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借三千块钱 怀孕一个礼拜拜可以还的 谁能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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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要回保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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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对于年轻人来说,已成为灵魂伴侣的存在。在沙发上,和朋友打闹,陪闺蜜失恋,同恋人亲昵,沙发承载了太多的美好。但是沙发那么多,哪一款才最适合你,今天我们就来聊聊挑选一款治愈系沙发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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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加悬赏:&收 刀 入 鞘——吕代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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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 刀 入 鞘——吕代豪
收 刀 入 鞘
吕代豪第一章&& 木栅大械斗&&&& 一九七二年,我十八岁,读台北木栅私立东山高中二年级。那一天,我一走进政治大学对面的那个餐厅「小天地」,小政大帮的「柳点」(老大的意思)一看见我,马上笑逐颜开地站起来,请我坐下。然后他点了几个菜,要了些酒。&  「有件事要请老兄帮个忙。」他收敛了笑容,很严肃地对我说。  「什么忙?只要办得到,绝无问题。」&  「我们和蓝鹰帮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呷了一口酒说:「他们欺人太甚了,居然想要侵犯我们的地盘。前几天,我刚和他们的『柳点』谈过了,决定三天以后,在政大后面操场上举行谈判,如果谈不成就要动干戈!」
  血雨欲来怒满膛  &&& 木栅政治大学旁边有座道南桥,桥的北面是小政大帮的势力范围,南边是蓝鹰帮的地盘。&  自从台湾经济日渐繁荣以来,黑社会的势力也一天天地庞大。大都市里面,到处帮会林立,犹如雨后春笋。彼此之间为了争夺地盘,时有打斗的事情发生。小政大帮和蓝鹰帮,因为地盘接近,也经常闹这些问题。这些帮派主要的收入,就是在他们的地盘里面,向商店和餐馆勒索保护费。  当时我在私立东山中学读高中,由于同学游晓杨的介绍,和小政大帮一些人有了交往,常常在一起混。因为我一向好勇斗狠,又是跆拳二段,打架是我的嗜好,所以时常拔刀相助,帮他们解决了很多问题。&  「照你看来,谈妥的机会大不大?」我问他。  他噘着嘴,摇摇头说:「他们是不会让步的,我们更不会。」&  「看来是非打不可了?」  「唔!」他把头点了几下。&  「你们有多少人马?」我问他。  「这就是我找你帮忙的原因。我们只有二十几个人,他们却有三十多个,而且个个心狠手辣。你能不能帮我调些人手?我们的实力并不比他们差,只是人少了一点。」&  听他这么一说,我全身热血沸腾,心想又有扁拖(即打架)的机会了。我的拳头是三天不打人就会发痒的,何况这次是真刀真枪的大械斗,更引发我潜在嗜杀的凶性。于是我不加考虑,一口答应。  朋友中和我一样喜欢打架的也很多,我很容易地找到了十位。于是开始准备武器。我们弄到八把武士刀(这种刀多半都是日据时期日本军人所遗留下来的,在台湾还有很多),再加上扫刀、番刀、扁钻、标枪等等。我们怕武器不够,又去后山砍了五、六枝约七、八公尺长的竹子,把一头削尖,这种武器要比武士刀更厉害,对方还没有走近,就可以把对方刺倒,而且不需要花钱。
  血影刀光 杀!杀!杀!&  第三天,一九七二年一天晚上,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这批兄弟很早就来到堤防,四处埋伏,严阵以待。晚上八点钟,双方人马到齐,气势汹汹,大战一触即发。我一心只想快点冲上去,却没想到这次与普通的打斗不一样。以前最多是把人痛扁一顿,这次却出动了武士刀、扁钻、标枪和竹尖一类的武器,足能致人于死地。  当晚月黑风高,只模模糊糊地看见对面人影幢幢,来了三十多个,双方人数相等。我们先上去几个和他们谈判,其它人则埋伏在堤防后面。双方老大只谈了不到十分钟,就各自退回来。谈判正式破裂。突然一声喊「杀」,立刻短兵相接。我们由堤防后面扑到他们背后。他们措手不及,腹背受敌,立刻阵脚大乱,被我们杀得落花流水。我穷凶恶极地挥动武士刀,见人就砍。蓝鹰帮的人有的被砍倒在地,有的被砖头砸破了头,有的被刺得鲜血淋漓,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我们越杀越起劲,差不多打了七、八分钟,远远地传来一阵「呜……呜……」的警笛声,大概已经有人去报警了。我们马上四散逃窜,剩下许多人倒在血泊中,不住地呻吟。& 我回到宿舍,一身都沾满血渍,像是刚由屠宰场里出来一样。这时候我才开始想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么多人被砍伤,很可能有的已经死了,这岂不是个杀人案吗?我常听人说,杀人是要被枪毙的,至少也得判个无期徒刑!天哪!这可怎么办?我怕去坐牢,更怕被枪毙。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我匆匆忙忙,将沾满血渍的衣服丢到一个隐密的角落,收拾随身行李,跑到过去一起混的一位朋友家去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战战兢兢地打开报纸,在地方版上看到几个怵目惊心的大字:「木栅政大凉亭血案」,小字是「五、六人被砍重伤,生命垂危,主嫌犯在逃,有数人被捕」。我吓得魂飞天外,不敢再到学校去上课,连家都不敢回。后来得知小政大帮有些人被逮捕,在警察局里供出参与犯案的人名,我的名字也在里面。我已经成为通缉犯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读书,开始了暗无天日的黑道生涯。
&第二章& 步步沉沦&人小鬼大  &&& 一九五四年八月三十日,我出生在台湾省新竹县新丰乡的一个村子。父亲是位军人。当我出生的时候,他是个连长,黄埔军校十九期出身;小学时,父亲升了副团长,后来又到陆军总部任职。因为他上班地方在台北,我们家在新竹乡下,坐车要三、四个小时,所以他只能每个星期六回来,星期天又要赶回去。我排行老二,有一个姊姊、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小时候,父亲管得很严,逼着我得读书和背书;凡是学校里的功课,国文、历史、地理,凡是重要的部分,每一课都要我背。父亲每一次星期六回家,就交代我一些功课,要我下星期背。到了下个周末,他回家来,就要我背给他听。那时候我很贪玩,怎么背得了那么多的功课?  &&& 记得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他回来,要我背历史课本上很长的一课,我没能背得出来。他很生气,叫我一定要背熟了,才许我去睡。那时候已经十点多钟,全家都已入睡了,就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背书。因为太倦的缘故,我便靠在沙发上打瞌睡,三点钟父亲从床上爬起来,一个巴掌把我打醒了。「叫你坐着背,你不好好地背,你给我跪着背!」&  于是我就跪在地上背,一面背一面哭,心里万分地痛恨父亲。但是最后我发觉哭也要背,笑也要背,无论怎么样,还是要背;所以我只有面对现实,抹干了眼泪拚命地背,到后来总算是把书背好了。  「爸爸,我会背了。」我走到父亲床前,把他摇醒说。&  「你背吧。」父亲睁开眼睛说。  他就看著书,我背给他听,这时候天都快亮了。&  我的小学生活,就是在父亲严格管教之下捱过去的。父亲虽然对我是那么严格,母亲却相当地放任我。父亲对我很严格,可是他每个星期只回家一次,在家里的时间,只有一天半;母亲则很少管教我,我要去哪里,她多半不过问。于是我就在父亲没有回来之前,把该背的全都背好了,待他回来之后应付他一下。  父亲一不在家,我就和附近一带的小孩子成群结党地混在一起,由我带头,在外边打架、偷东西、摘别人家的水果、挖别人的地瓜吃、跑到海边去游泳。&  父亲和母亲在感情上很不融洽,每次父亲回家,母亲都在外面打麻将,很少管家务;在这种环境里面长大,使得我性情暴烈,喜欢打架。母亲并不反对我和别人打架,她要我打赢了才回家,打输了不要回来;这么一来,我便养成了个人英雄主义。
  横行乡里  小学毕业后,我们举家迁来台北住在五股乡的陆光一村,这是个眷村。我也考上了第一志愿三重中学,那个学校离我家有六、七公里的路程,每天要搭公路局客运去上课。&  这时父亲由陆军退役,和别人合伙开办一家电影公司;拍片工作忙碌,全省各地都要跑,所以他很少回家。我真正学坏也就是从初中开始的,小时候不懂事,坏还有个限度;年龄一大,就更深陷淤泥了。  我在初中时,每天和村中的一个「大哥」(外号叫小六子)混在一起,他大我十多岁,是学中国功夫虎拳的,每次看他打拳都是虎虎生风,痛快有劲,教人羡慕极了。我每天和他在村子后面的空地上学打拳,学得很起劲,而且进步得很快。&  那时候,我们村子里有八百户人家,是全台湾数一数二的大眷村;村子里小孩子很多,我便组织了一个小帮派,成员有三、四十个,我自己当老大,天天在学校里找人麻烦、打架闹事。我们中间有谁被欺侮,我便在学校门口拦住那个欺侮他的人,给他一顿教训。  我所组成的这个帮派叫「虎威帮」,我身边还有两个护卫。那时候我们制造了一种玩具弹簧枪,把前端有铁尖的小杆子放在枪管里,可以伤人的,这就是我们的武器;那两个护卫每天挂在身上,村子里的小孩子都敢怒不敢言。&  我们村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水很浅;夏天,孩子们都喜欢到那池塘里游水。  有一次,我带着两个护卫去游泳,池子里的人一看到我来,都各自跑开了,我们很得意!可是有个初二学生仍然留在池塘里,原来他是外地来的,不认识我们,我也没有见过他。&  到了岸边,看他还不走开,我就命令一个护卫去对他说:「快上来!我们老大要游泳。」  他朝我们瞪了一眼说:「我为什么要上去?」&  我马上使了一个眼色给一个护卫,名叫王银靖。他跳下池塘去,拿着玩具枪对着那个孩子。我原本只是想吓吓他而已,就对王银靖说了一句暗语:「克切!」意思是叫他不要动手。  谁知道王银靖听错了我的话,就朝着那个孩子一枪射过去。玩具枪的威力虽然不大,可是距离那个孩子不到一公尺,加上木杆前端有铁尖头,一下子就插进他的喉咙,立刻血流如注。我大吃一惊,马上跳进池塘,将那木杆从那孩子颈上拔出来;后来他被送到医院去,还好不怎么严重。父亲回家后,当然把我痛打了一顿。
