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幽梦孤雁汉宫秋秋 玉帝呼来也刘下楼

红楼梦新证(十六)
& 曹雪芹词曲家数
曹寅诗词曲俱工,而自己品评,曲第一,词次之,诗又次之。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所表现的诗词曲,读者评论,也多说是曲子最高,词次之,诗又次之。这不知是偶合,还是另有道理?而曹雪芹特别提到《续琵琶》一剧,这却是他祖父的得意杰作。祖孙之间,似不能说毫无关系。
曹寅作曲,接受谁的影响?首先有其舅氏顾景星,然后有忘年交尤侗。现在由于曹雪芹笔山之事与黄周星有关,于是我疑心还有此家的一些关系。
顾黄二家都是明遗民。顾景星作有《虎媒记》剧本,而作曲家李笠翁集中卷七有次韵和顾景星见赠的诗,自注说到顾来访“意在顾曲”足见他很爱好剧曲。李笠翁与曹玺已有交往。这些迹象,说明曹寅自小便有这方面的师友戚谊。可惜《虎媒记》未能见到,不知顾氏词笔风格何似。
尤侗和曹寅在这方面的交谊,如本书第七章《史事稽年》所列:尤题曹的《北红拂记》,曹演尤的《读离骚》,等等,情事分明。曹寅之所以作《续琵琶》,和尤侗的关系更大。如《曲栏闲话》说:
尤西堂尝云:“著《补天石传奇》以弥天地之憾。”未见其书。年前余于书肆中得《补天石》刊本一部,凡八种,共八出,其目曰:……明月胡笳归汉将,春风图画返明妃,屈大夫魂反汩罗江,岳元戎宴集黄龙府,贤使君重逢如意子,真情种远觅返魂香。但署为“周文泉填词,谭铁箾正谱”。按周嘉庆末间以任子知邵阳县事,谭太守知瑶庆。楚南官场,至今犹相传为风流佳话。盖尤西堂徒有著《补天石》之意,而未尝有所作也。周著盖本西堂《反恨赋》意,特惜词句朴而无华。
见《山楼丛谈》又说:
《西堂乐府》六种:《桃花源》、《黑白卫》、《弔琵琶》、《读离骚》、《清平乐》,皆北曲;《钧天乐》一种用南曲。《弔琵琶》盖本于元人之《汉宫秋》,前三折与《汉宫秋》关目略同,但元曲全用驾喝,此用明妃自抒悲怨,为小异。第四折入蔡琰陷入胡中,自伤与明妃同恨,酹酒青冢,并以《胡笳十八拍》写入琴中鼓之,以申其哀思,故名。
这可见尤侗早有以剧曲为“炼石补天”的想法,也该和曹寅谈及此意。曹寅之涉想及于《续琵琶》,使曹操仗义,文姬归来,蔡、董重逢,中间也有文姬弔青冢以及《十八拍》等情节,很难说二人无所影响。
黄周星的曲子,流传最广的则是《人天乐》。尤侗、曹寅,都不能不因读它而接受某些影响启发。
今试将黄、尤、曹等曲词,各摘数首,排次于后,以资比较。
【西江月】头上青青何物?眼前楚楚谁人?山川如梦草如尘,花鸟偏能惹恨。
莫问寰中日月,且谈世外乾坤。庄周邹衍有新闻,试听侏儒打诨。
——黄周星《人天乐》【西江月】寂寂关山至此,凄凄风雨如何?新词拟付雪儿歌,凭仗玉箫吹破。
尽叹刘蕡下第,谁知李白登科?世间感慨秀才多,把酒大家相贺。
——尤侗《李白登科记》【西江月】千古是非谁定?人情颠倒堪嗟。《琵琶》不是这《琵琶》,到底有关风化。捶破一群腰鼓,重弹几拍胡笳。茫茫白草卷黄沙,洒酒昭君冢下。
——曹寅《续琶琶》【尾声】那一字差,千秋误;他点金为铁待何如?枉自标题“才子书”。(按此讥金圣叹)——黄周星《人天乐》第十五出【尾声】(外)只一笔,评千古。(末)端溪砚比且提壶。(外)醉倒书床不用扶。
——尤侗《钧天乐》第二十四出【尾声】(外)剩残年一地里自支吾。(生)老师休更涉羊肠路。(旦)方信道琴理精微不可诬。
——曹寅《续琵琶》第三出【幺】……这的是口尧行(蹠)心禽兽,空使尽万种机谋。算到头有儿个期颐叟。大古来百年瞬息,枉做那鬼蜮蜉蝣。
【后庭花】……则待要粉黛成林树,金珠积土丘。肯轻丢思前算后。要与万代儿孙作马牛。越官高,越不休。越金多,越不彀。便占断天宫白玉楼。他雄心还过北斗。
——黄周星《人天乐》第二折【皂罗袍】试看《尚书》厘降,《周南》好逑。祁云列媵,明星抱稠。何曾将礼法妨婚媾。……也有偷香窃玉迷花柳,他那片时欢会,心魂转愁。一朝败落,身名並休。几曾见风灯露水能长久。
