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钱包逾期不还会有人来家里讨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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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拾时光恋上你》作者:清蒸腊鸭
久别重逢,
突破雅思培训中心A1面试室。
金国伦:你雅思考了7次都没过??
童笙:嗯,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样,要死了。
金国伦:别死,我拯救你。
雅思培训老师 VS 考渣学员(高中同学)
听力SECTION 1:
世界就这样,
有人倾家荡产重金求子,
有人厕所生娃随手丢弃。
所以你喜欢他他喜欢她她不喜欢他他不喜欢你而我喜欢你,
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
问:什么是平常?
童笙心乱如麻:等等,干扰项太多……
金国伦眯了眯眼:听力0分!
阅读指南:
1.文风沉慢,非爽文,莫考究。结局HE保证甜!
2.尽量日更。更新时间为晚830。
3.到底要不要告诉大家,女主性格不讨好,男主深情但记仇(只记女主的),还作。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女主童笙,男主金国伦 ┃ 配角:邓嘉,陈雅盈,等等 ┃ 其它:打败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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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笙轻轻阖上vip009考室的门,脸色平静地行至走廊末端的考场助理跟前,手持牌卡接回考前寄存的背包,放好身份证,转身离开。
属于她的十来分钟雅思口语考试已经结束,默然地沿着安静的走廊往外走。途经洗手间,哗啦啦的清澈流水声惹她下意识地转脸一看,见有两位女考官在镜子前背对着她边洗手边低语谈笑。
镜子里映着她俩脸上的轻松悠闲,跟童笙认为紧张压抑的考场气氛格格不入。就连今天没有考试压力的考场助理,都没像她俩那般笑得随意。
童笙并未放缓脚步,心底却涌起一份心思。假如她的口语考官是位女性而非男性,刚才那种状况,对她的评分是否有利一些?
不像笔试那般,口语考试结束后不会出现上千号人同时蜂拥而至电梯前候队的壮观景象。然而,即便此刻电梯前仅有寥寥数人静默守等,童笙依然选择走楼梯--从十一楼的雅思考场,若有所思地往下缓行。
前前后后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比她走得快的,走得慢的,不知来历。楼梯是半户外的,能看到大厦外的街景。偶尔一两阵尖锐的车鸣声从楼下的停车场喊上来,这半空,才不至于过分冷清。
行至九楼,童笙顿住脚步,急忙从背包翻出手机,开机,点开有道词典,输入,贴着耳朵仔细聆听了两遍它的读音,回忆刚才考试自己的发音,比较后认为应该没有出入,她才舒了口气。
到了四楼,她百度doing与do的区别用法。屏住呼吸浏览结果后,她恨铁不成钢地嚎叫一声,挫败地垂下紧握手机的右手,左手悲愤地握拳捶向那根被划得面目全非的石栏扶手上。
左手顷间生痛。
却远不如心痛。
她蠢得可以从这四楼跳下去了!背过上百遍的两个词组,临场发挥居然混淆?苟活!
捶石栏不够泄愤,童笙站在楼梯间恨踹那堵早被无数黑色鞋印覆盖了原色的墙。
与她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也许对这种激愤的场景见多不怪,反正都视若无睹不问不闻地冷漠离去,教童笙益加肆意地安心渲泄的同时,无助孤独感亦随之汹涌而至。
“蠢货!去死!早死早超生!”她愤愤不平地自我咒骂,踹墙,脚板底传来阵阵生硬的闷痛与灼热,换只脚继续踹,使尽全身的力,后背冒汗,可心头的怨恨未褪半分。
直至手机响了,她才停了下来。
来电的许诺然直奔主题:“part2考了什么?”
童笙倚着墙微喘,欲哭无泪,“别提了!”
听出她的沮丧消沉,手机那头缄默了一会,许诺然的声音才又传来:“报个班吧,何必。”
童笙:“……”
一楼的楼梯口跟电梯口一样,早已摆着数家中介公司的宣传画,好几位中介职员招呼着走下来的人,不管对方是否雅思考生,通通统一台词,各为其主地拉拢生意。
“同学,要去哪个国家留学?我们公司专业做北美的。”
“考虑欧洲吗?大英很棒的,回去看看我们的资料。”
“澳洲八大欢迎你。要是嫌远,香港的学校我们也做。”
童笙摆摆手,客气地浅笑着拒绝所有。侧身越过层层中介,迈出大厦,重见一片天日之际,亦遇见好些听上去应是雅思考生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地于角落低声抱怨。
“我死定了,我这回死定了!全卡壳了!”
“我肯定只有4分!你们谁都不如我垃圾。”
“考官口音很重,我才part1就问了几次……”
“我的考官老问whywhywhy,我他妈的就要反问他why!”
都是考试,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童笙笑叹一声,怀稍稍宽了些。饿了,吃饭去吧。
穿过水泄不通的停车场,从侧门离开赛格雅思考试中心,童笙转左,于红绿灯路口右转,顶着炎炎的初秋午阳,在人/流交织之中穿梭。过了三个红绿灯,急步横过马路越到对面,再往前路口左转,约二十米,如常抵达就叫老开封羊肉汤的食肆店铺。
“羊肉汤,小碗,凉拌羊头肉,一个烧饼。”
“40。坐哪?”
童笙边掏钱包边回头望了眼其实只有20来平米,仅仅7张桌子的小铺面。她冲右上角的桌子努努下巴,“那个空位。”
嗑瓜子的收银员拔下手里的瓜子,接过童笙的百元钞,摸了摸,抖了抖,找回六十,冲厨房喊:“肉汤羊头馍,14号!”
童笙收好钱包往14号座位走,屁股刚落到椅上,用小竹篮盛着的烧饼就上来了。刚刚出炉的烧饼表面洒了一层薄芝麻,很烫,但相当香脆。忍不住先干嚼了几口,小碗的羊肉汤与一小盘凉拌羊头肉也送过来了。
汤非常清香,似乎没搁盐,淡淡透着一股羊肉的纯醇。上菜的大婶提醒童笙:“自己添盐。”她指指桌上的盐瓶子。但童笙不,用清淡的羊肉汤配味道浓郁且微辣的凉拌羊头肉,恰到好处。吃汤里的香淡羊肉时,蘸点羊头肉的凉拌汁,哈,又秒带滋味。这是她总结出来的一流吃法。
小店生意不错,每次来皆坐无虚席。
如现在,童笙是拼桌的,同桌对面坐着一位戴棒球帽的高壮男性老外,半脸胡须。无意听他讲了几通电话,一会歪音国语,一会顺溜外语,猜不出哪国人。华强北是有名的电子科技集散地,在此做大小买卖的遍布天南地北。
初秋的深圳宛如夏日,小店的空调冰力不够,羊头肉又越吃越辣,童笙辣出鼻水,额冒了细汗。她抬头抽了几张店铺供用的纸巾,抹过额头擦揉鼻脚时,老外来搭话了。
“你好,我叫star,这工厂听不懂我,请问能帮我传个话吗?多谢多谢!”他冲童笙打着手势,比着手机,戚眉瞪眼,操着音不正调不准的国语,竭力恳诚地表达他的意思。
刚才听他聊电话似是很焦急,童笙遂点点头,擦了擦嘴放下纸巾,再把手机接过来。“喂”过一声后,她才明白不单单对方听不懂star的蹩脚国语,star也听不懂对方的方言乡音,连童笙也听不懂。
她费了很大劲,才让对方有所明白地把手机转给能说正音国语的人接听,之后的沟通顺畅许多。
star很感激,热情地要添加童笙的微信,“我经常在这一带做小生意,以后有需要能找你帮忙吗?放心,我会付钱的。”
童笙客套几句,顺着他意添加了微信好友,看到他的地区信息是西伯利亚。
两人稍作闲聊,star继续埋头把剩下的羊肉汤面吃光后就告辞了,很忙的样子。
童笙也打算专心吃饭,退出微信之前,收到许诺然发来的广告连接,附带对方的留言:听说这个培训中心很不错,就是贵了点。你往最便宜的报呗!
就手点开连接,赫然大字标题跃屏而出:突破雅思,领你突破雅思!优惠大班,严谨中班,魔鬼一对一班,总有一班适合你!欢迎咨询。
往下便是中心的电话与地址。
童笙收起手机,接着吃饱喝足,依计划坐动车离开深圳,返回自己的小城市陶城。未出车站,许诺然又来电话,催促她去突破雅思。
“你跟我不一样,我考5.5分了事,自学就过。你需要人指点,开窍就好。”
童笙依旧不太认同,“学技巧有什么用?考过了出去一样沟通不了。”
“问题是你现在能出去吗?门槛摆在那,你得先出去才有资格考虑往后的沟通问题。而且你以为技巧谁都学得好?abc都不懂的人,你让他们学十年技巧也考不出成绩呀!你先去咨询,他们不是强盗,不会动刀动枪地逼你掏钱报名的。”
朋友的苦口婆心,终教童笙在车站徘徊了半刻钟,再忐忑地搭上开往cbd的公车。
突破雅思培训中心位于陶城cbd区域最高的写字楼--高捷大厦的27楼。电梯一停,梯门一开,便见两位优美的接待员跟几位年轻人在“突破雅思”红色字招下的前台处交谈。
同乘电梯搭至此层的好几人直奔前台咨询。童笙不愿惊扰任何人,遂默然移至一边,在宣传架前心不在焉地抽了本小册子,还没翻开,一位接待员就主动过来打招呼。
“你好同学,我叫tracy,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漂亮的tracy笑得亲切,目光柔和,童笙怜香惜玉,不忍随意打发,遂拘谨地举了举手中的小册子,“你好,我想看看你们的雅思培训课程。”
tracy笑得更欣然,“欢迎你,介意让我了解一下你的学习情况吗?我再给你推介最合适的课程。”
她推开前台旁边的磨砂玻璃大门,邀请童笙进入了中心的接待区域。
踏着光洁的地板,稍一抬头,便见墙身挂满世界名校的照片。错落有致的绿色小圆桌上装饰着多肉小盆栽,一小盘童笙唯一吃的糖--花生糖,以及数本杂志。同色系的椅子有一半已经在接待客人。仔细聆听,还会闻见一阵熟悉但想不起名字的背景音乐在吟唱。
旁边有好几阵议论,随意坐下来的童笙留心听了几句。
“你的情况适合先报个大班学些基础……”
“但我急需成绩,必须在三个月内拿到5分……”
“那你可以试试一对一的课程……”
“太贵了,七八百一个课时……”
“七八百是我们总监的价格,其它老师会优惠一些……”
“如果考不到四个7,能免费重读吗?”
“保分制是可以的,但免费重读只有一次……”
“啊?那我两次都考不到四个7怎么办?”
“你必须要考出来……”
tracy给童笙盛了杯温水,翻着中心的表格,逐项咨询她的情况。
听完童笙尴尬的简述,tracy温柔地鼓励:“其实一次就考过的同学并不多,何况童小姐你要求听读写说四个7。你写作最高分是6.5,阅读是7,这两门是你的强项,已经接近目标。但听力与口语,最高只有一次6分,其余是5、5.5……”顿了顿,她诚心提议:“这样吧,你介意多留二十分钟吗?我让老师测一下你的口语底子。”
童笙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在tracy的微笑注视下应了声“好”,遂被带至a1面试室。
突破雅思的a1面试室跟真实的口语考场相差无几,白色的简易书桌,两张简易办公椅,再无多余。可这里有密封窗户,卷帘收了起来,外面的日光洒遍室内。透过窗户,能尽然俯瞰城区风景,堪称一流。可惜童笙此时无心观赏,稍瞥一眼,感觉很悬。
tracy回到前台,问同事ann:“哪位老师有空?有新同学要测口语。”
:“miss潘出去买东西,估计一会就回来。”
tracy:“帮我打个电话跟她确认,我让同学先写作文。”
她拿着笔纸回到a1面试室,脸露歉意,“对不起,老师正赶回来。你介意先写一篇大作文,到时一起给老师过目吗?”
