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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退（下岗职工的小说）
　　天成仓库警卫室的门被推开了，仓库主任胡家驹满脸怒气的进来。警卫室内煤火炉子上的头号铝饭盒冒着热气，几根烟蒂散落在炉灰上。靠窗户的长条椅子上扔着一件脏乎乎的棉大衣，值夜班的杨景山不知道去哪了。
　　&老杨!老杨!&胡家驹扯着嗓子喊叫起来。
　　值夜班的老杨慌慌张张的闯进门，有些口吃的说：&来，来了。&
　　&你干什么去了?&
　　&我，我去厕所了。&杨景山得过脑梗塞，说话不太利索。
　　&你怎么这么吊儿郎当，怪不得哪都干不长。这叫擅自脱离工作岗位你知道吗?&胡家驹声色俱厉的说。
　　&我，我就出去小便一下，这、这会儿没有送货的车来。&杨景山解释着，有不太灵活的左手去摸索没有系好的腰带。
　　胡家驹用手指了指长条椅子上的破大衣说：&你夜班睡觉了是不是?&
　　&没有。&杨景山小声说。
　　&你他妈到底睡觉没有，别看你他妈的了脑血栓后遗症，说瞎话倒是挺快的。&胡家驹的嘴不干不净的说。
　　&你嘴干、干净、静点。&杨景山那患脑梗死后遗症的嘴说话更加不利索了。他哆哆嗦嗦的有些站立不住了。
　　&你明天不用来了，你有脑梗塞后遗症，照顾你上班你还不老实。回家吧。万一病在这还得给算工伤。回家吧。&胡家驹说着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把钱扔给杨景山说：&你干了不到一个月，干了二十五天，说好一个月一千五，这是一千三，多给你五十块，回家吧。&
　　&我、我、我还不想干了呢!&杨景山感到一阵头晕，晃了晃差点倒在地上。
　　胡家驹看了杨景山一眼，转身出去了。杨景山坐到长条椅子上，休息一会儿，感到头晕好一些，慢慢站起来。看见接班的老李来了。老李看见杨景山的样子问道：&老杨，怎样?不干就算了，累病了也没有管咱，还不如身体好点。&说着回头看看背对着警卫室打电话的胡家驹小声骂道：&这个狗食玩意儿。&
　　胡家驹还在打着电话，他低声说：&让你家那亲戚过来上班吧。&
　　杨景山拖着沉重的身子从警卫室出来，老李追出来说：&老杨，要不我给你打辆出租车送你去医院看看吧。我是脱不开身。&杨景山没有心思去医院，他也住不起医院，虽然近两年有了医保，可那要有门槛费，再说现在住院花费也很高，不如自己找个小门诊吃点药就行了。
　　这杨景山原来是是机床厂的钳工，三年学徒期满，升一级工，一年后二级工。当时工资不多，但也生活过的去，五年前说是机床厂亏损，上级叫工人买断工龄。杨景山觉得自己为人憨厚，老实，技术又好，是个场子里用的着的重要人物，开始并不想买断工龄下海，可是从厂长到车间主任，都私下说，现在买断还能那点钱，等到厂子改制后四十岁的都得下岗，那时候连这点工龄费也拿不到了，更得吃亏。在蛊惑下一些人买断工龄下海了。杨景山看着自己工作了半辈子的车间，舍不得走，终于有一天厂长的一个亲戚对杨景山恶狠狠地说：&你这人真不识趣，趁着现在还年轻，自己还能干出点事业，赖在这你也得下岗。到时候工厂是个人的了，说让谁下岗谁就得下岗。&杨景山动摇了，最后签订了张自愿离职的协议，领了八千块钱的买断费离开了机床厂。不几天原机床厂厂长以五十万元的股份成了新机床厂的董事长，占有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一个经营了三十多年、能够生产龙门刨床的国营厂子就这样改制了，一千多工人有七百多自愿买断买断工龄下海创业了，那一年杨景山四十八岁。
　　在国家工厂工作了二十多年，一下子走向社会，杨景山感到很不适应，在劳动就业中心堆满了买断工龄的工人，这些人和杨景山一样都是将近知天命的年纪，除去个别看大门的工作以外，其他招工的广告上都写着要求应聘人小于四十岁。杨景山凭着精湛的钳工手艺总算找到一家民营工厂，老板看了他做的磨具后很满意，但是因为是年纪的关系给的工资不高，每月两千块，而且不给交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但是杨景山还是觉得有点幸运，因为留在机床厂的人工资还不如现在挣得多，并且每个人的股份不到一年就都转到厂长的名下了。