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纺织厂当化验员没有恋爱经验的男生经验该看什么书

化验员转正申请书范文
化验员转正申请书范文
  尊敬的领导:
  我是xxx有限公司化验员,我叫xxx,今天向您正式提出转正申请。自从来到xxx有限公司后,我到品控研发部担任化验员工作,至今已满三个月的试用期。这期间在上级正确领导和同事们的热情帮助下,自觉进步很快,已经基本熟悉了本职工作和业务内容,各项指标均已通过公司的业务考量,完全有条件,也有能力成为一名合格的员工。我觉得这&合格&不仅体现在业务能力上,更体现在责任感上。作为一名化验人员,我深知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分析化验工作是生产的眼睛,我们做出的每一份数据对指导生产都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稍有疏忽便会&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甚至会给生产造成重大责任事故,真可谓&一字千钧&,没有高度的责任感是做不来的。现将我的试用工作情况、所负责的工作现阶段存在的不足以及本人的工作计划作如下汇总。
  一:试用期的工作表现及业绩
  在化验室工作期间,化验工作精细琐碎,但为了搞好工作,我不怕麻烦,向领导、同事学习,自己摸索实践,认真学习相关的业务知识,不断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和综合素质。提高了工作能力,在具体的工作中锻炼成了一个熟练的化验员,能够圆满地完成化验工作,受到了领导职工的好评和欢迎。
  在这三个月中,我本着&把工作做的更好&这样一个目标,开拓创新意识,积极圆满完成了以下本职工作:
  (1)虚心学习,勤于实际操作,深刻学习国标,理论结合实践,能熟练操作所有化验项目并保证结果的准确性。
  (2)协助孟厂长做好各类文件资料,并把原来没有具体整理的文件按类别整理好,放入贴好标签的文件夹内,为大家查阅文件提供了很大的方便,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3)协助厂长做好关于厂区QS认证的相关工作。
  (4)熟练掌握了化验方法,在化验过程中发现问题,能够正确的分析判断,及时处理问题,确保实验结果的真实、可靠性。对每批试生产的饮用水进行化验分析,提供所需的技术数据,对瓶装饮用水生产工艺品控点进行检验分析,验证瓶装饮用水生产工艺参数。
  (5)认真、按时、高效率地做好各级领导交办的各项工作。
  二:通过这段时间的工作,我发现所负责的工作现阶段存在的不足和值得改善的地方有以下几点:
  (1)检验工作使用文件情况:形成文件的化验作业指导书,不完全符合实验室使用,目前实验室化验的记录不太实用,不利于原始记录及检验报告的保存,造成化验资料的丢失。 我计划待进一步掌握了详细的信息后,拟制本部门用于生产用的检验作业指导文件及记录。
  (2)生产过程的质量实际情况没有详尽的数据和记录;没有数据和记录的统计不利于分析、指导和控制生产。我将会在今后工作时计划对制程首、巡、末检建立完整的记录控制(如现阶段没有落实的外观检验记录、工序不合格品数量记录、不良品返工记录等)。努力开展实施这项工作,加强监督、检查,确保质控工作落到实处。
  (3)化验室的一些管理制度不到位,可能会对以后的工作造成不便,如:化验室的药品管理制度(目的:确保实验室药品和试剂的合理使用,实验数据结果的准确可靠,实验室人员和工作的安全。范围:适用我公司实验室药品试剂的采购、保存、配制和报废处理)实验室仪器设备管理制度(目的作用:实验室仪器和设施是测试产品及各种材料物资性能和质量情况的基本工具,只有实验分析仪器设施的质量可靠,功能正常,正确使用,才能提供出准确、可靠、真实的检测实验数据。)留样室的管理制度(留样是为考察产品质量的稳定性、追溯产品及原料质量、延长产品有效期和处理质量问题提供实物依据的重要手段)。
  以上本人分析的问题点和建议可能有是偏僻,可能超出了一定范围,还希望领导批评指正。
  在实际工作中,我也存在着许多缺点和不足。我知道,试用期工作表现也许不能让领导感到满意。比如有创造性的工作思路还不是很多,个别工作做得还不够完善。但我坚信自己能够在以后的工作中会表现得更好,努力学习,克服自身的不足,在专业和非专业知识上不懂的问题虚心向领导以及周围的同事学习请教。在扩充自己的知识面的同时,不断提高工作技能,争取为公司做出更大的贡献。
  在这三个月里.我学到了很多,现在自己已经能够独立完成各项实验,整理各种内部资料.现在公司就要上市,看到公司的迅速发展,我深深地感到骄傲和自豪,也更加迫切地希望以一名正式员工的身份在这里工作,实现自己的奋斗目标,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公司一起成长, 在此我提出转正申请,恳请领导予以批准.