“可以。”
童笙接过笔纸,浏览题目:学校每个科目的招生是否该均男女比例平等?
掐着时间,她着笔书写。
过了许久,仍不见miss潘的踪影,tracy有些着急:“还有谁在?作文该写完了。”
“都在上课,”ann顿了顿,“除了金主。”
tracy试探:“让金主来?”
微惊:“小题大作了吧?你不怕挨骂就上。”
tracy自我安慰:“给他赚钱呢!”
她迟疑半分,方拿起座机,往中心的总监办公室内线拔去电话。
已经写好作文的童笙又等了十多分钟,终于烦躁。她正要起来离开这个密室般的鬼地方,出去愤然投诉顺带替心中郁结逮个出气筒时,面试室的门被推开。
迎面进来的男人一抬头,鼻梁上的眼镜略略反光,便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随即愕然。
封尘的记忆遇上一阵意外的春风,尘被吹走,昔日从未褪色的清晰影像重现脑海,与眼前人一一复位。
曾经以为忘却不难,一辈子就如此消逝,谁知要起手重拾,竟出人意料的轻而易举。
金国伦眉间轻皱,抬起手中的资料仔细重看,又打量了童笙一圈,进行确认:“阿笙?”
低沉醇厚的声线带着淡淡的惊讶,嗓音比以前沉稳了许多,教原本寂静孤伶的面试室多了份阳刚正气,驱走了之前的荒芜冰冷。
童笙笑了,眯眼露齿,如年少时那般灿烂。她往后靠上椅背,肩膀像融化的雪糕。窗外的夕阳从侧面穿透她的身体,替她披上霞衣。金秋般的色调,又似发黄的老照片。
“怎么会是你呀伦gay?还西装领带的,有模有样呀哈哈哈。”
她边调侃边端详金国伦。除了依旧戴眼镜,金国伦变了,已经不是她印象中那个穿校服的高中男生,就连高中三年没换过的眼镜款式也变了。
眼下他若开口张问“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恐怕童笙无法秒答。
金国伦抿抿唇,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不言不笑地关上门,坐到她对面,张嘴就开门见山:“童小姐,雅思考了7次,最好成绩四个6,目标四个7?”
他的“7次”含讥带讽。
童笙的笑僵住了,肩膀冻住了,惟有颔颔首,应道:“是。”
她为什么坦白?就不能说只考过3次吗?!哪怕说5次,也比7次强呀!蠢出天际。
接着是带笑腔的轻质:“不是班长吗?不是全年级前十名吗?居然才考6分?”
本来自形渐秽的童笙拧起眉,抬眸瞪向对方低斥:“少套高帽了,存心的吧。”
金国伦哼了声笑,微微偏了偏脑袋,从未离开她的目光含着几分探究,“一把年纪考雅思,移民?”
童笙刚要接腔,话就被他抢了:“你这年纪,申请学签会被怀疑有严重的移民倾向,可能拒签。省省吧,别考了。”
童笙愣了愣,当即不满,“你这是招生吗?给你老板赶客你老板知道吗?!”
金国伦勾唇自然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发光般吸引了童笙的注意力,殊不知他同时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念道:“那好,来场模拟。”
接下来,他充当考官,一连串流利的雅思口语考试开场白脱口而出。来得太快,原本还想跟他怄怄气的童笙应接不暇。无措之际,在金国伦质疑又鼓励的审视下,她迅速调整,配合地即兴模拟了一场口语考试。
两人问答之间,童笙暗叹金国伦的英语之好。
英语专业出身的,就是不一样。
当年他被东北的海港大学英语专业录取,而她名落孙山,浑浑噩噩地参加半死不活的二次补录。
高考前夜,日积月累的矛盾致使童笙与邓嘉大吵一架,两人于漆黑的教学楼后争执,不欢而散。翌日的语文考试,尚未交卷,童笙就预感,这场高考,彻底完了。
果不其然,明明是保重点冲名校的她只勉强上了二本线。挂掉老师打来劝她复读的电话,随即抽泣的童笙给金国伦拔去电话。痛诉,抱怨,不服,好比过去12年的学都白上了,恨不得重来,然而又不甘心复读,矛盾,彷徨,慌张,不知前路,没有退路。
她念念叨叨有近一小时,电话那边的金国伦没有吱过一个字,犹如她在自言自语。直至童笙无话可说,口干舌燥,握着话筒干发愣时,才听见金国伦沙哑平静的声音:“我爸死了。”
“我爸死了。”
突如其来的话,闪电般“轰”一声劈进童笙脑里。它宛如冲破记忆之茧的初蝶,耀眼地落在面前的金国伦的肩头上。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童笙眼前一阵刺白,思绪滞了。
她的口语忽然变得支离破碎,留意着她表情的金国伦果断抢话,提出另一个问题,干脆地踢走她前一道毫无章法的思路。
童笙有所觉悟,遂慌忙拉回思绪,努力应付肃穆得吓人、提问总是出其不意的金国伦。同样十来分钟三个部份的口语交谈,感觉比在考场漫长不少。
金国伦比真正的考官还难对付。他眼镜框后的锐利双目,犹如追光灯般牢牢笼着她,令她如坐针毡。
结束后,童笙如释重负。
金国伦翘着腿,看着膝上的表格记录着什么作点评,“基础勉强过关。但部分发音不准,思路缺乏逻辑,答非所问,词汇不够丰富,而流利度,”他抬眸望向童笙,“刚才想什么?考试也敢走神?活该只配5分!”
他的“5分”掷地有声。
童笙脸色骤变,登时反驳:“我上次考有6分!”
“6?”金国伦讪笑叹道:“好了不起。”
童笙:“……”
何必班门弄斧。
她垂下目光,表情不甘却无奈,也许还在暗暗咬牙。金国伦看着她,忽且仁慈了些,改而问:“昨天考了笔试,今天口语?”
“那就是第8次了?”
“考完还来这里,证明第8次也要打水漂?”
“嗯……”
仁慈扶不起阿斗。金国伦不客气地从鼻腔哼出一声嗤笑,“我服了你!”
童笙尝试自辩:“昨天的听力应该至少能拿6分,我对过雅思哥的答案,只是今天的口语……”
“part2考什么?”
“……等一个人。”
“够烂的题目,说得还行?”
“……我说……”童笙莫名胆怯地对上金国伦的眼睛,在他直勾勾的凝视下又挫败地垂下眼帘,像做错事的小孩,迟疑答道:“我说了以前在k记等邓嘉的事,说着说着……”
金国伦原本平淡无波的脸突然铁了色,眼镜框背后的目光寒了几分,捏着表格的手紧了紧。
童笙与邓嘉第一回约会,地点是k记,时间是下午两点。然而她一个人等到六点,仍未见邓嘉的身影。后来他到底出现了,解释是家里有事。
那时代,手机是新鲜的奢侈品,整个年级只有邓嘉等两三位同学拥有。没有手机的童笙不敢离开k记去电话亭,生怕邓嘉来了找不着她。
事后,她在学校跟金国伦诉过苦。而往后一段日子,童笙才知道邓嘉迟到的真相。
“哭了……这会影响评分吗?”再丢人,童笙终究把上午口语考试的实况和盘托出。
“有毛病!”金国伦当即一手把水笔掷桌上,笔身一撞桌面,又蹦弹到地上,“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考试大姐!在考场上哭?苦肉计博同情?你是不是智障!”
他犹如随时会从对面扑过来撕咬她的野兽,童笙本能地别了别脸,缩了缩肩膀,也生怕那水笔会砸到自己头上。水笔蹦到她脚边,前方咬牙切齿的低吼平息,她方回过脸,望向金国伦解释又自我安慰般呢喃:“……考官一直微笑……”
金国伦气极而笑,“不笑难道陪你哭?!然后递上纸巾,哄着你说,别哭了,我会给你打7分,你就把他给忘了?!你真有毛病!”
他把表格也冲她一手扔了,被他捏皱的单薄纸片在半空中滑了几滑,终于桌边落了下来。他气得白脸憋红,胸膛微微起伏,意气地将自己摔到椅背上,把头一甩,目光扔到窗外,不看童笙。
童笙惊吓之余,被噎得够呛。
她很怂很糗,也很懊恼,索性低下头,也不敢看对方了。
都说成熟就是觉得以前的自己够二,可为何今时今日,她依旧二?上午的考试,白人考官也许连她的回答都没听明白,就一头雾水地见她莫名其妙地哭。而她竟妄想考官能在考场上体恤她,甚至同情她,正如金国伦所说的,给她打个人情分。
本是严谨的国际语言考试,她却题目都没回答清楚,就独自陷入记忆旋涡,顾影自怜地抖肩抽泣。动容真实的眼泪,除了清楚始末的自己,可惜并未感动其他人。
就连对象是相对了解当年经过的金国伦,也仅能换来一顿谩骂而已。
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比刚才只有童笙一人时还要死寂。
小小的a1面试室空气不知凝固了多久,望着窗外的金国伦缓缓回过目光。夕阳霞光从童笙身上移投到他,黑色西装的色调因此更沉润。金国伦整个人的线条,如漫画人物般明朗清晰。他已平伏,恢复刚进来时的冷静,划破僵局地低问:“一定要四个7?”
童笙眼神闪烁地瞧了瞧他,“嗯。”
“限时?”
“一年内。”
“非考不可?”
“都考了8次了,这样放弃,不甘心。”
“放弃的人很多,不差你一个。”
“怎么老是劝降?做培训的不都是说‘你行你能’的吗?”
“你离开学校多少年了,基础的扔下与年纪大是你的弱势。”
“我现在的工作也天天用到英语,没有扔。”
“所以你的听力与口语居然能拿5分?”
“考试是不一样的。就像我们都说中文,但你的语文作文经常拿满分,我的却经常跑题不合格。你让老外去考雅思,他们也未必能考四个7。”
这例证无法反驳得叫人认命,事实残酷,童笙倔强,“……我还不想放弃。”也许她的话听上去举棋不定,语气亦不够坚毅决绝,但是真心话。
她并非有原则的人,不过偶尔执迷起来,疯似的,谁都怕。
金国伦又陷入沉默,待童笙追问“怎么样”,他才说:“之前都是自己复习?”
“嗯,我买了剑桥雅思4至10。”
“11都出了。”
“那再买。”
“过去8次考试,哪几次是脑抽陪跑,哪几次是有所准备,心中有数?”
“最后4次都是花了心思准备的。”
“四个7,”金国伦顿了顿,“考到的说不难,考不到的说很难。你报个班,强项强化,弱项恶补。”
到底说到点上,“我知道,所以我来了。能打折吗?一场同学,给我打三折吧。”打趣调侃的话题轻松得多,童笙秒卸刚才的羞窘不安,尝试说笑。
没料到金国伦亦秒回:“好,打三折,一对一,我辅导你,听读写说四科。”
童笙诧异了,将信将疑,“你说真的?你能打三折?”
金国伦蹙眉反问:“你考了8次雅思是闹着玩的?”
童笙:“……早知道说打一折好了。”
金国伦唇角微扬,眼中含笑,哄着似的:“报不报?”
“保分吗?考不过免费重读几次?听说才一次。”
“保你四个7,考不过免费重读一辈子!行了吧?”
“哇……这听上去像诅咒。”
“你!”金国伦不耐烦了,激愤地“你”了下,顿住不说。他瞬间反脸,一脱刚才尚算和蔼的态度,直接站起来,扔下一句从牙缝挤出的“爱报不报”,转身拉门就走。
童笙见他头也不回,地上留着笔,桌上有表格,还有她的大作文!来不及感叹他的脾气不同往日,来不及替突破雅思有如此的员工哀悼,她赶紧收拾所有追了出去。
同一条走廊里有数间教室。a1面试室隔壁的b2中班学员刚好下课,一出来便撞见经过的金国伦,整座培训中心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喧哗。
“金主大大?!”
“哇!金sir,原来你在啊?怎么不给我们上课了?”