多数人真的下岗了，工厂重新招录了很多从农村来的农民工，这些人年轻力壮，因为是新工人，给的工资更低。相比起来杨景山还算是合适的。然而好景不长，杨景山在这家工厂打工不到三年，一次在加班到后半夜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不清楚，左手拿不住锉刀，左腿走路也困难了，工友们七手八脚的把他送到医院，先是化验，后是CT检查，医生告诉他是患了脑梗塞，需要住院治疗。杨景山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花了将近一万元，还是留下了说话不利索，左手无力的后遗症，工厂是回不去了，杨景山就只能去做看大门的警卫工作，收入是少了一大截子。
　　做警卫工作说白了就是看大门，杨景山先后在几个单位看大门，虽然他努力工作，毕竟是患有脑梗塞后遗症，反应比别人慢，手脚也不如别人利索，所以干不了多长时间就被辞退了。杨景山的妻子兰红芬，原来在是是食品厂上班，也是和杨景山一年下岗的，下岗后拿不到补偿，还得自己交养老保险，还不容易熬到五十岁，办了退休手续，每个月有一千多元的退休金。两口子跟头把式的供孩子大学毕业，孩子想从北京创业，当起了&北漂&，今年都三十岁了连个对象也搞不成，为此杨景山和兰红芬两人十分着急，他们知道北京房价太贵，儿子根本就买不起房子，于是在孩子大学毕业后，他俩又开始拼命的挣钱，为的是帮助孩子买房。
　　眼下的实际情况兰红芬只知道的，没有人愿意雇佣一个有脑梗塞后遗症的老汉，可是算算杨景山还要四年才能办理退休手续，这四年不出去上班没有收入不算，还要自己缴纳双份的养老保险，不然就没有办法办理养老手续。正当兰红芬犯愁时在街上遇到了她小时候的同学季红霞。
　　这季红霞刚刚退休，穿戴时髦。原是本市建安公司的人事科长，虽然公司改制了，她还是在改制后的公司里当人力资源部长，现在虽然是退休了，可是人走茶凉的不那么快，一些老领导老同事还在位，加之春心不老，还是在场面上混，今天正要去赶一个饭局，结果遇到了兰红芬。
　　&你好呀，老同学。&季红霞笑容满面的把双伸了过去和兰红芬握手。
　　兰红芬拉着季红霞的手说：&季红霞，你看你比我还大一岁，你显得年轻多了，我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太婆了。&
　　季红霞爽朗的一笑说：&我是比你想的开，没心没肺的，不像你把儿子培养成了大学生，还落在北京了。我是能玩就玩，能乐就乐。女儿出嫁了，我没有心事了，就痛快的玩。&
　　兰红芬看看季红霞打扮的那古怪的样子就笑着说：&你真有福气，我可比不上你，我倒是想玩，可是那行呀。我们那口子身体坏了，啥也干不了。&
　　&那你的日子可就不容易了。&:季红霞用同情的口气对兰红芬说。她打量一下兰红芬，见她满脸菜色，有些心痛的说：&我是退休了，要是我还在岗，说什么也要把你家那口子弄个轻松活干，这年头人一走茶就凉。&说到这她眼睛一亮，对兰红芬说：&干脆叫你家那口子办个病退得了，不用出去上班，就可以提前拿退休费。&
　　&我家杨景山可是真的干不了，身体不行，可是咱没有人，也不认识医院的医生，谁给咱办呀?&
　　季红霞靠近一点说：&要不我给你找找路子，我在单位管劳资，和是劳动局管病退的局长们很熟，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帮你找找。咱们班的刘俊德就是我帮他办下来的。&
　　&啊，刘俊德也病了?去年我见过他，还好好的呢?&兰红芬问。
　　&他有个屁病呀，也是下岗了，虽然也找个临时活干着，可是单位不给交养老保险，还得自己交，后来他想办个病退，找到我，我给他找了劳动局的头，去年办下病退了，这下子不用交养老保险了，还提前拿了退休金，自己再干点别了，手头就宽松多了。&
　　&是吗?我说我们单元的老孙看着壮的和牛一样也病退了呢?要是能办下来真好，这样吧，就麻烦你给我想着点，需要花钱我听着。&兰红芬认真的说。
　　季红霞笑着说：&我过去给好多人办过病退，现在退休了，也不好管这事了，不过劳动局那几个管事的还没有换人，我给你找找，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