——《人天乐》第九折【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搆,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曹雪芹《红楼梦》第八支【普天乐】只为你谪仙才,名争播,白玉品,尘难涴。你今日处此时世呵分明是鸡豚畔麟凤婆娑,蓬蒿里竹柏嵯峨。谅知音几何。倒不如闭门酣饮高歌。
——《人天乐》第三折【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
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红楼梦》第九支【古轮台】漫嗟呀,兰田梓泽属谁家。绿野成虚话。……(绕红楼)道性天生静不哗。岩壑畔曾遇仙家。晚岫云迷,上元欢狎,浑似镜中花。
——《人天乐》第二十八折【柳叶儿】刚道得一声见驾,倒惹起万种嗟呀。别时携手难抛舍。捱过了几秋月,几春花。问伊家,可也背地里思念奴家。
——尤侗《弔琵琶》【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红楼梦》第三支【绕地游】风嘲月弄。我辈真情种。病书生,佳人伯仲。一窗秋怨,半帘春梦。问何日看花汉宫。
——《钧天乐》第二出【红楼梦引】开辟鸿濛,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奈何天,伤怀日,寂寞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红楼梦》第一支【扑灯蛾】峭巉巉两阁对嶙峋。光灿灿银钩映华衮。……(上小楼犯)你志昂昂屈不伸。念兢兢守贱贫。
——《人天乐》第三十二折【晚韶华】……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簪缨。光闪闪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红楼梦》第十二支【雁儿落带太平令】痛杀他破零星裂缊袍,痛杀他血啼将指咬。痛杀他意慌张语未终,痛杀他墨惨淡书多草。老师呵,一任你委骨在荒郊。
——《续琵琶》【迎仙客】记少日住中条,戏弄麻姑双手爪。百忙里跳红尘栖白草。急翻身海阔天高。不觉的旧日青山老。
——尤侗《黑白衛》【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消耗。
望家山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今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红楼梦》第四支如右方所摘列,文笔风格,蛛丝马迹,似不无可供玩索之点。聊作引提,以待专家考论。
《续琵琶》节选三出
述志(生巾服上)【破齐阵】……豹隐南山,鹏搏北海,未遂平生壮志。展西京枚马文章手,值东汉桓灵板荡时。端居有所思。【鹧鸪天】满瓮芜菁褐裋完,萧然斗室寸心安。何人可下陈蕃榻?此世休弹贡禹冠。歌有恨,泣无端。离群索处异悲欢。时人不识胸襟阔,犹作雕虫小技看。小生姓董名祀,表字公寅,河南蔡伯喈门弟子也。……一经传世,隐仕无常。小生弱冠未婿,青衿自守,因慕先生学术,执贽从游。蒙他国士相看,奇文共赏。今值东汉失政,太阿下移,内宠宦寺,斥逐仁贤,外起群雄,窥伺神器。吾师因此弃职而归,惟以杜门修史为业。近闻新得爨下桐材,制为焦尾之琴,声韵清越,时常抚弄。小生意欲往彼问候,一来考订古今,二来听其琴操。想起师弟之情,非同泛泛也。【九迴肠】难吾生久抛怙恃,向天涯负芨寻师。解嘲人著论多奇字。效侯芭我愿为之。还愁标榜声名著,党锢株连正此时。那里敢频趋侍。今日呵,春归睨睆黄莺啭,正阴阴夏木荣滋。伯牙独抚高山操,不遇知音识者谁。苍头那里?(丑上)明月频呼酒,清晨日灌花。相公有何使令?(生)我要往蔡家庄上去候蔡老爷,你与我备上蹇驴,随我前去。(丑)正要闻知相公:小的才在郡衙前打听得太守老爷奉董太师钧旨,要征聘蔡老爷起官,不日造门敦请哩!(生)原来有此事。咳,老师老师,不如不出为高也。(丑)请他做官,倒不好么?(生)你那里知道?随我去来。(唱)俺只索携酒向元亭内闲寻究。与他助文思。(下)第二十七出
