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道堂 黄堂单的父亲黄天功,会是真实世界中的谁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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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全部由电脑运作的声控文字处理记述完成。
把语言化成文字,是最新的科技  科学家在今年年初才推出他们的研究成果,供大众使用。首先推出的是中国语系统,大概是由于使用中国语的人数众多,而汉字入电脑又特别困难的缘故。
这种最新的科学技术,解决了汉字入电脑的困难  各种各样的输入方法令人头昏脑胀的时代宣告终结。
第一时间学习并使用了这种新科技  三月初开始,五月初完成。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算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本由声控文字处理系统完成的小说?
效果是,倒也十分有趣。
一九九六年五月十日
才参观了世界上最大的水母水族馆,
稀奇古怪的各种水母,
在脑海中游来游去,古怪透顶。
一、一个妙人
这一个故事和上一个故事有密切的联系,但也可以说毫无相关。听起来好像很矛盾,一说也就明白了。
事实是这一个故事的故事和上一个无关,可是人物却是连下来的,所以才有了以上的说法。
我所叙述的故事,人物几乎都是有连贯性的,这不足为奇,本来不值得特别提出来。不过,这次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却是在上一个故事中很受了一些委屈的黄堂,所以才加以说明。
黄堂的遭遇,实在很令人气愤。我和白素当初怎么也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虽然黄堂一开始就不以为然,但我们却也没有加以注意。这是我们的不对,所以心中对他极其抱歉。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了去探访他的行动。
那天,天气很阴沉,一如我们的心情。当我把车子停在黄堂家门口的时候,天更下起毛毛雨来。
我一面下车,一面对白素说:“你先别下车,黄堂的脾气再好,这次也真的令他难过,只怕他不肯见我们,你不如在车里等,我去叫开了门再说。”
白素点了点头,这时,雨下得更密了,我到了门口,先定了定神,再去拍门。
黄堂的住所是一间很古老的大房子,和陈长青那一所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它更古老。
它的两扇大门上,有著很大的铜环,一般来说,这种铜环,都是装在兽头上的,可是在这里,却是装在两个鱼头上。
我曾经到过这房子里面,看到有许多大船的模型,可以想像黄堂的祖先和大海有关。我猜想那可能和海盗有点关连,不过这种事情,别人不说,我当然也不便多问。
我抓住了铜环,用力在门上敲打了几下,等了一会,听到那鱼头上有声音传出来。
奇怪的是,那不是黄堂的声音。那声音也不问我是谁,就大声喝道:“走开!走开!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
我若不是准备来道歉的,一定也会恶言相向了。但现在我想,我是来赔不是的,当然不能乱发脾气,所以我反而笑著说:“若是没有人,阁下是什么?”
我自以为很幽默,却不料里面那位仁兄像是吃了火药一样,声音更加粗暴:“我是鬼!你要不要见?”
我呆了一呆,心想,这才真是见鬼了!我不怒反笑:“好极,阁下是鬼,正合我意,就请开门相见。”
里面那人像是想不到我会有这样的回答,所以有十来秒钟没有反应,当他又有了声音时,他的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去!去!去!你想见鬼,鬼还不想见你呢!”
我再也想不到会碰到这样一个人,我完全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既然在黄堂家中,那就应该和黄堂有渊源。我为请罪而来,若是又得罪了和他有关系的人,那就加倍糟糕了。
所以,我只好忍气吞声:“我有事要见黄堂,请你通传。”
我以为这样说,对方怎么样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吧。谁知道世界上真有不通人情的人,那家伙竟然这样回答我:“你不是说要见鬼吗?黄堂又没有死,你竟然要见他?你不但咒他死,而且又出尔反尔,和你这种人,没有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我一直以为世界上各色人等我都已见识过了,却原来并非如此。像门里面的那个人,我就做梦也想不到天下居然会有这样的混蛋。要对付这种人,本来很容易,可是偏偏又碍著黄堂,令我发作不得,真是没做手脚处。
我心中真是窝囊之极,而人到了倒霉的时候,什么事都会不如意。这时,雨愈下愈大,而门上又没有什么遮雨的装置,我已经一身都湿了。
白素在车子中,看到我劳而无功,也下了车,冒著雨,跑到了我身边。
我苦笑了一下:“这算什么,来同甘共苦么?”
白素压低了声音:“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我听她这样说,就道:“看你的了。”
白素想了一想,拉著我走开了几步,来到了墙边,墙上有檐,略可遮雨。我们这种情形,正合了一句古话: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素略想了一想,说道:“看来,我们在门外的行动,里面的人可以看到。所以,你不如先避一避。”
我苦笑了一下:“为什么?”
白素道:“黄堂对我总还比较客气一些。”
我想起黄堂痛骂我的情形,觉得白素说得有理,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冒著雨,到了大门前。她才一站定,门上的那个鱼头上,就传出了那人的声音:“来将通名!”
我在一旁听了,大是啼笑皆非。心想,这家伙莫非是神经病,对付这种人,本来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一巴掌。只可惜我现在无法做到这一点,真正叫人感到不舒服。
白素却好像很享受那人的这种腔调,居然用这样的话来回答:“小女子姓白名素,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白素的话,居然对了那人的胃口,那人立刻有了反应:“你且猜上一猜。”
我心中暗骂了一句:“真他妈的!”心想,无头无尾,那可怎么猜?
却不料白素立刻就回答:“黄先生,你变了声音,我还是可以知道你是谁。我们诚心诚意来道歉,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听白素这样说,心中又是生气,又是难过。白素也知道我的心意,唯恐我破坏她的行动,所以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要我稍安毋躁。
我无可奈何,只好静以待变。同时,我也知道白素那样说的意思,是她以为那和我们对话的人就是黄堂,只不过是改变了声音而已。
我心想,黄堂这样装神弄鬼,无非是不想见我们,要是他真的如此坚决,那我们也只好另外再想办法了。
我正在想著,已听到那人发出哈哈大笑声来:“你这小女子总算有点门道,听得出我的声音经过改变,不像有些饭桶,连这一点都听不出来,却还自以为是。”
我突然明白,这家伙是冲著我来的,我不怒反笑,索性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过,我不以为那人是黄堂,因为黄堂在盛怒之下,不会再有这样的幽默感。
那人继续道:“不过,你还是猜错了,我不是黄堂,你再猜我是谁。”
白素笑道:“你是黄先生,那没错吧。”
这时,白素已经浑身湿透了,可是居然还笑得出来,真令人佩服。
那人道:“这是给你撞上的,不能算数。这样吧,我也不来占你的便宜,我们重新开始过。”
我已经极不耐烦,几次想要发作,都被白素打手势阻止。
白素问:“好,这次又是什么题目?”
那人的声音听来很高兴:“这样吧,我的名字叫黄而皇之,你猜猜看,这是为什么?”
若是几个朋友在谈天,其中有一个人有这样个的怪名字,叫大家猜上一猜,那也不失有趣。可是如今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个人却玩起这种游戏来,那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而且,这种无边无际的事,叫人从何猜起?
我焦躁起来,正想有所行动,只见白素用力摇了摇头,雨水随著她的动作,四下飞溅,看来很是动人。同时,她向身后作了一个手势。
我一看她的手势,就明白她已经有了答案。这倒大大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令我莫名其妙。只听白素道:“这一个哑谜太难猜了,不如换一个。”
那人立刻就有了反应,大声道:“不行,不行。非这一个不可。你要是猜得到,我马上放你们进来。”
说到这里,我心中暗暗好笑,笑那人中了白素之计。白素是故意说难猜,来引他把话讲实在了,他就无法反悔。
白素继续做戏,连猜了十几个答案,当然都猜不到。却逗得那人大乐,笑得像一只喝醉了的公鸭。
然后,白素才道:“我知道了,阁下原来是黄堂的弟弟。”
那人笑声陡止,显然,他不知道白素是怎样猜到这一点的。别说他不知道,连我也莫名其妙。
后来,白素笑我:“你一定是被雨淋昏了头,所以连那简单的谜也解不开。”
当她这样说我的时候,我当然已经明白一切。我的回答是:“我不是被雨所害,而是太生气了,一直在盘算如何报仇,所以才没有想到。”
当时,我的确是在想如何对付那个人。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全然出于我的意料之外,这报仇两字,自然再也不必提起了。
在那时候,从那人突然之间没有了声音这一点来看,白素当然是猜中了,那人确然是黄堂的弟弟。虽然我从来没有听黄堂说起过他有兄弟。
大约过了十来秒钟,那人才道:“不算什么,我已经告诉了你我姓黄,所以容易猜。你且说,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古怪透顶的名字?”
我在一旁听了,心中暗骂:神经病!你是神经病,你父母也是神经病,一家都是神经病,所以才有这样的名字。
白素的反应和我截然不同,她很认真地回答:“且让我猜一猜,若是不对,还请多多指教。”
那人又笑起来:“不必客气,料你也说不中。”
白素缓缓说道:“你的名字是黄而皇之,令兄叫黄堂,这‘堂而皇之’四个字,是很现成的四个孩子的名字。现在你一个人就占去了三个,那必然是在你出生以后,令堂和令尊知道不会再有孩子了,所以就把那三个字一股脑儿给了你,对不对?”
我听得白素这样说,不禁大是佩服,大声说:“说得好!”
等了一会,那人没有反应。我和白素都觉得很奇怪,因为那人一直在抢著说话,怎么忽然间不出声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不过,为什么令尊和令堂会那么肯定你不会再有弟弟或妹妹,我就不知道了。”
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我和白素为之愕然,再也意想不到。登时叫我感到就算再淋多三次雨,也大为值得。
当下,白素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那人先是发出了一下怪叫声,紧接著,就传来哭声。
而且,那哭声非同凡响,一开始就惊天动地,接著,更是一阵紧过一阵,竟是伤心之极的哭法。
我和白素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只听得那人愈哭愈是伤心,直哭得惊天动地风云变色。
我也曾经历过许多怪事,知道人的情绪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可是那人刚才还笑得那么欢畅,现在又哭个不停,总得有一个理由才是。
我压低了声音:“这人怎么啦?”
