡岗”。凌晨一至两点是最容易打瞌睡的时间,领导往往就选在这个时候来查夜。我曾在一个工厂,不是各部负责人来查夜,而是老总亲自来巡查,老总只相信自己。他几乎每周来一两次,无论晴雨,也不分寒暑,每晚从被窝里爬起来,驾着小车从家里开往工厂,在工厂里转一圈,经常发现员工躲在天台上或藏在空调房里睡觉,后来甚至发现保安离岗睡觉。于是现场拍照,给以警告、罚款。这样一来,上夜班的工友相互之间便形成了一个警报网,一旦发现老总的小车出现在厂门口,保安就会在对讲机里小心地报告:各位注意,各位注意,老总来了。收到警报后,各车间的工友奔走相告,整理仪容,各就各位认真地干活。查了几个晚上,老总均没发现异常。但是据私底下的亲信反映,晚班的纪律比以前更差了。有些工人经常串岗,还吸烟(工厂是禁止烟火的),后半夜经常睡觉。某个夏夜,为了更真实地了解情况,老总决定偷偷潜伏进去。他将车子远远地停在厂外,徒步走到工厂后面的幽静处,四周瞧了瞧,不顾肥胖之躯,四肢并用,翻墙爬了进去。老总先从后面的车间开始查,来了一个快速的大扫荡。这次突袭收获颇丰,发现了两名员工在水房里洗澡洗衣服,将工衣晾在空压机的管道上;发现了三名员工伏在工位上打瞌睡,口水流了尺把长,老总拍了好几张全方位照片,他们还在熟睡,旁观的员工忍不住呵呵暗笑;发现了一名保安在岗位亭里睡觉,三名仓管员全在成品仓的角落里打呼噜,吹起了统一的小洋号;发现了一名生产部组长在天台上四仰八叉地睡觉;一名QC员在小房间里一边抽烟一边看武侠小说;最离谱的是发现了三名工程部技术员躲在锅炉房里斗地主。这次老总气歪了嘴,铁青着脸狠狠地屌了大家一顿。用挨屌的同事的话说:“被屌得飞了起来。”工厂真不好管哪!关键是工人不好管哪!老总有一次这样跟我发了句牢骚。我闻后无语。人毕竟是人,不是机器。而工厂毕竟是工厂,不是大炕。生产管理就是要求稳定,减小变差,包括人性上的变差,无论员工的人性如何参差不齐。奇怪的是,老总一直查得很严,夜班的纪律也一直没有显著改善。人们似乎喜欢了这种“反扫荡”,查得越严,那种反巡查的刺激感就越强烈。轮休轮休是工业生产中的一个逗号,不,是一个顿号。在工厂里,轮休就是在不中断生产的情况下安排工人们轮流休息。员工们的休息依次会被排到周一至周日的任意一天。今天你休,明天我休,后天他休,这样就可以调换其他岗位的人员顶岗,不至于造成生产岗位的大面积缺人。连续生产的大型联动设备和轮休的工人,构成了大型工业生产中自然的组合。在高速高效的产业链里,人们是接力赛中飞奔的运动员。只有接力棒一直在跑。但是设备也是有生命的,在每个月度或季度,给设备安排“休息”、进行检修也是刻不容缓的。机器如此,更况乎人。因此在人事编制中,有一种岗位定员法,它不得不充分考虑轮休的问题,并确定一个轮休系数。下面就是这样一个定员的公式:M=[E×∑(n×m×s)]÷K式中:M——岗位定员人数m——岗位定员标准s——班次n——同类岗位数E——轮休系数K——出勤率在这样的换算中,轮休系数根据每周工作天数定为7/5。工厂管理者利用数学公式,将工人们算成一个个数据,工人以分子的角色(在收入分配时相反,是以分母的角色)进入公式里进行换算,然后确定最佳的人机组合。科学管理在这里会尽可能挤干人性的水分,同时社会的需求又依赖并推动着这样的生产。工人们不理会什么轮休系数,反正能安排休息就不错了。至于在哪一天休息,好像也无关紧要。