制拍(老贴扮胡女上)于阗采花人,自言花相似;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无花可方比。俺大王今夜出猎去了,我等在帐中伏侍娘娘。你看娘娘尚未安寝,又出来也。(旦上)【风云会四朝元】终朝摧挫,瞢腾步怎那。任愁将眉织,泪把容涴。想起如何可?痛严亲罹祸,痛严亲罹祸。旅榇荒凉,渺隔关河。回首家山更遭兵火。身世成蓬颗。(嗏)风月渐消磨。有甚闲情,笑插花枝朵。傍人强笑颜,意儿越相左。听那些胡笳筚篥,凄凄惨惨,教我泪珠偷堕。此时大王出猎,俺独坐帐中,你听吟啸成群,那些胡琴羌管,好不娱耳。俺蔡琰一腔心事,若不谱之歌词,传之乐府,百年之后,岂复知有蔡文姬乎?前日做下《悲愤诗》一首,自吟自叹,叫俺传与何人也呵!(老旦)娘娘什么叫做《悲愤诗》?婢子们虽不解诗,可请略言大意。(旦)使得。【前腔】胡羌猎过,围城所破多。斩截无遗,尸骸撑卧。妇女悉被掳。又长驱西去,詈骂难堪,捶杖频加,号泣晨行,悲吟夜坐。欲生无一可。嗏彼苍者何辜?生长中华,遭此奇阨祸。胡风吹我衣,感时念父母,蓦听得外来客至,欢欢喜喜,又不是故乡迎我,故多迎我。(老旦)娘娘此诗,声情酸楚,蜱子们虽然理会不来,听之不觉泪下。(旦拈笔作制词介)【前腔】拈将彩笔,轻轻蘸黛螺。把芸笺展拂,抽思无那。俺好似甚个?似怀沙屈子,似怀沙屈子,天问无聊,素壁频呵。又似招魂宋玉,哀些郢曲凭谁和。(嗏)陡的上心窝。万种牢愁,纸上难堆垛。自吟还自哦。有谁来问我。似这无端歌哭,淹淹闷闷,好把唾壶敲破,唾壶敲破。俺今制成《胡笳十八拍》,可作琴操弹之。(老旦)婢子愿闻。(旦取琴弹介)(中略)(歇介。老旦)弹得好也。【前腔】檀槽逻逤。从来无此歌。直弹得黄沙漫漫,悲风飒飒,泪雨随声堕。这轻挑慢拈,这轻挑慢捻,换羽移宫,适怨清和。惨似猿啼,愁如雁过。才入《凉州破》。(嗏)塞曲鄙俚多。《敕勒丁零》,唱彻哩嗹啰。昭君没了呵,谁把鹍弦拨?可惜繁音促节,靡靡曼曼,付与玉关尘涴,玉关尘涴,娘娘你琴曲正终,试看月落参横,明星煜煜,大王将次回猎。请娘娘安寝,内帐等候。(旦唱和前)咳,可惜繁音促节,靡靡曼曼,付与玉关尘涴,玉关尘涴。(下)第三十一出&
(末粉堂候官上)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金殿晓钟门万户,雀臺仙仗拥千官。自家曹丞相府中堂候官是也。俺相爷独掌朝纲,位兼将相,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真乃富贵已极。往年因掘得一枚铜雀,特起这座高台。今当落成之日,大宴文武将吏,着俺为值宴官。你看太行西峙,漳水东流,画栋雕甍,真乃八窗洞达,右平左墄,果然百尺凌霄,金凤翱翔,照映着鱼鳞屋瓦,玉龙宛转,含跨着雁齿桥梁。望不尽复道迴廊,总是珠帘绣箔,行不了曲房深院,无非华烛沈烟。正是:门迎珠履三干客,户列金钗十二行。道犹未了,丞相上台来也。(杂持瓜棍伞引曹操金冠蟒王上)【北醉花阴】人道俺问鼎垂涎汉神器。叹举世焉知就里?俺待要武平归去解戎衣,不知几处称王,几人称帝。今日里高会两班齐。对清樽要吐尽英雄气!(中略)(粲)臣等愿观丞相佳作。(曹)孤有自制乐府,女伎们能按节歌之,可唤出来奉洒。(四旦持乐器上)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女伎叩头。(曹)可歌吾乐府与诸大夫听。(四臣列坐、女伎歌介)【大红袍】孤本甚庸愚,聊立微名尔。筑舍谯东,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粗以为生计。吾曾记:东临碣石,遥观沧海,澹澹水流,更山岛竦峙,更山岛竦峙。但只见草木芳菲。