  转学到新庄&  我在三重中学读书,因为老是闹事情,每次父亲回来,我总是要挨打挨骂;我在家里待不下去,就决定和两个不喜欢念书的同学离家出走。在没有出走之前,先写了一封告别书给父亲,叙述我离家原因,洋洋几大张,写得言语恳切,痛快淋漓;没有想到我还没有离开家,告别书就被弟弟、妹妹发现了,结果跑去告密,我又被父亲痛打一顿。后来我还是离家出走了,但三周后又被抓回来。由于已经有好多天没有上课,学校不肯让我继续就读,父亲跑去再三地交涉,学校说,我已经不适合在三重中学,建议我改变一下环境。他们发给我转学证书,于是爸爸安排我转到新庄中学的二年十一班,这一班是专门收转学生的。这里的转学生,都是在其它学校调皮捣蛋而被退学的学生,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来读书的。因为我们不被其它班级的人接纳,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小团体,专门去对付其它班级的人。  将到初中毕业考试的时候,家人问我对将来有些什么计划,我能有什么计划?除了打架和闹事,以及满脑子的英雄主义,我没有什么计划。于是父亲要我去从军,就报考陆军官校的预备学生班。父亲送我去陆军官校的主要目的,是因为他没时间管教我;他认为军校严格,一定可以把我管得服服帖帖。
  抗命专家&  我在一九六九年进入凤山陆军官校预备学生班。我很高兴能够离开家,一个人出来闯天下,再也不必每天看父亲严厉的脸色,人生没有比这更令人愉快的事了。我就读预备学生班第十四期。每天上课,锻炼身体,教授战术和跆拳;我对别的都没多大兴趣,只是对跆拳情有独锺,每天一下课就在操场上苦练,并且在健身房里打沙袋、砍砖头。于是我的跆拳进步得很快,一级级地节节上升;到了二年级时,已经升到初段了。  陆军官校位于高雄凤山,校区广大,一共分为三个区。第一区是正期学生班,和学生指挥部,简称为学指部,由一年级到四年级的学生所组成。第二区是预备学生班,毕业之后直升正期班。第三区是专修学生班,他们都是高中毕业生,只读一年就可以毕业,出来就是少尉。我们呢,却要在预备班念三年,正期班念四年,才能够毕业,似乎有点不公平;所以彼此处得很不好,时常有事情发生。  我刚进官校时,学校规定不准抽烟,抽烟的人要受处罚;可是,我们中间大多数的人都喜欢抽烟。陆军官校注重学长制,就是学弟见到学长,一律要敬礼并且要服从。学长可以处罚我们,我们却不能申辩,一天到晚喊出「合理是训练,不合理是磨炼」之类的口号,和美国的西点军校类似。我虽然喜好暴力,但是一开始由于势孤力单,也发不出威力来,老被人当病猫。于是我就交一些朋友,成立一个小团体,如果学长处罚我们,我们就约他们到黄埔湖边去决斗。因此许多人都知道吕代豪是最会抗命的人,我的名气也就一天天地响亮了。&  每天晚饭后,我常常和两位同期的好朋友去校区南方大广场上聊天、吸烟。每次去那里,都发现有不少不同年级的同学,围成一个圆圈,席地而坐,人数约十五个上下,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最初我们也不去注意,过了一个月,我有点好奇,就走过去听听他们在谈些什么。他们都低着头,一直喊着「哈利路亚,阿们」。「哈利路亚」我不懂,但「阿们」至少我听过,原来他们是在祷告。那时候我对基督教的团契一点都不了解,总觉得他们吃撑了没事干,无聊得很。
&& 有架打啦!  &&& 在军校里,每次放假回家,就和邻居少年们在一起打弹子、打麻将、打架闹事,因为我觉得在军校里学跆拳,不找几个人来练一练,未免太可惜了。&  有一天,我的弟弟子英突然哭哭啼啼地回来找我,一个眼睛是肿的,有很大的瘀青,把我吓了一跳。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打篮球时,村子里一个年龄和我相仿叫何正中的和他抢球,发生争执,就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我马上带弟弟去篮球场,何正中还在那里打球,我二话不说,把他抓到一边,一个过肩摔把他摔倒在地上,然后用脚踩他的脸,踩得血都喷出来。他的父亲也是军人,晚上带他到我家里兴师问罪。我一看见他们来,就由后门溜出去。  他父亲对我父亲说:「你看看,你儿子把我儿子打成这个样子!」& 结果我被父亲痛骂一顿,但我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起作用。  &&& 这时候我已经长大了,所以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打我。我连打都不怕,骂几句又算得了什么,所以仍然一天到晚和人打架。  有一次,正好中华少棒队在美国威廉波特和洋人争夺冠军,人人都熬夜看电视。那天晚上,突然有人来说:「有架打啦!有架打啦!」我一听就眉飞色舞,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在我们村子里有个益大纺织厂;厂里的工人从我们村子带了十几个女孩子,要到村后的山上去。我想这还了得,叫了八、九个人追上去。那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我们趁他们不防备的时候,一窝蜂地冲到他们前面,拿棍子、木板、石头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有人连滚带爬跑下山打电话报警,我们早就溜之大吉。茫茫黑夜里,他们也看不出来我们是谁。像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警察局对我很头痛。但是我是军校学生,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在我二年级读完要升三年级的时候,因为在军校里结群打架,考试又作弊,军校也没有办法留我了。
  辗转各校  &&& 于是我收拾行李,回家吃自己,父亲气得不再理我。因为我是被学校勒令退学出来的,所以没有军校的学籍,要上高中就必须重考。很幸运,我还有些底子,在没有准备的情形下,居然考取了省立板桥中学,就读高中一年十三班。我去那里不久,就影响了很多同学;我招收了十六个要好的同学,组成一个帮派,势力很大,耀武扬威,谁也不敢碰我们。有一次举办了拳击比赛,高一、高二、高三的同学都前来参加;我打遍全校,没有遇到一个敌手,得意忘形,不可一世。&  我在板桥中学还没读完第二个学期,就已经记了两个大过、两个小过和两个警告,再一个警告,就要被开除了。我看情形不对,就转到木栅的私立东山中学去;这是个新成立不久的高中,我去时已经是二年级。  到了那里,开始的头几个月我还很安分守己;后来又有一个学生转学进来,他很沉默寡言,我有点好奇,打听一下,才知道他是从师大附中转来的。我想,师大附中那么好,他为什么会转过来呢?第二天下课,我去找他谈谈,原来我们也扯得上一点关系。&  在师大附中,他有一个好朋友,名叫戴嘉龙,是我的结拜兄弟。当戴嘉龙知道他要转学来东山的时候,就把他介绍给我,请我照顾。这位同学叫邹鼎,长得很清秀,脑筋灵活,聪明绝顶,我们特别谈得来。除了他以外,我又认识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叫游晓杨,家住木栅,是当地有名的小政大帮的成员。  木栅离我们家比较远,必须住校;可是我不愿意住校,觉得太受拘束,就在政治大学旁边找房子住。因为游晓杨的关系,我和小政大帮也有联系。那时候,我的跆拳已由初段升为二段了,当时国内跆拳还不怎么盛行,所以二段的很少,我可以说很少遇见对手。晓杨将我介绍给他们的柳点(老大),我们谈得很投机,这就是木栅政大凉亭大血案的起源。
&第三章& 监狱风云&正式进入黑社会  一九七二年,高二没念完,我就跟学校说再见,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在正规教育体制下读书了。不但和学校说再见,就连家里都无法再待下去;我开始过流亡的生活,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并不需要什么一技之长,所需要的,就是我所学的跆拳和一股好勇斗狠的凶劲。  我跑到飞鹰帮的老大青龙家里去住,正式拜堂成为飞鹰帮的一员,他们安排我在中山北路一家厦门酒吧里当保镖。飞鹰帮在罗斯福路、中山北路、民权东路、敦化南路都有大赌场。开始的时候,他们每个月从赌场里拿些钱给我;因为我花钱花得快,这点钱不够我花,于是他们就派我出去要赌债。要赌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心狠手辣。  在赌场里赌博的人,都是些大商家和生意人,他们去赌场赌博,目的是想捞本。可是赌场并不是个捞钱的地方,只是个丢钱的地方;往往一个晚上就会有数百万的输赢,本没有捞到,反欠了一身的赌债。他们输了钱,手头上不会有那么多现款,就开出支票;这些人回去之后,往往越想越气,认为输钱是有人在搞鬼诈骗,所以开出来的支票经常有空头不能兑现的。  开赌场在台湾是违法的,所以也不能照一般法律上的手续,去向他们要债;但是赌场老板也自有一套办法,教你赖也赖不掉。他们会派三、五个人,拿着这些票子,去那些人的公司或家里向他们要。我们并不直接追到他们家里面,因为怕他们去报警,告我们勒索或抢劫。我们多半是躲在那个人家附近,有时要等上一天,因为对方会想尽办法躲我们;当看见他回来,就把他带到车上或山上,逼他还钱。他若推拖没有钱,我们就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或在他腿上刺一、两刀,吓得他跪地求饶,立刻设法还钱来。  通常一百二十万的债,能要得到七、八成就算不错了,这样大约有九十多万左右。在九十多万当中,赌场老板可以拿六成,我们拿四成,每人可以分到六、七万。一天只要能要到一笔债,就吃喝不尽了。无怪乎黑社会的人,许多开名牌汽车、戴劳力士表、出入夜总会和酒家。我那时候还没有坐过牢,不知道犯法的严重性;心在想,反正已经是个通缉犯,再多犯一、两个案子,也没有关系。所以我在青龙手下那段时间,可以说是穷凶恶极,无所不为。可是好景不常,警察当局对帮派越来越注意,有一次来一个铁腕大突击,实施所谓「捕鼠项目」行动,几个大赌场都先后被破获,青龙也落网,被送到苦窑(就是监狱)里去。我们这些小喽啰,也各自做鸟兽散。我看苗头不对,也就和戴嘉龙由台北逃到台中。