　　&那好，等事情办好了，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用不着，用不着，你就等着我的消息吧。&季红霞说着像风一样的走了，把个兰红芬留在原地傻愣愣的恶看着季红霞的背影。
　　兰红芬的弟弟兰志强下岗后开出租车，今天开业班车，白天没事来看看姐姐姐夫。兰红芬把准备给杨景山办病退的事情和弟弟说了。
　　兰志强眉毛一皱想了一阵说：&姐，我看办病退这事还行，好多人都找门路办个病退提前拿退休金了。这样第一不用自己再交养老保险了，还能提前拿退休金，里外里少花好些钱。&他看着兰红芬那充满希望的脸庞话锋一转说：&不过，按理说我姐夫的身体真的是不行了，脑子和腿脚都跟不上，也不能全怪人家不用他，他是做不了什么工作了，只要病情不继续加重就知足了。可是病退是有条件的，咱医院也没有个熟人，弄不来诊断证明，退一步说，就是符合病退条件劳动局也不见得就给咱办，这年头干什么不得送礼呀。&
　　&你姐夫现在这样子啥也干不了还不符合条件，实在不行咱就送点礼呗!&兰红芬说。
　　&我的傻姐姐，你以为够条件就能批下来?有好多不够条件的，人家有人也能批下来。每年病退指标很少，还不够走后门的呢。就是有人也得花钱，办一个最少要两万块钱。&
　　&你听谁说的?没病的花两万块钱就办病退，那劳动局不是犯法了么?&
　　&现在这社会变了，当官的更是变得不像样子，我拉过好几个办病退跑手续的客人，他们都是花了大钱才办下来的。&兰志强认真的说。
　　&真要是花两万块钱能办下来，我也认了。你姐夫还要四年才能正式退休，他上不了班，还得自己交养老保险。还是办下来合算。&兰红芬打定了主意。
　　&那好吧，能办咱就办，需要钱我给点。&
　　时间过了半个月，杨景山勉强找了个夜间看学校大门的工作，每月天天夜班可挣一千二百元。兰红芬看着杨景山每晚都去值夜班心疼，想了想她拨通了季红霞的手机。
　　这季红霞很有办这方面事情的经验，她告诉兰红芬办病退的程序，首先要交齐个人的养老保险，其次是要医院的病历，然后由用人单位或通过街道上报劳动局，参加体检，再找人活动一下就OK了。养老保险可以补齐，但是医院的诊断证明呢?兰红芬为这事犯愁了，以往杨景山住院也没有开过诊断证明。季红霞说：&你忘了毕爱国了吗?他和咱们也是同学，是三班的，现在市医院脑系科当大夫呢，我和他很熟，咱就找他去。开个诊断证明应该不成问题。把病历和诊断证明办齐了，我们再找劳动局的刘局长，我过去给好些人办过病退，和他同过不少事，再给他送点儿，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说干就干，兰红芬在季红霞的陪同下去市医院脑系科找到了同学毕爱国。这毕爱国在市医院脑系科当大夫已经二十多年了，虽说医术很好，但这些年也属于跟不上形势，连个副主任也没有当上。人们说他办事有点死板，不过见到兰红芬和季红霞他们俩还是很热情的，说起诊断证明的事情，他两手一摊说：&我还是看看病人，再写证明，不过请你们放心，我能照顾得时候一定照顾。&
　　兰红芬觉得这事情没底，只好等到毕爱国的门诊日，带着杨景山去看病，兰红芬和毕爱国过去并不熟悉，为了把事情办的可靠，他还是到华南商厦买了五百块钱的购物卡放在手头，准备时候送给毕爱国，心想只要是毕爱国接受了钱，把证明一开，事情就完了一半。
　　毕爱国给杨景山看完病，脸色略带沉重的对兰红芬和杨景山说：&已经梗塞过好几次了，计算力也明显减退，存在脑血管痴呆。如果再犯病就可能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另外心脏情况也不乐观，应该再去心内科检查一下。眼下在要紧的事情是要预防脑梗塞复发，要特别注意控制血压。&
　　&那就请毕大夫给我们开个诊断证明，写个病历吧。&兰红芬急切的说。
　　&那是一定的，像他这个样子恐怕很难胜任一些重要的工作了，这也是事实。&毕爱国说完在病历手册上书写了好几页病历，又开写了诊断证明交给兰红芬说：&拿好了，我想如果顺利是可以通过病退体检的。&
　　兰红芬高兴地说：&到底是老同学，可帮了大忙了!&说完从衣袋里拿出那叠购物卡放在毕爱国的办公桌上说：&没别的，我代表我全家谢谢老同学。&
　　毕爱国慌忙抓过购物卡，他见兰红芬在阻止，就把购物卡塞到杨景山的衣袋里说：&这可使不得，被人的钱物我不收，老同学的就更不能收了。你们要是再这样以后有事我可不管了。&