  申请人:yjb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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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ds-thread" data-thread-key="245545" data-title="化验员转正申请书范文" data-image="">垂直的阳光(外一题)
垂直的阳光(外一题)
滋阳路28号大门朝东,进门洞是一个不大的院子,这是一个三层木质结构居民楼围成的小院。院中央是一架楼梯,楼梯旁边有一个水龙。水龙后面有一排平房,那原来是一个工厂的机修车间,后来改成了职工宿舍,用来安排双职工住房困难户。在院子的左角,就是那排小平房的头上,有两个茅坑,中间用一堵墙隔开,一间是男厕一间是女厕。靠近厕所是两扇大铁门,那是机修车间在的时候留下的。进得铁门来,也算个院子吧,那就叫院中院了,一条逼仄的通道,通向这几户人家,住户们是同事,那就该是小型的职工宿舍了。这排平房的西面,是一座六层的楼房,把个小院遮蔽的黑不隆冬的,也倒好,不用怕西晒。因为太阳只有中午的时候,才会把它的光线垂直的抛洒在小院中央,稍微过午,太阳就走了,窗户和门上的玻璃是得不到阳光的;根本不用惦记东面,那三层楼高足以把阳光抵挡到九十点钟以后,才会照在平房的屋顶上。
靠近铁门第二个屋子住着何进,应该说,他住在这里是非法的,虽然他也是本企业职工,但他不是双职工,他的爱人在一家化工厂做化验员。按照厂里的规定,他不够资格住进来。
三十岁的何进,到这家小型纺织厂三年多点。三年前,他在一家大型纺织厂技术科工作,那时他刚结婚,就是因为没有房子,他与爱人热恋了三年,煎熬了三年,后来还是那家厂的分管领导王副厂长通过私人关系,帮他暂时租住了一间民宅,这才解决了他的婚姻问题。婚后不久,王副厂长调到了如今这个小型纺织厂做一把手,改称王书记。王书记看到这个几百人的小厂技术管理力量薄弱,连个技术科室也没有,只有一位管技术的工作人员,根本不懂技术,一问三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出了技术问题,他就会带着工人到兄弟厂求援学习,经常耽误工作。王书记就去局里要求支援,给派个技术干部,局里说没人可派,回原单位想想办法吧。王书记就找到了何进,并很婉转地说,小厂子解决住房困难的机会比大厂多;工厂发展的前景也会比原来的厂子广阔;个人的前途也会光明。于是,何进就来了。
何进来了以后,制定技术标准、规范工艺流程、加强操作培训,工厂产品质量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三个月后,织布车间主任生病,需要住院治疗,全厂上下找不到合适人选,这可是个重要的车间啊。关键时候,王书记又想到了何进。于是,何进就成了最年轻的车间主任,那年他二十八岁。何主任虽然年轻,可是工作踏实,积极肯干。他和与他一起到车间任职的厂团委书记李大姐配合默契,李大姐是土生土长的,厂里老老少少她都熟悉,她来任车间党支部书记,负责人事思想等方面的工作,何主任专心负责生产管理,当然包括产品质量和设备运转。
办公室人员都是八点上班,而何进有时却要早晨六点之前赶到厂里,为的是等在上夜班的职工下班时,他来给大家讲技术课,带领大家学产品质量标准。弄得女工们既恨他又敬他,恨他不顾人家上了一宿夜班,还占用人家的休息时间;敬他大老远的早起,骑自行车跑五十分钟的路,来给大家开会讲课,想想吧,六点前到厂,那么五点前就得起床,他图啥呢,还不是为了工厂,为了大家,当然也为了他自己有个好名声。何主任也知道夜班工人的辛苦,他把每次的学习开会定在四十分钟,然后,工人回家,他去吃早饭。当常白班的人们陆续进厂的时候,他早把办公室打扫干净,把开水打满,又去车间巡查去了。当然,他的下班时间不会在五点以前,因为,办公室人员都是五点下班。那个夏天,在车间里经常看到一个背心被汗水湿透的瘦高个子小伙,时而趴在机器底下排除故障,时而帮着织布工装装梭子,时而提着暖瓶给挡车工们送上一杯解暑饮料,那就是何进。车间支书李大姐年长何进四五岁,她对何主任的工作水平和工作态度十分欣赏,两人共事了半拉年后,李支书很认真地找何进谈了一次话,说,你的工作这么出色,为什么还不加入组织呢?何进就笑了笑,说,还差得远吧?李支书说,写个申请吧。何进又笑了笑。
夏去秋来,冬天过了就是春天。何进到织布车间已经一年了。有一天,王书记找到何进,说:“干得还不错啊!我,要调走了。这一回是离开纺织局,你愿意跟我走吗?”