白素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哭声未止,大门却已自然打开。
我和白素连忙大步跨进去,才一进门,眼前所看到的情形,又令我们目瞪口呆。
那房子的结构很奇怪,进门是一个进厅,过了进厅却是一个大天井,天井过去,才是正式的大厅。我们看到的情形是:就在天井里,有一个人坐著。那人坐在一张老大的藤椅上,正在捶胸顿足,号啕痛哭。
那人哭得五官扭曲,所以也看不出他的长相。
雨还在下,看来那人竟然是一直在雨中和我们对话的,当然他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冒雨向他走去,到了他的身旁。那人哭声略止,翻著眼,向我们望来。
我本来心中对他十分生气,可是看他哭得如此伤心,也就不再计较。我伸手在他的肩上,用力拍了一下:“成年男人是不作兴大哭的。”
别看那人哭得起劲,反应却灵敏之极,一面抽噎,一面已经有了回答:“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有什么伤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那人刚才还在痛哭,可是说停就停,行为就像小孩子一样,不过看起来他又不像是在做作。我这才知道这个人是一个浑人,或者说得好听一些,他是天真未泯,浑然天成。
他向白素指了一下:“谁叫她说中了我心里的伤心处。”
白素大为惊奇:“我说什么来了?”
那人还没有回答,就听到大厅那边传来了一声断喝:“住口!你们还想捉弄他多久?”
我不用看,也认出那正是黄堂的声音。果然,一回头,就看到黄堂大踏步走向前来。
这时,雨势未止,天井中颇有积水,黄堂的脚步沉重,踏得水花四溅,声势甚为惊人。
他来到那人身边,站定了身子,向我们怒目而视。
黄堂一上来就这样指责我们,我不想和他吵架,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白素叹了一声,道:“你言重了,我们怎么会捉弄他!”
黄堂也不听解释,仍是怒容满面,指著那人道:“他的聪明才智,绝不在你们之下,不过,若论人心险诈,那他是万万不及。他和你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请吧。”
要是依著我,说什么也不受这种肮脏气,铁定掉头就走。可是白素却拉住了我,同时,她向黄堂理论:“你现在处境如此,那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专程来道歉,接不接受,是你的事。可是,你却不能把我们没做过的事,硬栽在我们身上。”
黄堂虽然怒火冲天,可是他倒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当下他嘿嘿冷笑:“你们的对话我全听到了。以你卫夫人之能,猜这种小小的问题,何用猜那么多次?最后,又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这不是明摆著在捉弄他吗?”
听他那样说,我知道其中必有重大的误会在。可是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毛病出在什么地方。
这时,雨下得更大了。四个人在雨中,除了那人以外,个个情绪激动,自然动作的幅度也大。所以在我们的身边,水花四飞,我和黄堂几乎是面对面地站著,可是我却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
那人也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叫道:“别说了,我有一个好主意!”
那人的行为往往都出人意表,他忽然之间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我想也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因为根本没有人去理会他。我就抢著要和黄堂说个明白。
那人(他的名字是黄而皇之,为了行文方便,我简称他为黄而)却不让我开口,大叫著:“听我说!听我说!”
我不服,大声道:“为什么要听你说?”
黄堂冷冷地道:“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那人(黄而)立刻冲著我:“听到没有?让我先说。”
白素拉了我一下,我努力忍住了气,心想,你这个白痴会有什么好话说出来。在百忙中,我还是抢了一句:“我们能不能到屋子里去说话?”
怪的是,居然没有人理我。
黄而伸手在头上乱拨,弄得水珠乱洒,他又伸手指向白素,大声道:“大哥,这女子人长得俊,又聪明,大哥你赶快娶她为妻,不可错过良机!”
老实说,我的人生经历堪称丰富,想像力也过得去。可是,你若是叫我事先猜黄而会说些什么,我杀头也想不出他会放出这种春秋大屁来。
白素也为之愕然,只怕那也是她从来未曾经历过的事。
我很快地定过神来,大声道:“这种话,才不三不四至于极点,你怎么说?”
黄堂神色尴尬,向黄而喝道:“你少胡说!”
接下来发生的事,倒真使我相信黄而这个人真的是不通世务到了极点。因为,他听黄堂这样说,竟然急得脸红脖子粗,重重顿足,睁大了眼,叫道:“像这种女子,万中无一,你不娶她,难道还想娶九天仙女不成?”
黄堂更是狼狈不堪,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黄堂,令弟的娱乐性真是丰富之极!”
白素也被逗乐了,刚想说话,黄而又直著嗓子叫:“就算九天仙女下凡,我看也未必如她!”
白素笑著,却态度很认真的解释:“黄而皇之先生,谢谢你对我的称赞,我早已结婚了。”
黄而呆了一呆,顿足埋怨黄堂:“你早在干什么,怎么会叫人先把她娶走了?”
我这时也不再生气了,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倒要看看黄堂怎么样收科。白素在这时候向我说了一句唇语:黄而确是天真烂漫,一点不假。
我不以为然,瞪了她一眼,意思是:人家说你好,你就说他天真烂漫,我就不信会有人天真到这种程度。
看来,黄堂对他的宝贝弟弟也一筹莫展,所以,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才好。
那黄而却没完没了,继续向白素追问:“你的丈夫是谁?带我去瞧瞧,看配是不配!”
白素向我一指,黄而也立刻向我望来,目光怪异,大摇其头,道:“不配!不配!好一朵鲜花,却插在牛粪上。”
他不但出言无状,而且还摇头摆脑,口中“啧啧”有声,态度极之认真。
我不怒反笑,面对黄堂:“你可知道,这鲜花和牛冀的形容,是西门庆看到潘金莲配了武大郎时,对王婆说的。我虽然有大大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也不能这样侮辱我!本来,我是来请罪的,看来是自取其辱了。”
我讲完之后,就向白素道:“我们走吧,再待下去,不知道还有什么难听的话啦。”
白素叹了一声,那一下叹息声,在雨声中听来,微不可闻。我也是感到的,而不是听到的。我不明白白素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叹气。我感到已经仁至义尽,可以下再理会黄堂的事了。
我也不再等白素有什么别的反应,转身向外就走。却不料黄而还不肯干休,他一步跨向前来,伸手一把将我抓住。
刹那之间,我心中的吃惊实在是难以形容。那只不过是不到两秒钟的事情,可是其中的变化之多,起伏之奇,只怕除了我自己之外,就连在身边的白素,也不知情。
我有必要把在这两秒钟之内发生的事,详细说明一下。
当黄而出手向我抓来的时候,由于他来势汹汹,所以我早知道他来意不善,已经有了准备。照说,万无被他一抓就中之理。
非但不该被他抓中,而且应该是他反而被我一下子就摔出老远才是。因为在他向我攻击的时候,我已准备反击。可是我那一招居然连发出的机会都没有,他已经攻近身来。
我眼看情形不妙,立刻变招,抬脚就踢。而他却像是知道我会这样做,在几乎同一时间,也一脚踢来。两人的脚尖相碰撞在一起。
我只觉得其痛无比,手上略慢了一慢,就已经给他一把抓住了。
由此看来,此人的武术造诣之高,简直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当然,如果我就此束手就擒,那以后也就不用再见人了。当下我虽然吃惊,可是应变也极快。在他已把我抓住而手指还没有收紧的那一瞬间,不退反进,食中二指,疾攻他的心口。这一下,迫得他非放手后退不可。
只要他是武术的行家,他就应该知道我这一下攻势的凌厉,若是不避,非两败俱伤不可。
果然,他大叫一声,立刻放手后退,然后盯著我,像是不相信我有这个能耐把他逼退。
这时候,白素已疾声叫道:“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黄堂也叫:“你给我进去!别再丢人了!”
可是,黄而却不听他哥哥的,仍然望著我,这次却不再动手,而是软声软气地道:“这位朋友,和你打个商量。”
我急忙说;“没有什么商量的,你要是再说浑话,我可真要反脸了!”
黄堂这时已采取了行动,他走过去拉住黄而,拖著他向大厅走去。我知道黄堂不会武功,照说,他是万万拖不动黄而的。不过黄而并不挣扎,一面高叫:“等一等!”一面已经被黄堂拖进了大厅。
由于事情变得很怪异,我也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跟进去。
白素却已经有了决定,她向我一挥手,向前就走。我跟著也走了进去。到了里面,我先擦去了脸上的水,看到黄堂正急急地在和黄而说话。
黄堂的声音很低,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稍安毋躁,我也就静以待变。
过了一会,黄堂推了黄而一下,黄而向前走来,老大不情愿地向我行了一礼:“是我不该这这些话,请你见谅。”
他既然向我赔了不是,我心中虽然有气,可是也不为己什,挥了挥手:“算了,谁叫我和你哥哥是好朋友。”
本来,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可是黄而却大摇其头,连声道:“不对,我大哥说你不是东西,叫我千万不要和你来往,还说什么好朋友不好朋友的。”
这黄而竟然把他哥哥对他说的悄悄话也说了出来,这倒使我相信白素对他的评语  天真烂漫,一点不假。
当下,我也不说什么,只是望著黄堂,看他怎样说。
只见黄堂的脸色,又是难看,又是尴尬,转过头去,不来看我,只是道:“没有事了,两位请吧。”
黄堂在下逐客令,可是妙的是黄而却大声道:“等一等,我还有许多话要说。”
黄堂重重顿足:“你给我闭嘴!还不进去!”
在黄堂声色俱厉的责叱下,黄而现出十分委屈的神情,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我又不是要说那些浑话,你就骂人。我是个没爹的孩子,你尽著骂好了。”
他说到后来,竟然语带哭音,看来是真的伤心,并非做作。而黄堂也大是惶恐,走过去把他抱住,连连道:“是我不对,你有话,只管说吧。”
二、母命难违
这种情形,看得我和白素大惑不解,不知道他们这笔帐是怎么算的。因为他们既然是兄弟,那么黄而的爹不也就是黄堂的爹Qī.shū.ωǎng.?那黄而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看他们这种兄友弟恭的情形,他们的兄弟之情又显然不假,这真叫人莫名其妙。(奇*书*网.整*理*提*供)
在黄堂的安慰下,黄而很快就没有事了。他抹著眼睛,向我道:“你这人,虽然不是东西,可是功夫却高之极矣!”
他这样说,真令人啼笑皆非。不过他说我功夫高,我倒是又惊又喜。我直视著他:“你更不是东西,可是功夫比我更高!”
黄而大乐:“不见得,不见得。还要好好比较一下,才能知道究竟如何。”
我沉声道:“随时奉陪。”
黄而瞪著我,忽然现出十分狡狯的神情来  妙的是,他努力要掩饰他有这种心意,却又不成功。他道:“好啊,不过比较的地方,要由我来决定。”
我正想答应,白素在我身后碰了一下。我就改了口:“那可不公平。”
黄而道:“那怎样办?”
我有意和他纠缠:“不如先比较一场,谁赢了,就由谁来决定地方,你说可好?”
黄而满面喜容:“好极!就这么办。”
在这时候,黄堂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叫声。黄而也立即觉醒:“不对,请问那场决定地方的比较,又在什么地方进行?”
黄堂跨前一步,挡在我和黄而之间,厉声道:“你是人不是!”