　　兰红芬拿着丈夫的诊断证明和病历急忙赶到街道办事处。一个30多岁的女工作人员正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的看着电脑。兰红芬轻轻走到女工作人员办工作前，那女的似乎没有感到兰红芬的存在，眼睛盯住电脑屏幕，脸上却露出甜美的微笑。兰红芬看见屏幕上正打着QQ聊天窗口，就轻轻咳嗽一声，把个聊天的女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飞也似的消失了，用不满意的眼光看看兰红芬平静的说：&有什么事情?&
　　兰红芬不敢对她表示一丁点的不满意，急忙拿出诊断证明和病历满脸堆笑的放在女工作人员面前说：&同志，我是杨景山的家属，今天给他报名办病退。&
　　那女工作人员并不满意&同志&这个称呼，因为这个称呼太过时了，成了同性恋的别称，现在办事称呼同志的人都是落伍者。于是她没好气的说：&办病退去单位报名。&
　　&他的单位早就没有了。劳动局叫我们来街道报名。&兰红芬继续笑着说。
　　那女工作人员用手摸了一下桌上的诊断证明和病历说：&昨天报名就截止了，不行了。报不上了。&
　　兰红芬有点着急的说：&我也不知道啥时报名。是劳动局叫我来的。&
　　那女工作人员严肃的说：&是我亲自在你们小区门口张贴的通知，都一个多月了，别人都看见了，怎么你没有看见?&
　　兰红芬真的没有看到什么通知，想辩解几句，当她看到女工作人员那威严的脸色和不容置疑的口气时，想到如果连名都报不上别的就更没戏了。于是她急忙恢复了笑脸说：&同志呀，可能是我们疏忽了，成天忙，没有注意到通知，给您添麻烦了。&说着手往提包里伸去。
　　女工作人员并不退让，一脸严肃的接着说：&领导对这事很重视，我们上个月就贴出通知了，就两天报名时间，截止到昨天，晚了也就没有办法。&
　　兰红芬从提包里拿出原来想给毕爱国的那伍佰元购物卡说：&大妹子，这就要劳驾你了，我看你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你去求求领导，给我们报上吧。&
　　女工作人员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把那那叠购物卡往回推了一下说：&这可不行，快开十八大了，这事使不得。&
　　兰红芬急忙把卡抓起来塞进女工作人员的口袋说：&这也不叫送礼，麻烦年半天，您不是还得向领导说好话么?就算我请你们领导抽支烟吧。&
　　女工作人员现出为难的样子说：&那我试试吧。&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几张表，在上面按了个公章说:&我帮你向劳动局说说吧，你填好表就行了。也不一定成。&说完她把那病历和诊断证明草草看了一下显得有些神秘的说：&你最好去找找市医院脑系科王主任，她是每年都参加病退体健签字。叫她把病情写的重些，这样好通过。&
　　&这病历上写的不行吗?&
　　&行倒是行，可是人家病情写的比你厉害到时候审核的时候就会吃亏。&女工作人员继续神秘的说。
　　&可是咱不认识人家王主任呀?&
　　&她是我一个表姐，对人可热情了，特爱帮助人。你实在不行就提我。&
　　&那好，我太谢谢你了。&兰红芬高兴了。
　　&我是为你好，这年头都下岗了，谁不想早点退休拿退休金呀。好了祝你好远。&女工作人员笑着伸出手和兰红芬握手像是事情办成功了祝贺又像是下逐客令。
　　离开了街道办事处兰红芬急忙拨通了季红霞的电话，把报名的经过向季红霞回报一遍。季红霞在电话里说：&先报上名，下边就得靠运动关系了，每年指标很少，都变着法子朝里钻，他们领导是有指标的，专为照顾个人关系。到时我帮你。&当听到兰红芬说要找市医院王主任重写病历的时候季红霞表示说那不太重要，不过写的重些好，要是叫王主任写重些要拿钱的，一般要给三千元。兰红芬心想为了顺利的把病退办好，一咬牙这三千元认头拿了。
　　市医院的门诊大楼盖的很气派，兰红芬平时很少来这里，进来后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好不容易在护士的引导下见到了王主任。这王主任微胖的身材，脸上总是带着和善的微笑。已经是快下班的时间了，诊室里没有病人。兰红芬说是街道办事处那个女工作人员介绍来的、王主任显得很热情说：&那是我的表妹，热心肠，就是爱给我找麻烦，也是没有办法，我看看病历吧。&