日月儿、星辰儿、若出其中,若出其裏。叹人世逝水年华,龟寿怎比。想乘雾螣蛇,那螣蛇儿乘雾飞,毕竟也成灰。(咳)俺好似伏枥的骐骥,枉自道志在千里。不多时又做了暮年的烈士。皓首苍颜,壮心犹未已。唱道是对酒当歌能几时。朝露易晞。除杜康解忧思。青天外月明星稀。夜乌南飞。那时节浩歌归矣。(旦众下。众臣)丞相此歌包罗万象,非小儒所能及也!(粲)闻丞相北破袁绍,东擒吕布,南定刘表,许多功业,可试说一番,臣等敬听。(曹)【北出队子】战袁绍仓亭得利。灭温侯也乘他酒色迷。逼得个刘琮束手献荆畿。单则恨权和备,赤壁心齐。白占了半壁山河,这些时俺可也提不起。(中略)(粲)丞相礼贤下士,真有吐哺握发之风。但蔡中郎死后,世无才人,对此狂生,愈令人思中郎雅度也。(曹)孤与蔡伯喈同朝好友。闻他修汉史未完,书籍都在仲宣处,至今存否?(粲)向日携往荆州,因遭兵火,尽皆亡失。有一同门生姓董名祀,曾收伯喈之尸,千里归葬。问他便知。(曹念“董祀”名介)【北刮地风】一会价感念存亡将故旧提。顿教人罢酒歔欷。早知道汉朝遗史无人记。老司徒不合将班马诛夷。到今日残编断简成何济?那讨个续史班姬?(粲)丞相不说起班姬,几乎忘了蔡中郎虽无子嗣,却有一女,能读父书。可惜陷于虏中。若此女取回,堪继父业。(曹)他一生儿为著作心力疲。才讨个画眉女一脉遗。怎生教沦落在边方地?俺不垂拯救他怎能归。友道儿从今也再休题。(中略)(曹向王粲介)仲宣正说中郎女,不想就有表来。【北四门子】又何异苏卿雪窖把鸿书寄。比不得汉王嫱一去无消息。谁承望屈节和番又遭颠沛。俺纵是铁心肠能不悲凄?管教你似封侯定远,楼兰介子,生入了玉门关,免教人梦断辽西。(中略)(曹)就此彻宴回府。(众应下,四女伎持灯引行合唱)【北水仙子】呀呀呀,彻宴迟。饮饮饮,饮到了月上花梢乌夜啼。有有有,有那些角射吟诗。看看看,看他行挝鼓飞杯事总奇。可可可,可又把故友重提起。恰恰恰,恰报道扫眉才子陷重围。喜喜喜,喜的是黄鬚儿破了朔方归。令令令,令他军符休缴去征边鄙。这这这,这的是樽俎上折衝威。(众)【南双声子】从今始,从今始,偃武备,修文治。论国史,论国史,也须要勤编辑。忙荐士,忙荐士,疾请旨,疾请旨。把黄金白璧赎还女史。(曹)【北尾】俺锁二乔平生志愿俱休矣。则愿效文王三分有二。留与他年,留与他年,望铜臺,要晓得横槊的曹公曾乐此!(下)汝昌按:曹寅此作原共四十出,尚存二十四出。今选录小生、旦各一出,曹操一出,以概其馀。《台宴》较长,今亦加节略。唯此出局面颇阔大,上场角色尚有夏侯惇、徐晃、曹仁、许褚、左慈、陈琳、阮瑀、刘桢、曹彬、祢衡等。卢前叙录云:“时铜雀初成,大宴文武,左慈欲度成仙,操不欲也。命祢生为鼓吏。值琰表上呈,遂使曹彬取其归汉。”节略后遂失其局度。然檃括曹公文词乐府,犹见大手笔(例如只一支《大红袍》曲,竟檃括了《观沧海》、《龟虽寿》、《短歌行》、《让县自明本志令》等数篇诗文的内容词句),无怪寅于词曲自负。既览此剧,回视所谓《虎口餘生记》,其庸恶之笔直如土苴,何得以此等厚诬曹寅?余旧年实未见其书,误信《在园杂志》之说,翻欲借此以“表彰”之,况《虎口餘生》为一极反动之剧本,又岂容误说?实为谬甚。附此以志吾过。
& “红楼梦”解
《红楼梦》本来不叫“红楼梦”,只叫《石头记》。“红楼梦”,原只是小说第五回中的一套曲子的名称。当宝玉初会警幻时,警幻就告诉他说:“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及至宝玉享用了“千红一窟”“万艳同杯”之后,十二个舞女乃上来请问演何词曲,警幻吩咐:“就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随后又命小鬟取了“红楼梦的原稿”来以便宝玉照词听曲。——这套曲子的第一支,就叫《红楼梦&\u24341X子》,有云:“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寞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因此,这回的回目就作:“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又作:“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这意思,十分清楚。