相反,周末出门人山人海,大街上拥挤不堪,平时休息更加悠闲。此时周末不再是休息的代名词,“星期天”或“周末”的概念在轮休的工人当中消失。在分开的轮休里,工友们难得聚在一块,唯有单独出行和游玩。但平时工作繁忙,休息日爬山、游玩也实在太累。那就睡觉吧,将闹钟取消了,好好睡个懒觉,成为工友们的最佳选择。睡到早上八点,眼睛就睁开了,再睡却睡不进去。手机里的闹钟可以取消,但是生物钟里的闹钟无法取消,闹钟已经定在了身体里。恋在床上失去了意义,起来吧。在家做饭的同事就忙着出门买菜,到菜市场或超市里买足一周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提着一袋满当当的东西回来,叮叮当当开始做饭炒菜。吃和睡,是轮休的两大主题。我问一个在深圳干了六年的同事:“去过世界之窗吗?”他摇了摇头。“游过大梅沙吗?”他摇了摇头。“爬过梧桐山吗?”他说:“太累了,谁还再去找累受。”我笑了笑:“那么你说说,你去过哪里?”同事抓着后脑勺想了一会儿:“除了工厂,好像……没去什么地方。”“明天星期五你轮休,要干吗去?”同事笑道:“还能干吗!”打卡二~~~年在电线厂时,第一次不懂打卡,问芯线组的组长,组长是湖南郴州人,是我眼里的好人。那时,我是最底层的搬运工,进入陌生的工厂。头天搬行李进宿舍时,清杂物,铺床位,不小心将他的一对小音箱的电源线给拉断了。这可如何是好?初来乍到就坏了事。组长下班后,我小心地向他道歉。他笑着说,没关系,一对旧音箱,我早打算不要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要了,总之我向他请教了一些工厂的问题,知道了上班一定要记住打卡。他耐心地教我如何打卡:将个人的出勤卡正面朝向自己,然后伸到卡钟底部,卡钟自动就会打上。半个月就要换一面打卡,每面只有十五天左右的打卡空位。哦,我知道了。我上的是夜班,上班前我在考勤卡架找我的卡,几个铁制的考勤卡架并列挂在车间门口的外墙上,分别标示了不同部门,每个卡槽里都插上了纸卡,一个人对应一张卡。我借着卡架上的纸卡数量估算着这个车间的人数,数了数,我这个部门有五十多人。纸卡上手写着不同的名字,有的卡上粘着手印和油渍,我一个名字一个名字逐一查找,摸着每张卡,似乎握住了每一位工友的手,终于找到了我的名字,这就是我的卡,一张空白全新的考勤卡,上面空着日历等着我用每天的时间去填满。我将纸卡伸入卡钟,伸到底部,电子卡钟咚地一震,打卡机咔嗒一声,就将时间印在出勤卡上。工资就是靠出勤卡上的时间计算。我迅速抽出纸卡,迎着灯光仔细查看,蓝色的墨水显示:19:21。这个时间就成了第一天打工的开端。五年后,我在另一家塑胶厂,办理好入厂手续,上班打卡时,已经知道我打的卡是感应刷卡机,也叫电子考勤机。用IC卡厂牌在打卡机感应区上一放,绿光闪烁一下,同时嘀一声,姓名、工号、打卡时间均在液晶显示器上显现,这表示我打卡成功。感应区也就是读写器表面,一般只要在十毫米以内接触,就可以通过无线电波完成打卡数据的传输,因此这也叫刷卡。为了规范刷卡,公司出台了不少管理制度。规定打卡最多只能提前三十分钟,每次只能刷一次,必须由本人刷卡,一经发现有人代刷,双方均计旷工一天,等等。又四年,我进了一家制品厂,最初公司采用前面所说的感应卡,没过多久公司就换了一种更先进的指纹卡。