何进就愣了:“离开纺织局,我能干什么呢?我可是学纺织专业的。再说了,住房的问题……”
王书记说:“那个单位的房源我不了解不好说,不过咱们现在这个厂,倒是有一处房子,就是滋阳路28号,原来的机修车间。改造以后已经分配给住房困难的几户双职工了,还剩下两间是因为里面有几台破机床占着地儿,不能住人。最近有乡镇企业来打听价格,厂里已经决定把机床卖了,到时候就可以解决两户困难职工,前几天议论过,几个领导觉得你的工作没得说,但不是双职工,可因为你有技术,可以破格考虑,却又因为你调来的时间太短了,就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我这一走,呵呵,怕是……”王书记婉转地透露了一些情况。
没多久,王书记调走了。没多久,何进当爸爸了。
王书记走了后,万副书记主持工作。万副书记是个女同志,说话撇腔撇调地,不太爱与职工打成一片,群众威信也一般般。有人说,要不是她有个什么背景,以她的能力,想当个领导也难。可万副书记有一条最大的优点,那就是政策性强,上级领导的指示精神坚决贯彻不走样。
有一天,万副书记开全厂干部大会,传达了上级下达的红头文件,强调科技是生产力,宣布成立技术设备科,由何进担任科长。正好,先前那位织布车间主任已经康复,可以上任了。于是,何进就离开了工作了一年多的织布车间,离开了他的好搭档支书李大姐。李支书很有些遗憾地说,你看看,你这刚交了入党申请书,这一调动就不归我管了,我给你转到科室支部吧。
厂子里安排了几个电大毕业生,又从车间提拔了两名技术过硬的工人,组成了技术设备科,在何进科长的带领下,工作有声有色地开展起来。就在何科长志满意得的时候,他原来租住的房子要拆迁,房主请他倒房搬家。往哪搬啊?自己父母家连一张床都放不下了,爱人的家里有哥嫂和父母住在一起。被逼无奈,何进向厂长请求,把家具放进工厂仓库,爱人抱着孩子回娘家住,而他,搬起行李卷,住在了办公室。白天,在写字台上办公,晚上,那四张对在一起的办公桌就是他的床。比真正意义的床还大不少呢!
每到周末,何进就去岳父母家看望孩子。当然,孩子的妈妈也会隔一两个星期,抱着孩子在周末赶来厂里看望何进,顺便就在厂里在何进睡觉的办公桌上留宿。然后,在星期一的早晨离开。随着爱人的来来往往,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从牙牙学语到稚声叫爸爸。这孩子与何进亲着呢,看到何进坐着,他就要爸爸抱,还搂着何进的脖子,趴在爸爸的耳朵旁,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悄悄话,然后就自顾自地开心大笑,何进就逗他,他就更加地笑,那一脸的稚气让人由心内生爱,何进和妻子被感染也就跟着开心。何进很享受儿子在他耳边说话呼出的气息,他觉得很幸福。每一回娘儿两个离开,他就抱着孩子送到车站,看着母子二人上车,车开了,儿子就会在车窗里向他挥手,有时,他似乎看到了妻子眼里噙着泪。车开得远了,他才转身,那时候,他的心里就会沉甸甸地。
滋阳路28号那两间房子早已经空出来了,何进的要房报告早已经打过了。他问过万副书记,问过厂长,都回答他,要房的人多,房子太少,厂里正在想办法。一回回他就把书记厂长的回答,似有希望地转达给来与他相会的妻子。妻子就与他一起一天天地盼望着。
促使何进希望破灭的是一个消息。
那一天,他和与他年纪相近的副厂长去局里开完会,碰到副厂长的一位熟人,那人给副厂长道喜,说他很快就要扶正了。副厂长谦虚地推辞着说,有我们万副书记掌舵有老厂长引路……那人就说,上头有精神哪,绝对可靠!你们万副书记和老厂长年龄大了这次都下来,让年轻人上。他俩提出的要求是每人贴补一处房子留给孩子结婚,你们厂不是有两间房子吗?副厂长条件反射的看了何进一眼。何进是谁啊?!他当时脸就红了,像犯错误的孩子。他明白自己日夜期盼的希望落空了。趁副厂长与人寒暄的时候,他打了个招呼就转身了。走出机关办公楼,站在纺织局大门口,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没有回厂,也没有回家,确切地说应该是没有自己的家可回。他下意识地往回走,来到十字路口,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又顺着弯曲不直的大马路向南,南面尽头就是大海,这里有闻名于世的栈桥。