  预备偷渡&  在台中,我遇到一个过去在陆军官校的同学林颂年,这个人因行为不检被军校开除,但他头脑很聪明,而且能画一手好画。当时我手头上还有一点钱,所以就在台中过了一段日子;后来因想要有一辆机车当交通工具,钱又快花完了,买不起,林颂年说他有办法。原来他会制造一种万能的钥匙,可以开任何的机车,我就请他帮帮忙,替我去弄两辆机车来。他借了些工具,制造出一把万能钥匙。一天,我就跟他一起去台中公园,偷了一辆山叶一五○CC和一辆铃木三五○CC的重型车;我和戴嘉龙就一人骑一辆,离开了台中。那时觉得再也无法在台湾待下去了,因台湾地方不大,是个海岛,法律是那么的严密,即使是三头六臂,也休想永远逍遥法外,总有落网的一天。倒不如想办法偷渡到海外去,另辟新天地,于是我就和戴嘉龙商量好,决定偷渡香港。  我们先到嘉义,那里有我两个过去在省立板中的同班同学陈一鸣和李可仁,他们后来插班到省立嘉义中学。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聊天,我告诉他们,我们第二天要南下,他们就连课都不想上,要和我们一起去环岛旅行。我甚至对他们说,我们是要想办法在高雄找船偷渡出海,他们还是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南部走走。&  我们四个人一起南下,经台南到高雄,再由高雄到旗山,去东港码头找过去一个熟识的船员接头,想办法出海,又问他们偷渡的价钱。我们没有这笔钱,不能马上就偷渡出去,还得回台北想办法弄钱;何况这次偷渡,说不定永远都回不来了,应该先回家去看看。&&& 我们离开旗山,到了嘉义之后,陈一鸣就说:「你们既然都要出国,车子留在这里也没用,可否送给我们两个人?」&  我想想,也好,这两辆机车是偷来的,留在身边就是祸,不如早早打发掉得好。于是就把两辆机车交给他们,改搭火车去台中,晚上住在林颂年的家里。
  上天无梯.下地无门  那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出去看了一场电影之后,戴嘉龙说他有事情要先回去,我就在街上转了一圈,买了点东西,打几个电话;快到林颂年家门口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我发现巷子里有几个陌生人,虽是工人打扮,但眼睛却溜来溜去。我一看不妙,知道准是「老折」(即刑警),就赶紧往巷子的那一头走,他们就从后边跟上来。我跑他们就追,我随即拔腿狂奔;还好我过去在学校赛跑的成绩一向不错,暂时没被追上。我转到另外一条巷子,发觉是一条死巷。马上一个翻身,爬到围墙上面,再跳到一个屋顶上,那边追来的人大声叫着:「捉小偷!捉小偷!」&  我拚命地跑,到了屋顶的尽头,再跳下地面,这地方原来是个军营。我躲在营房的厕所里面,足足有两、三个小时,直到三更半夜才敢出来。  这下子,我在台中也待不去了,就搭夜车到台北。林颂年和戴嘉龙两个人都被逮捕了,结果如何,我也无从知道。到了台北之后,小政大帮和蓝鹰帮的人都以杀人未遂的罪名起诉,被送到看守所。有一天晚上,我想回家去看一看,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我想,只要行动小心,警察是不会发现的,而且回去一会儿就马上离开。&  到了家里,风平浪静,一点事情也没有。父亲看我这个孩子,也懒得再骂我了。我跟他们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们就放心下来。  既然是没有事情,我就在家里住了两天,满以为我不是主嫌犯,警方就不会再注意我了。哪晓得第二天晚上,有人来我们家里打麻将,我正在睡觉。突然之间,有人冲进来,大叫:「不许动!」&  我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想从后门逃窜,但是后门早就被人把守住了。  「你们哪一个是吕代豪?」&  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已经上天无梯、下地无门,只有幸幸地出来承认说:「我就是。」
  初尝铁窗滋味  &&& 四个刑警把我由五股押到木栅分局。我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问笔录。&  「你有参加这次械斗吗?」刑警队长问我。  「是他们要我去的,我没有打,只不过吶喊助威而已,也没有拿刀子杀人。」我可以赖就尽量地赖。&  「那你为什么要躲呢?」  「因为我看到很多人被捕,心里害怕。」&  当然,这些理由他们是不会相信的,谁都那么说。  警方把我送到地方法院,检察官将我收押,送到看守所。当时我才十八、九岁,生平第一次尝到铁窗滋味,心里很惶恐,为什么过去犯罪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些呢?&  旧的看守所是在爱国东路一号,我进去之后先按手印,再检查所带的东西,将口袋里所有的东西,连脚上的鞋子、腰间的皮带,都交给他们保管,他们发给我一双拖鞋。我被关在新收房,里面有八、九个人都是不同的案子。有的坐牢已经有好多次了,有的和我一样,是第一次。  那天晚上,我一夜都睡不着觉。我在想,过去曾听一些老大哥们讲到监狱里面的情形;他们说,只有靠钞票和拳头才能过好日子。因为你若有钱,人人都会奉承你,在监狱里也吃得开;如果你没有钱,立刻会有人来欺侮你,把你当「龟儿子」,你必须跟他们硬碰硬。这种地方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没有钱,但是我有拳头,足足可以自卫。&  在新收房的第二天,我就被分配在第四工厂里,是个打麻绳的工厂,而我被编到一组一个有人教如何打麻绳的组。白天我们在工厂里做工,晚上才回到牢房里去,我被分到第八房。这间牢房约有四公尺长、二公尺宽,要睡十二个人。  回到牢房之后,所有的门都关上了。我坐在角落,半个小时之后,有一个体格比较结实的人叫我。&  「喂,新收的,到我这里来!」  我不知道这个人叫我去做什么,就向他走去,他要我蹲在房间的中央。&  「你犯了什么案子?」  「伤害案。」我说。& 「你有带钱来吗?」他问。  「有。」&  「多少?」  「两千块钱。」我不隐瞒。&  「你明天要把这些钱都申请出来,你来到我们这里,就该懂得我们的规矩。」  原来他是本房的房长,凡是新来的人,一律都要打扫厕所,晚上睡在厕所旁边。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招,正想找个人来开刀,显一显自己的威风。我看了他一眼,故意不作声。&  「喂!我的话你听到了没有?」他恼火地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飞起一脚,朝他脸上踢去,他躲避不及,被踢个正着,脸上鲜血直流;我再顺手一拳,他就倒在地上打滚。其它四个人立时包围我,我就沉着应战。牢房的地板打起架来声音很响,管理员闻声马上赶来。大家一看到管理员来,就住手不打了。这一仗打下来,我身上没有一点伤,那四个人脸上则青一块、紫一块,都挂了彩。&  「干什么?干什么?」管理员怒气冲冲地说。  「那个新收的一来就打人。」四个人中有一个说。&  「你叫什么名字?」管理员转过头来问我。  「我叫吕代豪。」我说。&  他看看门口的牌子就说:「好小子,你一来就想做老大啦!」  「我没有要做老大,我一进来,他们就想要吃我!」&  「没有这回事!」几个人抢着说。  「他们要我把所有的钱都申请出来!」我申辩。&  管理员没有送我去犯则房,却把我换到别的房去。原来管理员也是湖北人,我们是同乡,所以对我比较亲切一点。  我换到那个牢房后,他叮嘱我说:「吕代豪,你好好留在这里,可别再打架了。」&  我被换到第五房里,房里的人看到我身上衣服凌乱不堪,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他们,我看那个房长不顺眼,他要吃新来的,我不吃他那一套。他们听说我一个能打四、五个,知道我是个狠角色,就对我特别好。  房长说:「我看你身体很强壮,你在哪里读书的?」这样我们便聊了起来。&  他又问我是什么帮派的,我说是飞鹰帮的,他就说出几个人名,我都认识。那天晚上,我被奉为上宾,睡到房长的旁边。第三天,我再下工厂时,大家都特别注意我,那四、五个被我打得鼻青眼肿的人,也不敢来惹我了。
  获得交保  &&& 第四天,父亲来看守所看我,说可以保我出去,因为我没有前科。我告诉他,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我出去,我在这里实在受不了。过了两个星期之后出庭,法官又问这个案子,我说我是有参加,但只是吶喊助威,没有拿刀子杀人。法官问我所言是否属实,我说全是事实。&  他就说:「好,准你以三千块钱交保。」  我在拘留室里等候了两个小时,法官说:「现在你可以交保出去了。」&  我重获自由了。两个星期的牢,滋味实在不好受,监狱真不是人住的。  回到家里,被父母狠狠地骂了一顿,就在家里待了几天。&  有一天,陈一鸣的父亲来找我,他脸色凝重地说,他的儿子把我给他的两辆机车停在一家店铺的骑楼,放了好几天,那家店铺的老板觉得可疑,去报了警,警察就埋伏在旁边。有一天,陈一鸣下课去取机车时,被警察带到局里去。一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两辆机车,都是台中报失窃的。陈一鸣被提到嘉义警察局,他们盘问他,起先他不肯说,刑警打了他两个耳光,他逼不得已,只好说这两辆机车不是他偷的,是一个叫吕代豪的送给他的,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又把我的地址和姓名都告诉了警方。警方暂时收押他,就通知他在台北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个教授,在台北某大专教书,人事关系很好,就请人出面处理此事。刑事组说,这个案子已经报了,非办不可,必须找到承担的人,不然陈一鸣就没有办法脱罪。于是他父亲就来我家里找我,我知道之后很紧张,木栅的事情还没有了,忽然又出了这件事!他父亲要求我到嘉义去解决事情。事实上,这两辆机车并不是我偷的,但是陈一鸣还在上学,这件事情如果由他承担,会影响他的前途。反正我在台北有案,加这么一件也没有多大关系,就和陈教授一起去嘉义。我在嘉义警察局里说,这两辆机车是台中一个外号叫「小林」的所偷的,陈一鸣就无罪开释。这案子被送到嘉义地方法院办理,我交了三千元的保释金回到台北。