将每个人的指纹事先输入打卡机的处理器预存,每人保存左右两只手指的三个不同侧面的指纹,每天上下班由员工在指纹卡上按手指,按左手或右手,与电脑预存的三个指纹匹对,打卡成功了,指纹卡会亮绿灯说:谢谢。打卡失败了,指纹卡会亮红灯说:请重按手指。指纹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标志。这样谁也代不了谁。当然指纹机也有个缺点,就是在感应器上按手指时,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匹配,有时需要按下多次才能成功。有个同事每次在感应器按的指纹都是清清楚楚,指纹卡却总是无法识别。我们就笑她是外星人,叫她最好改用脚趾。总有一些人会被笑成外星人。因此指纹卡容易耽误时间,造成打卡的人排队。生产部人多,每次打卡排长龙,工厂在车间门口又增设了一个打卡机。大概是有些员工对这家伙反感:打卡费时费力,还有被监控到身体的意思。暗中有人搞过几次恶作剧,将指纹卡的感应器揭掉了一层保护膜,在上面撒了一层胶粉,或抹上一些水珠。公司高层生气了:损坏打卡机就照价分摊到该部门的所有员工身上。如今市面上还出现了一种人脸识别考勤机,通过你的脸部特征识别,它是认脸不认人或者翻脸不认人。据说煤矿上个别工人不识字,就在出勤记录和工资单上画圈圈或按手印,与打卡的性质也是一样的。时间已经被我们的钟表分成了精密的刻度,卡钟要求我们必须踩准刻度,要是哪一天打卡迟到或忘记打卡,就会得到相应的处罚。这时我们就会拿着纸卡找经理签卡,经理问:为什么没打卡,是不是迟到啦?下属笑嘻嘻地说:没有迟到,就是忘了,所以麻烦你补签一下。经理眨着眼睛说:下次注意啦!下属于是侥幸地领着补签的纸卡回来。假若刷的是IC卡,就要写一个补签卡申请,由经理签完字再递到人事部去。上班打卡,下班打卡,卡吧!曾有人将上班的“上”和下班的“下”合在一起,就是“卡”。对于上班族来说,“卡”是他们的命运。打卡是一个边界,将工作和生活分开。过去我们的祖辈在田间劳作,是根据鸡叫、太阳和月亮而定,闻鸡起床,日落而息,或者看着月出东山,在田间插秧,月挂中天时则荷锄而归。在工厂里,打卡机代替了鸡鸣或太阳,我们根据卡钟定好闹钟,将闹钟搁在枕头边,清晨闹钟准时鸣叫,电子数码的叫声尖厉短促,实在没有乡下的鸡叫声好听。也有的闹钟会模拟公鸡报晓,“格嘞——”拉长的声音仿佛真是村野里的鸡鸣。在清醒而剧痛的头脑里,我们知道懒觉不能睡了,这一天的忙碌将要开始了。为了多休息片刻,我们尽可能延迟起床时间,而将中途赶路的时间算得很死,我们必须匆匆地走。我在楼上临窗俯视下面的公路,下面的一切都开始骚动。在我上班的路上,每天有浩浩荡荡的上班队伍,穿着不同工衣的工人表明他们不是同一个工厂,但是大家都有同样的目的地,就是打卡机。路上会经过早餐摊点,有的人匆匆绕过早餐摊拼命地奔跑起来,他快要迟到了。有的人蹲在路边快速地嚼着早餐——葱饼、油条或肉包。还有一支下夜班的队伍,逆流而行,他们刚刚从夜晚来到白天,温和的晨光贴在他们的倦容上,将干涩的皮肤抹上光滑的金粉。车辆也在公路上横冲直撞,呜呜地抖着身子,撒开四排巨轮向前狂飙。为了赶时间,工人瞅准空隙惊险地穿过马路。路上的喇叭嘀嘀叫着不停。每个上班的人脸上都是紧绷绷的,两条腿上紧了发条,跑到工厂,进了大门,门卫正在检查。在打卡的地方,工友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个人依次通过卡钟,在指纹卡上按下自己的指纹,将个人的时间印在卡钟的存储器里。