他来到海边,在面海的长椅上坐下,海风掠过水面毫无阻挡地吹来,正是满潮,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拍打着岸坝,溅起的微小的水粒儿随着海风飘落在何进身上,有的落在了脸上,有的就落在嘴角,何进抿了抿嘴唇,有些咸丝丝的。他没去搭理这些,只呆呆地地盯着栈桥看,栈桥上的游人来来往往,谁也不会注意傻坐在那里的何进。这大海啊,有时风平浪静,看上去是迷人的蔚蓝;有时波涛汹涌,颜色也是浅浅的灰,就像现在,一点诗意也没有。何进的心情就如这大海,灰蒙蒙地波涛起伏。他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把一包烟抽个精光,他一跺脚,站了起来,大步地向工厂走去。
周末的时候,何进找到仓库管理员,说自己想利用休息日把家具拿走,请帮帮忙。约好了管理员,他又找了几个哥们,约定了时间来帮忙搬家。
星期天的早上,人们比平时相对起得晚。何进来到滋阳路28号,院子里没有人,他推开了那两扇大铁门,靠近大铁门的两间房子各挂着一把大锁。何进趴在门玻璃上往里看,房间里空空的,车床已经没有了。他又看了看另一间,两间房子大小差不多,何进觉得第一间靠厕所太近,就去向第二间。他把玩着挂在门上的大铁锁,端详了一会儿,心说,就这么一把锁,就可以把他挡在门外,就可以任房子空着也不让他住,就可以等到它认为合适的时候,才打开让给它认为合适的人来住。想我何进,为这工厂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把自己的聪明才智都贡献了出来,还不就是为了在自己有困难的时候,企业会伸出温暖的手帮自己一把吗。现如今,自己无房住,在办公桌上睡了一年多了,难道就不能博得这大铁锁的同情,让我进来住上一回?!越思越想就越有气,直把那把门的大铁锁当成了发泄的对象,他拿出铁锤,几下子就把大铁锁的锁鼻子砸掉了,他推开了门,那一瞬间,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冲上大脑,刺激了他的鼻腔,刺激了他的泪腺,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他想到了雪夜上梁山的林冲。
这是一间一门一窗平顶的房子,大小不会超过十五平米,门朝东,窗向西。门很高,是两扇对开的,每扇有两块玻璃,门框的上面是一个扁窗,镶着三块玻璃,是可以开启的,这个窗户给房间增加了亮度,使屋里看起来不至于太暗。西面的窗很大,宽一米五,高一米八,是个三扇结构,即两边的可以开启,中间是固定的,窗户虽大,却没有光亮,因为窗外两尺就是一堵石墙,是六层楼的地基部分,这个大窗户的作用只剩下透气的功能了。房间的墙刚刚粉刷过,上面的白灰粉还没有干。何进满意的是,在门的左墙角还留有烟道,可以开火做饭,这省却了他很大的麻烦。
不容他细细研究,还得抓紧去搬家具。出得门来,换上刚买的新锁。妻子和他的几个哥们已经来到了仓库,正在往借来的地排车上搬衣橱。好在离仓库不很远,来回四五趟用了一上午就把他的家具书籍和过日子的锅碗瓢盆搬完了。一个家,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地布置好了。少不了哥几个喝一场酒,还说些祝贺乔迁之喜的话。何进知道,麻烦事在后面等着他呢。
抢房啦,技术科长抢房啦!星期一刚上班,这条爆炸性新闻不胫而走,不长时间就传遍了工厂的角角落落。何进一年多来头一回不是从办公室里走出,而是和大家一样,从外面自己的家里来工厂上班。他来得比别人稍早一会,打扫完卫生,就去传达室打开水,传达员老马与他很熟,因为老马夜班的时候,何进有空闲就会来与他聊天。老马看到他,高声说,何科长打水啊!何进笑了笑,老马也笑了笑,然后低声说,好样的。何进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提着暖瓶走了。回办公室的路上,他似乎觉得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画画。