真叫我心中惭愧,黄而还在问:“大哥,你为什么又骂他?这人功夫不坏,他真不是好人?”
到这时候,我再无疑问,此人确实是不通人情世故至于极点,我实在不应该耍他。我先向黄堂行了一礼,然后又向黄而深深鞠躬:“真对不起。”
黄而还想说什么,黄堂又要拉他进去,黄而大叫:“我还有话要问大妹子!”
我为之愕然,哪里又走出一个大妹子来了?
黄堂叹了一声,黄而赶紧道︰“大妹子,你贵姓芳名?”
白素很是认真:“我年纪比你大,你该叫我一声大姐才是。我姓白,名素。那位给你哥哥说不是东西的,是我丈夫,他叫卫斯理。我们有些事情,对不起你哥哥,是特地来道歉的。”
白素说得很详细,态度也诚恳。所以黄堂没有抗议,只是向我狠狠瞪了一眼。意思是︰你看,她的态度就比你好得多!
不过,我却注意到白素后来的几句话,黄而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听到了一半,就双眼发光。
我当然无法知道白素的哪一个话特别吸引了他的注意。只听得黄而忽然怪叫一声:“你姓白?”
白素还没有回答,他又叫了起来:“姓白的,都了不得!”
他这话听来无头无尾,简直不知所谓,连白素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黄而见我们神色疑惑,笑著道:“这是我娘说的。”
这话更是大奇,我正想发问,黄堂已大怒,双手用力向黄而一推,以黄而的功夫而论,我知道不会武功的黄堂应该是无法推得他动的。
可是,黄而对他哥哥的攻击,显然不准备作任何抵抗。所以在一推之下,就被推得跌倒在地。黄堂也不扶起他,就拉著他,横拖倒拽,一面还连声呼喝:“你再说!你再说!娘要是生气了,看你怎么办!”
黄而也不反抗,任由黄堂把他拖了进去。
忽然之间,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实在出人意料之外。我和白素面面相覤,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跟进去,黄堂已经走了出来。他脸色铁青,一开口就道:“我有话要跟你们说,听完了,你们就走。”
我想说话,白素已抢著道:“请说。”
黄堂道:“我的事,承你们各位担保,不过,我已决定弃保潜逃,那会连累你们。不过,好在你们人人神通广大,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明人不做暗事,请你去告诉各人,我这一去,再无相见之日,就此别过。”
他话一说完,掉头往内便走。
我大声叫道:“且慢!”
白素身形一展,已拦在他的身前。她现出少有的激动:“这是下策,绝不可行!”
我则大叫:“你的官司,可保无事。你要是潜逃,从此成为黑人,那犯得上吗?”
黄堂连连冷笑,并不说话,侧身想向前走。不过,白素要是存心拦住他,他当然无法前进半步。黄堂闯了几次,闯不过去,又冷笑几声,乾脆站住了不动。
在这里,我必须把黄堂的情形作一个简单的说明。在上一个故事“双程”之中,黄堂遇上了很大的麻烦,他被控和恐怖组织勾结。这控罪非同小可,我们一些朋友  包括大亨在内,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交保外出。
这些过程,在上一个故事中,有详细的叙述,此处不再重复。我们请了很多律师,律师们的意见是:“对黄堂的控罪,成立的机会最多只有三成,所以可以放心。
在这种情形下,黄堂若是潜逃,当然是太不值得了。
我明知自己不讨好,可是也不能眼看他去走这条绝路。所以我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到了他面前,我说得委婉:“你不能因为生我们的气,就拿自己的余生来开玩笑。”
黄堂现出极度不耐烦的神情,乾脆不再理我们,走过一边,坐了下来,翘起腿,扬著脸。我又走向他:“请你认真考虑,这实在不是闹著玩的!”
黄堂根本不加理会,我这一辈子,绝少这样低声下气去求人什么。不过这时我还是继续著:“就算你心要不高兴,也没有必要这样做。”
黄堂还是连看都不看我,我不禁没做手脚处,待要向白素求助,却见到黄而摇摇摆摆,走了出来。
直到这时,我才算有机会看清楚黄而这个人的模样。只见他看起来好像比黄堂还老,那是因为他的皮肤十分粗糙的缘故。他的皮肤不但粗,而且黑得惊人,像是老树皮一样。他的双眼很是有神,相貌也与黄堂有几分相似。
他一出来,就摇头晃脑地道:“你们不必多说了,岂不闻子曰,子曰,这个……子曰……”
他连说了三个“子曰”,可是却没有了下文。看他的样子,多半是忘记了。
这人真是古怪透顶,他在讲话,又不是背书,怎么会有忘记了这回事?
白素真是好耐心:“别急,慢慢想。”
黄而居然很认真地想了一会,才大叫一声:“有了!子曰:道不行,乘槎浮于海。这……古已有之,不必大惊小怪。”
他好不容易把话说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种情形,连我也看出来了  这一番话,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有人教他说的。
白素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不无讽刺地道:“好,连孔夫子的话都搬出来了。”
黄而却完全不觉得,得意洋洋:“可不是,娘她  ”
他才说了两个字,黄堂便连声呼喝,叫了几句话。怪的是,我竟然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以我对语言的认识程度来说,居然还有我听不懂的话,这是近四分之一世纪以来,未曾发生过的事。
黄而立刻住口,伸了伸舌头。黄堂显然不愿意再和我们多说什么,他挥了挥手:“你们的好意,我知道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算我求你们了,请走吧!”
他口中的话虽然是在求我们,可是他的神情却充满了愤怒和怨恨,看来十分可怕。自我认识他以来,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有这样的样子。
在这种情形下,我实在已无话可说了。白素叹道:“总要请你多多考虑。”
她说著,轻轻拉了我一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我们向外走去,黄堂竟然紧跟著,一步也不放松。
他直押著我们出了门,在我们的身后,重重地把门关上。这时,雨倒是停止了,可是我们还是全身透湿,狼狈不堪,而且心中窝囊之至。
进了车,我望著黄堂屋子的大门,叹了一声:“连私人之间的怨恨都那么难以化解,别说民族、国家之间的了。”
白素掠了掠头发:“怎么忽然之间有那么大的感叹。我看黄堂真的要走。”
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是却想不通。黄堂本身是警务人员,他该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如果逃走,那实在是天下虽大,他也没有容身之地。
白素知道我的心意,她道:“一个人如果真要隐藏起来,以世界之大,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我心中很乱,随口答道:“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弟弟,还有另一个神秘人物,不知道是什么人  就是教他说‘子曰’的那个,鬼头鬼脑地,不知道什么名堂。”
白素道:“是,我也注意到了。我猜,教黄而的那人是他的妈妈。”
我发动了车子,觉得白素这样估计很奇怪,一时之间,我没反应。白素又道:“你没有注意?两次黄而一提到他娘,黄堂就十分紧张。”
我大惑不解:“难道他们的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白素反问:“你对黄堂的家人,知道多少?”
我没好气:“一无所知。他从来也没有说起过,看来总有些神秘之处。”
白素皱了皱眉,过了一会,才道:“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姓白的都了不起?”
我哈哈大笑:“这是他娘说的,你该去问那位黄老夫人。”
白素很是认真,瞪了我一眼:“我会问的  只要有机会。”
说话之间,车子已经上了大路,我把车子开得飞快。不多久,白素就道:“有人跟著我们,是一辆灰色的跑车。”
我向倒后镜望了一眼,刚好看到白素说的那辆车子超过了一辆大卡车,紧跟著我的车。
我感到好笑:“这家伙,活得不耐烦了。”
白素道:“先别乱来,我看是警方人员。你看,那车窗玻璃是反光的,一点也看不到驾车的是什么人。”
的确如白素所说,看过去,只见一片反光,一般平民百姓的车子,是不容许有这样装置的。而且,那车子明目张胆地跟在后面,猖狂之至。
我心中有气,故意左穿右插,加快速度,想把那车抛开。可是那车的驾驶者技术高超之极,不论我玩什么花样,都不能摆脱他。到后来,那车贴得更近,竟然还不到一公尺!
我心中暗骂,大是恼怒,同时,却也很是奇怪。因为我不能摆脱那辆车子,不单是驾驶技术的问题。我的车子经过戈壁沙漠的改造,性能十分超卓,要快就快,要慢就慢,几乎可以与人合而为一。
可是这时,那辆车子却像是膏药一样,愈贴愈紧。不多久,离我的距离竟已不超过三十公分了。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抿著唇,刚才她叫我不要乱来,这时看来她也难以决定是不是要改变主意。
我心中盘算了好几个主意,可是其结果都足以令对方车毁人亡,这样的结果当然太严重了些。尤其我们已经肯定那辆车子属于警方,固然他们欺人太甚,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
白素在这时候,也有了决定:“用正常的方法,真要是不能,也只好由得它去。”
这时恰好有一辆货柜车在我前面,我一加油就超过了它。
一到了货柜车的前面,我就逐渐放慢速度,不让我和货柜车之间有可以供另一辆车挤进来的空隙。
当然,这样做也要冒险,要是那货柜车司机不能减慢速度,我就会被他撞上了。
那货柜车司机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一面减慢速度,一面大响车号。
同时,那司机也探出头来,向我破口大骂,其中粗言污语之多,在三分钟之内,就足以编一本“粗言大全”了。
我关上车窗,不加理会。这一来,那辆跑车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再跟在我后面了。
可是那货柜车却愈来愈不耐烦了,几次加速想要撞我,都被我及时避了过去。白素略想了一想,取出了一张大钞,摺成小方块,打开窗子,看准了向后就弹。
这一下,就显出白素的真功夫来了。那一张大钞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不偏不倚,射进了货柜车的窗子。我还看到那钞票正射在司机的脸上。
那一下多半力道不会太轻,那司机整个人都跳了一下。接下来发生的事,使我相信真个是钱可通神。那司机一发现打中了他的是一张大钞,非但不再骂人,而且十分合作,不再加快速度。
我很高兴,看跟踪者还有什么办法。
果然,不多久,那跑车就超过了我,以极高的速度呼啸而去。我松了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速度。心中暗想:一定是警方在监视黄堂,看到我和白素出现,怀疑我们有什么企图,所以才跟踪我们的。
由此看来,黄堂就算要逃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他在逃亡的过程中,为警方追捕,就很有可能发生不幸!
白素和我有同感:“无论如何,不能让黄堂去做傻事。”
我长叹一声:“尽人事罢了。”
我们都心情沉重,虽然在黄堂家中发生的事,有很多疑点,也没有心思去想它。不多久,已经快到家门,不料才一驶上通向我家的那条斜路,就赫然看到那辆曾跟踪我们的跑车,停在我家的门口。
我呆了一呆:“好家伙,找上门来了!”