亮了绿灯,指纹卡说:谢谢!机器是如此礼貌,不忘向每个人都说声谢谢。那是一个温和的女声。她为什么要谢谢我们呢?谢谢我们什么呢?这些没有人去理会了。总之,这说明打卡成功。人们只关心是否赶上了时间。车间里的工友正在鸣叫的机器中忙碌,写字楼里有的职员已经提前来了,用口杯打上一杯开水,整理桌面,还有的同事在桌上吃着早餐——后来老板规定不允许携带早餐进办公室。在指纹卡上我急忙按食指,看了一下显示器,还好,时间是7:51。我泄了一口长气。迟到是要扣钱的,因此准时是必须的。在打卡的日子里,我写下来这样一首诗:准时上班准时出门,碰见准时的同事。大家准时“嗨——”指纹卡会说“谢谢”!八点准时开会,迟到罚款二十。大家准时低头,问题准时汇报。出错货,上班睡觉,不良率像房价一样居高。批评准时结束,有时也会延长。晚上准时回家,新闻准时联播。世界准时在爆炸,就像我定的闹钟。哥本哈根发出了邀请,首脑们将准时出席。准时上床睡觉,情人在梦里等我。她紧紧地抱着我撒娇:记得下次绝不可迟到。食堂食堂,一只悬在工厂的腹腔里集体主义的胃。在这只集体主义的胃里,规矩也在运行。吃饭,被按照不同的级别分成了A餐、B餐和C餐,对应高层管理员、一般管理员和普通员工。可谓吃什么饭,干什么活。老板吃小灶,员工吃大锅饭。吃饭要吃出规矩来,穿衣要穿出身份来。大家吃的不是饭,是规矩;穿的不是衣服,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多了又成王八蛋,如何是好呢?有些人痛恨规矩,只是因为他个人处于规矩的劣势位置,当他是规矩的受益方时,是否也反对规矩呢?扯远了,再回到吃饭这件事上。有一次公司请来一个培训老师讲课,我领着这位老师去食堂吃饭,他随我端了餐具,打好饭菜坐在食堂里,瞅了一眼单独一桌的高层领导,眼睛里露出复杂的神色。我问他,这饭菜感觉怎么样?老师笑呵呵地说:这样挺好,这样挺好,别整得大家你一拨我一拨,仿佛是特权阶层似的,我就喜欢吃这个饭。我原来做过总经理,就喜欢和员工坐在一块吃饭。他的嗓门大,有意地调高音量让声音传到领导的耳朵里——“别整得大家你一拨我一拨,仿佛是特权阶层似的。”为了分流,开饭分成几个不同的时间段。在排队的拥挤里,食堂的大师傅,他手里的铁勺成了我们生活中权力最大的一柄指挥棒。在多种菜式中,员工们可以选择,但是打多少的权力就掌握在那只被油渍磨得发光的铁勺上。在曾经的饥饿年代,厨师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职业。打工的生活也是一样,谁和厨师走得近,谁就和鸡翅美味走得近。饭菜在集体食堂的厨师眼里叫“食物”,食物这个词更具有物的特性,在批量采购、大量操作中,大米、肉类、蔬菜不再是“粮食”或“食品”,而是生产过程中的原料。这些原料在食堂里被制成了半成品,最终进入我们的肠胃机器里变成了成品。集体主义的饭菜也就没有DIY那么精致和个性。更糟糕的是夜班人员,他们吃的是白班的残羹冷炙,牢骚不少。有的员工抱怨,肚子也填不饱,哪有力气干活!铲煤烧炉的工友丢了铁铲捂着肚子说,饿啊!我没办法干。主管横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在透视他的肠胃,然后不得不去超市里买来一条面包递给他:“填吧,填饱些。”