《红楼梦》十二支曲(实际连开头的《引子》带最末的《收尾》,共十四支),概括了十二钗的身世经历——这一点也十分明显,因此若把它移借为全书的一个总名,当然也还凑合,但是已将全书的广阔面大大地缩小了。但是不久就有人正式提出这个办法来:甲戌本第一回正文明言:“空空道人……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而同书卷首《凡例》第一条亦标为“红楼梦旨义”,说“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虽然如此,这条“旨义”末后也还是说:“至‘红楼梦’一回中,亦曾翻出金陵十二钗之簿籍……”仍旧把“红楼梦”用为那一回的专名.....,未离本义。
俞平伯先生主张:“红楼梦”是“大名”,“石头记”是“小名”,“曹雪芹计划中的全书,从开头到结尾,每一个字都是‘红楼梦’。如开头有‘题诗’、‘缘起’或叫‘楔子’,结尾或者有‘馀文’、‘跋识’等等,都在这‘红楼梦’大名的范围以内。‘石头记’却不然。各本都有‘按那石上书云’一句,……自此以下‘当日地陷东南…….’云云才是‘石头记’的文字。”“‘石头记’好比个小圈子,‘红楼梦’好比个大圈子,小圈包括在大圈之内……。”(以上皆见其《影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十六回后记》)我的意思正相反:“红楼梦”只是“石头记”中的情节,只能包在其内,绝不能说“石头”之“记”的始末根由却反过来被包在“‘红楼梦’一‘梦’”之中。
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曹雪芹著、脂砚斋评的小说旧钞本,毫无例外地都标名为《石头记》,直到近年在山西发发现的一部“甲辰菊月(乾隆四十九年九月)”梦觉主人序本,才把全书题作“红楼梦”。(这本子的文字已开始接近程本)。乾隆五十九年周春作《阅红楼梦随笔》,又说明在乾隆五十五年,他的朋友买到两部抄本,一部八十回,名叫《石头记》;一部一百二十回,名叫《红楼梦》。可见彼时程刊“全”本尚未印行,已然先以抄本的形式流传了,而且正式采用“红楼梦”一名。自从程本出来,“红楼梦”三字遂全取“石头记”而代之。不过,解放后商务印书馆的重印本,仍用《石头记》一名,这在《红楼梦》版本史上是应该提起的。
就“红楼梦”和“石头记”两名名字本身来说,那“意味”和“气味”上的分别也是很大的。前者,毕竟是“文绉绉”得多。作为专门要用“假语村言”来写的小说,取上这般一个文里文气的名字,细品起来,就越品越觉得不甚对头,因为它们并不“合套”;倒是“石头记”三个字,显得平实、谐调,和通俗小说的体例更能配合得好。当日脂砚斋和曹雪芹两人最后决定正式定名仍用“石头记”,完全有其道理和意义。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后来还是“红楼梦”一名占得上风、几乎取“石头记”
而代之呢?这就要追溯此书最初出世时的流传情况并由此来看问题。鲁迅先生见得最是,他说:“明季以来,世目《三国》、《水浒》、《西游》、《金瓶梅》为‘四大奇书’,居说部上首,比乾隆中,《红楼梦》盛行,遂夺《三国》之席,而尤见称于文人。惟细民所嗜,则仍在《三国》、《水浒》。”这话对极了。《红楼梦》得以在细民之间流行,首要是靠曲艺的“段子活”的宣传、媒介的作用;那时细民的一切条件,想直接接触这部小说,还十分困难,所以实际上《石头记》初期确是“掌握”在一班文人的手里。而文人的习气,我们是不生疏的,他们就是重“雅”轻“俗”,以为“红楼梦”总比“石头记”要“雅”得多,于是取前者而舍后者,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梦觉主人序本和程本之所以定名为“红楼梦”并由此而沿袭下来,没有别的,就是由于这一点原因而已。可惜他们是不能了解脂、芹二人的用意的。“红楼梦”三字作为书中一套散曲的名称,完全好,无可褒贬,而移作一部通俗小说的名字,就不那么值得赞美了。