　　兰红芬急忙把毕爱国写的病历交给王主任，王主任仔细看了说：&毕大夫写的病历很好，但是要去报病退描写的就不那么理想了，他老了，有点跟不上形式，没关系，我给你写。&说完把毕爱国写的撕掉，大笔一挥不一会儿病历重新写好了，然后用有把握的口气说：&这回应该没有问题了。&说着把病历塞进兰红芬手里说：&咱也不能打保票，到时候尽力吧。下岗工人太难了。&
　　兰红芬急忙把事先顺备好的三千元递给王主任，王主任略加客气收下了。
　　兰红芬没有想到事情办的这么顺利，季红霞叫她等。一个月后的一天劳动局通知杨景山体检了。交齐了伍佰元体检费，把每个人的名字都编了号，还收了被体健人的手机，说是怕走后门。抽血、做CT、心电图整整折腾一上午后回家等消息了。在此期间兰红芬并没有看到王主任。
　　杨景山的脑子还不算太糊涂，他艰难的迈着步子从医院出来，结结巴巴的说：&我看见、我们车间的、、、老刘也来了，他坐着轮椅，都傻了，不认识我了。&
　　兰红芬说：&你比他强。&说着用三轮拉上杨景山回家，她心里盘算着该找季红霞跑关系?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内退的事情没有了消息，兰红芬找到季红霞打听，季红霞说她也在关注这事情。按照她每年办事的行情是要给劳动局的人送礼的。季红霞明白，劳动局的人自己有内部指标，每年办一个内退要收两万块钱的心苦费，收了钱即便是没有多大的病也能够通过，不送钱的办起来就难多了。
　　季红霞今天中午在外边喝多了酒，见到兰红芬兴奋的说：&今天我们单位的两个人也想办病退，他们今天请劳动局的人吃饭，我看那两个老爷们没有啥病，喝酒可冲了，也是没有办法，谁叫他没有能耐下岗了呢。&她见兰红芬目不转睛的盯住自己就越发来了精神，神秘的说：&今年的价码长了，要花三万才能办成，去年还两万呢!这些当官的有点权力就贪婪的要死&。
　　&什么?要三万块钱?&兰红芬咽了口唾沫说：&我家的体健要是合格呢?&
　　&合格的多了，每年都有不少合格的通不过，因为指标少呀。再就说了，这个世道不是毛主席那时候了，说你合格你就合格，说你不合格你就不合格。其实往当官的身上花点钱早拿五六年退休金不就赚回来了吗?&季红霞说着摘下墨镜，从挎包里掏出一瓶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那你也帮我，我可是谁也不认识。&
　　&好说，要是别人我就不管了，谁叫咱们是老同学呢。&季红霞说着把空瓶子扔到地上，兰红芬忙捡起来丢进垃圾箱。
　　兰红芬当晚权衡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较季红霞带着她去送礼，把杨景山病退的事情办好。她把家里的钱计算了好几遍一共是两万四千元。第二天她去弟弟家借了一万元，把三万元用一个黑色塑料袋转好，小心翼翼的装进自己的挎包，按照约定的时间去找季红霞了。午后的街上人很多，她下意识的摸摸挎包里的黑色塑料袋还在，心里感到几分踏实。怕出意外，不敢挤公交车，例外的打了辆出租来到季红霞家。
　　今天的季红霞比那天醉酒时冷静了许多，她打开兰红芬的黑色塑料袋子，从里边数出五千元递还给兰红芬说：&不给他们那么多，每年都是两万，今年他们自己涨价儿，也不想想想办病退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怕退休，总把岁数往小处改。&
　　&这行吗?&兰红芬迟疑的说。
　　&有什么不行的?我每年都找他们办事，每年都得给他们送不少，胃口越来越大，我和他们熟，你放心吧!&
　　季红霞是个爽快人，说办就办，她打电话和是劳动局的副局长张庆功联系上了，俩人打出租车到了市劳动局的办公大楼门前。
　　季红霞说：&你在这先等着，我先进去，差不多就叫你。&
　　兰红芬独自坐在劳动局的大厅的椅子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是坐上了无底轿。不一会手机响了，季红霞让她进去。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迎面看到的是一张硕大的写字台，后面是一排高大的书橱，在书橱和写字台中间有一颗秃头，正在打电话。