“金主,你什么时候再教中班呀?一对一能降价吗?”
“嫌贵别报!金sir的一对一,有钱也未必能报上。”
“这谁呀?”
“突破老大,我们金主!是不是很帅?”
“我就是冲着他来报名的,但他的一对一太贵了而且经常满员,中班偶尔才代课。”
“好帅!他有女朋友吗?划重点!”
“听说miss陈是金主女友。”
“woo!突破cp,无懈可击!”
金国伦被一群年轻学员团团围着,寸步难行,唯有耐心地跟大家耍太极。
熬了一阵,b2中班的老师钟sir走出教室,见此壮观,不觉心酸埋怨:“你们全是一群白眼狼,前一刻捧我是突破最帅,哄着我把老底都贡献出来了,现在却全围着金sir,是不是想考试5分?!”
“卧擦!钟sir你的怨念太恶毒了!”
“钟sir有名开口中,千万别诅咒我呀!”
“我知错了,钟sir跟金sir一样帅,求放过!”
刻意夸张的酸话惹来一阵哄笑与注意,金国伦趁机突围溜人。某位机智的学员,洞察先机地冲上前拦到他跟前,诚恳急道:“金sir,能借五百块吗?江湖救急!”
一心向前撤的金国伦被拦得滞了滞脚步,扫了对方一眼,他二话不说往西装内袋掏出薄薄的钱包,翻开后手指轻拈,娴熟准确地拈出五张百元钞塞进学员怀里,再匆匆撤退。
学员接过钱,转个身双手合十举高至额头,冲着金国伦救世主般的背影谢恩:“多谢金主!”
“你又向金主借钱?”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金主掏钱包的模样太帅了!”
“金主就是大方,我们借碎钱从来不拒绝。”
追着出来目睹全程的童笙从惊叹中回神,紧跟上去。
“伦gay,我的作文你没看!”
追至总监办公室门前,金国伦回头瞥了童笙一眼。他伸手夺过她扬着的作文答纸,紧接“嘭”一声把门关上。
被堵在门外的童笙:“……”
这家伙,脾气真心长了不少呀。
突破雅思培训中心的总监办公室内,金国伦跌躺在大班椅上。他扯了扯领带,抬手举起童笙的大作文,随意扫了几眼,撇嘴鄙夷:“乱七八糟,还说考7分。不自量力!”
他把作文答纸揉成一团,无情地扔进椅侧的垃圾筒。
中心的隔音非常好,总监办公室内听不到外面的躁动。金国伦摘下眼镜,躺椅上闭目了一会。中央空调的温度不够低,否则他为何后背仍在渗汗?难道是窗外的夕阳太凶猛了?他站起来,把大班椅后的窗户卷帘放了下来,办公室骤然暗淡了许多。回身时,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办公桌上的黑色照相框处。
他拿起照相框,小心拆开背板,里面叠放了两张照片。表面那张是他与母亲的合影,藏在底下那张是他与许多许多人的合影。
高二那年校运会,结束当日,体育委员让全班同学到操场的阶梯看台集合,然后指挥着拍下这张全班福。
一群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傻小子傻小妞,表情各异嘻嘻哈哈地望着镜头。瘦削的金国伦站在照片的左下角,撑着铁栏,带点倔强地抿着嘴,圆框眼镜挡着他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左侧无人,右侧是童笙。她高举双手,拿着两个拆下来的装饰气球,青春的笑容总是无惧皱纹地灿烂。
校运会后,照片洗了出来,钉在教室后面的小黑板上。某天放学,趁着没人,金国伦悄悄把它撕走。
把照相框放回原位,金国伦复坐下来,盯向椅脚边的垃圾筒。
僵持了几秒,他弯下腰,把童笙的作文捡了回来,放办公桌上,摊开,抚平,戴上眼镜,执起红笔逐句逐句批改,边改边损:“这水平怎么考6.5的?!”
童笙只好回到接待区,tracy一见便上前询问:“童小姐,刚才跟你面试的,是我们中心的总监金sir,你觉得怎样?”
可不是,他办公室的门牌大大地写着“总监”两字。
“……他说给我上一对一的保分班,还打折。”
tracy惊喜极了,整张脸都发光,“真的吗?那太好了,金sir能这么说,证明你是可造之才。我们来排排课?他的课很满,越早排越有保障。”
童笙没马上回答,她的注意力被接待区的背景音乐拐走了。终于记起来,这音乐是早年的单机游戏《最终幻想9》的主题曲,melodiesoflife,日文版--高中时候,金国伦介绍她听的第一首外语歌。他本人是《最终幻想》系列游戏的忠实粉丝,她在他家见过他收藏了这套游戏的cd。
《最9》的主题曲有日文版与英文版,金国伦曾经问她:“哪个版本好听?”
“英文版。”
许久之后,金国伦再问:“哪个版本好听?”
“日文版。”
“为什么?”
“英文版听懂歌词了,没意思。日文版老是听不懂,还有点意思。”
“切!有毛病。”
“你怎么老说人有毛病?你有药啊?!”
离开突破雅思,逆着夕阳,童笙行走于熙攘的道上。回家的路不需要脑子,奔波了两天,她思绪无任放空,甚至呆滞。
手机响了,许诺然来电。
“去突破了没?”
“去了。”
“报班了吗?”
“报了。保分一对一。”
“卧靠!原来你是土豪!”
“没有啦,对方是我高中同学,打了个折。”
“哦,打几折?”
童笙笑了出声。假若许诺然知道时价八百的突破总监一对一保分课程,以三折的单价给她授课,许诺然会否跟突破雅思里的tracy一样无比惊呆?
“那老师男的女的?”许诺然果然傻了,“不过不管男女,那人肯定是暗恋你!”
“我跟他十年没见面了。考了8次都没过的人,也许他同情吧,权当雪中送炭了。”
“这样呀……确实挺丢人,他不会把你这事跟高中同学说一遍吧?那更丢人。”
会吗?金国伦不是嘴碎的人。况且,童笙不认为被突破学员封为“金主”的他会跟谁聊起她这些与他无关痛痒的琐事。
再者,听说突破里面,还有考了10次都不过的人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并非最极端的案例与谈资。
从包里掏出突破雅思培训中心的简介册子,翻开第一页,便是突破的镇店之宝--金国伦的个人简介与他自信坦然的半身照。
简介内容:突破雅思创始人之一,国内第五位取得雅思成绩四个9……
难怪脾气见长了,雅思四个9赐予了他力量。
童笙再次感叹,她与金国伦宽阔的十年,差异的人生所造成的差距竟如此之大。
雅思6分与9分一个倒挂金钩的宇宙距离。
除了一鸣惊人的成就,金国伦的长相想必也是突破雅思的卖点。简介上五官清俊的他,神/韵角度活似韩国某明星,教小女生忍不住喊他一声欧巴。真人的他,如今脾气却不似欧巴那般温柔,反而很粗汉子。那张总是抿着的薄嘴唇,仿佛藏了许多秘密,吐出的英语又地道纯正。以前不觉得他眼神凌厉,大概当了培训老师,炼就了驯服盯督学员的金晴火眼,阴晴不定的深邃目光随时把人瞅得掌心出汗,例如刚才。
回到家里,跟父母简单聊了两句,童笙便躲回房间。她把第8次雅思考试的纪念品--一支下蛋笔与一块橡皮擦放到美少女战士图案的双层笔盒里。
有考生戏说集齐7套雅思下蛋笔与橡皮擦,便能召唤神龙许愿,想考几分就考几分。所以她前天出发时,曾诚心向笔盒祈祷。然而,神龙嫌她了。
童笙洗澡后把玩手机,心血来潮地翻看高中班级的微信群。
她从未于群里发言,偶尔浏览两眼,也未见金国伦说过话,即便群里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三四个月母校即将迎来建校50周年的相关活动。
在群里找到名为金国伦的微信号,童笙点击添加好友,留言:伦gay,加我,阿笙。
然后,对照着tracy给的突破雅思总监名片,她把金国伦的手机号码存入通讯录。
高捷大厦的27楼,晚上11点多,所有培训课程已经结束,但突破雅思培训中心依旧亮着灯,为小城的璀璨夜景添亮几分。
金国伦站在没有亮灯的露台,倚撑着玻璃围栏望着远方,吹着初秋凉风,独自消磨。
“阿伦。”
他侧了侧脸,余光瞥了眼从身后走上来的陈雅盈,又回过脸去。
陈雅盈站到他身侧,看见他手上拈着烟,意外地叹道:“怎么又抽烟了?”
慎怪的语气富含关爱与柔情,金国伦却置若罔闻,我行我素地又抽了一口,冲着漆黑的半空缓缓吐出烟雾。秋风时有时无,恰巧风停了,烟雾便凝固于空中,久久不散。
陈雅盈再度开腔:“别抽了,金阿姨不喜欢。”
金国伦这才有反应,离开围栏站直身子,走至露台角落的垃圾筒旁。
“陈雅盈,”他低头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按熄在垃圾筒盖上的沙石里,平静道:“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本来因为他肯把烟灭了而脸露喜意的陈雅盈刹那僵了,但她强作从容:“我没这个意思。难道分手了,纯粹的朋友关心也不可以?”
金国伦抬头望向陈雅盈,目光清冷得教对方心虚,“成年异性之间很难存在纯粹的友谊。不做恋人,那就保持距离。”话毕,他以一惯头也不回的作风离开了露台,背影铁石心肠。
躲在中心某角落的潘雁旋现了身,若无其事地走到陈雅盈身边,“miss陈。”
恍惚的陈雅盈微惊,迅即从哀愁中回神,以笑脸示人,“miss潘,还不回家?”
潘雁旋笑答:“正要走呢。一起?”
陈雅盈点点头。
两人离开露台,关好落地窗门。往电梯走时,潘雁旋好奇地问:“miss陈,听说你是金主的女友?”
陈雅盈尴尬地笑了笑,“现在不算是了。”
潘雁旋一脸可惜,“那太遗憾了,你知道学员私下称呼你俩做突破cp吗?”
进了电梯,电梯下行。陈雅盈茫然地呆视干净得跟镜子似的电梯门,门上映着她端秀娴静的瓜子脸容。她低喃:“你们不知道情况。”
潘雁旋继续打听:“我刚来没多久,挺好奇的,觉得你跟金主是绝配呢。坦白说,你俩有机会复合吗?”
陈雅盈:“……”
金国伦最后一位离开突破雅思。他巡查了一遍所有教室,确认无误后关掉电源总闸,锁门,再乘电梯直抵地下停车库,平稳快速地驾驶黑色歌诗图离开高捷大厦。
回到家里,开锁推门的悉悉萃萃声音,把一直在等门的金妈妈从卧室惹了出来。当妈的及时帮儿子于一屋昏暗之中打开玄关的灯,照亮了家门口,关切低问:“饿吗?我把汤热一下?”
金国伦锁上门,站在玄关用脚扒了两下换鞋,摇头,“说过不用等我门,快去休息吧。”
金妈妈不听儿子的,走近他,小心雀跃地说:“今天你姨妈跟我聊了几个小时电话,说她一位牌友的女儿从美国留学回来,各方面都很不错,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往自己卧室走的金国伦顿住脚步,回头望向母亲。
自他长大后,尽管是亲儿子,他的态度却变得不冷不热。小时候带他去算命,算命先生批他父母缘薄,当时耳朵避重就轻,不以为然,谁料人越长高,越灵验了先生的话。
金妈妈噎了噎,急着辩:“我是说,你的培训中心要不要招聘新老师。”
“这事你不用操心。”儿子的回话平淡缓慢,却拒人千里。
母亲一番心意他照泼冷水,金妈妈不罢休,紧跟继续往前走的儿子,追着说,“你是我儿子,我不操心你操心谁去?年纪不小了,该结婚结婚,该当爹当爹。”
金国伦想回话,但被金妈妈抢腔:“要不是你突然跟雅盈分手,妈妈会焦急吗?雅盈是个好女孩,你嫌弃什么!”