他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又点上一支烟。他在等待有什么事情会发生。科员们陆续进屋,很不一样的向他问候,还有的就看着他笑,他没有笑,他笑不出来。看看人员到齐了,他就开起了科务会,把一周的工作做了安排,最后还意味深长地说,大家都好好工作吧,以后见了我可别装不认识啊。话音未落,厂办主任开门,说,何科长,有请。何进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他用眼光扫了同事们一圈,跟着办公室主任走了。
党总支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一定是刚刚开完会,四个厂级领导都在,还有一位是组干科长。何进一进门,众领导不约而同地超常客气地请他落座,何进看到万副书记和老厂长的脸上都有些尴尬的表情,年轻的副厂长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何进知道,刚才的会议肯定与自己有关。何进就在长木椅上坐下,拿出烟,点上。这些日子,他的烟抽得凶。
万副书记清了清嗓子,说:“屋里烟太多,小刘,你把窗子开一开。”组干科长小刘起身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待小刘科长坐下,万副书记就说了,“小何同志,你大概也知道我们请你来的意思了吧,听说你私自搬到滋阳路宿舍去了,你还砸坏了门上的锁,你这种行为是极其恶劣地,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严重破坏了干部在群众中的形象,是不可容忍地。今天我们几个领导找你来,就是帮助教育你,指出你的错误行径,希望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搬出那间房子,老厂长你说呢?”
“哦,哦。是这么个意思。”老厂长点着头慢悠悠地说。
“我同意万书记和老厂长的意见。”女副书记紧接着说。
副厂长右手搓着左手臂,不知道是在搓痒痒还是搓灰。他看着何进,微笑着说:“我没有补充意见。”
“你谈谈吧,”万副书记看着何进说。
“我没有可谈的,”何进说完,又抽出一支烟,用上一支的烟蒂点燃。
“你抢房子是错误的,”万副书记说。
“我承认,”何进说。
“承认错误就要改正。”
“怎么改正?”
“马上搬出来,写一份检查。”
“检查可以写,搬出来,往哪搬?”
“往哪搬是你个人的事,厂里不管。”
“我是厂里职工啊。”
“你不是双职工,不符合本厂的分房条件。”
“我有特殊困难,我在办公桌上睡了一年多了,诸位领导不会不知道吧。”
“你的困难我们都知道,要慢慢地解决嘛。小何同志,你是一个科长,是一个干部,你还是写了入党申请书的积极分子,你做出这样的举动,我们很失望呀。”万副书记似乎有些惋惜地说。
“我的住房申请报告,写了两年多了,总也没有结果。”何进说。
“有些事儿,要慢慢地来,要先易后难,你才来有三年,可是有些同志都十年八年了不是还在等吗。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地嘛。”老厂长接过去话说。
“可他们也不至于睡在办公桌上啊。”何进说。
“让你睡在办公桌子上,也算是对你的一种照顾优待。”万副书记说。
“常年的夫妻分离也算是优待?”何进有些按捺不住了。
“你老婆不是隔三差五的就来找你吗。”老厂长有些暧昧地说。
“厂长,你说话有点口德好不好?我老婆有时候一星期来一次,有时候半个月来一次,平均十天来一次,每次来都是哭叽叽地往回走,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上下班,那种艰难你该想象得到吧?”何进说话的声音有些大。
“无论怎么说,你来本厂时间短了,分配给你房子对全厂职工不好交待。”老厂长说。
“我承认进厂晚,可我还年轻,我对工厂有用,我还能干三十年。我可以写一个保证,到死不离开本厂,这总行吧?”何进说得有些激动。
“小何同志,”万副书记摆了摆手说,“你不能跟厂子里谈条件讲价钱,你应该认识到你的错误的严重性,你目无组织纪律,这对一个写申请书的人意味着什么,你该清楚的!”