  再度入狱&那时候,我一天到晚往法院跑。台北出庭,我要在台北;嘉义出庭,我要去嘉义,整天忙着打官司。后来嘉义的窃盗案判了我九个月的徒刑,我就上诉到台南高等法院。这时候台北的案子也一直在出庭,还没有宣判。我在家里待不住,又跑去赌场里混,替他们要赌债。  有一天晚上,我和飞鹰帮的小唐、小雪在东方舞厅跳舞,之后又去中山北路海鲜楼餐厅吃消夜。我们叫了一些菜,喝了点酒,又把侍者叫来,再多添几样菜。当我们正在研究点些什么菜时,旁边来了一桌外国人。侍者一看是外国人,马上就过去,很客气地招待他们。&  我顿时火冒三丈,加上酒喝多了,就把侍者叫过来,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张百元钞票,展开成一把扇子,一面搧一面说:「好热!」他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我就大吼:「他妈的!我们叫菜叫了一半,外国人来了,你就去招呼他们,把我们丢开不管!我们的钱就不是钱,外国人的钱才是钱?」&  他吓得面色发青,我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他仆倒在地。我酒性大发,拿起一张椅子朝他摔过去,差一点把他的头打得开花。我又掀翻整张桌子,满地是碎瓷片和菜肴。有人过来劝阻,我们像疯狗般失去了理智,见人就打。我抽出腰间的小刀,冲到海鲜楼外面。店门口有几个水族箱,养着一些活鱼,是供客人点选的,我拾起地上的砖头,把三个水族箱砸得稀烂。水族箱里的游鱼随着涌流的水,散落满地。有人去报警,来了十几个警察,拔枪叫我们不许动。就这样被抓到中山分局去;我犯了伤害和毁损罪,又送到看守所。&  在法院里,那个过去办我案子的检察官还记得我,对我说:「怎么?才给你交保出去,你又回来啦!」  我无话可答,马上收押,被送到第二工厂去。&  这次我有了点经验,不像以前那么害怕。因为情绪不好,我在看守所里时常打架闹事,给主管带来不少麻烦。我由第二工厂调到第三工厂,接着又调回第二工厂和第六工厂。这一次交保也不准了,我前次所犯的案和这次所犯的案合在一起出庭,结果被判有期徒刑一年两个月。那是一九七三年八、九月之间的事,父亲和母亲都来看我,也无计可施。
&第四章&& 亡命天涯&精心策划  && 「小力,你想不想马外(脱逃)?」小力是田嘉仁的外号。  有一天,他在厨房里工作的时候,我过去问他,这时候旁边没有什么人。  「马外?」田嘉仁露出一脸的惊讶。「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围墙这么高,九个警卫堡,二十四小时持枪警戒,你不想活了?」  「现在正是我们闯天下的时候,老是蹲在苦窑里(坐牢),把人生都蹲掉了。要说危险嘛,那是因为他们计划不周密,我可是经过长久的策划和设计,包管万无一失。」说着,我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草图给他看,并且详细说明逃亡的路线。  「嗯!不错!不错!」田嘉仁满意地点点头。  「怎么样?闪不闪(走不走)?」  「一句话!」田嘉仁慎重地答应了。  从那天开始,我们每天都积极地准备,因为脱逃是件危险的事情,若运气不好,就会被警卫当场开枪打死;就算活捉回来,后果也不堪设想。但是为了争取这不应该得到的自由,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每天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照常上班、读书。为了能和田嘉仁在一起,我就请求调到六队去,大队长也批准了;我假借教小力读书的名义和他睡在一起,其实是计划逃亡。  我每天送公文时,必须绕整个总队一圈,所以对内部地理环境算是很熟悉。我想,白天脱逃是不可能的,一靠近围墙,警卫就会开枪射击;晚上又有探照灯,接近围墙也会被发现;但是无论怎么样,还是晚上比较合适。可是哪一天晚上才合适呢?我东算西算,只有星期六晚上最好;因为值星官交接的时候都在星期六,他们中午交接,晚上最轻松。而且周末,许多官长都回家探亲去了,有的则到台东市区去玩,所以官长特别少,万一有人脱逃,要派人去抓的话,动员力量也必减弱许多。那时是一九七六年的七月。  可是又有一个问题,我是大队部的班长,晚上可以出来走动,田嘉仁白天在厨房做工,晚上不能像我一样地自由进出,他要被关在寝室里,看电视或上政治课,我用什么法子才可能把他弄出来呢?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终于想出一计,就决定在七月十七日星期六晚上进行。  那天晚上六点钟,我趁大队长洗澡的时候,偷偷溜进他的办公室,拿起手摇电话机,对总机说:「这里是大队部,请转第六队。」  「六队。」电话立刻转到六队。  「找你们值星官听电话。」  过了一会儿,六队的值星官章锦隆来听电话,他是个很厉害的分队长。  「是值星官吗?」我说。  「是。」  「这里是大队部。贵队有一个队员叫田嘉仁,大队长有事要召见他。如果你们一时派不出警卫把他带来的话,我是大队部的班长,可以前来带他。」  「那么晚了,大队长还找他有事吗?你请大队长来听电话。」章锦隆说。  我没有办法,只好说:「大队长现在在洗澡,我请他洗完澡再打电话给你。」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晚上我回去时,就对田嘉仁说:「章锦隆不上这个当,我们再想办法。」  还好章锦隆没有向大队长求证,否则西洋镜就被拆穿了。  过了几天,好机会来了!大队部有个原住民营务官叫颜德铭,我们相处得很好,常在一起聊天。  那天他刚升副队长,由台东要调到花莲去,我认为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那天早上我就对他说:「报告营务官,恭喜你升官啦!你不久就要走了,我想为你饯行,大家聚一聚。今天晚上在升旗台那边摆张桌子,我们好好聊聊,怎么样?」  「好啊!」他很高兴地说。  「营务官,你认不认识六队有一个田嘉仁?」  「认识,怎么样?」  「这个田嘉仁对你非常欣赏和敬佩。」  「怎么说呢?」  「他说你很会做人,对队员也不轻视;在管训队里,像你这么好的长官,实在找不到第二个。」  「哪里!哪里!」他心花怒放地说。  「他知道你不久要被调走,就想欢送你。好不好,晚上也调他来这里,大家一起喝酒聊天?」  「可以啊!」  颜德铭是营务官,官阶比中队值星官大,他向六队值星官程荣魁打个招呼,田嘉仁便很顺利地出来了。然后我们到福利社买些罐头、菠萝、花生及下酒的卤菜。虽然这里规定不能喝酒,但是我们多花点钱,还是有办法弄得到酒。我们还买了些饼干、牛肉干,到升旗台那里,我们拚命地劝他喝酒,自己却喝得很少。一面不住地对他说好话。  「营务官,你很有本事,把马子(交女朋友)的技术是一流的,教教我们,将来出去后也可以学学。」我们哼哈二将一拉一唱,把他捧得昏头转向,直如腾云驾雾一般教他乐不可支。  由于天还亮,我们一直聊到七点多钟,天才渐渐暗下来。我和田嘉仁交换了一个眼色-时候到了。  我对营务官说:「时候不早了,你后天才调走,我们明天再来聊吧!」  他已经喝得几分醉,就回房去睡觉。
  疯狂大逃亡  &&& 那天是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日。我和田嘉仁握握手,互祝好运,然后到花园里去,将藏在那里的绳子拿出来,换上灰色衣服。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我们拿着绳子,走向大门口的那道围墙。在围墙上面有根水泥柱子,每根柱子上面写着一个字,合起来是「抬头挺胸,并肩齐步」八字。我们选择在「抬」字底下爬上墙去,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来往的官长很少。我们由小路通过了花园操场,很顺利地到了大门口附近,先暂时躲在围墙旁的厕所边上等机会。  离开这地方不到十公尺,就有一个圆形的碉堡,上面有荷枪的警卫来回巡逻,围墙大约三.五公尺,既高又厚,顶上还有一公尺高的铁丝网。因为围墙太高,我们不可能爬得上去,必须两个人合作才可以;要有一个人站在底下,让另一个踏上他的肩膀,他还要高举双手,让那个人站在他手上,攀到围墙边缘。铁丝网每隔五公尺,就有一个水泥桩子,先上去的人可以把绳子套在水泥桩子上,然后把绳子坠下来,使下面的人抓着绳子爬到围墙顶上。时间必须配合得紧密,不可有丝毫的疏忽。  可是有一个问题,我们两个人,谁在上面,谁在底下呢?我和小力两个人心里都有数,站在底下的那个人是最危险的;因为卫兵不是死人,他随时都在来回地走。我们必须在他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才能靠近那道围墙。如果不幸被发现了,他一开枪,站在墙上面的人可以跳下墙往外面跑,留在下面的人只有等死,丝毫没有机会。但总是要有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在我们脱逃的前几天,我们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小力说他年纪小,体力比较差,怕背不动我,其实这根本不是理由,但无论如何,总得有一个人在底下,我只有牺牲一点了。  我们等在厕所边,算好了时间,警卫堡的探照灯很明亮地照在围墙的周围,卫兵向我们这边走过来,到了尽头就回过身,往另一头走去;我紧张万分,连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脱逃究竟不是件容易的事,万一被发现了,警卫一定开枪,是不会客气的。  