当“吃”这个字变成“填”时,吃饭不再是享用,而是一项填窟窿的劳动。员工们不断投诉,经过几次改善,伙食还是老样。老板对老总说,每月投入这么多钱,还倒贴了不少。老总对管后勤的主管说,就是炒差了,让食堂炒菜炒好些,别浪费了好材料。厨师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千多号人,就这么点钱,谁能炒出好菜谁是食神下凡。好了,好吃不好吃,这个我就不要求了。关键是卫生——老总给出了最后的底线。对于卫生,同事们就拿饭菜里的“小强”(蟑螂)给予反驳。有的同事对着“小强”拍照,并报告领导。最糟糕的是中毒。我亲自遭遇过两起食物中毒,在沙井一家五金塑胶厂,吃A餐的同事,午餐过后不久便上吐下泻,全跑到医院里吊盐水。不知是谁给《晶报》记者打电话,第二天公司的名字就登上报纸做了一回免费广告。第二次是在石岩某塑胶公司,也是吃A餐的同事约有一半以上的人员集体中毒,于是公司里决定每次由各部派人轮流检查食堂。关于集体食堂的种种矛盾,成了打工生活中最尴尬也最怪味的记忆。假若说食堂是我们集体主义的胃,那么这只胃在我们的饮食生涯里老是犯病,犯的也是老毛病。也有美好的回忆——当传统佳节来了,食堂就忙着额外加炒一些好菜。老远就能闻到令人垂涎的香味。领到了这些加餐,工友们也就闻到了节日的味道。效益好的企业每周固定给员工加餐,天天下班时还发一个苹果或梨子。小小的一只苹果握在手心,带着被传递的体温。端午节发粽子,中秋节发月饼,盘中还要加鸡腿。春节嘛,自己解决,春节食堂通常也跟着放了假。谁还在食堂掌勺做饭?好的企业请员工到酒店里吃一顿年夜饭。走柜尊敬的H公司品质部:你好。最近收到贵公司的一批产品,发现里面有一箱货物夹杂一块不明异物,略呈圆柱状,黑色,手感仿若泥土,有异味,另附照片,请查收并及时回复调查报告。AB公司,这是四年前H公司收到欧洲客户的一份书面投诉。经过翻译,投诉单传给各责任部门。该公司品质部客服人员打开附件里的相片,经过仔细查看和现场询问,发现该异物就是大便。这件事轰动了全厂。谁这么缺德,有的员工私下里坏笑,谁这么牛逼,往包装箱里拉了一泡屎出口到欧洲,还被鬼佬称为“不明异物”郑重投诉到工厂。员工捣鬼成就了排泄物的环球奇遇记,通过集装箱,代替自己走柜到西方。“走柜”通常是工厂经营环节中的最后一步,走柜也是具有粤语方言特色的一个词语。出口货,通常要安排集装箱货柜,外销型的工厂,每次排单都是根据走柜日期来制定,订舱、办理托运、装船、运输和卸货等。对于销往国内的货柜,我们直接称之为出货。当太阳刚刚和晓月相遇,每天早上货柜车便像草原上的骏马开始撒蹄奔跑,开进工厂又开出工厂。于是世界苏醒了,整个马路和物流活了过来。仓管和搬运工用叉车将货物一板一板装上车,QA在一旁紧张地点数验货,货柜车将一箱箱产品装实,一个工厂的价值结晶为一个长方形,沿着仓库出发了。在四通八达的物流领域,货柜在轮胎的滚动中输送到另一个工厂,一个细胞消化它,再通过货柜传递给另一个细胞。东方与西方、消费者与生产者连成了一个有机整体。工伤保险在一次早会上,生产计划员提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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