白素也道:“小心!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我看不像是警方人员。”
到了门口,我和白素一起下车,我直来到那辆跑车前,握紧了拳,准备重重一拳打向车顶。
就在这时候,车门打开,一个人跨了出来。
我和白素一看到那人,心中的惊讶,真是难以形容。对我们来说,就算看到的是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也不会更意外的了。
那下车来的人,竟然就是将我们恨之入骨,才把我们赶走的黄堂。由于实在大意外了,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我想到的只是黄堂本来就是高级警官,所以他的车子可以有反光的装置。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人从车中走了出来,却正是黄而。他一出来就哈哈大笑:“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白素比我先定过神来,她连忙迎上前去。
黄堂仍然寒著脸,不像黄而笑容满面。白素表现出由衷地欢迎:“两位光临寒舍,真是太好了!请进,请进!”
我虽然不知道黄堂的来意,但也说著同样的话。凑巧的是,这时又下起雨来。我赶紧把门打开,请他们进去。
看他们二人身上的湿衣服,可知我们才一走,他们就跟了来。湿衣服黏在身上,当然不舒服。可是我们也没有抛下客人自己去换衣服之理。
看黄堂的样子,他也无意久留。他连坐也不坐,就道:“对不起,刚才,怠慢了。”
他虽说是在道歉,可是语气生硬之极,比小学生背书还不如。我大惑不解,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人的压力,这才来向我们说这些话的。
董堂这一说完,就向我们行了一礼,同时打手势要黄而也过来行礼。我不等黄而有所行动,就大声道:“阁下何以前倨而后恭哉?”
黄堂脸色铁青,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黄而却抢著道:“母命难违耳!”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正想再说话,黄堂却已勃然大怒,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你不说话,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的!”
黄而伸了伸舌头,也不生气,自己用手按住了嘴,表示不再多口。
他的样子鬼头鬼脑,很是有趣,和他哥哥完全相反,自有一种令人感到很容易亲近的神态。我最喜欢和这种人交往,他们性情明朗豪放,有什么事情不会藏在心里,把事情放开来说,当然就算有误会,也容易解释清楚。
此人虽然曾大大得罪过我,可是这时我却对他大有好感。刚好他向我望来,我就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他虽然还用手遮著口,也没有笑出声,但双眼中所显露出来的笑意,却连在一旁的白素都可以感觉到。
黄堂则仍然像是和全世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脸上罩著一重寒霜,语气更是冰冷:“话已说过,这就告辞。”
我乾脆不理他,只向黄而问:“一向没听令兄提起你,你一直住在国外吧?”
黄而见问,放下手,正要回答,忽然又按住了口,斜著眼,向他哥哥望去,那意思是在要求批准他说话。
这更表现出他性格之可爱。他当然早已成年,而且他身手之高,我也领教过,他若是想做什么,大概也没有谁可以阻止。可是他在回答之前,居然要黄堂同意,由此可知他对这位兄长的尊敬程度  人懂得尊重他人,必然也自重。
黄堂的表现却差之极矣,他先向黄而大喝一声:“什么也别说!”
然后,竟拉了黄而就走。
他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我冷笑一下,提高了声音:“一个人如果以自己的亲人为耻,这个人就猪狗不如!”
黄堂才走到门口,一听得我这样说,立刻转过身来,脸涨得通红:“你把话说清楚些,谁以自己的亲人为耻?”
我走过去,伸手直指他的鼻尖,只说了一个字:“你!”
黄堂大是恼怒,一下子拍开了我的手,口出恶言:“你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什么也不懂,就大放臭屁!”
我连连冷笑:“令弟天真爽朗,胸无城府;令堂知书识礼。可是你却一直不把他们介绍给人,我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黄堂兀自暴怒:“你就是不知道,所以才乱说话!”
我道:“我不知道,你就该告诉我。”
黄堂闷哼了一声:“打听人家的秘密,是你的习惯。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个坏到无以复加的坏习惯!不管你玩什么花样,我都不会把我们家的事情告诉你。”
他这样说了之后,还不解恨,又道︰“你的好奇心那么强烈,但愿因此能憋死你!”
我直视著他,怎么样也想不到他对我的恨意竟然如此之甚。白素在这时后出来打圆场:“令堂曾说,姓白的很了不起,承蒙称赞,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拜见她老人家?”
黄堂回答得极快:“不行!”
白素微笑:“要是令堂她想见我呢?”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可是怪的是,黄堂一听,就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整个人都跳了一下,连声否认:“不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
黄堂的反应如此不正常,真令人惊愕。我立刻感到这是一个打破他防御的好机会。因为当一个人以为把自己保护得最好的时候,往往也就是他暴露得最多的时候。
只可惜我在一时之间还抓不到中心,我正在思索,白素却已一击中的。
后来我对白素钦佩之至,问她何以立刻知道黄堂的弱点所在,白素不说她自己头脑精密,逻辑性强,却只是淡淡一笑,回答说︰“没有什么,想当然耳。”风度之佳,无以复加。
却说当时,白素不急不缓地道:“是吗?不过我看如果你告诉令堂我姓白的话  ”
白素才说到这里,黄而已急不及待,大声道:“我说过了!”
白素一笑:“可是你一定没有说我是白老大的女儿。”
事实是,白素这“白老大”三字才一出口,黄而便已怪叫一声,直上直下,蹦了起来。他这一跳,足有三公尺上下,他一伸手,顺乎抓住了吊灯,人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发出一阵阵怪叫。
就在这时候,楼上也有叫声传出。转眼之间,红绫出现。
这一来,更是热闹无比。红绫最喜欢怪叫,这时有人开了头,她当然是得其所哉,大叫特叫,直叫得惊大动地,风云变色。
最叫人奇怪的是,黄而也一点都没有停口的意思。红绫曾经是野人,习惯大喊大叫,黄而也和她一样,不知算什么名堂?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其中原因,实在是大有道理。
这二人尽情呼啸,一点也不夸张,我感到整个房子都在震动。居然还是红绫先停了口。
黄而又叫了几下,一松手,人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觔斗,落下地来,恰好站在白素面前,距离极近,大声问道:“白老大?就是那个白老大?”
他问得妙,白素答得也妙:“可不就是那个白老大!”
黄而又是一声怪叫,身子一转,卷起一股旋风,已经到了黄堂的面前。
这时候,黄堂脸如死灰,肌肉抽动,就差没有口吐白沫了。这种情形,我看在眼中,觉得不能想像  为什么一提到白老大,每个人就都像吃错了药一样。
黄而身子还没有站定,就大叫一声:“大哥!”
他虽然只是叫了一声,可是声音之中,却充满了责备和愤怒。他一直对黄堂十分尊敬,可这时他连望著黄堂的目光,都显得很是凌厉,这更令人大惑不解。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不出声。
三、烈焰冲天
过了足有十来秒,黄堂才能讲出话来。他声音苦涩,像是在哀求:“回去再说,回去再说,好不好?”
黄而的神情虽然不满,可是也没有再逼他哥哥,他重重顿足,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
黄堂还是那句话:“回去再说。”
看黄而的情形,像是黄堂犯了什么大错,令他极其愤怒,可是他又是基于黄堂是他哥哥,所以不便发作。他双手紧紧地握著拳,指节骨被捏得“格格”作响,张大了口,却又说不出话来,样子变得很是可怕。
白素在这时候走向他们,沉声道:“有什么话,还是在这里说明白了的好,若是回去说,惹恼了令堂,只怕更不能收科!”
白素这两句话,像是大铁锤一样,打得黄堂低下了头,身子发抖,刚才的威风不知去了哪里。
这时,我也看出些苗头来了  黄而很怕(尊敬)他哥哥,而两兄弟都很怕他们的母亲。看来黄老夫人教子很严,才会如此。而黄老夫人不知道有什么事要找白老大,或是和白老大有关,却又没有著手的线索。
在这里,我不明白的是:白老大和我们的关系,可以说无人不知,何以黄而和他的母亲如此悖时,竟然会不知道?
我更不明白的是:黄堂为什么要向他弟弟和母亲隐瞒这个尽人皆知的事实?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真是耐人寻味。
黄堂仍然低著头不出声,黄而神情紧张地问道:“是不是白老先生已经过世了?”
他此言一出,我、白素和红绫齐声大喝:“胡说!”
黄而虽然受了责备,可是反而满面喜容,手舞足蹈:“好极,妙极!他老人家在哪里?就请出来相见。”
白素笑道:“他不在这里,若是你要见他,要到  ”
话末说完,黄堂已叫了起来:“别说了!我绝对不会让娘去见什么白老大的!不会,死也不会!”
他叫得声嘶力竭,满面通红,看样子真会拚了命来阻止他的家人和白老大见面。我心中疑惑之极,向白素望去,她也摇头,表示不知道其中缘由。
黄而跳脚:“可是娘说,有要紧的事,要和白老大商量,且说这事非同小可,除了白老大以外,再也无人可以共商!”
黄堂用力挥手:“听我的话没错,这些人不能共事,我就是因为太相信了他们,所以才落得死不死活不活的下场。我不能看著娘也学我一样!”
他这样说法,我和白素都大为反感。我连连冷笑:“就算我们对不起你,账也不能算在白老大身上。”
白素也有怒意:“你可别得罪他老人家。或许令堂要找他商量的事真的十分重要。”
黄而附和:“是啊  ”
他才说了两个字,黄堂就已破口大骂:“是什么?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黄而也不以为意:“我是什么也不知道,问了几千次,娘都不肯说。她对你说了吗?”
黄堂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黄而又道:“娘那么著急要找白老大,必有原因,我们做儿子的自然要尽力而为。”
黄堂又是著急,又是愤怒,他扬起手来,像是要打人,可是一顿脚,又没有下手。只见他满头都在冒汗珠,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分明是心中急到了极点。
看到他这种情形,我和白素都很感到意外。黄而更是走过去用手替他抹汗。黄堂趁势抓住了他弟弟的手,声音发哑:“兄弟,你和娘一直不吃人间烟火,哪知道人心险诈、世途险恶,听我的话,不会有错。”
黄而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你说我不通世务,我想不认也不行。可是,娘怎么会是?她老人家大风大浪,什么事情没有经过?日本鬼子和平军,国民党共产党,土匪强  ”
他一口气说下来,我和白素听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真弄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其实我们当然知道他在说的是谁  那就是我们心目中知书识礼的黄老夫人,黄而和黄堂的母亲。可是,黄而竟然用这样的话形容他的娘,这真是匪夷所思。
要是照这样的话来看,这位黄老夫人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我心中的疑问愈来愈多,正想问个明白,事情却又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黄而一口气说下来,还没有说完,黄堂大叫一声,突然双膝一曲,竟然向著黄而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这一下变化,令黄而不知所措至于极点。他先是双手乱挥,接著,他也“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变成兄弟二人,相对而跪。
这时候,黄堂脸上肌肉抽搐,神情痛苦之极,突然之间,泪如雨下。
他一面哭,一面道:“我是娘的儿子、你的哥哥,我们是至亲骨肉,心连心、血连血的亲人,说什么我也不会害你们……”
他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在发抖。黄而扑向前去,抱住了他,也号啕痛哭了起来,叫道:“不会,你当然不会害我们!”