“石头记”,这名字还待讲解吗?——本身就说明了它的优点。“红楼梦”就不然,——这也证明了我上文所指出的“文绉绉”的提法大致不错。
“红楼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问题主要在“红楼”上,还是借重那位梦觉主人的话吧。他说:
辞传闺秀而涉于幻者,故是书以“梦”名也。夫梦曰“红楼”,乃巨家大室儿女之情,事有真、不真耳。红楼富女,诗证香山;悟幻庄周,梦归蝴蝶:作是书者藉以命名,为之“红楼梦”焉。
他把“梦”字义归之于庄子的“梦蝶”寓言,是否能得作者原意,姑待下文再谈,若单就“红楼”一词而言,他的解释却是不错。
所渭“诗证香山”云者,是指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他的《秦中吟》第一篇《议婚》中曾写过“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见人不敛手,娇痴二八初。……”的话,这和“绿窗贫家女,寂寞二十馀,荆钗不直(值)钱,衣上无真珠。……”是对举对比的。《鸿鸾禧》这出旧戏,不是身为乞丐头儿之女的金玉奴一出台口,就念:“……生长在贫家”和“绿窗春寂静,……”的定场诗吗?那贫家“绿窗”正是富家“红楼”的“对面”了。
所以,“红楼”就是富家闺阁的意思。
“红楼”是什么时候起就成为富贵人家闺阁绣楼的代词和专称了呢?我还说不确切,也许六朝、隋唐时期已然流行这种用法了。唐代诗人王昌龄曾说:“美人一笑褰珠箔,遥指红楼是妾家。”可为白居易诗作一佐证。不过,那种美人是“良家”与否,尚在两可之间,单看《酉阳杂俎》所记:“长乐坊安国寺红楼,睿宗在藩(还没做皇帝时)舞榭。”则红楼亦可为歌儿舞伎所居之处。再看看白居易“到一红楼家,爱之看不足”的句子,益见红楼在当时不过统指绮罗脂粉的住处,可以是良家,也可以是狭斜之所了。其实,“红楼”与“青楼”两词,在最初毫无分别,青楼原本也是富贵人家所居,后来才变为冶游场所的专用词,而“红楼”,到清初的文学家还用为歌楼舞榭之称。如孔尚任作《桃花扇传歌》一折《秋夜月》曲子:“深画眉,不把红楼闭。长板桥头垂杨细,丝丝牵惹游人骑。将筝弦紧系,把笙囊巧制。”就是对“红楼”用法的佳例。
曹雪芹用“红楼”,则并无此意,所以说梦觉主人以“红楼富家女”而“诗证香山”的讲法是对的。
至于“楼”,本训是“重屋也”,就是“屋上架屋”的重叠式建筑,这意思至今未变,原用不着多讲;但是“红楼”的楼,却又不必拘看,认为一定是至少两层的“楼房”。正如习惯上称富家女子的住处为“绣阁”为“绣楼”是一样,不一定要我们分辨平房楼房,不过是有如刘姥姥说宝玉的怡红院卧室“这是哪个小姐的绣房、这么精致?我就象到了天宫里的似的”那一种情况。也正如“楼台殿阁”,本是四种不同的建筑式样,而在一般语言里,那分别并不是永远都很严格,——我记得《西游记》里好像就有“一座楼台殿阁”的语式,可作参考(这有点像径把“诗词歌赋”泛指“韵文”一样了)。附带提一下,在翻译家把“红楼梦”译成欧洲语的时候,译“楼”字大多用chamber一类字,那意思是较精美的房间。翻译家用不着特意强调“重屋”一义,倒是正好;只不过chamber之类局势又忒小些了,传达不出原文“楼”字的气派、气象和格局(因为“楼”完全可以指一整所居宅,而不是一间屋子)了。