由厕所到围墙大约有十公尺左右,我想冲到「抬」字那边去,却一直不敢,心中不住地挣扎。最后总算下定决心,待卫兵一转身,我就冲到围墙底下,把头靠在墙边,两手反身在后,叫小力也冲过来,跳到我的身上。他有点犹豫,我向他不住地招手,轻轻地说:「快!快!」  然后他也冲了过来,爬上我的肩,又踩在我的手上,我用力将手向上举,高度刚好,他便很灵活地爬到了上面,把绳子套在水泥桩上,绳子的另一头垂到我胸前。我紧紧地抓住绳子,奋力往上爬。可是才抓第二下时,绳子突然断了,我落在地上,发出一点声音,吓得差一点昏过去;幸好那个卫兵没有发现,可是绳子短了一截,怎么办?我就再往上一跳,幸运地抓住那短短的一截绳子,这次总算是没有断!我用力攀了几下,最后也到顶上;从上面看下去,大门口也有一个卫兵,持枪走来走去,留在围墙上面太久也不是办法。等了一会,我们就跨过墙头那一公尺高的铁丝网,下面是草地,旁边有椰子树,我们就一跃而下。  围墙外面有一个警卫连驻扎在那里,这时候有一个年老的官长,正走去浴室洗澡,手上拿着一支手电筒,一边走一边哼着平剧里的“苏三起解”。我心里想,这下可不好了!他听到有物体从围墙上面掉下来的声音,就朝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将手电筒照在我们脸上。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就大声喊叫:「有人脱逃啦!」  砰!砰!几声枪响,警卫开枪了。那位官长想冲上来捉我们,被我飞起一脚踢倒在地。  那时候我也管不了许多,全身劲儿都使出来(据说那位官长因此住院两个礼拜),旁边警卫连里的警卫,一听到枪声就倾巢而出,我们就在黑暗里狂奔,由于地形不熟,两个人都跌在甘蔗田里,摔得人仰马翻。甘蔗的叶子很锋利,我们手上、脸上都被刮伤,也不知道疼痛。  我们爬起来再跑,跑了一阵,突然甘蔗没有了,原来我们已经踏进一个地瓜田里面。蓦地前面有一道手电筒的光射过来,吓得我们马上伏在地上,不敢再动;原来已经有两个警卫,追到距我们十公尺的地方,幸亏我们伏下来得早,否则一定会被发现的。我很清楚地听到他们在说:「赶快搜,一定就在这附近!」
  九死一生  &&& 我们都吓得魂不附体,因为地瓜田不像甘蔗园,没有躲藏的地方,万一警卫发现了我们,就会马上开枪的;我们只好慢慢在地上匍匐前进,全身都是泥土。后来我们听到警卫的声音远了,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再继续往前跑。我们跑一阵又歇下来,看看方向,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离开管训队越远越好。管训队那边的探照灯很亮,黑夜里看得很清楚,我们就往相反的方向跑,每跑一阵,再歇下来对准方向。我们不敢走有路的地方,因为据我所知,每逢有犯人脱逃,管训队马上就会派人埋伏在几条路口上,所以没有一条路是安全的。虽然如此,我们仍会遇到有人在叫:「在这里!在这里!」  一听到这样的声音,我们马上就往甘蔗园里钻,有如惊弓之鸟。不久我们进入一个丛林里,到处是尖锐的刺。还好我们脚上穿着厚底的球鞋,身上衣服也是裹得紧紧的。  突然听到田嘉仁大叫:「救命啊!救命啊!」原来他摔落到一条五、六公尺宽水流非常急的小河,被水冲走了。我赶紧沿着岸拚命地跑,黑漆漆地视野非常模糊,还好我的速度比流水更快,不久就跑在他前面,伸出手去接他。  「我在这里!」他也一直在叫,水把他冲到我所站的地方,一把抓住他,拉上岸来,他已经全身湿透了。  我们过了一座小桥,往另外一条路走;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要有一点点动静,我们马上就往森林里躲。我们跑了将近半个小时,只听到前面排山倒海、洪水奔流的声音;原来我们已经到了东部最大的河川∣卑南溪的边上了。我们原定的计划是渡过卑南溪到花莲,再由花莲搭车到台北;可是当时刚下过几天豪雨,所以山洪爆发,水流湍急,前后又没有桥,只好坐下来想想办法。于是我们坐在河边喘一口气,喝了几口水,想点枝烟来抽;田嘉仁身上有烟,可是被水打湿了,我就拿出我的,没想到火光一亮,附近的警卫立刻就发现了,只听到:「在那边!」  接着就是砰的一声枪响,我们赶紧往河的下游跑,足足跑了一、两个小时,才歇下来。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赶快渡过这条卑南溪,我们都会游泳,在陆军官校时,我还得过游泳比赛第一名。  我们约定如果在强行渡河中,两个人被冲散,就在每一个星期天晚上七点钟,在台北国宾戏院地下室的银马车咖啡厅见面;在两个月之内,若我们两人有一个一直没到,表示他不是溺死了,就是已经被捉回去。  河面有五、六十公尺宽,虽然天色很暗,但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对面有个三角洲;我们约定万一被水冲散了,就在那个三角洲上会合。  我们一切都交代好了,就开始一步步往河里走,水流得很急,我们都几乎站立不住;等水深到膝盖时,已经寸步难移了,可是后有追兵,不走又不行。我们两人走在一起,我先走一步站稳了,再把他扶过去;然后他再向前一步站稳了,也把我扶过去。  我们不知道前面有多深,只有一点一点向前推进,到后来,我把田嘉仁扶过去的时候,突然他沈下去了,把我也一起拖下去;原来前面是个断崖河道,我便在水中漂荡,一个大浪打过来,把我翻了几翻,天旋地转,分不出方向。浪很大,使我无法施展游泳技能,我拚命设法使头浮出来,以便呼吸;并用手拚命划水挣扎,好半天,慢慢地脚踩到了地。原来我被水冲了将近一千公尺,已经过了那条大河;我伏在沙滩上,休息了很久,渐渐恢复了体力,才发现我已经快到出海口了。  我不知道田嘉仁的情形如何,可是我还是要回到三角洲那边去等他,我走了二十分钟才到达那里,就坐在石头上;我等了很久,不见他来,心里想,田嘉仁一定是凶多吉少,就忍不住哭起来,越哭越大声。将来如果我再见到他的哥哥,要怎么交代呢?不逃出来倒好,还有几年就可以出来,现在人死了,教我怎么办?我是从来不哭的,那时候却哭得伤心。  突然,我发现河对面有人影在晃动,吓得我赶紧躲起来,仔细一看,似乎有个人在向我招手,还叫着:「吕代豪!」  是田嘉仁!我高兴极了,可是我们是隔河相望。天开始下雨,越下越大。我叫他快快游水过来,他叫我游过去;我不想再过去,因为我们的目标原是要过来的。两个人僵持了好半天,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到最后还是我过去;我往上走了二百公尺,找个地方下水,由于这次心里有准备,而且把鞋子脱了,行动比较方便,总算平安地到了对岸,两人就抱头痛哭,恍如隔世。  后来,我们决定在晚上沿着台东海岸走,白天就躲进山里,粮食呢?吃野生的果子、挖农夫的地瓜充饥。这样躲躲藏藏地走了两、三天,终于走到了屏东。那时候,我们身上还穿着队员服,留着大光头,就在农村摸了两顶斗笠和两件农人穿的衣服,手上拿着木棒,由屏东搭直达车到高雄。
  潜居高雄  &&& 到了高雄,已经是早上六、七点钟了,我打一个电话给一个开餐厅的结拜兄弟,他不在。我们又搭高雄客运去旗山找何国贤,他和我一样,也离开了陆军官校;我们找不到他,只有他大嫂在家里,她告诉我们,何国贤已经去台中做生意了。这时候,我们身上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他大嫂我们又不熟,可是没有办法,只有厚着脸皮,开口向她借钱,好不容易才借到一千块钱。小力有一个女朋友叫小蓉,在高雄一家喜万年酒楼当服务生,过去也曾在风尘里打滚过,小力居然跟她联络上了;这个女孩子为人豪爽又上道,她马上就安排我们住在两个高棉侨生家里。这两个侨生,读高雄医学院,在外面租房子住;他们对我们相当热情,弄了很多吃的来招待我们,饭后我们就在一起聊天。  我们把脱逃的经过说给他们听,他们听得目瞪口呆,对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拿出最好的衣服给我们穿,由于我们的身材跟他们差不多,所以很合身,又送给我们两把短刀,是俄国突击队所用的刺刀,是他们从高棉带来的,价值至少在五千块钱以上。  在他们宿舍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夜里,我们就搭夜车去台北,天亮了才到达,我已经有几年没有回台北了。我在车上对小力说,我脱逃出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偷渡出国,小力也表示要跟我一起去。我告诉他我的基础是在台北,所以要在台北混;小力是台中正气帮第九批的兄弟,基础在台中,但是他不想回去,愿意跟我一起在台北发展。于是我们一下车就去木栅保仪路找纪秉忠。  早上八点钟,我们按着地址寻找目的地;那时候我们头上都戴着帽子,身上穿着侨生赠送的衣服,人模人样地到了他家楼下,看见纪秉忠正在和一个人聊天,就上去叫了一声:「大哥!」  他看见我们吓了一大跳,马上对我们使了个眼色,和那个人说了几句话,就带我们离开。  他把我们带到另外一栋新的公寓里,关上门就向我们伸出手来说:「欢迎你们重获自由!」  我们热烈地握着手,我向他介绍小力。  他说:「我替你们找好了房子,就是这里,还满意吧?」  我们点头表示很满意。于是我们三个人就一同商量未来的计划,因为我和小力在台湾不可能久住,就准备要偷渡出去;但是,我过去曾吃过一次偷渡不成的亏,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也不可轻举妄动,所以暂时先躲些日子再说。我那时候还是个大光头,戴假发又不习惯,因为天气很热,必须先等头发长出来,再正式出去活动。坐了两年的牢,一旦重获自由,心里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有。虽然这个自由是假的,但至少每天不会再受官长的气;早上起床,睁开眼睛也看不到铁窗,因此心里一方面是恐惧,另一方面又很高兴。  纪秉忠白天要上班,我和小力自己做饭、做菜吃,尽量少与外面联络;每天在屋子里练跆拳、读英文、看小说、看电视。  过了两个星期,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弟弟,约他出来见面。那时候他在空军幼校读书,已经二年级,将要升三年级;我问他家里情形如何,他说,警察经常来找我,父亲一提起我,就恨得咬牙切齿,说只要知道我在哪里,一定去告密,教警察把我抓回去。  