　　季红霞在一边的沙发上站起来示意兰红芬坐下。大约过了十分钟，那秃头终于把电话放下了。季红霞忙站起来满脸堆笑的说：&张局长，我那同学来了。&说着转身对兰红芬说：&这是张局长。&
　　兰红芬慌忙站起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手里紧紧抓着那个装着两万五千块钱的手提包。
　　那张局长朝兰红芬点点头，示意她坐下。用和蔼的口气对兰红芬说：&刚才季大姐把情况和我说了，怎么，是你对象办病退?&
　　兰红芬机械的点点头说：&是的，他得好几次脑血栓了。去哪上班人家也不要。&
　　张局长从桌上笔筒里拿出一支笔问：&你爱人叫什么名字?&
　　&杨景山。&
　　&体检通过了吗?&
　　&已经体检了。&
　　季红霞看着张庆功一边问话，一边往纸上记，急忙示意兰红芬把钱拿出来。兰红芬慌忙掏出用报纸包的厚厚的一叠钱，递给季红霞。季红霞走到张庆功的跟前把纸包放在桌子上说：&没别的意思，这点小意思请张局长收下，拿着请帮着办事的人喝盾酒吧，我这同学现在条件不好，你可别介意。&
　　张局长平静的说：&用不着，用不着。&也没有用手碰那包钱。
　　季红霞说：&有你局长大人坐镇，这事准就成了。&
　　张庆功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说：&现在下岗工人这么多，国家也很困难，压力挺大的，确实这年年老多病的老工人很叫人同情的。他们身体不好，找工作很难，都想早点办个病退。咱们局里每年都是尽力照顾大家，每年都尽量的多办几个。今年难度大了，要是每年局长说话还是占分力量的，今年紧张，不光病退指标给的少。以后退休年龄还要延长，就业压力增大，人们巴不得早点退休，都往这条船上挤，可是办起来也难呀。再就说了，十八大刚刚闭幕，风声紧了。也就是你季大姐来找，我没有办法，我尽力就行了。不过倒地能不能办成，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季红霞和兰红芬异口同声的说：&谢谢局长，谢谢局长。&
　　门口传来敲门声，季红霞急忙走到桌前拿起一份红头文件该在那包钱上。这时推门进来一个年轻人说：&张局长，明天去省城的车已经定好了，还是柳师傅去，明天早晨去你家接你。我从这路过，先报告您一声。&说完得到张庆功的允许出去了。
　　张庆功站起身说：&好了，明天还要去省城开会。&说着笑着对季红霞说：&你这个季大姐呀，总是给我派事干。闹的我总是受累不讨好。&
　　&那是呀，谁叫我是你大姐呢?今晚我请客。&季红霞有点得意的说，她也站起身来，知道该走了。
　　&行呀，大姐请客我必到。&张庆功笑着站起来。接着对对季红霞和兰红芬说：&这事可别对别人乱讲，指标太少，要照顾的人也太多。&。
　　季红霞笑着说：&你大姐傻，可是也不是死傻子。你放心吧。&
　　张庆功对兰红芬微笑着说：&能照顾的时候一定照顾，放心吧。&
　　季红霞和兰红芬告辞出来，兰红芬回头看一眼，她那包积攒了多年加上借来的钱还该在桌子上的红头文件下边。
　　出了劳动局大门，季红霞说：&他妈的，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十分钟这事就搞定了。&
　　兰红芬说：&今晚请他们吃顿饭吧，不为他们，主要是答谢你&。
　　季红霞显得有些懊悔的说：&都怪我多一句嘴，能不花的钱咱就不花。&
　　&人家为咱办事，咱花点钱就花点，叫你老同学面子上也好点呀。&兰红芬为了把事情办好竟然在短时间内学的会说话了。
　　季红霞就是有能力，还真就把个张庆功给请出来了，不但张庆功来了，还来了下午在局里看到的那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季红霞不认识。张庆功大漠大洋的坐在首座，拿起菜谱对服务员说晚上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来两个素菜就行了。季红霞就坡下驴，她知道机关单位晚上讲究保养了，就接着点了几个菜，简单的吃了顿晚餐。兰红芬坐在靠门的位置上，满脸堆笑的侍候这帮人吃饭。