金国伦索性不说话了,直接进卧室,关门,一如既往地把所有人挡在门外。
金妈妈气了,冲着他卧室门喊:“不管什么人,都要成家立室。你再优秀,却孤身寡人,哪会幸福!”
卧室内的人泰然自若地摘下眼镜,解下领带,脱下衣服,进了浴室打开花洒,把室外的训斥彻底淹灭。
金妈妈得不到回应,愤愤不平走到饭厅的神台前,给金爸爸的灵位烧了柱香,喃喃诉苦:“你儿子我管不住了。都快三十,天天一个人闷闷不乐……他还在怪自己呀。”
昏暗中呆望了一会亡夫的遗照,金妈妈关掉玄关的灯,返回卧室。睡前翻了下手机,看到陈雅盈发来的微信。
突破雅思miss陈:金阿姨,阿伦回家了吗?
金妈妈:他回家了,也睡了。你加油,阿姨支持你。
突破雅思miss陈:谢谢阿姨。早点休息,晚安。
早上,童笙回到公司兴置实业,见自己的办公桌上堆了几份周六发放的文件。
因为要参加雅思考试,她周五下午就开始请假往深圳出发。而兴置实业所属制造行业,连周六也要上班。
她漫不经心地翻着那堆文件,当中一份是企业员工请假新规例的通知--但凡周六或周一请假,与周日连休的,必须通过总经理的直接审批……
童笙恨不得把这份看着就像针对她的通知揉成一团砸垃圾筒里。
她考过几次雅思,就请过几次假。请假会扣日薪,也影响全勤,这些不已经是相应的代价了吗?递交请假条时要看顶头上司的脸色已经不易,何必还要惊动总经理?
童笙吞声忍气地打开电脑。
“阿笙,周末又去哪玩呀?”她的顶头上司彭珊珊笑着走过来,轻搭她办公桌的手修着精美的指甲,长发盘在脑后,打扮十分干练。“你命真好,隔三差五就请个假双个休去游玩。难为我,在公司忙得天昏地暗,病假都不敢请。”
童笙从未告知任何人她请假是为了考雅思。而她虽是彭珊珊的下属,但打从心底讨厌对方。
当初若非她缺心眼,被彭珊珊乘虚而入抢走现时全公司最大的客户,业务总监那个位置就是她童笙的了。她也不至于在兴置工作了快五年,头衔却只是区域经理。她负责的区域,还是最难应付的大欧--对产品质量要求高,对价格却十分敏感。即使没明说,童笙依然知道公司颇为嫌弃她的客户。
“辛苦你了,彭总监。”童笙站起来,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拿着水杯转个身去茶水间了。
可以确认,那份请假新规例多半是彭珊珊跟总经理提的意见,专治她童笙的。
第5章 (修小BUG)
茶水间有好几位女同事在围堆吃早餐,八卦着这家不大不小的企业的人与事。一会总经理跟秘书的艳史,一会采购部与品管部的斗争,一会生产部与物控部的互掐,其实挺热闹。
童笙坐在角落,没跟别人搭话,别人也不主动过来搭讪。初出茅庐时会认为跟同事打好关系很重要,傻不啦唧地狗腿结巴,无中生有的话题生涩又企图。如今,年纪上去了,心态不一样。河水不犯井水,八卦她不热衷,关系也不在乎。
茶水间低声说大声笑的节奏突然顿了一秒,然后恢复。有人冲外面招呼:“娜姐,这边坐这边坐。”
总经理的秘书凌丽娜扭着腰枝款步而至。
“娜姐,最近公司有什么新动态?”
凌丽娜于一群泛泛之辈中坐下后,习惯地仰仰下巴,高深莫测地说:“动态?厉害着呢,怕你们受不了。”
“快说快说!”
“我不想多嘴。”
“没事,我们保密!”
跟大伙拉扯了一会,凌丽娜才揭开动态的面纱:“锦荣集团可能要收购我们兴置。”
如炸/弹爆炸,一片哗言。
童笙被这大事突地吸引了注意力,不觉多留意了几分。
“锦荣集团也染指制造业啊?”
“钱多没地方花吧。”
“你们懂什么?到时候产品肯定要大换血,不会再依赖密集加工型来取胜的。”
“那人员会不会变动?我们会不会被栽员?”
“天啊,我好慌!”
“阿笙。”
和谐渐进的群议声中,偏偏有人冲开层层重围,毫无征兆地喊了一声角落的童笙。众人微愣,纷纷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阿笙,你是锦荣中学毕业的吧?认识锦荣集团里的人吗?”
童笙从意外中回神,笑了笑,“怎么可能认识。”
凌丽娜随即接话:“可不是,锦荣多大,她就一个锦中学生,算什么事。”
她语气中的不屑与否定得到众人的附和认同。
“也是哦。”
童笙离开茶水间,心不在焉地工作到下班。期间偷摸了些时间练习了两篇雅思大作文,挺是满足。
金国伦的课程很满,排到半月后,下了一场秋雨,天气真正转凉了,才有空缺留给童笙。从今天起,逢一三五,晚七点至晚九点,她将接受金国伦的一对一培训,直至考到雅思四个7为止。
童笙下班后回家随意扒了口饭,冲了个澡就往高捷大厦奔去。
接待童笙的仍是tracy,她对这位新学员产生了与众不同的兴趣。为潜在学员评测水平的工作从来无需金主亲自出马,然而那天他这匹马不但出了,还给打了前所未有的三折,教整个中心目瞪口呆。难道童笙有三寸不烂之舌能说服金主?可看她话不算多的性子,又感觉不可思议。
“童小姐,恭喜你今天第一次上课。这是中心送给你的笔记本和笔。祝你学业进步,7炸成功!”
“承你贵言。”童笙笑着接过。
自高考后,多久没听过“学业进步”这句未成年人专享的贺词了。报了金国伦的一对一,课还没上,童笙就隐约觉得雅思7炸的大业指日可待。尤其捧着这本封面印着“祝你突破雅思”的厚实笔记本,里面首页写着“培训老师:突破总监金sir”以及金国伦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时,她不禁遐想,也许考四个8都不在话下了。
怪不得许诺然劝她报班。原来报了班,感觉后背有靠山,人自信了。
tracy把童笙又带到a1面试室。与那天不同,今天的a1室多了一面供金国伦教学使用的移动白板,入夜的窗外景色亦趋向灯火绚烂。
等了约摸十分钟,依旧西装革履的金国伦准点出现,形象专业且精神抖擞。
他夹着笔记本电脑进来,本想向童笙打声招呼,谁知她瞥了他一眼就别开了,一脸不满。
“你有什么不满的?”甚少看人脸色的金国伦不跟她废话,直接斥问,比她还不满。
“哪敢?”童笙撇撇嘴,看着他坐到自己对面,“你可是行走的9999,我6666高攀不起。”
“你倒个立不就行了?”金国伦翻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捣鼓。
他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眼镜架在鼻梁上不偏不倚,镜片上的映像不时切换。安静的a1里只有金国伦轻敲键盘的清脆声音,单调无趣。
缄默半晌的童笙终于张嘴:“……你为什么不加我微信?”
敲键的声音顿了顿,金国伦挑眉瞅了她一眼,“什么微信?”
“我那天申请你的微信好友,你一直置之不理。”平静语气中的指控,不轻不重。
金国伦操作着电脑,漫不经心应道:“我没微信。手机里也没有这个app。”
童笙倍感意外,掏出手机翻开他的微信id,秀到金国伦的眼皮底下,“这不是你?名称金-国-伦,微信号jin-guo-lun。”
手机在金国伦的眼镜片里晃了晃,他认真看了眼,收回目光总结:“不知道,不认识,不记得。”
“你真的没微信?那这是谁?”
“鬼知道。”
童笙捧着手机研究了半天,又抛出疑问:“你没微信,怎么跟学员沟通?”
时下许多培训老师都设公众微信与私人微信,好招揽学员与宣传。
金国伦面无表情,注意力仍在电脑,“我不聊骚。”
“……我指学习上的事。”
“那来中心找我。都用手机讲了,这里不白租?”
“你也有放假休息的时候……”
“我不休假。”
童笙还想问些什么,金国伦不耐烦地扬言制止了:“你到底上不上课?”
“刚才废话的十分钟算在课时里。”
那你进来捣鼓电脑的十分钟呢?!
无视童笙的委屈与腹诽,金国伦把笔记本电脑一旋,将屏幕朝向她,说:“这是你过去8次雅思考试的分数综合分析。”他拿起水笔,敲着电脑里的图表。童笙第8次雅思考试的成绩已经公布,听力与阅读6分,写作保持6.5,口语则是令她惊惧的4.5分……“一般考生听力与阅读都比写作与口语高分,你比较奇葩,写作异军突起,听力跟口语却一样渣,而阅读成绩如坐过山车,时高时低……”
“因为题目时难时易!”童笙打岔,打完就后悔,因为金国伦明显不悦了。
他两边嘴角稍稍往下沉,“老师讲课,学员闭嘴。”
花钱买罪受的即视感。
她安生了,金国伦才继续:“出题再难,也依然有拿满分的。阅读分数起伏只说明一个客观事实--你实力不足。而写作,你的成绩呈上升趋势,最近三次还保持了6.5,这一项勉强称得上是你的强项,我们可以缓缓。口语是最难提高的,它的主观因素也很重,是成绩复议的常客,但它跟听力相辅相承,而这两项,你的平均分数只趋近5.5。我们培训的第一步先把最容易提分的听力攻下来。你有什么意见?”
童笙摇头,“没意见。我上次写的大作文,你看了吗?”
金国伦旋回电脑,“讲写作时我再分析你那篇玩意。”不容童笙再插话,他敲了敲桌面,冲她带来的剑桥雅思真题集努努下巴,“我们做题目,填空类,511,剑桥雅思第5册,test1的1,书本第10页。”
无需看书,金国伦就轻易说出准确的页数。童笙翻开剑5第10页一对照,暗叹他的熟能生巧,同时嘀咕:“这题我都做过五六遍了。”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哦?保证满分?”
“……不保。”
“我看你做一遍。”
金国伦敲下回车键,魔音般的圆润女声从他的笔记本电脑导出,刹那间弥漫整个a1室。
“cambridgeielts5……cd1……test1……1……”
虽然真题童笙已经做过许多遍,但从来不把答案直接填在书上,因为书上填了答案,就不方便做下一遍了,所以她的剑桥雅思真题集跟新的无异。书如新,录音的女声与题目乃至答案却是老熟人了,做题的时候跟默写无甚区别。
只有录音没人说话的沉静几分钟过去了。金国伦按停键,未等童笙抬起头,他又把电脑旋向她,敲着屏幕指挥:“好,现在看这里的题目,我们把511再做一遍。”话语间,他伸手把她的剑5合了起来并没收。
童笙还没转过神,就又听见“cambridgeielts5”的录音再次回响。
起初她淡定随意地扫视电脑里的题目,可一扫再扫之后,不淡定了。她突然觉得录音的速度诡异地加快,快到她无法听出答案,状态紧张。
同样短短几分钟,童笙却过得兵荒马乱。直至录音停止,她已掌心渗汗。
金国伦摆回电脑,抄过她的笔记本,对比两遍听力的成绩,“一共10个填空,第一遍,全对。第二遍,5个。”
童笙双手握着笔,纠来缠去的,不敢抬头,前方传来的话:“哪次是你的真实水平,一目了然。”教她无地自容。
这篇听力题目的原文,她读过不下十遍。然而,金国伦把题目变了,把填空位置和题干换了,同样的录音问不同的题目,童笙就措手不及。
金国伦把剑5与笔记本还回去,问:“你平时怎样复习的?”
“……听语料库,听原文,加速听……”
欣赏了一会她的自我怀疑,金国伦无情地开腔打断:“不管你怎样复习,这两遍听力的实验足以证明,你过去的准备几乎是白费时间。”
童笙猛地抬起了脸,质疑地瞪向平静的金国伦,却无能为力地认同了他的结论。
童笙认同不认同,金国伦并不在乎,他问道:“做老题目时,心情挺悠哉对吧?可做新题目时,你怕什么?”