“楼”非“红”不足以为“富家”者,大概和汉代以来贵族大官重用朱红色的风气有关,例如“朱门”“朱轮”“朱邸”“朱户”等皆是。白居易在另一组名作《新乐府》中有《两朱阁》篇,说:“两朱阁,南北相对起,借问何人家,贞元双帝子。……”正是说两位公主的旧宅,而“朱阁”也正就是“红楼”的同义异词。诗中又有“第宅亭台”“妆阁妓楼”等语,更可为“红楼”的局面作写照。这种朱红为上色的风俗,也许可以从北京的那种高大雄伟的故宫殿屋墙垣和无数的庙宇建筑物的红颜色去寻求遗迹和“遗味”。不明白这些关系来历,“红楼”将成为一个不可理解的东西,外国的《红楼梦》读者看到“一间红色的房间”的译文时,正不知他们作何“感想”?——据我想像,多半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吧。那位乾隆年间的“梦觉主人”解“红楼”两字是解对了,可是他解“梦”字的说法却要商酌。所谓“悟幻庄周,梦归蝴蝶”,应该是指《庄子&\u40784X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睡醒),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那段话。这样讲“红楼”之“梦”,与曹雪芹本意并无直接交涉,只是“梦觉”主人自己的意思罢了。
其实,要想“注解”曹雪芹之所谓“梦”,不管引《庄子》哪一段话,到底都还是有些迂阔:要追寻这“梦”字的用法的真正来历,恐怕不能忘掉唐人传奇小说的《枕中记》和《南柯记》,以及从这里演变而来的明人汤显祖的《邯郸梦》和《南柯记》,而在他著名的“临川四梦”之中,连《牡丹亭》这一本曲剧亦其一“梦”。曹雪芹取出“红楼梦”这个套曲题目,显然和“四梦”有较为直接的渊源关系。
话再说到翻译的问题上来:“红楼”译成“一间红色的屋子”,已然令人莫名其妙,而“梦”呢,势必又要译成dream。但这个外国字,其含义往往是尚未见实现的“梦想”“迷梦”“美梦”的意思,和汤、曹等作家所指的醒了的“梦”正好相反。不难想像,如果是我们看到“在一间红颜色的屋子里作美梦”这样一个书名字的时候,那我们会起什么样的感想和猜想呢?——所以,当一位外国读者若可能体会到“红楼梦”原名和那个译名之间的区别是多么巨大悬殊,他也要啼笑皆非吧?说到这里,可见就是从翻译的角度来讲,也以“石头记”为更好,比方,如果书名译成ATaleoftheStone,不是就丝毫不致引起那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了吗?本文目的只在解释“红楼梦”一名。至于此名相沿已久,海内海外,都已周知;把道理讲讲,是必要的;倒也没有主张改掉“红楼梦”、恢复“石头记”的意思。
末后,再附带一谈:“红楼梦”这三个宇,是曹雪芹自创新词呢?还是承袭旧语?这个问题,一时还不好决断。就我所知,明、清两代,诗中用过“红楼梦”三字的,不止一个。明末谈迁著《枣林杂俎》,其“丛赘”类中一则,记嘉兴朱仲莪嘲尼七律诗,末二句云:“一心未绝红楼梦,春夜犹思醉管弦。”可知至晚到明代,已有“红楼梦”三字连文之例,而其含义是指豪华欢乐的事情。
到清代,翁方纲的《复初斋诗集》里又出现过一例。其卷八《药洲集》七,《赋得护花铃二首》之一,起云:“绿树歌翻未动尘,红楼梦又静生因。”(下文云“卷帘倒卧午醒人”,诗意不过是说护花铃惊动红楼人午睡)此诗作于辛卯初春,即乾隆三十六年年初。其时曹雪芹逝去不过七年,《红楼梦》仅有钞本流传,而且还不叫《红楼梦》,只名《石头记》。则翁氏此诗,恐怕只是字面偶合,未必与小说名称有什么关系。
稍晚,则有孙星衍,在《芳茂山人诗录冶城遗集》的《口占赠庄公子逵吉》诗中,又有“青山丝竹红楼梦”一例。此义与翁句不同,与曹雪芹的取意倒有一点相近。这是否已然受到了这部小说名称的影响和启示?可以研究(满洲女诗人西林春的《天游阁诗》有“红楼梦未醒”之句,这样的例子,已经较晚了,故不在论内)。
从这些迹象看来,还难说曹雪片用这三个字作为一套曲子的名称,是采自他人的旧语。大约伟词还是出于自铸的。
过去有人曾提出,《红楼梦》与明末张岱的《陶庵梦忆》有些许关系。我看未必尽然。但张岱与雪芹亦有可以对看之处。他的《瑯嬛文集》卷五有一篇《自为墓志铭》,节录一段,以资比照:
蜀人张岱,(按岱为山阴人,此盖指祖籍)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常自评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则贵贱紊矣,不可解一。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如此则贫富舛矣,不可解二。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如此则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五。争利夺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如此则缓急谬矣,不可解六。博弈摴蒱,则不知胜负,啜茶尝水,则能辨渑淄,如此则智愚杂矣,不可解七。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初字宗子,人称石公,即字石公。好著书,……为了研究曹雪芹这样一位作家,我也曾留意看看,在他以前,是否有类似的人物出现过,结果是很难找得到,而觉得象张岱的这种自叙为人,也许是最为相近了,因此以为值得研究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当然,所谓相近,也只能是从某一个意义上来讲,不是说他们就完全是一回事了。不过在明清之际,出现了张岱这一流人,对“贵贱”“贫富”“尊卑”“缓急”“智愚”等等传统观念,一概都弄得颠倒反“常”起来,这极象脂砚斋批《红楼梦中人物宝玉时所说的那种无以名之、前无先例、不可理解的人物性格。所谓“说不得善,说不得恶”;“说不得贤,说不得愚”;所谓“其宝玉之为人,是我辈于书中见而知有此人,实未目曾亲睹者;又写宝玉之发言,每每令人不解;宝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独于世上亲见这样的人不曾,即阅今古所有之小说奇传中,亦未见这样的文字。……”我们怎样来看待这些当时人自以为不可解的现象呢?如果以为只不过是事出偶然,例有巧合,那是否能成为令人满意的比较合乎科学的解释?所以我觉得,在明清年代,出现这一流人物的原因,还是应从当时的社会经济基础的发展变化上去找寻。这实在是不同于以前所有的那些人物类型了(例如有人举宋词人晏幾道(小山)来和曹雪芹作比,等等)。我觉得这也不能拿作者的想像或理想化来解释,(以前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同样想像或理想化?)这只能是社会生产关系中逐渐发生新的因素的必然反映。
至于张、曹之间,同为“纨袴子弟”,同为“败子”“废物”,为世人笑骂,但他们二人又不尽同。张岱表现的,主要是“易代”“隔世”、追怀已逝种种如同一梦的那种幻灭空无的思想情绪。曹雪芹即不然。他比张岱,对世界、对人生、对社会,有他自己的独特的看法和主张,哲学意义上深刻得多(张岱除了罗列旧梦,看不出他的很多的思想特色。而曹雪芹的主要光芒是思想的光芒。他对封建社会有全面的深刻的不满看法,但又不是停留在暴露黑暗上。他的作品中有主张,有光明;《红楼梦》不是一部《陶庵梦忆》,也不是一部《官场现形记》。其间的区别是重大的,重要的。
因此,理解“红楼梦”一名的意义,单是训诂,注疏,征典数故,是不行的;还必须结合上面所述的这一层要义来体认问题。
(本篇正文原分载于《天津晚报》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二十八十二月九、十六、二十三日。末尾略有增订。【附说】未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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