　　喝了几杯红酒之后张庆功打趣的对季红霞说：&好久没有听到季大姐的歌声了，一会儿希望极大姐一展歌喉呀!&
　　季红霞放下筷子看了兰红芬一眼说：&行呀，我知道张局长是有名的男中音，咱们大家去OK一下。&说着脸笑的像花一样，心里却不住的叫苦。
　　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饭店的对门就是歌厅，季红霞陪着张庆功三个个人进了彩灯闪耀的歌厅前台，服务员引导者张庆功等三人去包间了。季红霞无奈的对兰红芬说：&看到了吗?一个个就这幅德行!&
　　兰红芬说：&咱不顾及这些了，只要他高兴把事情给咱办成了这算的什么。&
　　季红霞小声说：&他们花了咱们的钱就的办事，不敢吃人不吐骨头。&说着两人来到吧台。兰红芬从提包的暗袋里掏出那用纸包了好几层的五千块钱递收银员说交点押金。那女收银员一把接过纸包撕开哪几层包装纸，把钱在柜台上略一整理装进点钞机哗哗的点了两遍说两个字：&五千。&随手拉开抽屉，那一叠钱汇进了抽屉里的钱堆，抽屉飞快地合上了。
　　兰红芬对歌厅的环境不习惯，穿的不能再少妖艳女人出出进进的感到头晕眼花。她委托季红霞照顾张庆功他们自己先逃回家了。
　　昏暗的彩灯下张庆功显得活跃了，两只眼睛放着光，包厢内走路的步态也变得轻快多了，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又扯下领带，对服务员说：&啤酒!&
　　那个年轻人和季红霞不认识的男人七手八脚的折腾点歌器。
　　啤酒、茶水、果盘堆上了茶几，浑厚的乐曲伴奏灌满了耳朵，张庆功伸出手来拽着季红霞要跳舞。季红霞陪着张庆功走几步，她知道张庆功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故意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没法看了。&
　　张庆功眯着眼睛说：&哪的话，季姐最有吸引力了。&说着用力捏了下季红霞的手。
　　&你的下级在这呢，你也不怕人家笑话你。&季红霞有点挑逗。
　　&笑话我?那还叫男人吗?世界上没有不吃腥的猫。我的好大姐，一会我给你找个先生陪你行不?&
　　&你快别缺德了。&季红霞说着用力拍了一下张庆功的后背。
　　包厢的门开了，服务员领着一对年轻的女人进来，这队女人一字排开站在包厢的中间。张庆功停止了舞步，放开季红霞对服务员说：&你们这还有更漂亮的吗?&
　　男服务员说：&先生，这些都挺漂亮的。&
　　张庆功来回打量了那队女人几遍大声对另外两个男人说：&我先挑了。&转头对男服务员说：&给我找个奶子大的，屁股圆的。&说着从队列里抓出一个女人双双滚到沙发上。那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也上前拽出一个女人。最后是年轻的办事员似乎犹豫了一下，走后也从中领出一个女人。
　　&喝酒!&几个男人兴奋起来。震耳的音乐声和男女的带有原始社会特色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季红霞看着张庆功他们几个人搂着小姐用讥笑的口吻说：&难怪说你们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
　　没等张庆功说话，那个不认识的中年人说：&这叫白天是教授，晚上是野兽。&
　　歌厅内又爆发出一阵狂笑。
　　折腾到晚上十二点，张庆功三个人终于打道回府了，季红霞到吧台结账花费四千九百九十元。
　　时间过去了三个月结果出来了，杨景山榜上无名。兰红芬一下子傻眼了。因为和杨景山同车间的老刘批下来了。杨景山却因为再脑梗塞复发进了附近的小诊所。因为给杨景山办病退这次连看病的钱都拿不出了,兰红芬强忍着眼泪打电话把这消息告诉了季红霞。
　　季红霞接到兰红芬的电话也傻眼了，他没有想到张庆功竟然拿了钱不办事，退一步说按照杨景山的病情病退是基本合格的。把事情办砸了心里懊悔，两眼直愣愣的坐在饭桌前半天也想不起拿筷子。平时对她惧怕三分的丈夫气呼呼的说：&你做的这没屁眼的事，这不是坑害人家兰红芬一家子么!&
　　&我是为了她家好，怎么张庆功这个东西这可黑?连人味儿都没了。我找他去!不然兰红芬归罪下来我可受不了。&季红霞开始失去理智了。