刚才他观察着她。明显的,老题目她吊儿郎当应付,偶尔还咬咬指甲拔弄拔弄头发。可做新题目时,她却异常紧张,眼睛于屏幕与笔记本之间慌乱地闪烁交替,还握笔握得关节发白。前后两者的表现南辕北辙。
童笙缓了缓劲,答:“我怕来不及。”
“为什么怕?怎么怕?”
“新题目,陌生,怕来不及读题,怕来不及写,怕走神和漏听。”
不把题目读完读懂,怎样答题?而她写答案时,会一门心思拼单词,几秒钟过程,录音几乎听不进去。考场上,听力录音只播一次,童笙怕自己埋头答前一题时,会错过下一题的答案,顾此失彼。虽然题与题之间会有间隙,理论上时间是足够的,但她依旧不踏实,毕竟两题答案粘得太近的情况也不是未出现过。还有走神问题,明明耳朵听着录音,眼睛盯着题目,人却可以恍惚得不知道录音念到哪了,犹如身处茫茫大海,浮呀浮呀,找不到着脚点,答案一漏再漏。
听完她的自我剖释,金国伦意会地笑了,“你不用怕,”他难得地温和叹道,“雅思的听力考试其实很仁慈。”
轻描淡写的安抚出自突破总监之口,瞬间举足轻重。童笙忽似看见一缕曙光,方才的低迷萎靡不敢说一扫而光,但至少劣势已去。
随着金国伦的站起来,她仰起了头,盯着他拿起大头笔,期待着他将要书写的能令她脱胎换骨的攻略真谛。
“叩叩”的轻敲门声不请自来,正在上课的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门口。面试室门已经被推开,陈雅盈谨慎地探进肩膀,直接看向童笙,细声道:“童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上课。外面有位学员要找金sir。”
“谁?”语带微愠的金国伦追问。
陈雅盈这才看他,“萧阳。他情绪不太好。”
金国伦眉间攀上一丝愁意,他放下大头笔,向童笙交代了一句“你等等”便越过陈雅盈,离开了a1。
童笙听话地坐着不动,顺道舔舔有些干涸的双唇。见陈雅盈仍站在门口,没有离去的意思,她主动招呼:“你好。”
“你好,”陈雅盈往里走了两步,轻虚掩门,“我是miss陈。”
童笙微愕,“原来你就是miss陈?”
陈雅盈莞尔一笑,“你认识我?”
“听说你是伦gay的女友,他眼光不错。”
童笙不觉多打量两眼,跟短发的自己不同,陈雅盈是长发及腰古典安静的美女子,与俊朗高大但不乏书卷气的金国伦站到一块儿,正如突破学员所说,匹配度无懈可击。
“伦gay?”
陈雅盈的惊异,教童笙意识到她一不小心透露了人家男朋友的黑历史。念及金国伦现在的脾气指数跟他的雅思分数成正比……
童笙连忙解释:“纯粹他上学时的外号,没其它意思的,忘了忘了。”
“哦……挺有意思的。”陈雅盈的神情缓了缓,“你跟阿伦是同学?”
“我们是高中同学。”
“锦荣中学?”
陈雅盈又稍稍往前挪了挪,“童小姐是吧?”
“你可以叫我阿笙。”
“阿笙……为什么阿伦的外号叫伦gay?我很好奇。”
童笙本来不愿再深入揭露金国伦的黑历史,但他的女朋友正殷切期待地盼着自己,“伦gay”又带有歧义教人误会,也许该解释解释。话说,这外号从初中就跟着金国伦,哪位锦中同窗不是肆无忌惮地喊他伦gay?
初中的时候,童笙就偶有耳闻,隔壁3班有个男生被大家叫做“伦gay”。从零零碎碎的信息收集,得知这外号的来源,一是他的名字里有个“伦”字,二是其他男生认为他过度斯文,甚至引发“娘”,便贱贱地叫他“gay”。
那时候,童笙是2班,就读于锦荣中学初中部。
作为陶城第一所强制全寄宿中学,当年的锦中仍是初高6年制。童笙和金国伦与其余校友一样,自初一开始,便在学校寄宿,周末才回家。
由于寄宿以及学校的管治,学生们每日的生活多半限于宿舍、食堂、教室的三点一线。若想找点乐子,只能去操场。傍晚六至七点,校园广播放点流行歌曲就当调剂,想看电视简直妄想。那时没少抱怨日子枯燥漫长,但如今回味起来,想倒回去也不可能了。
一所占地不大的学校,圈养着千多名学生,进进出出之间偶有碰面是很自然的。记得某天在食堂吃晚饭,隔着几排长长的白色饭桌,童笙看到3班的金国伦默不作声地站着被两个女生批评。
“我说过不吃菠菜的!为什么给我打菠菜?!”
“天天吃猪肉,能不能换一下口味?!”
她们让金国伦帮忙打饭,却不满意他的服务,指责的态度高傲得有些野蛮。
“那你们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再买。”奇怪的是,金国伦竟语气温和地轻声反问,甚至脸上挂有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
这教于不远处啃着排骨看戏的童笙暗叹,他们关系一定很好,否则哪个男生愿意被女生指使还不生气?她也更加明白,为什么3班的人会叫他“伦gay”。他好说话、易妥协、不争不闹斯斯文文的气质,在一堆大大咧咧满身臭汗粗鲁冲动的中二男生衬托下,的确挺娘。
听说以前有人叫过他“金狗”。初中学习两宋史,历史老师在教坛上痛心疾首地大骂侵略两宋的金国,直呼金兵为“金狗”,咬牙切齿誓不两立。
不幸地,金国伦叫“金国”伦,于是有男生突发其想地给他起新外号--“金狗”。不过这外号,能叫得出口的人并不多,而且随着两宋史的考试结束,更被同学遗忘。留下来的,只有“伦gay”永垂不朽。
这“伦gay”“伦gay”的,叫了三年,深入民心得简直代替了他的本名,也只剩老师才唤他“金国伦”了。直至童笙与金国伦从锦荣中学的初中部升到高中部,俩人同班甚至曾经同桌,童笙也自然而然地张嘴就随大伙直呼他“伦gay”,又叫了三年。初中3班的同学升上高中后,分配到不同的班去,顺带把“伦gay”这名号从班际扩散到级际,没多久,全级同学都知道金国伦不仅叫金国伦,更叫“伦gay”。
童笙尚有分寸,并无告知miss陈,也许gaygay的叫多了,曾经有人笑言金国伦真的是gay。毕竟蠢蠢欲动情窦初开的青春六年,相貌不俗成绩不错的金国伦没有谈过女朋友。记得有几位女同学暗恋过他,同班的同级的同校的,被递情书,起哄,但他从来不给回应。况且,他当时戴着一副用时下的话形容就是蠢萌蠢萌的圆框眼镜,又鲜去操场运动,篮球足球什么的也不感冒,更教人觉得他不是汉子。
眼下女友miss陈就站在跟前,加上最近领教过金国伦的新脾气,一点都不“娘”,童笙深信他可能是gay的古老传言已不攻自破,就无谓再翻出来跟人家女朋友作谈资。更甚地,她认为金国伦应该趁着同学聚会之类,牵着miss陈绕场一周,好让当年胡说八道的人自抽嘴巴。
中心的接待区,萧阳烦躁不安地坐在角落,折腾着几颗桌上小盘子里的花生糖。
“别糟蹋我的糖。”金国伦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把整盘花生糖抄了起来,安顿到别的桌上。
“金sir!”萧阳不甘地抬起头,怒道:“我要复议!”
堂堂七尺男儿,他仰起的脸竟委屈得想哭。
金国伦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问:“几分?”
萧阳咬牙冷笑,“8876。”他对这个能惹来多少羡慕的分数无比厌恶,就像那是狗屎垃圾一样,“我口语怎么可能只有6分?你说我口语只值6分吗?擦他妈的!”他越说越激愤,甚至抡起拳头泄恨地砸向桌面,桌上的多肉盆栽震了震。
“冷静!”金国伦扬眉低喝一声,制止萧阳继续冲动,并建议:“马上申请复议。你这分数,以及你的实力,复议成功率应该很高。”
“有他妈的屁用!复议得等一个多月,我的offer等不及了!”萧阳申请的学校必须这个月内提交雅思成绩,逾期不候。
金国伦面不改容,语气稍微加重:“赶紧再考报一次,同时复议,哪个成绩快用哪个。光生气改变不了事实!”
“已经报了,兰州有考位,机票也订了。可是,我不甘心!他们胡弄着给分,造成我的损失,他们给担责吗?擦他妈的!”萧阳也想冷静,然而说到最后又捶桌子了。
金国伦瞅了瞅他的拳头,平淡道:“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游戏规则已定,既然自愿参与游戏,那得服从规则。也许哪天自己强大到能规定一项游戏,别人前扑后继地来参与时,自己也能用规则控制他们了。
“金sir,我该听你的,早考一两期,就不至于这么狼狈了。”是他过度自信,萧阳只在金国伦面前认栽。
“少说废话。什么时候飞?”
童笙走到接待区,目光乱扫,再定格到角落处的黑色背影。往前凑几步,越过背影一见萧阳,她眼前一亮。
金国伦直觉地回头,果然见童笙傻笑着站在自己身后,遂站起来蹙眉轻质:“谁让你出来的?”
“这孩子谁呀?”真帅。童笙歪了歪脑袋,追看被金国伦挡着的萧阳。
跟前如墙般的身躯移了移,视线再被挡住,头顶传来不悦的命令:“回去。”
又见他盛气凌人。刚才跟miss陈追忆了一回高中时的金国伦,童笙难免怀念他昔日的平易近人。
“我渴,出来倒杯水。”说罢,她兀自走到饮水机前,抽了只纸杯接了杯温水,站在饮水机旁饮着,看似等饮完了再斟一杯的意思。
金国伦唤来tracy跟进萧阳的情况,见童笙又接了杯水,遂冲她招手,示意她回a1室。童笙不情不愿地往回走,他迈步跟在其后。
“金sir,”萧阳站了起来,年轻的身躯比金国伦还要高出半个头,“能借我两百块吗?出来太焦急了,忘带……”话未说完,两百块不多不少就塞进他怀里,“谢谢,明天还你!”
金国伦收好钱包,追上童笙。两人回到a1,门一关上,他就教训:“上课时间不许随便出教室,你没当过学生吗?”
童笙坐下来,放好纸杯,翻着笔记本,不紧不慢道:“我都说了,我渴。”
“你随便溜达浪费的时间算在课时里!”金国伦就不信。
童笙错愕地仰头看他:“……那你浪费的呢?!”
前面捣鼓电脑十分钟,半路出来搭讪小鲜肉十分钟,她的上课时间到底是谁在浪费?
金国伦站着没坐,叉着腰居高临下地嘲讽她:“我是办正事。你呢,一副要撩汉的样子!也不看看自己几岁,还好意思打小男生的主意。”说完还送上一声嗤笑。
未知他是否意识到这话说得刻薄了,反正作为大龄剩女的童笙被惹恼。他居然把时间问题上升到近乎侮辱她个人魅力以至品格的高度。
“我光明正大的单身,凭什么不能撩汉?再者我撩谁,关你屁事?哇,你不会是看上那小男生吧?卧靠,miss陈真是眼瞎了!”
她豁出去。她不仅是他的高中同学,是他的学员,她更是他的顾客,他的上帝!雅思四个9又怎样?用她的血汗钱,虽然打三折,换来这种服务态度,她不买账!