在这种情形下,我和白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要是我们再和黄堂唱反调,那就变成挑拨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了。所以,我们只好在一旁看著。
红绫看到这种情形,大是奇怪。
她向二人走去,白素连忙过去把她拉住。红绫问道:“他们怎么啦?”
白素摇头:“现在还不明白  ”
她正在这样说著,那边黄堂也又开了口:“你现在不明白,日后你们一定会知道。我最近出了事,又要为这事情瞒著你们,终日提心吊胆,唯恐被娘打听到白老大的消息,这日子岂是人过的,你要是再逼我,我死在你面前算了!”
黄而痛哭失声,他大哭的情形,我们曾经领教过,不过这一次比上次更甚。他是性情中人,黄堂的话,也确实令人听了心酸,所以两人这一抱头痛哭,看来一时之间难以停止。
我心中的怀疑愈来愈甚,不知道有多少问题想问,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如何开口?
我焦躁起来,想走过去把他们拉开,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稍安毋躁,我也就强忍了下来。这时候,我思绪很紊乱,许多问题堆在一起,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白素也眉心打结,显然她也弄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哭了好一会,黄而哑著声说:“不逼你,不逼,我们回去吧。就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说过。”
事情忽然发展到了这一地步,虽然可以理解,但是我却不能接受。
我大声道:“不能这样!”
黄堂陡然站起身来,他可能是跪得太久了,起得又急,以致站立不稳,几乎又摔倒在地,黄而连忙把他扶好。
黄堂伸手指著我,厉声道:“卫斯理!你少管点闲事!你也积一点德,不为你自己,也为你女儿!”
这话,说得严重之极。我也不禁勃然变色:“好!我做了些什么,竟然要祸延三代?”
黄堂立刻回答:“你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
白素大为不平:“是令堂要找我父亲,你可得弄清楚。”
黄堂大声道:“不找了!不找了!再也不找了!”
本来,我心中对他大有歉意,不过这时,已大大减少。我冷笑道:“你说了不算,我看要令堂说了才算!”
情形到了这一地步,可以算是已经反了脸。这时,反倒是黄而出来打圆场,他向我和白素打拱作揖:“大家少说一句,干嘛像小孩子一样,吵起架来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自己行为幼稚,反倒说我们像小孩子。我很感叹,因为我和黄堂,虽然不是莫逆之交,总也算是朋友,现在闹成这样子,当真无趣得很。
这时,黄堂拉著黄而向外走,我心灰意冷,挥了挥手,意思是:要走,就走吧!
两人很快就出了门口,门外传来跑车的轰鸣声,转眼远去。
他们走了之后,我觉得十分疲倦,颓然坐下,不作一声。红绫很善解人意,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给我。
我连喝了三大口,才吁了一口气:“好没来由,莫名其妙惹了一身气!”
白素扬了扬眉:“也不算没来由,至少和爸有关。”
我欠了欠身:“你看,他们的母亲是什么名堂?”
白素没有回答,只是道:“我们先把事情组织一下,才能理出一个头绪来。”
我想了一想,事情其实也不很复杂。关键是黄堂的母亲和弟弟:这两人好像一直居住在很少有人的地方  黄堂曾用“不吃人间烟火”来形容。这一点,从黄而的举止行为上可以看得出来。
不过,他们的母亲的情形却又有所不同。
假设黄而和他母亲是隐居者,那么,这位老夫人在隐居之前,一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黄而曾用很多听起来颇为古怪的话,来形容他的母亲。
先明白了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要找白老大的,就是这位老太太。
我把整理出来的这几点说了,白素点头同意。我伸了一个懒腰:“问题的中心是:这位老太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找白老大商量不可?”
白素补充:“中心之二是:黄堂为什么要拚命阻止?”
我也同意这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而我的补充是:“黄堂阻止,我看和最近发生的事情无关。”
白素想了一想:“他母亲好像很赞成他潜逃?”
这一点,并无疑问,因为黄而所说的什么“道不行”之类的那番话,分明是他母亲所教。
我道:“真怪  兜来兜去,问题还是:他母亲是何等样人?”
白素笑:“和她为什么要找爸?”
我想了一会,站了起来:“先把湿衣服换了,我有主意。”
白素笑著说:“无非是强行求见!”
我哈哈大笑:“正是如此,你可有更好的办法?”
白素说:“为什么要你去求见她?”
我怔了一怔,随即恍然,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白素说得对,是对方急著要找白老大,那就应该由她来求见我们才是。不过,看刚才他们两兄弟的情形,一定不会将白老大的消息告诉老太太。那我们所要做的是,要让她知道白老大并不难找  只要先来见我们就行。
我想到这里,就道:“登报,还是广播?”
白素摇头:“如果老太太长期隐居,那就不会有和外界接触的习惯,所以都没有用。”
白素说得有理,所以我还是要走一趟,见著了老太太,才能告诉她有关白老大的消息。
我把这一点说了出来,白素又摇头:“那两兄弟既然存心欺骗老太太,必然用尽手段不让你见到她,何必再与他们起冲突?”
我笑著说:“你有高见,请赶快说。”
白素并不说什么,却向红绫望去。红绫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尖,神情疑惑,白素道:“借你的那只神鹰一用。”
我和白素在讨论的时候,红绫一直在旁边,所以白素一说,她立刻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先发出了一声长啸,然后叫道:“太好了!()神鹰一定不负所托。”
说话之间,一阵劲风过处,那只神鹰已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停在红绫的肩上,顾盼有姿,神骏无比。
这当然是好主意  只消把神鹰放进黄堂的大屋子去,闹一个天翻地覆,只要老太太在屋子中,自然会被引出来。而看到我们放在神鹰身上的字条,这就大功告成了。
我很高兴:“这就启程!”
白素笑:“换了湿衣服再走不迟。”
五分钟后,我们已经出门,车很快就上了公路。我想到神鹰闯进屋子,那两兄弟手忙脚乱的情形,就觉得好笑。
不多久,已快接近目的地了,可是路上车辆极多,前进缓慢。这一带,并非交通要道,刚才还没有什么车子,怎么忽然会变得挤塞起来?
车子以极慢的速度前进,我极不耐,红绫放出了神鹰:“请它到前面去看看。”
白素说道:“前面一定出事了。”
正说著,一阵警车和消防车的警号声从后面传来。照说,公路上的车辆,听到了这种警号声,都要让在一边才是。可是路上的车子,早已挤成一团,如何能让得出路来?
于是,警号声不断响著,直响得人心烦意乱。
不多久,好几架直升机在头顶上飞了过去。这时,所有的车辆,根本无法移动,驾车人都下了车,议论纷纷。我和红绫也下了车,一些人看到了高大粗壮的红绫,都投以好奇的眼光。
红绫有一个好处,并不害怕旁人的注视,也不在乎他人的议论,我行我素,顾盼自如。
不一会,那只神鹰自半空盘旋而下,停摆红绫的肩头之上,望著她的人,更是啧啧称奇。
红绫和神鹰嘀咕了一阵,道:“前面失火了!”
这时,就算没有神鹰侦查回来的报告,也可以知道:前面失火了。因为前面有一大蓬浓烟冒起,愈来愈高,看来火势很是猛烈。
我一看这情形,心中就打了一个突。
这里是郊外,都是平房,就算著火,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火头。附近一带,唯一的大房子,是黄堂的那所。
看过去,方向也对,莫非著火的,正是黄堂的房子?
白素也想到了这一点:“车子不通,人走总可以。”
我点了点头,三人就弃车步行。这时,有大队警员也都叫嚷著,在车丛之中,穿插跑步向前。
其中,一个看来很面熟的警官,一见到了我,就向我扬了扬手,我大声问:“哪里失火?”
他也大声答道:“黄主任家!”
黄堂虽然出了事,也被停止了职务,但他担任特别工作室主任多年,各级警官都对他很是尊敬,仍然称他为黄主任,是很自然的事。
本来,我正在急急向前走,一听得那警官证实了我的猜想,立刻停了下来,一时之间,思潮起伏,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在心头。
黄堂的房子失火了!
那当然不会是偶然的事,可是也突然之极  他们两兄弟才走了多久?前后不会超过半小时,我们就出发了。那也就是说,他们一到家,立刻就放火烧房子了。
白素转过身,看到我脸色有异,就道:“放火,是早有准备的了,不然,不能那么快就烈焰冲天!”
我木然点了点头,思绪翻腾,只想著:一个人要放火烧自己的房子,那需要多大的决心?
尤其是黄堂那样的古老大屋,绝对可以列入建筑文物,却舍得放一把火烧掉,郱是为了什么?
陡然之间,我脑中又闪过了四个字:弃保潜逃!
为了逃得彻底,黄堂一家不惜毁了老家,这代价之高,真是难以想像。奇怪的是,他们到哪里去了呢?一来,这房子的四周围,警方有严密的监视,两兄弟加上老太太要离开而不被发觉,难上加难。就算他们做到了这一点,想要离开这个城市,也同样绝不容易。
当然,我绝不低估黄堂的能耐,不过我始终疑惑:他们可以躲到哪里去?因为这不是一年半载的事,这一去,他们可能一辈子就不再在人前露面了。
日本语之中,有“人间蒸发”一词,用来形容黄堂他们现在的情形,再恰当也没有了。
我一面想,一面仍和白素、红绫向前走。不多久,就到了通向黄堂房子的那条私家路。在路口,有许多警员守著,不让人接近。我们略走近了些,就被警员呼喝著,不准再向前。
这时,已经可以看到著火的房子了。熊熊烈火已经把整所房子完全吞没,火势之大,我们虽然相隔还有一百多公尺,也可以感到热力逼人。在大火卷起的强风中,许多著了火的东西,在空中飞舞,看来很是怪异。
消防车由于公路上的拥挤,无法到达。虽然已经有一部分消防员赶到,可是附近根本没有救火的水源,也只好眼睁睁地看著大火肆虐,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看到根本没有人采取救火行动,就向著聚在一起的消防员叫:“火场里面有没有人?要是有人,救人要紧!”