　　趁着兰红芬陪杨景山在小诊所里输液还顾不上病退不成的事，季红霞骑着自行车疯了似的来到人事局，闯进张庆功的办公室，开口就问：&张局长，我听说，我的那个同学病退没有批下来，是怎么回事?&
　　张庆功正稳稳的坐在皮转椅里伏在桌前批刚送来的报告，他见季红霞一幅急呼呼地样子，就用眼神示意季红霞坐在沙发上，缓缓的放下手中的钢笔用不解的口气问：&你哪个同学?怎么了?&
　　&就是杨景山病退、、、、、、&
　　&啊、、、、、、杨景山病退怎么了?我不是答应他加了么要尽力办。不出意外应该明年六月批下来。&
　　&这就是说要等到明年了?今年没有批下来是不是?&
　　张庆功把身子往后仰着头靠在转椅的高靠背上平静的说：&大姐呀，杨景山的事我可是尽力办了，今年指标太少，要照顾的人也太多，有很多比他还严重的也没有批下来。更要命的是十八大刚刚闭幕，感觉着有点不对劲儿，不把紧点不行呀。不过你放心，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下一批应该没有问题。&
　　&那我们单位的郝建国咋就批下来呢?他壮的像头牛，什么事都没有，这次却批下来了。
　　张庆功听罢这话把脸一沉严厉的说：&既然你知道他什么事都没有，干嘛把他报上来，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时他还是你在任的时候上报的吧?那是你们不安要求办事，局里组织审查合格了，你又说人家什么事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季红霞听到这话傻了，一时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张庆功见季红霞没了话就把语气缓和了一些说：&大姐你也是在干了大半辈子劳资工作的，到了退休你也没有干的明白，现在工作不好做，既要干的让上级满意，自己还不能出错，更不能干费力不讨好、抓不着护理弄一身骚的事。社会上那么多下岗职工，他们没有本事发财，就想早点半个病退享清福，他们会变着法子装病，办个病退。现在这世道人都变坏了，你给他办成事了，他会说花钱办的，你办不成他说你不办事，总起来说现在劳动社保部门还是受气呀，十八大也开完了，是不是紧箍咒还得看看，总起来说是拿着咱这公仆越来越不当人了。&
　　季红霞没有想到张庆功居然还有这么多牢骚不满，看着张庆功毫不在乎的坐在高靠背转移里悠然自得的缓慢转动着那微胖的身子，气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感觉坐在宽大写字台后边的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她还不敢张嘴说让张庆功把接受的兰红芬的钱吐出来，要是那样可能真就办不成了。
　　快到中午了，季红霞不记得是怎么从张庆功的办公室里出来的。感觉头像炸开一样痛，胸闷憋气，估计是血压高了。她父亲就是生气后得脑出血死的，想到此心里害怕，去医院看看吧。于是她想起了做医生的老同学毕爱国。
　　毕爱国听了季红霞的病情仔细查体后说就是血压高点，与情绪激动有关系，目前无大碍，只要注意观察血压避免情绪激动就可以控制，必要时服药。季红霞的心里多少踏实一点，就把给兰红芬办病退的事情一五一十对毕爱国倾诉一遍。毕爱国说：&兰红芬她丈夫实际上是失去劳动能力了，应该病退。&
　　季红霞说：&这年头实在是太腐败了，不给钱不办事，该办的事情也不办。好些人花了钱身体好好的也办成病退了。说起起来，这些办病退的都是些下岗职工，被逼的没有办法。我看着兰红芬一家可怜，想办事情办妥，没想到害了人家。她送礼的钱都是借来的，以后日子怎么过?&说着眼圈湿润了。
　　&叫他把钱退回来。&毕卫国说。
　　&你别犯傻了，猴嘴里能掏出枣?这帮家伙们除去钱和官儿，什么也不认。顶多告诉你下一批办就不错了。像张庆功这样的人，目前说不到惩罚，弄不好还要高升，这就叫逆淘汰。&
　　夏红霞的话没有说错，半年后杨景山的病退终于批下来了，这一天是杨景山去世后的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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