金国伦没料到她会机关枪般反驳一轮,但灵巧的耳朵与敏锐的捉词能力,仍能让猝不防及的他抓住重点。
他脸色变得有些复杂,因讶异而崩开的双唇似乎在攒着稿子准备回击,不过最后他只凉薄地说了一句:“我跟陈雅盈早就分了手。”
童笙摆明摊开来挑衅,本以为会惹起一场他俩之间的对质,没想到竟是这种转折。她愣了愣,有点尴尬。
第一回听说金国伦恋爱了,然而结果却是分手,那miss陈看上去还水灵水灵的不错,大概是他被甩了?活脱脱一出悲剧。童笙纠结要不要开腔安慰几句,可他若无其事地坐下来重新上课的模样,看起来又并无多少难过。如果他假装坚强,她何必画蛇添足玩揭穿?
她无故提起miss陈,好像人家的姻缘成了她拆的一样,内疚难堪,教童笙接下来不敢再多牢骚,金国伦说一就一。不过金国伦的心情貌似也受到影响,所以气焰降灭了一些,但也绝对不温柔不和气。
突破雅思办公室,潘雁旋见陈雅盈回来,便立即凑上去,追问:“怎样?”
“他们只是高中同学。”陈雅盈坐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啊?”对于这个答案,潘雁旋似乎不相信,“高中同学就打三折?这同学情在金主眼里是个不小的事儿。”
突破雅思收费贵,人尽皆知,总监金国伦的一对一课程从不打折,也无人不晓。甚至地,有时候报名太多,只能提一提价把部份人吓退。所以别说三折,就算正常的九折八折,都从来不会发生在总监一对一课程身上。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一种立场、格调以及气势。
潘雁旋的弦外之音不难听出,陈雅盈替童笙说话:“我看他们没什么,十年没见面没联系了。”
“miss陈,你心真大!”潘雁旋瞄了眼四周,办公室里暂时就她俩,她压低声音说道:“像金主这男人,哪个女人不巴着?那个学员跟金主同岁吧,结婚了吗?有男朋友吗?如果没有,得多焦急嫁人!他们还是锦中同学,知根知底,要凑一起,分分钟的事。小心驶得万年船,miss陈,我盼着你跟金主复合呢,真替你闹心。”
说这些还不够,潘雁旋回座位时有意无意的摇头哀叹,教原本平静了不少的陈雅盈,脑瓜又再嗡嗡作响。
金国伦虽脾气不好,但教授的方法着实有效。比如走神,童笙按照他的思路练习了几遍听力填空题,发现这毛病基本治愈,而且答案出处也因此几乎拿捏得准。
上班时间,她忍不住又偷摸着练习听力,越练越雀跃。
“阿笙,开会!”
有同事经过她桌边,顺手拍了拍她肩膀。工作时间开小差的她有如被揭发,吓得冒冷汗,连忙摘下耳机,心虚地看了看四周,收拾好东西往会议室奔去。
她把开会的事给忘了,自然最后一位到场,已经就座的众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移动。童笙对这群同事无感,幽默一句就是当他们土豆,所以她不脸红不害躁的,淡淡定定于一群土豆中寻了个空位坐下来,一起装土豆。
但恐怕会遭总经理几句批骂,彭珊珊最爱鼓动这些小惩小戒。
不过眼下总经理有更高级的烦恼,没心思搭理开会迟到这种小破事,所以他瞅都没瞅童笙,直接开讲:“各位,这是我最后一次跟大家开会了。”
会议室登时犹如敲了记低音鼓,涌起一阵沉沉闷闷的喧哗声。众人惊讶,但不敢发出响叫。
童笙悄悄刷手机的动作顿了顿,抬眸扫向总经理那处,见他垂着目,愁眉苦脸地沉思,没留意她这一边,她便低头继续刷新闻刷微博。
锦荣集团要收购兴置实业的消息传到凌丽娜时,收购程序其实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
原来的总经理,若是能干便留着,可惜他就一上了年纪,扔进人才市场也不好再找工作,索性窝在兴置权当提前享受退休生活的泛泛之辈,那被踢走自是理所当然。
大伙对这次收购颇为关注,生怕波及自己的饭碗,但到头来虚惊一场。除了几位带“总”字的领导,其余员工不值得上头大动干戈,反正用生不如用熟,就凑合着继续干下去吧,皆大欢喜。
总经理被撤得明确快速,会上众人没有多少真心替他难过,谁闲的?不过总经理秘书凌丽娜算是最愁的一个了,不知道新指派的总经理会是什么人物,看她顺眼不顺眼,又会不会半路提出解雇。唉,不得安生。
忧心着自己的前途命运,凌丽娜不安地在椅上挪了挪。总经理以为她替自己不甘,一副心领神会的感慨于会议桌下抚了抚她的大腿。
会后,彭珊珊把业务部门所有人员聚集到自己办公室,吩咐把过去三年的销售情况作全面总结,并要求五天内交齐。大伙都明白,她这是给自己添砖加瓦地保饭碗。听说她之前被“召见”过,仍能把职位保留下来,想必往后得卖力加筹码。
忽然多了繁重的任务,谁都不乐意,但谁都不哼声,只默默散去。
新旧权力交接间,兴置实业内部暗涌不断。有人欢喜,一直打压自己的上司居然被撤了,有人愁,护着自己的上司走了,留着没意思,跟着辞职。
童笙却仿如外人,事不关己,连在茶水间打听的工夫都省着,一心一意只惦记她的雅思培训。一周三次,每次两小时的与金国伦的独处,使她如沐春风。
“cam1……”
a1室里,童笙偏着脑袋凝着神听录音,熟练地运用金国伦的方法,把1的10个填空一一歼灭。
金国伦纠正过她的复习态度,“即便剑雅真题集你做过无数遍,但每一遍重做,都必须要认真听专心听,不能因为重复次数多了,就漫不经心泛泛而对--这跟不听不练没区别,还不如把时间拿去玩。反复听的价值在于温故而知新,听得越多,明白得越多,这才有听下去的意义。”
他这番话,一言惊醒梦中人。
接过童笙递来的笔记本,金国伦瞄了眼自信的她,再扫答案,10个填空,错了2个,一个是词性错误,一个是拼写错误。
纵然她常说这真题集做过几遍,但毕竟题量不少,要把全部答案记得一清二楚那是不可能的。重做的情况下,再出错的地方就是她的薄弱环节。
“拼写这种低级错误,自己回家跪榴莲。今天我们讲,听到答案的情况下,如何保证把词性写对。除了一般的单复数,最常见的过去式,进行时……”
金国伦一站起来,童笙就郑重其事地挺挺腰。
“雅思听力考试,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口音,美式的,英式的,亚洲的。有时候,比如有些动词,它的原形过去时进行时,不结合前后文的话,念起来本来就难区分。考场上你又紧张,那很容易出现,你明明听出那个词是什么,却写不出真正的答案,因为你忽略了词性。像你刚才做的931第8个空缺,你填了miss,录音里也的确出现了miss,然而正确答案是missed……”
“他就是念miss!没有ed这个音。”虽然原文是写missed,但童笙自信听得很清楚。
又被打岔,不悦的金国伦拉着脸瞥了她一眼,懒得再费口水斥她,继续说:“这里有个爆破音,misseddeparture,你听不出来很正常。爆破音这个知识点,你早忘了吧?”
“噢!”童笙又如梦初醒。
“不过,就算听不出来,也有方法可以判断写miss是错的,你看题目……”
金国伦背过身,拿起大头笔在白板上书写。挺拔宽厚的黑色西装背影一移,白板上就出现解题的真谛,童笙激动地沙沙沙抄起来,连标点符号也照抄不误。
晚上未到八点,高捷大厦27楼的突破雅思培训中心正热闹着,每扇窗户都亮敞着灯,窗户内均有不同的老师在跟不同的学生上课,一对一,一对多,形形式式。
入秋很久了,天色早已黑得彻底,衬托得城里灯火通明。大厦外忽然下起了雨,最近秋雨一场接一场,昭告着今年的夏天当真一去不返。
两个课时之间,会给十分钟休息。
童笙去外面活动活动,上上洗手间,斟斟水之类。金国伦留在a1里,捣鼓电脑,在工作本上划划写写,跟上课时一般状态,仿佛不需要喘气。
端着纸杯回来,又见a1门口凑了几位年轻女学员在你推我撞,有说有笑。面试室的门是磨砂与透明相间的玻璃,只要找准角度方位,就能看见里面正襟而坐的金国伦侧颜。
“金主侧颜好美!”
“鼻梁好挺,腰好直!”
“别推!撞门上了!”
“卧靠!金主摘眼镜了!”
“拍下来!快!”
金国伦揉完眉心,余光扫到门口一坨坨黑影,偶尔还传来一阵闷响,转头望去,门口的黑影又立即作鸟兽散。他看看手表,过了休息时间的十分钟,童笙还没回来。他戴回眼镜,站起来伸手拉门往外走。
其它培训班也重新上课了,刚才堆积在门口的女生们已纷纷归位。金国伦大步走向接待区,张望着寻人。
童笙一个人坐在接待区的角落。她不好意思回去太早,怕打扰到那些女生“观赏”金国伦的闲情逸志。她已经足够清楚突破雅思培训中心里面的雌性,尤其年轻的,对金国伦迷之崇拜与爱慕。
她第一天上课时,就有女生直接到前台投诉:“a1那个学员新来的吧?为什么一来就能上金主的课?”
那位女生也是首次来突破雅思参加培训,她冲着金国伦来报班,但了解到她并不着急要成绩,基础也未够扎实,所以中心把她推介到中班,过后再上金国伦的一对一。
“那位新学员半个月前就排课了。你放心,我们已经帮你预约,中班课程完结后,会优先帮你安排金sir的课。”
听完tracy积极和善的解释,对方无话可说才罢了。
认识金国伦十多年,童笙并不觉得他多有魅力。也许识于微时,知道他的过往,印象分一拉平均,就不过尔尔。不像培训中心里的学员,一认识他,他就戴着雅思四个9的光环,又是培训中心的老大,高高在上。
接待区播放着轻柔低浅的背景音乐,这回,童笙没听出是哪首歌。桌上摆着多肉,她忍着不去掐捏那鼓鼓的肥叶,改去翻杂志,谁知全是英文……拆开一颗花生糖含嘴里,woo,味道十几年不变!
“阿笙!”
沉抑带愠的喝叫声从侧面传来,童笙已经听出那是金国伦的声音,直觉地抬头看向墙上挂钟,糟,过时间了!
她赶紧端着纸杯小跑到金国伦跟前,含糊说:“刚才洗手间人太多,排完队再出来倒杯水,就不知不觉误点了。”
千万不要说超出的时间算在课时里!
金国伦从a1出来时就这么打算的,但见童笙含着花生糖,说话时有一丝丝甜意吹过来,侵入心肺,至甜至腻,教他顷间难掩的心神晃动,身子冒虚热,舌头发硬,遂趁着脑子还能使时,什么都没说,赶紧率先转身回去。
童笙暗松口气,紧跟其后。
接下来她继续专心上课,眼睛只于金国伦与白板之间游走。金国伦授课专业,刚才不适的症状已压了下去,目光不随处乱放,多半胶在童笙脸上,尤其她含着糖而鼓起的腮帮子。
不知多久,终于把糖给含没了,人却渴了。童笙要喝水,可眼神舍不得离开白板,遂盲着伸手去够桌边的纸杯,结果直接把纸杯撞翻,白水倒了一桌。
刚在白板上写完字回过身的金国伦见状,眼明手快地一个箭步跨上前救起笔记本电脑,可来不及了,电脑底部已经湿了一片。他恼火地冲童笙低吼:“搞什么鬼!你真的!”
童笙手忙脚乱地收拾书和笔记本,又翻背包找纸巾,没空回他的话。
金国伦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擦拭电脑,嘴不饶人:“我一个张嘴讲课的都不觉得渴,你一个闭嘴听课的却老渴渴渴,水鬼投胎!”
童笙咕噜着解释:“刚吃完糖,特别渴。”
金国伦:“……不是叫你带上水瓶吗?能不能长点记性?”