几个消防员向我望来,神情不屑。有的更叫:“怎么救?还没有进火场,铁人都熔化了。”
他们没有行动,我倒也不著急,因为我相信黄堂一家人决没有烧死在里面的道理。
这时候,来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还有很多记者也赶来了。由于火势实在太大,所以人人都无法接近。不多久,两架直升机降落,出来了不少人,我看到警务总监一马当先下了机,可能是为了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他的英勇,他大踏步走向前。可是,才走了十来步,就满面通红,退了回来。
很多记者一拥而上,围住了警务总监,纷纷提问。由于黄堂的事情,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所以记者们都知道失火的房子一直受到警方严密监视。
记者的问题,集中在黄堂是不是还在火场之中。警务总监竟然大有幸灾乐祸之色,大动作地挥著手,大声说道:“我们的监视人员没有发现任何人离开过!”
我看到他那种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记者们听得他那样说,也大吃一惊,纷纷问:“难道黄主任还在里面?”
警务总监双手一摊:“我无可奉告。只是我再重复一次:在起火前后,没有人离开过。”
记者都问:“那怎么不去救人?”
警务总监居然脸带笑容:“各位都看到了,火势那么猛,根本无法接近。”
我极其愤怒,心中暗骂这家伙实在太混蛋了,好像很高兴黄堂烧死在里面一样。这混蛋东西继续在大发议论:“恐怖份子往往在知道自己无法逃脱法律制裁的时候,会有异常的举动。在美国,就有自己放火烧了整个庄园的例子。”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沉声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东西太过分了!”
白素点了点头,突然手向上一扬。我就听到正在得意洋洋的警务总监发出了一下惨叫声。
只见他伸手按住了口,有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这时,他再也不能胡说八道了,只能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怪声。
等到他放下手,看到他口唇肿起老高,手里托著两只牙齿,神情又是愤怒,又是痛苦。他又发出了一阵吼叫声,不过再也没有人听得懂他在叫些什么了。
红绫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莫名其妙。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记者们大是惊愕,可是也不放过猎取镜头的大好机会。一时之间,闪光灯闪个不停。我在白素的脸上亲了一下:“好俊的‘弹指神通’功夫,想当年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功力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声音很低,但在一旁的红绫也听到了。她向我们做了一个鬼脸:“要是我出手,他一口牙齿最多只剩下一半!”
我哈哈大笑,转过身就走。三个人回到了车子里,又过了好一会,公路上才恢复了正常。我一面驾车,一面想著警务总监刚才那种样子,仍然觉得好笑。当然是由于他的行为太过分了,所以白素才会出手惩戒他的,对他来说,那是咎由自取之至。
这一场大火,当然是第二天报上的大新闻。警务总监在中了白素弹出的小石子之后的照片,也滑稽之极,可是我却笑不出来。
因为报上说,大火燃烧了一整天,等到烧无可憢,才自动熄灭。在清理火场的时候,发现了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那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尸体,只不过勉强还可以辨认出那是一个人的残余部分而已。
我和白素讨论:“怎么会有人烧死在屋子里?报导说黄堂一向是一个人居住,所以推测那尸体有可能就是他。”
白素道:“不会是他。”
我道:“那会是谁?”
白素道:“不知道,但绝不会是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
我想了一会,觉得白素说得有理。如果弃保潜逃是早有准备的话,那么,他们三人就绝无葬身火窟之理。至于那具焦尸,那极可能是黄堂的故布疑阵,让人家以为他已经死了,就可以不再追究。
这对我们这几个保人来说,也少了许多麻烦。
所以,我点了点头,同意白素的分析。
虽然如此,我总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和一个很相熟的法医联络,问了几个问题。
最主要的问题当然是:火场里找到的残骸,和黄堂是不是有关系?
我得到的回答是:无法证明。因为找到的一些,事实上也都几乎全是灰烬,在化验上有极大的困难。而且,也没有黄堂的DNA记录,可供对比。所以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我当然感到很失望,但地无可奈何。倒是那法医忽然提出:“卫斯理,你的电话来得正合时,有一个人想见你,说是有一些关于黄堂的事和你商量。”
听说事情和黄堂有关,我立刻就道:“好,是谁?”
那法医道:“提起此人来头大,你听说过‘法医师公’没有?”
我回答:“听说过,说是本地所有的法医全是他的徒子徒孙,黄堂也和我说起过。”
四、闯入者
我说了之后,心中疑惑:“法医师公怎么会和黄堂的事情有关,莫非那  ”
那法医笑道:“你放心,他也说了,黄堂绝不会那么笨,把自己烧死的。”
我感到奇怪的是,好像所有的人,都以为黄堂是一个人居住,而不知道他有弟弟和母亲,这黄而和黄老太太,简直就像隐形人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那法医又道:“你既然同意了,我就请他来找你。”
我客气了一下:“他辈分甚高,要不要我去拜访他?”
想不到这样的一句客套话,令得那法医大为高兴,连声道:“不必,不必,我把你的话带到,他一定佷高兴。我想,只要一告诉他,他立刻就会来。”
我道:“随时恭候。”
正说著,门铃已经响起。我大是讶异:这法医师公来得好快!不过,门一打开,大呼小叫冲进来的是温宝裕,后面还跟著戈壁沙漠。
三人一进来就问:“黄堂  ”
我苦笑了一下:“这事,说来话长。等一下我会详细说,现在好像还有客人来了。”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看到门口站著一个年轻警官。他立正站著,一看到我望向他,就向我行了一个敬礼。
自从警务总监小题大做,坚持要搜查他那间大屋之后,温宝裕对警方厌恶之至。他当然也看到了那年轻警官,可是他却走过去准备关门,一面还大声说道:“什么客人,那是派来站岗,监视你的。”
那年轻警官急忙声明:“我是专程来拜访卫先生的,有事要向他请教!”
温宝裕还想为难他,我道:“冤有头,债有主。不关他事。这位,请进来,不知有何指教?”
那年轻警官始终很有礼,进来之后,仍然站得笔挺。我道:“请随便坐,这几位都是老朋友,有什么话只管说。”
那年轻警官神情犹豫:“有一些事情,想请卫先生到警局去说明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他虽然说得有礼,可是这话听了也惹人生气。我还没有回答,门外就有人大声接口:“不方便,不方便之至!”
我一听有人代我回答,而且正合我意思,不禁大乐。只是那声音听来甚是耳生,却不知是谁。循声看去,只见门口站著一个小老头儿。
那小老头儿身高不满五尺,却拄著一根足有两公尺的老藤拐杖,又留著满面的络腮胡子,连鼻子都遮去了一大半,只有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圆,炯炯有神,明亮无比。
这小老头儿造型之奇特,堪称一时无俩。
我虽然没有见过这小老头儿,不过也可想而知,那正是“法医师公”到了。我早知道此公名头响亮,在国际上也享有崇高的声誉,可是也不曾想到他是这般模样。
温宝裕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老人,他的反应很有趣,居然大大地喝了一声采,就像看戏的时候看到了名角儿出场一样。
戈壁沙漠却认得来人,连忙趋前,大声叫道:“师公,你老人家好!”
我也走向他:“欢迎,欢迎。我是卫斯理,幸会之至。”
我们二人同时伸出手来,紧紧相握。我很喜欢他那种用力握手的方式  最讨厌是和人握手的时候,有气无力,好像就要到阎王那边去报到的那种人。
他一开口,声音宏亮之极,想来是天生如此,并非有意喊叫:“敝姓廉,名荆,字不负。冒昧来访,尚请原谅。”
我还没有回答,温宝裕已抢著道:“好名字!这外号一定是更精采的了。”
听了他的名字,很容易联想到他的外号是什么,我忍住了笑,刚想阻止温宝裕,不让他再说下去。戈壁沙漠已一起道:“小宝不得无礼!”
温宝裕做了一个鬼脸:“我又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想到了一个现成的外号  ”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停。
这位廉不负先生圆睁双眼,盯著温宝裕:“你说,我外号该叫什么?”
温宝裕鬼头鬼脑:“我不敢说,说了,你会生气。”
廉不负大声道:“说对了,不生气。说错了,要打你!一定要说,不说不行!”
我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温宝裕这次可遇上对手了。廉不负的声音本来就响亮,这几句话他提高了声音来说,更是震得人耳孔发痒。
这时,白素也从楼上下来,她笑著说:“小宝,放胆说,我知道你已经猜中了!”
有白素壮胆,温宝裕索性摇头摆脑:“既然字不负,那么外号当然应该是‘绝不认错’才相衬。”
白素笑:“差了一个字。”
温宝裕问:“是‘绝不认罪’?”
白素摇头,温宝裕斜著眼,向廉不负望去。廉不负神情洋洋自得:“小娃子,也不容易了。告诉你吧,是‘死不认错’!”
看来不但是戈壁沙漠,连那年轻警官也是早已知道这个外号的,所以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廉不负却道:“没有什么好笑,错就错了,认和不认,完全一样。”
温宝裕又喝采:“好,说得好!”
看来,这一老一少,很是投机。
一听得他这样说,廉不负盯著温宝裕问:“说得好?好在哪里?说!”
温宝裕兴致勃勃,索性和对方打起机锋来:“认了错,错还是错,不会变成对。不认错,错依然是错,也不会变更错。错了就是错了,谁叫你错来?别说死不认错,就算再投胎,还是不认错!”
他一口气说下来,像是在说绕口令一样。可是这样的回答却令廉不负大为满意,连连点头。
我一直知道温宝裕思想很怪,不能以常理来衡量。他说的话,一时之间,也很难去辩驳。而且我认为每个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必统一。
当下,廉不负向我点了点头,表示对温宝裕的赞许。
他又伸手在温宝裕头上拍了两下,转头向那年轻警官:“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那年轻警官对廉不负恭敬之极,自从廉不负进来之后,他一直站得笔挺,由此可见廉不负在警界的地位极高。他先说了一声:“是,师公。”然后,他向著我:“根据警方监视所得的记录,卫先生夫人曾去拜访黄主任。”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戈壁沙漠连连冷笑:“监视器材多半是我们为黄主任设计的,现在却反而用来监视他,这世界真是倒过来了。”
年轻警官没有理会戈壁沙漠的话,又问:“黄主任随后又和一个人来拜访卫先生  ”
我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去看他,他来看我,这不是很正常吗?”
年轻警官道:“是。不过和黄主任一起的那一位先生,在警方的监视记录中,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请问卫先生,他是谁?警方想知道他和那场大火有没有关系。”
我还犹豫著,廉不负已叫了起来:“你有权不回答!”