弟弟又告诉我一件有趣的事:七月二十四日,我由岩湾职训总队脱逃出来;二十五日,刚好弟弟学校开始放暑假,他就带了一大篓的龙眼、荔枝,大老远跑到岩湾看我。他在会客室里办完手续,大队长和营务官颜德铭都出来了,把我弟弟带到大队部去,然后很严肃地对我弟弟说:「你哥哥,昨天晚上脱逃了!」  我弟弟一听,吓了一大跳,一时说不出话来,就问他们怎么样了;他们说,抓了一个晚上都抓不到,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营务官和大队长的眼睛里都有血丝,可见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一定忙着抓人。  大队长对我弟弟说:「我对你哥哥不错。他要读书,我就调他来大队部。我这么爱护他,想不到他会忘恩负义。现在我要被记过,营务官也被记大过,官也升不成了,你哥哥真是害人不浅。你回到台北,若遇到你哥哥,劝他千万要回来投案。他的刑期不执行完,是绝对不行的。这样子会误了自己的一生,只有回来投案,才能够减轻刑罚,否则他永远要在犯罪的漩涡里打转。台湾这么小,他能跑到哪里去?」  弟弟回家将这件事告诉父母,他们都哭得很厉害。弟弟也劝我回去投案。  我对他说:「子英,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回去可就惨了,不打得半死才怪呢!只有偷渡出国去。」  「那你偷渡是不是能成功呢?」弟弟问我。  「上次我是被别人密告才会被抓,这次一定能成功!」我说。  那几天我想了很多问题,我现在是个通缉要犯,警察若抓到我,是可以记功嘉奖的,我必须小心才是。我心里相当矛盾,这种躲躲藏藏、草木皆兵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只要一听到外面有声音,我就得躲藏起来,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我一直不敢和外界接触,过去的一些女朋友和兄弟,都没通知他们我出来了;因为只要有一个人出卖我,我就完了。我已经吃过一次亏,吃一次亏就该学一次乖。
&第五章&& 重返囹圄&走一步算一步  我当天晚上就被送到鼓山一路的高雄地方法院看守所。临走前,纪秉忠和小胖拿了两万块钱给我。到了看守所,被编入第三工厂,工厂的大组长也是个被告,叫郭正瑞;他由岩湾管训出来之后,又杀了人,被判重刑,在看守所第三工厂里当大组长。我们过去认识,交情还不错,他马上设法将我调到他的舍房里,由于我一身都是伤,他请人来替我按摩敷药。  到了那里第三天,小胖和纪秉忠就来看我,到了会客室,我才发觉小玲也在。我们隔着玻璃铁窗用电话交谈,我叫她不要担心,我很好,马上就能出去的;她劝我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好祷告认罪。那时候我实在听不下去,只是虚与委蛇,应付她一下。我又和纪秉忠、小胖讲话,我说我把伤养好之后,一有机会就闪出来。他们又问我有什么需要,我说我不需要什么,我仍然有两、三万元,足够用的,叫他们不要担心。谈话时间很短,只有十分钟到十五分钟,时间一到,电话就被切断,我便挥挥手叫他们回去。  我每天都在舍房里运动;在原地跑步,运动完,有人来替我按摩,一面吃伤药。大约七、八天之后,为了护照的事情出庭,因为案子不重,只是侵占遗失物与伪造文书,我申请易科罚金,就蒙批准了。护照案子解决之后,接下来就是脱逃的事情。我是由台东脱逃出来的,台东地方法院发出通缉令,所以我必须回到台东归案。  我开始盘算,如果我被送到台东地方法院归案,脱逃的机会就少了;如果要想脱逃,只有在由高雄到台东的这一段路上打主意。于是我每天计划,并打听法警是怎么押送犯人的。按照一般的规定,每一个犯人是由两个法警押送,犯人带着手铐或绑着绳子都不一定。由高雄乘直达车去台东,大概要坐七个小时左右;大约在四个小时之后,就会到达枫港,由枫港进入山区。  我在看守所里待了十天,伤势渐渐复元。那天下午,我正和人聊天的时候,突然主管叫我的名字,要我收拾东西,准备移送台东。我心里又紧张又高兴,马上就整理行李,和朋友们告别,互道保重。我被带到中央台,就是检查行李的地方。行李检查过后,法警就来了,替我戴上手铐。我在第三工厂的时候,已经有人为我准备了一把万能钥匙,是开手铐用的,我偷偷地藏在袖子里。没想到法警在我手上加了两副手铐,又拿铁丝将手铐上的洞穿起来,用钳子夹得紧紧的;我的心里马上凉了半截,现在就是有钥匙也没有用了。除非把上面的铁丝夹掉,可是哪里来的钳子呢?何况法警坐在我的旁边,一步都不离开,根本就不会有机会,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有一个法警对我说:「吕先生,我们现在要送你去台东,希望我们在路上彼此合作!」  我回答说:「当然,我们彼此尊重,你们如果尊重我,我一定也尊重你们,大家互相互相!」
  主啊!我该不该逃?  他们替我背行李,坐出租车先到法院办手续,再去火车站对面的公路局车站。我们到达车站时,所有的人都对我行注目礼,看得我很不舒服。十一点钟左右,金马号直达车来了,我们便上了车。法警安排我坐在走道左边中央靠窗子的位子上,一个法警坐在我旁边。他把窗关上,又拿出铁丝,在关起来的部分,用铁丝绕了几圈;不但是我旁边的窗子,又把前面、后面的窗子都绕上了铁丝。这样做完之后,他才坐下来,并请我抽烟。不久,车子就开了。他问我过去的一些历史,我只是应付他,心里一直在盘算如何脱逃。目前看来,我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聊了一个小时,我们都有点疲倦,我就开始闭目养神,心里仍在计算着,用什么法子来脱逃。我必须在车上脱逃,因为管训队里有好几个官长都被记过处分,他们一定会怀恨在心;而且因为我脱逃在外才八个月,官长多半没有什么调动,仍在原来的岗位上,这次被送回去,一定有许多苦头吃。我现在算算,身上还有两、三万的现金,身上穿着便服,头也不是个光头,如果脱逃,别人也看不出是个囚犯。只是用什么办法来突围,把手铐打开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殴打法警,然后跳车。  坐在我后边那个法警通常都是在闭目休息。在我旁边的那一个,我只要用力打他的头,把他打昏了,就可以从走道上冲到门口,大声叫司机停车,司机也许会被我吓住而停车,我就可以把门打开跳下去;但是车子速度很快,跳车太危险了,万一跳不好,摔死或终生残废都划不来。我一直想象着如果不跑,回去之后的惨况,就决定破釜沈舟,孤注一掷。可是车开得太快,我只有在枫港行动;因为车子到了枫港,会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不久,车子便到了枫港,司机说:「现在休息十分钟,旅客们要下车的可以下车,去上厕所或买什么东西,十分钟后开车。」坐我旁边的那位法警问我要不要去上厕所,我说不要去,这位法警就陪着我留在车上,另外一位法警要上厕所、买槟榔,就下去了。旅客们多半都下车去走动,因为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子,大家手、腿都有点发酸。  我故意假装闭上眼睛,偷偷地瞄着窗子外面,这里周围都是山,把法警打昏之后,往山里面跑,成功的机会很大。行李可以不要了,反正身上有两、三万块钱。虽然有点害怕,但最后我还是下定了决心,于是我便举起双手,在往窗子移动,这样打起法警来,力量就可以大些。正当我高高地举起手,就要用力朝他眼睛打下去时,他突然转过头来看我,吓出我一身冷汗。我马上在耳后根猛抓,假装在搔痒。还好,他没有察觉异状,又和我聊起天来。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另外那一个法警买了槟榔上来,旅客也纷纷上车,车子就开了。我失去一个翘脱的大好良机,心里好难过。车子进入了山区,在弯弯曲曲的公路上,速度并不快,跳车的危险性比较小些。我再一次下决心,现在,原本坐在我旁边的那个法警,已经换到后面去睡觉了,后面那个便坐到我的旁边,我心里想,我如果打法警而没跑成,就造成了伤害和妨害公务的罪名。而且他也一定会报复,我要他的命,他岂会轻易地放过我?如果没有把握,就千万不要跑,若跑不掉,可就更惨了。我心中一直在喊:要跑!要跑!可是又犹豫不决。再想想我的一生,都是过着逃亡的生活。如果这次再脱逃成功,我将永远都这么逃下去,将来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如果不幸把那个法警打死了,我也一定会被判处死刑的;不打死他,把他打成重伤,也要判上十几年有期徒刑。我一辈子真的就这样坏下去吗?  这时候,我突然闭上眼睛祷告,我是从来不祷告的,只有在小玲面前,和她一起祷告过。当时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可是现在,我竟然开口祷告了。我说:「主啊!我想逃,但不知道该不该逃?如果我不逃,回去后要受严厉惩罚;如果逃的话,一旦成功,我将永远坏下去;如果不成,后果不堪设想,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求主指示我该怎么做!」  祷告之后,我望着车窗外面,忽然看到天上出现一道彩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彩虹。我看呆了,车上的乘客也都叫着说:「好美丽的彩虹啊!」马上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平安,笼罩在我心头。我觉得上帝好像在对我说话,要我稍安勿躁,不要胡乱出此下策,于是我决定暂时放弃脱逃的念头,等以后再作打算。  当我放弃了这个念头时,我的脸色就自然和缓多了,不再像先前那样紧张,甚至开始和法警有说有笑。  当天下午,我们到达台东,法警把我送到台东看守所,完成移交手续。当法警替我解开手铐时,我对他们表示感谢,他们也谢谢我的合作;临走前他们还告诉我一件事,使我心有余悸。原来他们在和我初见面时,看我的言行举止和神态,加上我的脱逃前科,以他们押解人犯多年的经验,就预料我会脱逃;所以他们沿途非常小心,防备我随时会趁机脱逃。因此法警坐在车后座休息,表面上是在睡觉,事实上是全神戒备;甚至在枫港休息十分钟时,那法警并没有去买槟榔,反而躲在车后预防有状况发生。我听了,暗暗感谢上帝的保守,我差点就自掘坟墓!