那回第一天上课,童笙以口渴为由擅自离开。金国伦最讨厌上课时被人打扰以及学员随意走动,所以让她往后过来带上水瓶,要大容量的,上课前灌满一瓶,够她喝到回家。不过童笙偶尔脑抽,忘了带,便不得不进进出出地去拿纸杯斟水。这都次要,今天这样子,彻底把金国伦惹毛躁。
“忘了嘛。”童笙也不好意思。
“你有几回不忘?把水瓶放在中心,别带来带去的!”
简单粗暴又实用的方法。
童笙用光一包纸巾把桌上的水擦拭干净,边整理边说:“不行,我很喜欢那水瓶,被偷了怎么办?”
金国伦咬牙:“来突破培训的人,没有偷东西的!”
童笙不以为然:“刮花也不好,那图案很可爱。”
水瓶是她在网上挑了半天才选中的,新物件自然爱惜有加。
金国伦见收拾好了,才放下电脑,说:“这收拾的十分钟算在课时里。”
童笙:“……”
培训完后,童笙如常离开中心。同时段下课的学员不少,坐电梯时,总会遇上一两个将对金国伦的好奇投到她身上求回报的。虽然童笙以笑待人,基本有问必答,但她从来不问对方学员叫什么名字,以及自我介绍。反正问她的,多半比她年轻,会喊她一声学姐或前辈,她就顺着称呼对方学妹就是了。
今天金国伦不值班,给童笙上完课就往家走。车辆途经高捷大厦最近的公交车站时,他望见童笙站在车站檐下等着。夜里这场雨下得突然,她没带伞,刚才跑来车站,肩膀已经被打湿,看上去会着冷。
金国伦犹豫了一秒种,打着方向盘调头绕了个圈,再往车站靠近。
黑色歌诗图无声地停到公交站位,副驾位的车窗被放下,车内传来问话:“等车?”
童笙正倚着广告牌刷手机,压根没想过会遇见谁又或者谁来搭话,所以金国伦又提声“阿笙”了两遍,她才错愕地仰起脸应话。
金国伦有点气,语气不太好地说:“问你是不是在等公交!”
童笙本想凑到车窗前,但一往前,雨就淋下来了,只好后退两步,扬声冲着车内答:“对呀!”
“上车,我送你回家。”
童笙乐了,“好呀好呀!”
她一手挡雨,一手拉开车门,不客气地钻进副驾位上。
从后视镜看到公交车正要驶进站,金国伦一脚油门,歌诗图倏地跑远了。
童笙系着安全带,笑说:“伦gay你真闷骚,居然买了辆屁股这么大的车。”
看着前方的金国伦:“……去哪?红棉路?”
“不,搬了,住西田街。”
金国伦微讶,“什么时候搬的?”
“有八/九年了。麻烦你了。”
金国伦操控着方向盘,跟着绿灯拐左,问:“你没有代步车?”
童笙呵呵:“公交挺方便的。”
金国伦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接话。
车外的雨细细蒙蒙,看着不大,但稍站一会就能把人浇个透。气温不高,但车窗紧闭的情况下,金国伦开了空调通气,温度25,风速最低,所以童笙也不觉得冷,甚至有丝暖。雨刮一下一下地摆着,发出的节奏声音并不动听,金国伦打开了电台广播。
恰巧电台主持人正说道:“大家晚上好,欢迎收听‘音乐旧时光’,我是主持人。1997年,梁咏琪发行专辑《新居》,里面有一首歌我个人是非常喜欢的,它把热恋中的感觉,描绘得好甜,好暖,好痴,歌名叫做《一天一天》……”
车内两人本来就没说话,此刻更是默契地安静听着这首歌。
“……而你使一天一天甜甜丝丝,一天一天爱更痴,十万日後都愿意,一样能共你相依……”
歌曲放得差不多的时候,主持人要说话,童笙亦开腔:“我记得初中的时候,学校广播经常放这首歌。每次听见,我就猜,那播音员一定是在恋爱。”
不过后来,学校广播又时常放辛晓琪的《味道》,在食堂一边吃饭一边听歌的童笙又猜,那播音员最近失恋了?再后来,学校允许学生点歌,播音员随机播放,童笙就再没猜过播音员的是日心情。
金国伦抿嘴笑了,前面红灯,他把车稳稳妥妥地停住。抬起左手肘搭到车窗处,撑着额,没一会又放下来,看向童笙,脸带浅笑地问:“你跟陈雅盈说过我什么了?”
童笙回望他,脑里飘来三个字:笑脸虎。
那天他说跟miss陈分手之后,就没再提过对方,童笙更加不敢提。也不知miss陈跟他说了什么,导致他现在反过来问,大有秋后算账的意味。
聊人家外号的事,始终不好,童笙用四个字概括:“校园生活,哈哈。”
这时电台放了梁咏琪的另一首歌,是她与古巨基合唱的《许愿》。童笙怕金国伦追问,便嚷着:“诶,这歌好听,我喜欢!别吵别吵!”
金国伦脸上的浅笑没了,正好绿灯,他回过目光重新驶动车子。
童笙以为追究的事情就这么过去,然而却听到他不疾不徐的一句:“工作这么多年,都没攒够钱买代步车,你是活得有多窝囊?”
她:“……”
见不得光的秘密猝不及防地被揭穿,童笙惊惶失措但又不得不假装如无其事。坐着是不动的,表情是平静的,但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我,寄了张卡片,地址是感觉,收件人叫永远……”
往下的车程,除了歌声,还有雨刮工作的闷响。然而车内像死寂一样静默,连呼吸声都闻不着。
又一首梁咏琪的歌《灰姑娘》播完了,正好抵达西田街。车未停稳,童笙就连忙解开安全带,车一停妥,她就怕被雨淋地单手挡住头顶,推开车门逃似的下车。
金国伦冲着她的背影“喂”了一声,同时放下副驾位的车窗。
淅淅沥沥的雨声足以把他并不响亮的呼声淹没,但童笙仍旧顿了顿,回头冷漠地道了声谢。
金国伦侧着头透过车窗望过来,昏暗中脸色沉了沉,跟他的心一样,想再说什么,但被童笙抢了话:“伦gay,你不做雅思培训老师的话,以你这副皮相,可以考虑转行做高级牛郎或者小白脸,收入可以买更好的车,够光鲜!但你嘴欠,最好先毒哑了再说。”
光说不够,她还特意冲车内比了比大拇指。
金国伦:“……”
他一声不哼地踩油门跑了,车窗都没来得及关上。
依旧举着手挡雨的童笙面无表情地望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她没发现,下车的位置带着屋檐,雨根本淋不着她。
金国伦在办公室备课时,陈雅盈敲门进来。
她抱着一叠文件,递到他面前,“这是下个月欢送会的活动详情。”
“放下好了。”金国伦没抬眼,姿势端正地坐着画写。
陈雅盈欲言又止,放下文件后转身走到门口,开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说了句:“阿伦,我没跟阿笙乱说话。”
他说分手了就要保持距离,但日常的同事关系,两人维持得还可以。然而那天她跟童笙聊过之后,金国伦对她的态度益加疏淡远离。也不知那童笙跟他说了什么。
金国伦抬起头,看向她之余,还裂嘴而笑,好奇问:“你能跟她乱说什么?说我还是你的男朋友?”
陈雅盈无法直视他,但略带激动地反驳:“我真的没有!”
金国伦垂下脸,收起笑容,淡淡道:“出去吧。”
他没闲工夫琢磨女人的小心思。不管她说了什么,童笙相信谁,金国伦还是有那点自信。
陈雅盈不敢往下争辩,咬着唇出去。办公室没多余人了,金国伦这才拿过文件翻看。看至最后一页,欢送会的邀请名单里有童笙的名字,旁边是她的手机号码,他不禁用手指在上面来回点着。
前天送她回家,他故意的一句挖苦,把她惹生气了,到头来还损他做牛郎白脸……放下文件,拿过照相框呆视了一会,戴着眼镜的眼睛仿佛有穿透能力,能看到藏底下的那张校运会合影,鼻子也跟狗鼻子一样灵起来,似乎嗅到一股甜丝丝的花生糖味。
“我光明正大的单身……”
别说,连耳朵也出现异常了。
金国伦迟疑地捧起手机,眯着眼艰难地编辑着什么,但中途卡住了,写不下去,又如数删除。他索性摘下眼镜,闭上眼,脑里重温着与童笙上课的片段,她害怕,打岔,开窍,每一帧都清晰如初。
心底那份平日不会触碰的柔软,是湖,重新出现的童笙不轻不重地投了块石,激起涟漪,徐徐荡开,使他的整个世界又再摇晃起来。但突地,涟漪触焦,脑里的镜头亦一下子跃到高三那年,还渗进许多闲人杂音,例如有邓嘉的。
金国伦触电般,直接把手机陡地扔开,心中涌起浓烈的酸涩,使他全身发麻。迈前抑或逡巡?他无措地举起手覆住自己半张脸,躺大班椅上足足闭目静思了半晌,才鼓起劲,抄过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收件人阿笙,内容“今晚上课记得带水瓶”。
童笙扫了眼手机上的短信,发信人显示“伦gay”,仍气在心头的她直接无视。
可以鄙视她雅思考了8次不过,反正有人考了10次照样不过,可以嘲笑她剩女老牛撩嫩草,反正宁缺勿滥真爱无界限,但说她窝囊,她反正不过来。因为她自认是,脸皮厚到一定程度,就厚不上去了。这个难以粉饰她亦不敢直面的人生失败,别提。
退一万步,其他人损她就算了,偏偏他是金国伦。上学的时候,身为班长的她在他面前多威风?还记得她跟他侃侃而谈,规划着未来要怎样怎样有所成就……可今昔对比,他越活越潇洒,她则越活越倒退。
a1室里,上课气氛阴阴沉沉。喜好打岔的童笙像泄气的气球,软趴趴的无精打采。金国伦亦面无表情平腔白调地讲着课,两人没互动,眼神没交流,各干各的。
“填空题讲完,我们往下讲地图题。”
金国伦在白板上写完字,回身见童笙漫不经心地翻着剑雅真题,态度敷衍,又想起白天她没有回复短信,他也早就一肚子不满不快,遂冷硬地说:“你不想听课的话,我们提前下课。”
童笙仰脸看他,故意挑衅地嚣张:“凭什么?我可是交了学费的。你讲你的,我爱听不听。”
金国伦轻哼,“你交了多少学费?30%。那我也讲30%罢了。”
说完,他扔下大头笔,转身作势要走。
那股认真劲,配合着拉门的完美假动作,让童笙急了,“伦gay!”
她信他说得出做得到,而她不过嘴上逞强。
金国伦止住动作,回头看她,“还爱听不听吗?”
他越淡定,童笙越生气,“你这人!明明是你没礼貌,说人窝囊,我怎么就不能生气了!”
看她还在桌底拧巴地跺了跺脚,金国伦心情莫名地好了些,笑着反问:“我说错了吗?工作多少年了,连个代步车都买不起,你不是窝囊是什么?”
“你还说!”童笙怒瞪着他,“我不是买不起,我是不买!”
“哦?是,原来你很了不起。”
“金国伦!”
“我没想说,是你自己提的。”
两人争吵着,可童笙底子口才都不如金国伦,拿他没撤。倚门而立的金国伦则气定神闲有的放矢,两人阵势高下立见。
童笙彻底败了,气馁得垂下了头,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难掩激动地咬牙自怨:“我知道自己窝囊,可不是,连高考都考砸了,还能不窝囊?这不用你说!”