我微笑著,这位廉不负先生,又是一个妙人,不在黄而之下。我知道年轻警官是奉命而来,所以并不为难他:“你回去说,我不知道那人是谁,黄主任带他来,却没有向我介绍。”
本来,明人不做暗事,我应该说“我知道,可是我不说”的。可是这样一来,那警务总监必然不肯干休,会不断来纠缠不清,很是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发了那年轻警官就算,我们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商量,不必浪费时间。
那年轻警官也很妙,他脸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表示他绝不相信我的话,可是他口中却道:“是,是。”
廉不负对那年轻警官毫不客气,挥著手:“你可以回去了。”
那警官又向我和廉不负都行了敬礼,这才转身向外走去,用的是标准步操的步伐。
他走到了门口,廉不负忽然叫了一个号码  由六个数字组成。那年轻警官立刻转身,大声道:“在!”
后来我才知道,廉不负有惊人之极的记忆力  其惊人的程度,世界排名在十名之内!
他担任首席法医将近三十年,同时也在警官训练学校任教。三十年来,学生成千上万,可是他居然可以记得绝大部分学生当年的学号。刚才他叫的那六个数字,就是四年前那年轻警官在训练学校时的学号。
单是这项本领,已足以令得所有从训练学校出来的警官,都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师公”了。就算是现任警务总监,他见了也都是只叫号码  二十九年之前,警务总监也是他的学生,所以听了也无可奈何。
当下,他向那年轻警官道:“你回去报告,说在火场烧剩的那些,究竟是什么人,还不是只凭我一句话。想我怎么说,可以明讲。我的条件很简单:从此以后,不准再有人来麻烦卫斯理。听明白了?”
那年轻警官大声回答:“明白了!”
廉不负这才挥了挥手,令他离去。廉不负这样吩咐,目的当然是为我著想。
可是我却不是很领情,因为我一向不喜欢这种不清不楚的行事方式。
而且,老实说,我也不怕什么人来找麻烦,那警务总监如果想要仗势欺人,我还要叫他吃点苦头。不过我和他才初次见面,他又是一片好意,不便扫了他的兴,我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含糊地道了一声谢。
廉不负好像看出了我的不高兴,望了我好一会,才道:“在火场他们找到的那些,不是黄堂。”
我听了,倒真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我本来就知道黄堂不至于葬身火窟,但经过你的证实,才真正放心。”
廉不负忽然叹了一声:“他一出事,就告诉我,他要人间蒸发。我和他算是很亲近的朋友,可是也没有法子令他改变主意。”
我道:“是啊,那不是好办法,我也劝过他,一样没有用。”
廉不负道:“各人有各人的打算,这且不去说它。他曾托我做一件事,我必须做到。”
我的反应很自然:“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只管说。”
廉不负吸了一口气:“恐怕你误会了,他要我做的事,是要我把几句话带给你。”
我感到很意外  黄堂这人也真是,有什么话为什么不直接向我说,却找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来传话。这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我的语音多少有点不自在:“请说  一定是他和你比较熟,所以才要你传话。”
廉不负不置可否,直视著我:“黄堂说,他走了之后,你一定锲而不舍,要追查他的下落。”
我应了一声:“他是我的朋友,我应该关心他。”
廉不负笑了一下  我有强烈的感觉,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他道:“黄堂接下来说的话,不是很中听,我只是照传,你可别见怪。”
这时,我已经颇不耐烦,不过还竭力忍著,心中暗想:要是黄堂的话实在太难听,你可以不说。我的神情多半也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所以廉不负也收起了笑容。
他沉声道:“他说你有一个毛病,太喜欢寻根究底  ”
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头:“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毛病,正是我的优点!”
廉不负语音很冷:“人对于自己的缺点,总是不容易看得到。”
我也针锋相对:“这样的话,在小学生的课堂里说,会得到‘很有哲理’的评价。”
话说到这里,气氛已经很僵。我和他明显地话不投机。在一旁的每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廉不负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语调平板如背书:“黄堂说,你爱管闲事,已到了令当事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所以,他要你不要管他的事!”
他话一说完,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就势霍然起立。
温宝裕趋前道:“你老人家喝什么,我去准备。”
廉不负一言不发,走向门口。白素连忙赶向前去,她还没有开口,我已经大声道:“请你转告黄堂:我不会管他的事。可是他母亲有重要的事要找白老大,他却拦著不让两人有见面的机会,这事,我非管不可!”
我一面说,他一面自顾自开门向外走。非但不回头,连是不是听到了我话的反应也没有。
白素抢著要送出门去,他也当白素是隐形人一样,看也不看。我心中有气,大声道:“你去了吗,不送,不送。”
我看到他在门口,登上了一辆吉普车  那种车子车身很高,他个子矮小,本来很难上车。可是他另有办法,用那根老藤拐杖勾住了车上的一根杠子,身子一耸,虽然看来很滑稽,却很管用,一下就上了车。
这时,不但白素早已出了门口,连戈壁沙漠、温宝裕也奔了出去。我仍然心中有气,所以故意坐著不动。
廉不负连他们也不理睬,发动了车子,引擎怒吼,连本来想走近车子的温宝裕也吓得后退了几步。
转眼之间,吉普车电驰而去。各人回到了屋中,都不出声。我先道:“黄堂这个人,真岂有此理。这廉不负,也莫名其妙!”
大家还是保持沉默,神情不以为然。
我心中也不是味道,廉不负才进来时,我和他握手,第一印象很好,可是不知怎的,愈说愈不合,终于不欢而散。
我愈来愈相信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几乎百分之百要讲缘分。像我和廉不负,大家都在同一个城市里,又有很多大家都认识的朋友,可是偏偏没有见过面。
好不容易见了面,连个道理也没有,就翻了脸。说起来,最主要的原因或许是为了我不能接受他对错误的态度  一个人要是有了错,却不肯认,这种人,我相信也很难交往。
后来,温宝裕向我说:“廉不负‘死不认错’的意思并不是他有错而不承认;而是说他知道自己有错,可是却不会向人认错。”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不解释还好,解释了,我更不明白。”事实也的确如此  温宝裕的那几句话,恕我愚蠢,我真的无法理解,莫测高深。不过后来,温宝裕和廉不负倒成了好朋友,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当下,戈壁沙漠觉得无趣,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向我拱了拱手,表示告辞。我也无意留客,他们走向门口,才走了两步,在他们的身上忽然发出了一阵怪声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从他们身上有水珠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掉一样。
两人立刻互望了一眼,神色严重。
他们二人身上的古怪东西很多,忽然有几件发出一阵怪声,本来也不足为奇。可是看他们神色陡变的情形,就可以知道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我趁机打开话题:“什么事情?”
两人道:“警号  有人闯进了我们的住处。”
我哈哈大笑:“这人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戈壁沙漠的住处,古怪透顶,机关重重,到处全是陷阱,进去八个人,四双要倒霉,却不知二人为何对自己的设计如此没有信心,竟至于面无人色。
我正要相询,戈壁沙漠已各自取出了一件东西来。那是一块手掌大小的显示板。
两人把各自手中的显示板凑在一起,板上有一个绿点,正在不断闪动。
两人的脸色更是难看,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样:“闯入者神通广大,已经过了十多关,进入中心地带了。”
他们这样一说,我、白素和温宝裕也是大吃一惊  要知道,他们口中的那“十多关”,都是精密之极的防盗设施,是他们的精心设计。
敢说这些设计,就算放在保安最严密的银行,也绰绰有余。那闯入者却如入无人之境,这真是令人难以想像。
温宝裕问:“那些关口难道没有警号?”
两人简直脸如死灰:“有,给破了!”
说话之间,显示板上的那一点突然消失,同时,水滴声也没有了。
戈壁沙漠更是震惊,同时惨叫了一声,身子摇晃,几乎站立不稳。我和温宝裕连忙过去扶住了他们,把他们扶到沙发前坐下。两人大口喘息,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
我自从认识他们二人以来,从来也未曾见过他们有这种模样。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二人也不理会我们的反应,自顾自在说话。他们在说话的时候,显然是由于心中巨大的恐惧,所以声音发颤,听来令人感到很恐怖。
他们一个道:“完了!”另一个也道:“完了!”
然后,两个人又一起道:“完了!完了!”
这种情形,要不是连我们也感染到了他们内心的恐惧,实在是十分滑稽。这时,当然没有人笑得出来。我沉声道:“别只是完了,到底怎么样?”
两人抬头向我望来,身子竟然剧烈地发起抖来,情形比刚才还要糟糕。白素在这时,端了两杯酒过来,递给他们。两人接过酒,由于双手抖得厉害,酒杯还没有靠近嘴唇,酒已经洒出了一半。这种情形,看在眼里,实在令人吃惊。
等到酒下了肚,他们总算可以开口说话了。他们齐声道:“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我焦躁起来:“别对已经发生的事实说不可能!”
两人垂头丧气:“那么,就是那闯入者不是人!他会是  ”
两人说到这里,双眼发直,望定了我。我没好气:“就算是外星人,那也不足为奇。”
一听说有可能是外星人,两人反倒大大镇定,都松了一口气,互相安慰:“一定是,一定是!只有外星人,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破解了我们设定的十九位数字的密码。”
两人才说了几句,神情又大是恐惧:“他……他……他要是已破解了密码,那他就可以找到我们……和我们直接对话!”
一时之间,我们也不知道两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正想发问,两人身上已发出很悦耳的铃声。两人像是被通了电一样,霍然起立。
我早已知道他们二人古怪甚多,可是这时也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花样。只见两人手向上一举,手中已多了一贝超小型的无线电话。在那两具无线电话上,同时都发出很低、可是听起来有很清晰的语声。
这一下变化,我们也为之愕然  他们才说那闯入者有可能和他们直接对话,就有电话来了。我们当然知道,那闯入者要经过许多繁复的过程,才能做到这一点,这自然也就是戈壁沙漠大为震惊的原因。
试想,他们花了多少年心血,做了那么多工作,平时他们为此自负之极,结果却如此不堪一击,难怪他们的反应如此强烈,接近崩溃边缘。
由于从无线电话传出的声音很低,我和温宝裕都凑近去听。那声音听来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时之间,正有点像是来自外太空一样。
可以听得出那声音发自一个老人,中国话,带有浓重的黄河以北、长城以南这一带的口音。
那声音在问:“戈壁沙漠?”