  牛郎织女,隔墙相对  法警把我送到台东看守所之后,管理员立刻就把我铐上脚镣。我向他们抗议,我没有犯错,为什么要铐脚镣?他们说,这是这里的规定,凡是有脱逃纪录的人,都必须铐脚镣。铐好之后,我就被送到二楼;那时候,我因脚铐铁镣情绪很不好,进了四房,看见李明辉,这个人是我在管训队认识的,过去我很照顾他,老朋友见面谈得很高兴,他也是脱逃案受审,是本房房长。房里大约有七、八个人,里面不干净,味道很不好;我一进去就要大家大扫除,清除每一个角落,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味道也好多了。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我们管训队员的地盘,我身上又有好几万块钱,再加上我跆拳二段的头衔,所以还算被尊重。  那时候,我一直不断地和小玲通信,为了避免混淆起见,我们在每一封信都编上了号码。她至少每两天来一封信;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在青年节有十天的假期,将要和纪秉忠、小胖一起来台东看我;于是我每天都引颈翘盼,后来三二九青年节她终于来了。可是和小玲来的并不是纪秉忠和小胖,而是一个叫陈杏梅的女孩子;陈杏梅是小玲的朋友,我也和她很熟,她在台北做事,家住在花莲县的玉里镇。  我们用电话交谈,我问她为什么纪秉忠和小胖没有来?她说不知道,因为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所以联络不上。我心里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会联络不上呢?因为时间有限,我没有再多问,小玲说她能见到我,是经历一番波折的。按照台东看守所的规定,必须父母、子女和配偶三等亲以内的家人才可以来探监,朋友则一律不可以。我就问她是怎么进来的,她说她去找警卫科长,说她是特地由台北搭飞机来看我的,警卫科长才特别通融,但下不为例。我心里实在很难受,她来十天,只能和我见这么一次面,真令人肝肠寸断。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变通的办法,就对她说:「妳出了大门之后右转,可以在围墙前面的路灯下站着,我在二楼可以看得见妳,我们还可以讲话。」  因为二楼离那个路灯很近,往来行人讲话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我们就这样约好了。我再指指脚上的东西,她看不见,我就用力跳起来,她才看到我的脚镣,立刻显得很悲伤;我挥挥手叫她不要难过,告诉她这是小事情,不痛不痒的,算不了什么。她又给我带来很多好吃的东西。我回到舍房之后,马上叫人拿棉被垫得高高的,让我站在棉被上看窗外;过了一会儿,小玲便在路灯底下出现了,我俩遥遥相望,有如牛郎织女,讲话声音不敢太大,怕被巡查的主管看见,也避免哨台卫兵过来干涉。  我们只有轻轻地说,并不时用手势表达,她大约站了一个多小时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说,第三天再来这里看我,因为她要去杏梅家里。第三天她又来了,但是杏梅没有来,我就问她是什么原因;她说杏梅接到妹妹来信说要结婚,请她回去当伴娘。当时我很担心,因为小玲在台东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我问她住在哪里,她说她要在旅馆里住八天,因为她的飞机票已经划好日期是八天以后的。  她每天吃过晚饭,就来到路灯底下,我俩就这样面对面相望,有时候默默无言,四目相对;一个是自由身,一个却是阶下囚,精神上有说不出来的痛苦。  小玲在旅馆里每天都写一封信给我,其中有一段这么说:「代豪,不要认为你又失去了自由,这正是你蒙恩的开始;脱逃总有一天还是要被捉回去的,现在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是你被上帝拯救的机会……让我们隔墙共勉!」这些话,我当时一直没有办法接受。在那十天当中,她每天都来看我,而且每一次都送菜与水果来。虽然我们不能够在会客室见面,但是可以一个在墙内、一个在墙外,彼此内呼外应;很幸运,我的舍房是在二楼,要是在一楼,就有围墙挡着,看不到了。  时间过得很快,八天后小玲返回台北,我也去台东法院出庭受审。法官问我有没有脱逃,我当然不能说没有;他又问我为什么要脱逃,我就编了一套谎话,说那时候母亲生病,请假不准,只好出此下策,请法官原谅。法官就判我六个月的徒刑,如果易科罚金的话,一天是以银元三元来计算。  那时候我才关了一个月,但是我知道在台东法院要申请罚金是不可能的事,于是我上诉到高等法院花莲分院。过了不久,我就被法警押到花莲分院的看守所,一样被铐上脚镣。到了舍房里,房内有四个人,我差不多都认识,都是管训队的人。这里面有脱逃的,也有杀人的,大家彼此都很照顾。在黑社会里混,或在监狱里蹲,人面熟这一点对我倒是很方便的。有一次,小胖的父亲特地坐飞机来看我,受宠若惊。我问小胖和纪秉忠的近况,他也不太清楚。我就请他帮我想想办法,因为我一直在担心管训队的事情,希望能不回到那里去。但是,我是从管训队里脱逃出来的,非回去不可,除非能有相当的人事关系。他答应去替我试试看。在花莲这段日子里,小玲几乎天天写信给我,一直要我认罪悔改,但我一直硬着颈项。  几天后我接到一张传票,五月四日将要开庭。我就写信告诉小玲。开庭的时间是在五月四日下午三点钟,上午忽然有人来看我;我想,这时候还会有什么人来呢?却没有想到是小玲,我高兴得不得了。  我问她:「妳今天不是要上课吗,怎么又跑来了?」  「请假。」她说。  我深深受到感动,现在回想起来,单单男女之间的爱,是不能够使她做到这个地步,三番两次远远地坐飞机,来看望一个顽固不化、毫无前途的囚犯,这乃是因为耶稣基督的爱,在她的心里头奔腾的缘故。可惜当时我却领会不到这一点。  我对她说:「小玲,我今天下午三点钟要开庭,妳可以来吗?」她答应了。  到了下午,我坐拘留车去花莲高等法院,整个法院,只有我一个人出庭;到达法院时,小玲已经等在那里了,就向她打了个招呼。进了法院,我便被关在拘留所里,一直看不到小玲;没有多久,我就被叫出去。法官一共有三位,其中一个问我为什么要上诉,我说,申请罚金。  他说:「地方法院不是判你罚金了吗?」  我说:「判是判了,但是申请不准。」  于是他们研究我的案情和脱逃的动机,然后将我押回拘留所。我央求法警帮我一个忙,无论如何让我和小玲再谈一次话,因为她是特地由台北赶来看我的。由于我一再拜托,居然感动了法警,他们就允许小玲过来,我们便隔着一道铁栏杆谈话。她将手扶在铁栏杆上,我们相对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请她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出去的。她说:「我不是在担心你会不会出来,我是在担心你有没有悔改。这是你一个蒙恩的机会,你千万不要放弃,你有没有接受耶稣做你的救主,求祂带领你一生的道路?」我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谈了十分钟,法警一再催促,她便回去了。&& &&& 过了一周,我接到高院判决书,我的上诉被驳回;我想我已经被关了两个月,还有四个月,忍耐一下也很快就会过去的。谁知道,有一天突然有办公室的人找我说:「吕代豪,缴罚金啦!」原来我申请罚金已经准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犯脱逃罪,罚金多半是不准的;以往判六个月以下徒刑的人是可以缴罚金的,因此就有很多人不怕,而相继地脱逃出去,以致职训总队就开会,向法院提抗议,以后就不许缴罚金了。我一共罚了一千多块钱。我一付清了罚金,就被送回管训队。你终于回来啦!  一九七七年五月,我被送回岩湾职训总队。那一天,有两个法警前来押我回去,也是替我上了两副手铐,不可能有机会脱逃。上了火车,我简直像被押送法场去枪毙一般地战兢。我脱逃在外一共八个月,管训队的人大多数还认识我,回去一定会被他们好好地磨练一顿的。我曾见过以前脱逃出来的人,被送回去之后,所受到的磨练,真是令人闻之色变,可是再怕也是要回去的。我没有意思要批评管训队,因管训队这么做并没有错。如果他们不这样的话,人人都要想办法脱逃出来;如果你怕受这种的苦,就不要脱逃。我是自讨苦吃,怪得了谁呢?我在火车上越想越胆颤心惊,后来又安慰自己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丈夫敢做敢当。我又在想,我已成了好讼的刁民,精通法律,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如果他们罚我罚得过分,我就准备一纸状子递到法院告他们。  下了火车,法警叫辆出租车,送我去岩湾,我心里还是很紧张,扑通扑通直跳。回职训总队之后,法警把我带到行政组,办理交接手续。  行政组有个黄少校一看见我就说:「怎么?吕代豪,你终于回来啦!」语气大为讽刺。  他又对旁边的人说:「这个人就是去年脱逃的那个家伙,我对他印象最深了。这家伙神通广大,追都追不到;还冒大队长的名义骗人,又把一个营务官整得好惨。」  我实在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法警走了,行政组就打电话到新收队;过一会儿,一个队员来将我带去,编到第五队。队长叫唐志铭,以前也曾当过我的队长,所以认识我。  他看见了我也说:「吕代豪,你回来啦!你终于回来啦!我看你本事还是不行嘛!」  我闷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他立刻打电话到大队部,找大队长汪中。我一听「大队长」这三个字,全身都发麻,自己的良心也在责备我;过去大队长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还有脸再见他?  唐队长在电话上说:「报告大队长,过去脱逃的吕代豪已经回来了,请问大队长该怎么处理?」  由于大队长的回答我听不到,所以我更紧张了。  只听到唐队长在说:「三副,是,三副。」「三副」就是三副大脚镣。  这一点我懂,一副是十二公斤重,三副就是三十六公斤,这下子可惨了!  我又听见唐队长说:「是,马上把他带过去。」  大队长要见我,哇!怎么办?  唐队长放下电话就说:「卫兵!拿三副脚镣来。」我的腿立刻就被铐上了三副笨重的脚镣。  我回去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总队,很多人都跑来看我,有的是慰问,有的则说了些风凉话;我想既然回来,也只好认了,就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故作微笑状,一直和人打招呼,其实心里苦得很。分队长带我到大队部去,因为脚镣太重,我就慢慢地拖着走。  到了大队部的大队长室,我喊一声:「报告!」  大队长说:「进来。」  我进去之后,向他行了个军礼,说:「大队长好。」  他好半天不说话,把头抬起来,定睛看着我说:「吕代豪,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顿了一下,他又说:「吕代豪,你想要再逃吗?你有本事跑,我看你能跑多久!」  我满脸通红,说不出一句话。  「你想想看,你这样做对吗?我对你这么好,你要什么,我都尽力来帮助你;现在你害了别人,也毁了自己。」他这番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我感到万分惭愧,就说:「报告大队长,我愿意接受处罚。」  他说:「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找的,怨不了任何人。」  他叫分队长将我带出去,在这种情形下,我还能说什么呢?第二天早晨点名的时候,我们在操场上集合。  大队长叫我到升旗台上去,向队员们训话说:「各位队员,我今天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来的人,你们很多人都认识他,也有人不认识。这位队员姓吕,不是吕布的吕,而是汉朝的那个生活很放荡的吕太后的吕;名叫代豪,代不是国大代表的代,而是乌龟、玳瑁的玳去掉『王』字边;豪也不是英雄豪杰的豪,而是豪猪的豪去掉『犬』字边。」  他又接着说:「这个队员生性狡猾诡诈,他假冒大队长的名义,想把田嘉仁骗出来,结果六队的分队长精明,不上他的当;他就利用营务官,把田嘉仁骗出来了,害得许多官长记过。他脱逃的手法诡诈到极点,你们少跟他接近,他现在正在接受惩罚。」