自语文高考那天起,她的人生轨道就已经切换,从此一蹶不振。毕业于双非学校三流专业,工作不顺心考试不顺利,人生碌碌无为。她也想改变,从考雅思开始。所以,在她华丽翻身之前,能否别揭她的老底疮疤?她的心已经够焦急,她知道自己有多糟糕,她比谁都瞧不起现在这个叫童笙的人,不需要旁人提醒。
拜托,她要脸。
金国伦冷眼盯着她,不以为然,甚至想落井下石,但鄙夷打击的话刚到喉中,就哽住了。他看到一串串泪珠突然爬上童笙的脸颊,顺着她捂脸的手侧,滑行至她的下巴,再滴落到他一直微颤的心湖,又激起波涛涟漪,隐隐作痛。
大概,当年她打电话向他抱怨高考成绩时,也是这般流泪的吧。
童笙不想在金国伦面前哭,太丢人,但积累已久的满腔委屈与不甘终于翻腾后,化作泪水四处窜散肆意宣泄,刹那间张狂得她藏不起来。她只好任泪流,这的确舒服多了,但控制着不发出羞家的抽泣声,且侧过身背向站门口的金国伦,翻着背包找纸巾。
金国伦不知从哪变出一张深蓝色格仔手帕,走到她身后侧递着送上。童笙不客气地夺了过来用,把脸胡乱擦了一遍,还擤了把鼻涕,听着身后人温和说道:“说你不济就激动成这样,你咒我做牛郎小白脸,甚至要毒哑我,那我打你好啊?”
这惹来蛮横的反驳:“你活该的!”当中的哭腔又带几分无理取闹。
金国伦不紧不慢:“行了行了,以后上课准你打岔。受不了你哭。”
童笙并不领情,揉着鼻子继续忿忿不平:“我这叫打岔?我这叫跟你交流!况且,你老扣课时才是事!凶都次要。”
金国伦往前半步,几乎贴到她的椅背上,声音近了些,腔调软了些:“你傻呀?说了考不过任你免费读一辈子,我再扣你课时,也是白扯。”
童笙已经止住泪水,用手帕把自己整理好,“谁跟你读一辈子?呸你个乌鸦嘴!”
说罢,还抬起手肘顶撞后面,金国伦不挡的话,就正正撞到他的下跨附近。
女人没这个意识,但男人敏感得很,金国伦立即伸手挡着,严严实实地捉住童笙的手肘。
童笙穿着短袖t恤,金国伦的手掌直接与她的手肘相碰,两人顷间感受到对方不一样的触感。金国伦的手掌温厚干燥,带点粗糙,童笙的手肘冰凉冰凉,肤质比他的掌心滑腻得多,因为瘦,她的手肘关节还尖尖地戳着他。相识许久的两个成年人首回肌肤相接,他们微微惊愕,动作一时愣住。
金国伦不但掌心温热,且指尖越渐发烫,一下一下似有若无地在童笙的手肘处点火,惹得她心跳突然加快,下意识地往后转头望向金国伦。但仰起的目光还没对上对方的,童笙就发慌地打退堂鼓,迅速回过头并收回手肘。她挪了挪,坐正开始发僵的身子,盯着桌面催促:“快上课吧!别再耽误我课时了。”
金国伦放下手,轻轻握了握拳,仿佛想攒存掌心和指尖上的电流感觉,默然地看着她。刚才她半途而废的转头,足以让他捕捉到她脸上的一抹嫣红,像新娘子般漂亮,教他想一看再看。而短发的她现在低垂着脑袋,背影露出一截脖子,与她身上可见的其它肤色相比,并不白皙,像灼伤过一样。
他重重地拧眉,沙哑问:“怎么回事?”
奇迹般,童笙竟然明白他在问什么,遂答:“大一的时候军训,太阳太辣了就老低着头,结果把露出来的后脖子都晒黑了,白不回来。”
都快十年了,依旧白不回来,但已经比起初好了不少。
金国伦没回话,气场却越来越大,从身后逐渐笼罩过来,仿佛要粘上她的后脖子再蔓延全身。童笙益加不自在,想缩缩脖子躲什么,后背却越来越僵硬,无法动弹,便又扬声催促了一遍上课,似给自己壮胆。
金国伦这才挪移,一步一步回到白板前继续授课,专业的他脸上并无多大异样。
背后的压迫感终于荡然无存,僵麻的童笙暗吁口气,稍稍松了松肩膀与腰身,感到一丝凉快。她不知道,脸上尚未消散的微红已一丝不留地落入金国伦的眸子里。
他俩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课,直至培训结束,童笙收拾行装准备撤退,才闻金国伦说题外话:“把水瓶留在中心吧。”
“我怕……”被刮花。
“放我办公室。”
他不温不火的一句话,教童笙莫名心尖一暖。她抬头看他,他也正看着她,眼镜背后的目光波澜不惊,熟悉的清俊五官平静得叫人安心。童笙点头,把水瓶递给了他。试问谁敢在突破总监办公室撤野?别说水瓶,就算一个活人,放他那也能长命百岁。
“喂,”她离开a1时,金国伦又把她喊住,他用两只手指拈起格仔手帕的一角,嫌弃地往她递,提醒道:“别落了这个。”
也许把她逼哭了,金国伦终良心发现,想起他俩曾经同窗三年称兄道弟的友情岁月。所以他最近上课态度温和了些,甚少横横咧咧凶凶巴巴。这明显的转变教童笙霎时适应不过来,琢磨着到底严师出高徒,金sir还是凶一点比较划算。
除此之外,这家伙居然还给她发短信,偶尔叮嘱她背单词做习题,像现在,还会特意追问她去不去突破雅思周末举办的欢送会。
伦gay:周六过不过来?
阿笙:看情况。
伦gay:不来扣课时。
童笙:“……”
在中心时,她就拒绝过tracy的邀请。公司的前总经理已经离职,但新总经理迟迟不露面,仿佛藏匿在暗处观察公司的上下动态来酝酿管治手段,搞得人心惶惶。彭珊珊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下属的茬,加添任务,替她的前途挖了修修了挖地铺路。而童笙为了保证平日一三五的上课时间不受影响,基本二四六甚至日都会加班。突破的欢送会,她就一群演,不去也罢。
可几乎不开玩笑的金国伦恶话在先,童笙只好打电话直接跟他请假。他当时没接电话,半天后才回拔过来。
“我刚才在上课,有什么事吗?”
也许错觉,童笙竟听出他语带关切。而且,大概是手机有美化嗓音的功能?从耳筒传来的他的声线居然自带磁性。见童笙没立即回话,金国伦又追问了一遍,当中的关切更加显然,低低沉沉的萦绕在耳畔……童笙狠不下去拒绝了,吱吱唔唔:“我周六要加班……”
“加班不用吃饭?”这下子,金国伦的语调利索多了正常多了。
“我吃快餐就行……”
“我不行。你不来就扣一周课时。”
童笙:“……”
“没别的事吧?我要上课了。”
“等等!”童笙不愿罢休,但金国伦沉着声问“又怎么了”,淡淡的不耐烦之中渗着浅浅的……宠溺?童笙的心微微颤颤,不自觉地把手机与耳朵稍稍拉开点距离,本来想说“我不去”的三个字,脱口就成:“你能不能下载个微信?这年头哪有人还用短信聊天的?愁死。”
金国伦:“……”
突破雅思的欢送会是定期举行的,为考取到理想分数而结学的学员庆祝,在接待区以自助餐形式,从七点开始,但凡中心的正式学员都会被邀请,共同分享考试过关大获全胜的喜悦。
童笙在公司忙至八点才出现在培训中心,那时大伙已经吃过一轮了。在tracy的照顾下,她坐到餐桌旁开动,眼见食物品种虽不多,但色香俱全,一试,味道也是极好的,便放开来吃。
边吃边扫视接待区,不见金国伦,她便把注意力分散到出席的学员身上,都是平日在中心进进出出时常碰面的熟悉面孔。大部份是学生或年轻人,沟通无障碍,相处甚融洽。童笙算是这里头年纪最大的了。
吃着吃着,有人过来搭讪:“hi。”
是之前有一面之缘的小鲜肉,依稀记得miss陈称他为萧阳?童笙受宠若惊,连忙擦擦嘴拔拔头发,“你好。”
萧阳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上下打量,“听说你跟金主关系很好?”
童笙:“……”
这小鲜肉连她的名字都不打听就把主题直奔金国伦了莫非他……
萧阳秒懂她怪异的探究眼神,连忙摆手澄清,“哎哎哎,别胡思乱想,我是直的。”见童笙不误会了,他才又说:“听说金主给你的课价打了三折,我们羡慕妒忌恨!想着你必定是皇亲国戚,也姓金?”
童笙呵呵,终于绕到她的名字上了,“不,我姓童。我跟你们的金sir是高中同学,他高中时借了我五百块,一直死皮赖脸欠着不还。如此十年了,利滚利,他就给我打个折当还债。坦白说,打三折哪够?他应该全免!”
萧阳见她说得有头有尾还愤愤不甘,惊讶问:“真的?”
童笙严肃地点点头,接着突地来了一句:“你之前的成绩复议成功了吗?”
“成功了!”说起这事,萧阳特别兴奋,“口语给我重评7分,那复议费妥妥地还给了我。”
“太好了!来得及申请学校吧?”
萧阳神情顿挫,“指望复议成绩的话来不及,我又考了一次,成绩过了就报上去了。”
“那也不错,恭喜你。”看来他是今晚的主角之一。
萧阳又跟她交流金国伦的教学,两人意见一致地认为--他太傲骄了!但实至名归。
陈雅盈走过来喊了声“萧阳”,才与他旁边的童笙碰见面,两人微愣。
虽然金国伦说他与miss陈已经分手,但童笙直觉miss陈对他仍有情,所以替她可惜又怜悯。不过尴尬亦有,但复杂的想法毕竟相对较少,所以童笙主动打招呼:“miss陈,吃过了吗?”
陈雅盈对她抱有戒心,只浅笑点头,然后跟萧阳交代了几句,似是要他去帮忙干点什么活。
萧阳走后,颇有礼教的miss陈没立马离开,客客气气地跟童笙聊了一会。
可两个不相熟的人,交集点除了雅思就是金国伦,然而关于金国伦的不敢乱谈,所以泛泛地聊完雅思之后,实在是没什么好聊的了。正当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而陈雅盈觉得正好可以撤了的时候,偏偏童笙不合时宜地找到一个突破口,不知好坏地把她给留住了。
“那位阿姨看上去年纪很大,她也考雅思?”
陈雅盈唯有顺着童笙暗指的方向望去,脸色稍变,低声道:“那是金阿姨,阿伦的妈妈。”
童笙愣了愣,听见陈雅盈问“你不认识吗”,她摇了摇头。
她从未见过金国伦的妈妈。她去他家的时候,他家里正好没人。也许那会看过他家人合照的相片,但这么多年了,早记不住。眼前的金妈妈正招呼着三五成群的年轻人,童笙歪着脑袋遥望她,越望越觉得金国伦长得像她。
一个男版,一个女版,哈哈!
陈雅盈对她的回答略感意外,不觉暗喜,心情稍好了便主动多说了几句:“金阿姨经常来中心的,这里毕竟是阿伦的心血。金叔叔又不在,她也就把这里当寄托了。”
金叔叔?金国伦的爸爸……不是已经……
见童笙原本平静的表情陡然惊愕,陈雅盈又意外了,试探问:“你不知道阿伦的爸爸……”
她应该是知道的。但为什么脖子一动就是摇头?童笙不知所措,像犯了大错一样惶恐,生硬回答:“……听说过……有那么回事。”
原来她不知道?陈雅盈禁住心中对她的腹诽,哀愁地叹了口气,以当事人的身份回忆道:“这事阿伦很自责。也是天意。”
童笙生涩问:“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见她眼里写满恳求,陈雅盈犹豫了下,终究拉着她移到角落,把所知道的大概讲了一遍。
出事那天不仅是高考前夜,亦是金爸爸的43岁生日,金国伦特意从学校请假回家陪父亲吃饭庆祝。但他当晚返校后,发现高考的准考证落家里了,他很慌,急着要父亲给送过去。金爸爸因为生日高兴,喝了不少酒,但儿子的准考证他不放心托交别人,便冒险开摩托车在路上跑。去的时候没事,可送完证的回家半路就出意外了。金妈妈当夜不敢告诉儿子,直至三天的高考结束,金国伦回家了才知道。
童笙:“……”
伴着陈雅盈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声音,她好像记起了什么。高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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