戈壁沙漠脸如死灰,就差没有口吐白沫,出气多,入气少,回答了一个“是”字  从那以后,他们除了这个“是”字之外,彷彿不会再说其他的话了,因为他们接下来说了多少声,也难以统计。
电话中那声音继续道:“你们先别吃惊  ”
(在这时候,戈壁沙漠已经连说了五六下“是”  而那闯入者居然可以料到他们正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也真有点令人难以想像。)
那声音继续道:“我的行动虽然冒昧,可是绝无恶意。”
(戈壁沙漠又应了好几下。)
那人自顾自往下说:“本来我是登门造访,可是主人不在,若是寻常住宅,倒也罢了。偏偏看到一切设施堪称精良  ”
戈壁沙漠听到这里,苍白的脸上居然现出大为兴奋的神情,也有了几分血色,又说了一连串的“是”。那闯入者“堪称精良”的评语,显然使他们有点受宠若惊。
(这个故事的叙述方法,有点特别。一直到现在为止,还只是在描述各种不同的人物,好像各自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也像是故事并无发展。其实,每个看来没有关系的人,到后来都是整个故事中的关键人物  且看下去,自然会明白。)
闯入者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所以忍不住一时技痒,做了个不速之客,尚请原谅则个。”
戈壁沙漠又是好几下“是”。我听到这里,倒听出一些名堂来了。我先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向我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我想到了什么,而她支持我的想法。
我想到的是:此人的口音毫无疑问是中国人,可是说的话用语却很古怪  古怪在哪里,一时之间倒也说不上来,只是听来很不自然,在这方面,又不像是中国人。
就是这种情形,令我陡然想起一个人来,由于意外之极,所以我才要看看白素的意见。在得到了她的支持之后,我信心大增,连忙向戈壁沙漠打了几个手势。
可是戈壁沙漠这时候三魂六魄似乎都被勾走了,哪里还看得到我的动作。
五、两人合力
倒是温宝裕在一旁看出点苗头,张口想要说话,我连忙加以阻止。温宝裕的神情也变得很怪异,他走过一边,取了纸笔,写了几个字,先给白素看,白素看了,点了点头。
温宝裕立时兴奋无比,又把纸给我看,我看了之后,也点了点头。
这时候,戈壁沙漠和那闯入者的对话在继续著。
闯入者道:“我在此有些事要办,只是没有熟人,无从著手,所以想起两位,想请两位助以一臂之力。”
戈壁沙漠的反应不变:“是,是,是。”
那声音哈哈大笑:“怎么老是‘是’,你们还在害怕?”
看戈壁沙漠的样子,又想说“是”了。这一次,我不等他们出声,就把温宝裕写的那张纸递到了他们的面前。
两人向纸上一看,口张得极大,可是却除了吸气声之外,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我忙向他们打手势,示意先别说穿。
前后只不过几秒钟,两人就完全变了样子。刚才就如同待宰的兔子,现在却兴奋无比,满面通红,也坐不稳了,站了起来,手舞足蹈。
看到两人从死到活的情形,真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两人的反应也立刻变得活泼无比,居然讨价还价:“帮了你,我们有什么好处?”
对方显然料不到他们忽然之间有这样的改变,沉默了几秒钟,才道:“奇哉怪也!奇哉怪也!我是在和戈壁沙漠说话?”
两人岂止不害怕,简直风骚之至。一个道:“在下戈壁。”另一个道:“在下沙漠。”
这一下,轮到对方有点不知如何反应才好。他又停了一停,才问:“两位想要什么好处?”
戈壁沙慔大乐:“只求能见尊驾一面,夫复何求!”
事情发展到了这里,对方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哄笑了起来:“太看得起在下了。”
戈壁沙漠实在忍不住,叫了起来:“我们这辈子,最佩服、最崇拜的就是阁下,真想不到有朝一日可以为阁下出力,阁下若不是天工大王,怎能破解我们的密码。我们的密码,败在天工大王手上,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一不足惧,二不足羞,且是赏心乐事,何其快哉!”
他们一口气说下来,学的又是对方的语气,听来很是有趣。
不错,我想到、温宝裕想到、白素当然地想到,那闯入者非别人,乃是极之传奇的人物  天工大王。
关于天工大王这个人,我在《开心》这个故事中有过详细的叙述。而《开心》和现在发生的事,有一定程度的联系。
当然,没有必要重复已经叙述过的事,略提一下就算。
那闯入者  当然就是天工大王,哈哈大笑:“说得真好,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戈壁沙漠一听,简直如同天上掉下了他们的第二生命一般  后来,他们说:当时他们只希望天工大王能收他们为徒弟,他们也会立刻跪下叩头。天工大王居然许与他们为朋友,可以平起平坐,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两人连声道谢,兴奋无比之余,倒也没有忘了天工大王还有事要他们相助。两人问:“我们能为阁下做些什么?”
天工大王笑道:“既然已经是朋友,别再‘阁下’、‘阁上’,就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伦三德。”
天工大王和戈壁沙漠交谈甚欢,而我却思绪很紊乱,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想起才好。倒是“伦三德”这个名字替我开了一个头:天工大王是波斯人,他的名字是希布陵司·伦三德,那是上次我和他打交道的时候知道的。
我和他的交往极之传奇,他坚决相信地球上所有的高山都有生命,他花了许多时间,历尽艰辛,寻找高山的心脏,想令大山复活。
他说,他的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来自原振侠医生的启示,其中经过情形如何,他又语焉不详。上次我和他见面,他也没有告诉我。
上次我和他分手的时候,他只是说:“卫君,我会和你讨论这件事的,但不是现在。”
一直至今,我也没有再见过他,对于高山有生命这件事,当然也没有下文。我只知道上次我再离开他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了高山的心脏,只不过没有法子到达而已。
现在他忽然来到这里,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却去找戈壁沙漠?因为他和我的关系,要密切得多  至少,原来是他的那只神鹰,现在和红绫形影不离。还是他不知道我的地址?
我想插口,可是戈壁沙漠和他,双方紧接著说话,并没有空档可供我说话。我只好先听他们说些什么。
戈壁沙漠受宠若惊,说话也就有些不伦不类,他们竟称对方为“三德兄”,听来甚是滑稽。
#奇#他们两人说:“三德兄,你这次出山,可是为了召集天下巧匠大会?”
#书#天工大王道:“非也非也,我是为了找一个人。”
戈壁沙漠可能是兴奋过度,竟连想都不想,就道:“那太容易了,包在我们身上。”
我想阻止他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天工大王也立刻有了反应:“那太好了。”
我心中暗叹:只怕要糟糕。因为“找一个人”这件事,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困难之极。
别的不说,若是天工大王要找原振侠医生,请问浩瀚宇宙,你戈壁沙漠上哪儿去找?讲话要托住下巴  “包在身上”这种话岂是轻易说得的?
果然,天工大王又道:“想不到你们那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个人。”
戈壁沙漠打了一个突,也感到自己把话说满了,当堂结结巴巴地问:“三德兄要……找的是……什么人?”
天工人王的回答也很出乎意料之外:“是一个女人。”
我听了忍不住大声道:“还好,至少困难程度减少了一半。”
戈壁沙漠瞪了我一眼,他们还没有出声,天工大王已经陡然叫了起来:“卫斯理,是你这老小子?”
这一句话,却是地道的京腔  那种讲起话来,嘴巴里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一样,含混不清的语腔,要学得十足,绝不是容易的事情,别说是外国人,就算是我,也还学不到他那种程度。
更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是,我才说了一句话,他立刻就认出了我是谁。而我却在听他说了许多话之后,才猜到了他的身分。
看戈壁沙漠的样子,本来准备大大地说我的不是,可是一听得天工大王用那么亲热的称呼叫我,立刻改变了态度,变得看来羡慕之至。
我道:“正是。”
天工大王听到了我的回答,反应之强烈,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他先发出了三一下怪叫声,一下比一下响亮。接著,他说了一连串的话,却听得我们人人面面相觑Qī.shū.ωǎng.,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东西。
后来,我问他说的是什么,他哈哈大笑:“那是古波斯语  难怪你们不懂,地球上懂这话的人,只有我一个,你说有多寂寞!这一次,实在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才用上它的。”
当时,他的确高兴之极。他又道:“我要立刻见你们。”
我还没有回答,戈壁沙漠已抢著道:“我们这就赶回来!”
天工大王应了一声,戈壁沙漠和温宝裕已经冲出门去,看来他们很急于和这位传奇人物会面。我和白素用了十多秒时间,留了话给红绫,告诉她那只神鹰的原主人来了,要是听到了留言,到戈壁沙漠住所来与我们会合。
我们一起搭戈壁沙漠的车子,两人怕自己情绪太激动,不适宜驾车,所以由温宝裕驾驶。温宝裕一路横冲直撞,总算平安到达。在车子开上那条直通屋子的大斜路时,已看到前面站著一个身形高大的老人。
那当然就是天工大王伦三德了。
只见他穿著波斯人传统的白色长袍,头发极长。虽然是胡人,可是看起来也飘然出尘,非同凡响。
戈壁沙漠打开车门,连滚带爬,向前冲去。到了天工大王面前,若不是天工大王伸手扶助了他们,两人怕真要五体投地跪拜在人家面前了。
我和伦三德见过,向他介绍了温宝裕和白素。他向白素道:“令尊很了不起,是我敬佩的人。”
白素喜出望外:“我一定转告他老人家,我相信这是他老人家晚年最高兴的事了。”
白老大虽然自负之极,但是能得到天工大王这样的人物一语之褒,总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白素这样说法,倒也不算夸张。
天工大王一面说著,一面向我张开双臂走过来,我们互相拥抱。他在我耳边低声道:“我这次来,另有要务,上次没说的事,再慢一步如何?”
我听他这样说,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他要不说,我总不能逼他  所谓“上次没说的事”,是指他如何从原振侠医生处得到启示,知道了地球上所有的高山都是有生命的那件事。
这件事,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谜,而且任凭我如何设想,都没有结果。本来我以为这次他会告诉我,谁知道他还是不说,真是令人气结。
当下我点了点头:“悉听尊便。”
他也听出了我语气之中,带有不满。所以,向我做了一个表示歉意的神情。
接著,他转向戈壁沙漠:“你们刚才拍了心口,说要找人,包在你们身上?”
戈壁沙漠神色尴尬,想打退堂鼓,可是说什么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结结巴巴地道:“有卫斯理和他夫人在,事情总有商量。”
天工大王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们:“好嘛,事情还没有开始,话就走了样儿!”
戈壁沙漠满面通红,索性不再开口。天工大王用力在他们肩头拍了一下:“开个玩笑,请勿见怪。”
戈壁沙漠忙道:“哪里,哪里!”
天工大王这才说到正题:“我要找一个女人  这话真是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说著,一行人向内走去。天工大王一直在想该怎么说下去,所以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出声。
到了一个小客厅之中,各人或坐或站,各适其式。戈壁沙漠忙著去拿酒,天工大王仍然不出声。
戈壁沙漠拿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酒,香味浓烈无比。可是天工大王接杯在手,却大是心不在焉。他大口喝著酒,仍然自顾自在沉思。
他手中的杯子一空,戈壁沙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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