  自作自受  这次的惩罚,我吃了很大的苦头。是我自作自受,怨谁呢?  每天早上八点钟开始,就在大太阳底下罚站;台东的太阳很大,晒得我焦头烂额,两、三天之后,全身都在脱皮。我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洗澡了,身上奇臭难闻;我被解下来后,当天傍晚就去洗澡。那时我的脚肿得很大,奇痛无比;而且三副脚镣,行动不便,没有办法将身上的长裤脱下来。有一卫兵班长叫林振生,他本来和我并不认识,却主动过来帮我的忙,帮我把裤子脱下;我就洗了一次有生以来最痛快的澡。我用肥皂洗了很久,才把这一身肮脏清洗干净。唉!沦为盆鱼槛兽的日子,还有什么生活比这更痛苦的?和我一起站在太阳底下,脚上带着脚镣的一共有十几个人,也都是脱逃被捉回来的。我们只是站在太阳底下晒,也不必走动;一站就是八个小时,每五十分钟,可以休息十分钟。  这样站了两天之后,我觉得时间这么浪费掉,也怪可惜的;于是我想出一个办法,把口袋里的一本六万字的英文袖珍字典拿出来背,每背一个字便打一个钩。趁着休息十分钟的时候,可以坐下休息,我就背十个生字;等站立的时候,再把这十个生字不断地默背。因为在站的时候,不能拿字典出来看,被官长看见了又要处罚;每天站八小时,我就可以背八十个生字,日子就比较容易打发,也比较不会胡思乱想。  过了几天,我又觉得八十个生字太少,就趁休息时刻用原子笔在手上多写上二十几个字,就这样一面站、一面趁官长不注意时,偷偷地看看手上的单字背。到了下一次的休息时间,我便用口水擦掉原来的单字,再另写二十个上去。这样,一天就可以背上二、三百个生字了。别人被晒得头脑发胀时,我却在那里大背英文生字,背得很过瘾,起劲得很。我最大的享受,就是晚上洗澡的时间,和官长分发信件的时间。小玲仍然不断地来信给我。晚上有时候要上政治课,听官长们讲三民主义;有时看电视,我对电视节目不感兴趣,只看每天七点半钟的新闻报告,知道一些国内外的大事,其余时间,我就猛啃英、日文。
  突然被借提  过了三个月,有一天,我突然被借提到台北去。心里蹦蹦跳,我怎么会被借提呢?借提一定是另外有案子,不然是不会被借提的。虽然我在脱逃的时候,也犯过些案子,但是没有一件被发现,怎么会被借提呢?  我把行李收拾好,被两个法警押到高雄,再坐火车到台北,然后坐出租车到土城的台北看守所。这是一个新的看守所,原来是在北市爱国东路一号,后来迁到台北的近郊。到达土城,在新收房里过了一夜,我写信给小玲,要她立刻前来看我。  第二天,主管要给我分配舍房,因为我是管训队借提的,所以我被送到管训羁押的舍房里去,这地方在信二舍;主管又问了我一些话,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说我是从管训队借提来的,他又问我是什么案子,我说不知道,然后他就把我分配在第三房。  我拿着自己的棉被和衣服,进到那间房里,当我把门一打开,看到一个人,大大惊异-原来是张正国!我们紧紧地握着手,互相拥抱在一起。这个世界真小,老朋友又见面了。虽然我们过去曾有过误会,可是现在大家都在牢里,仍然是好朋友,有很多的话要聊。他问我是怎么被抓到的,我把经过情形大致说了一下。我也问他,他说是被人家密告出卖,被抓回来的。他又问我来这里的原因,我说不太清楚,出了庭我才会知道。当天小玲来看我,带来许多吃的东西。她对我那么关切,我心里实在受感动;这一份关怀,是我一生从没有领受过的。张正国和我在一起,我就觉得日子好过得多了。张正国能画一手好画、写一手好字,他的女朋友也时常来看他,给他送些图画纸来。我心里在想,如果将这些图画纸制成信封,画些图在信封上,岂不很美吗?我把这个意见提供给张正国,他认为很好,于是我们制成很多这样的信封。我开始向张正国学画,最初我画得很不好,可是我慢慢耐心地画,因为这里有水彩颜料和彩笔,我的画也日有进步。以后我写给小玲的信,每张信封上都有我所画的画。  过了一个星期,我突然出庭了,心里有些惶惶不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中央台前面,看见那边坐着两个人,又是我的朋友,一个是田嘉仁,另一个是纪秉忠。纪秉忠和我分开之后一直没消息,原来他也来这里了。田嘉仁呢?我们过去曾打过架,他说他要给我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见了面,我过去问他们,他却含含糊糊地没有正面回答我;他们问我为什么来这里,我说我也莫名其妙。后来我们都被戴上手铐,坐拘留车,去法庭出庭。一路上我一直不住地想,我为什么会被借提呢?我们被带到地方法院第二十七法庭上。&&& 扶陷攀诬  法官有四十多岁,他问了我的年龄和籍贯,和有没有前科累累,我都一一回答。  「吕代豪,你知不知道你为何被借提?」  「报告法官,我不知道。」  「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认不认识田嘉仁和纪秉忠?」  「认识。」  「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过去是在监狱里认识的。」  「×年×月×日你有没有和田嘉仁、纪秉忠一起犯过案子?」他把案情说给我听。  原来田嘉仁和我打架分开之后,没有办法谋生,就参加了一个犯罪集团,犯了一千多万元的重大刑案,有恐吓勒索和窃盗,后来被刑警大队逮捕。在询问案情制作笔录时,刑警问他有没有共犯,他想到这正是报复我的好机会,就一口咬定我,说我是他的共犯,和他一起犯罪。刑警大队就将这份笔录直接送到检察处,检察官也没有把我借提调查,就直接起诉送到刑事法庭。我才明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当时的愤怒实在无法形容,但是仍按下怒气,对法官说:「报告法官,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和他们一起犯罪,是他们故意咬我的。」  法官不相信地说:「那他为什么会故意咬你,而不咬别人呢?」  「是因为我过去和田嘉仁有仇,我曾打过他。」  法官回答说:「看你过去的资料,前科累累,而且你们又是一起从管训队里脱逃出来的,像你这样的人,不犯罪又靠什么维生?」  这样问过之后,我就被还押,送回看守所。我心里非常难过,又忿恨。但是田嘉仁不和我在一个舍房里,不然我真会把他杀死。然而我想,法官总不至于这么武断,就只根据一面之辞而定我的罪吧,我要再继续打官司。第二次又开庭,我仍然坚持自己是冤枉的。法官就把起诉书上的犯罪事实念一遍给我听,并把犯案的日期、地点也逐一念出。我说,他们诬陷我的案件中,其中有四条的日期,我已经被羁押在台东看守所审理脱逃罪了,难道台东看守所所长会把我放出来,坐飞机回台北犯罪吗?另外我举出许多不在场的人证与物证,证明我并未参与犯罪,可是法官不予采信。  过了一个月,我被判有期徒刑九年六个月,田嘉仁被判十年六个月,纪秉忠被判十年,邹鼎也被陷害在里面,判了两年,但因他还在东海大学就读,所以交保在外;另外小胖也被田嘉仁咬了一口,但是他没有被提到,并且屡传不到,所以尚未判刑。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回到看守所,整整一个星期,我几乎茶饭不思,心里忿恨到了极点,整个人就像要炸开一样。  我想,九年六个月,加上管训一期五年,一共是十四年六个月。当时是一九七七年,我算一算,要到一九九一年才能够出来,那时候的我将近四十岁了,人生还有什么盼望呢?漫长的刑期教我怎么捱过去呢?于是脱逃的念头又在我心里油然滋生。另外,因为我被处重刑,情绪不好,房里那些囚犯尽量避免和我讲话,怕惹毛了我找气受。在看守所里脱逃,比在管训队还要困难,尤其像我有脱逃的前科,他们对我就特别防备,因此脱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的案子若上诉不成功,三审定谳之后,就要被送到绿岛去唱那痛苦的〈绿岛小夜曲〉了。但在去绿岛之前,他们会先送我到板桥,等新收训练完毕,立即项目送绿岛;因为绿岛距台湾有十八海里,是一个孤岛,而且戒备森严,根本就插翅难飞,脱逃是不太可能的事,要脱逃只有在板桥。
  预备「打冲锋」于是,我准备用「打冲锋」的办法,就是来硬的。但是这必须有足够的体力,我就每天花一个小时的时间运动,在舍房角落原地跑步五千下,练习跆拳,保持体力。在运动场上,我看见一个人叫林舜官,是福建厦门人,犯了重大的窃案,除了五年徒刑以外,又加上保安处分七年,加起来一共是十二年。每天运动时间一到,他就沿着篮球场,从头跑到尾,我想他可能也是想要脱逃,否则不可能如此训练体力。有人介绍我认识他,他外号叫「珠宝大盗」,是专门干重大窃案的。他曾偷过电影明星王羽的家,也偷过一些名人财阀的家。我每次都跟他一起跑,因为白天、晚上都运动,骨头会发酸,必须有人来替我按摩松软一下筋骨,但是谁肯替我按摩呢?按摩固然很舒服,但是替人按摩的人则要费很大的力气,出一身汗的。因此就只有找那些新收进来的被告或比较柔弱型的人,算他们倒霉。有个人叫小毛,我叫他每天临睡前替我按摩。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找出很多的理由开始上诉;虽然我一方面想脱逃,但是上诉仍是最好的办法。那时候我对国家的法律毫无信心,认为法律如同古代的衙门一样-有理无钱莫进来。于是我打算花钱去请律师,走后路。到了一九七七年,高等法院仍判我有期徒刑九年,只减了半年而已。我真是万念俱灰,心想惟一的一条路就是脱逃了。但是我绝不能让小玲知道,在信上也一字不提,免得她担心,变成我的困扰。这些日子,她的信像雪片一般地飞来,我也写了将近二百封信。她简直就变成了我的私人宣教士,向我讲十字架的救恩,要我向上帝认罪、祷告;小玲的诚意,我万分感动。我也曾试试看,照她所说的读圣经、祷告,但是我始终觉得,宗教都是迷信,是一种心灵的寄托,是给那些乡下不识字的老太婆用的。像我这么一个受过教育的人,身体和头脑都很健全,何必去信这个?难道真的有效?真有上帝吗?上帝在哪里?让我看一看,我一定相信祂。祷告?闭上眼睛,自言自语的,说给谁听呢?我也翻过圣经,什么上帝用泥土来造人,完全是神话,和中国的《封神榜》一样。主耶稣的宝血可以洗我们的罪?祂是在将近两千年前死的,怎么能洗除我的罪呢?若真能洗我的罪,我也不会被判九年徒刑了。小玲相信这个,我却信不下去;我很怀疑,不相信这种空渺的宗教信仰能够改变我。小玲在一九七八年初寄来第一百五十九封信,信上是这么写的-
  代豪:    今晨再看一遍你的第一六二封信,真教我心底发愁。代豪,你真的渴慕成为神快乐的孩童,自由、公义、智慧的弓箭吗?那么,代豪,首先要做的事,是灭绝自己和世界!仅存一颗谦卑、渴慕并敬畏耶和华的心……。代豪,试想近三年前,我是个纯属圣灵的基督徒(许多基督徒皆认为我跟天堂只有咫尺那么近),而你却是个无恶不做(圣经上所数的罪名你几乎都犯上了),连世人都厌弃的大坏蛋,你以为神为何将我放置在你的手中?神可是不眷顾我了吗?神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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