厂办主任敲了敲门,探进半个身子说,局里来人了,要见见几位领导。
“好吧,先到这儿,”万副书记说,“过会儿局里人走了我们再继续。小何,你考虑考虑我们的意见。”
走出总支办,一道强烈的阳光照在脸上,炫得何进睁不开眼。
不知为什么,万副书记们没有再找他。一个漫长的下午。下班的铃声响过之后,何进看着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回家了,就有那么一种莫名的暖意在心里流过。他点上一支烟,静静地看大家离开办公室。同事们有的笑笑,有的摆手示意,纷纷走了。何进把烟蒂捻灭,幸福地对自己说,回家。
何进回家了,滋阳路28号有了一间他的房子,虽然领导还没有确定,但在他心里已经自我确定了,他显然做了最坏的打算。进院子的时候没有碰到人,他推开了家门,这个权且可以叫做家的门。
妻子在家,她是请了假在家里收拾屋子的。屋里虽有些拥挤凌乱,但已经归置得差不多了。孩子在床上睡了。何进与妻子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谁也没有说话。妻子停下正在收拾衣橱的手,转身去做饭。何进看到桌子上已经备好了两样菜,一盘是切好的土豆块和猪肉,一盘是切好的西红柿,旁边放着四个鸡蛋。主食是米饭,他已经闻到了大米的香味。晚餐很丰盛,他想。他把椅子上的衣物拿开,坐在桌前,点上一支烟。他轻轻地吐出一口青云,把个小屋细细地打量一番。妻子开始炒菜,却不时地偷偷地瞄他一眼。可能是菜下油锅的声音大了一些,也可能是睡得够了,孩子醒了。他一咕噜爬坐了起来,用两只小手搓了搓眼,不认识似的盯着何进看,何进就笑,他也跟着笑。傻儿子,还不快叫爸爸?何进说。爸爸,孩子有些怯怯地叫了一声。何进把烟蒂放进了烟灰缸里,就走到床前去抱儿子,儿子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说,尿尿。何进就把孩子翻转身来抱着,扳着孩子的两条腿,做好尿尿的准备。孩子妈已经盖上了锅,就去找来痰盂,还没来及放下,小鸡鸡哗啦啦地尿了出来。“看你,尿到我手上了!”妈妈大声地嗔怪着,孩子就哈哈地笑,何进也笑了,妻子也就跟着笑。这是有孩子以来少有的一家人开心地笑。
“怎么样?”妻子看着何进问。
何进摇摇头,他知道妻子问的是厂里的反应。
“一点动静没有?”妻子又问。
“他们找我谈过话,让我写检查,搬出去。我不答应。后来局里来人有事,就没再谈。”
“哦。”妻子应了一声,没再问。
儿子尿完了,妻子放下痰盂,又去洗手做饭。儿子在何进怀里坐了一会儿,就要下地。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总会这样。何进给儿子穿好鞋,就让他下地去玩。孩子就顺着床走来走去,小手一边扶着床,一边走着,嘴里还咿呀的哼着谁也不懂的什么小曲,床前玩够了,又去摸写字台,摸书橱,大衣橱,椅子和桌子。好像在孩子的眼里一切都是很新奇的,似乎他也觉得这是自己的家,有爸爸妈妈同时都在的家,他很开心。妈妈做好了炒土豆,端着往桌子上放,见孩子走来走去的,怕烫着他,就大声地呵斥:去一边。孩子却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玩儿着。何进看着,就很享受地微笑。妻子也就微笑。
晚饭的时候,何进出去买了一瓶白酒回来,喝了大概有二两,脸就红红的,头有点晕,有些飘飘然。等到孩子睡了以后,何进和妻子也就洗洗上了床。
“收拾一天了,累了吧?”何进说。
“还行。”妻子往何进身边靠了靠,把头歪在何进肩上,何进伸手把妻子揽在怀里。妻子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干完一项了不起的工作。“厂里会怎么样呢?”她问。
“不知道,总不至于开除我吧!随他们怎么着,我们在这里是住定了。”何进说。
“真也不是什么好房子,白天我在家,一天也没见到阳光,中午的时候,太阳才照到院子里,前院一个三层楼,后面一个六层楼,把咱这小院挡得严严实实。晒个衣服被褥的都没有地儿,恐怕就得上房顶了。”妻子幽幽地说。
“上房顶?”何进诧异。
“是啊,你那几户同事说的,他们在这住了好几年了。”
“怎么上?”
“那边有根下水管道,手把脚攀地就能上去。我今天上去看了。”
“啊?!容易上吗,注意安全啊。“
“嗯,小心点,没事儿。”
“真有你的。”何进把妻子用力地抱了一下,顺势亲了一口。妻子柔柔地看他一眼,回应着。两个人就干柴烈火一般地燃烧起来。也是呢,虽说结婚三年多了,毕竟有一年多没有睡在一起了,在厂里的相会,总不是家啊,每次都是急急忙忙地,像偷似的。在那高高的办公桌上,中间还睡着孩子,因为怕他翻身掉在地上,所以总把孩子放在中间睡。每次,两人都不能尽兴,多是草草收兵。现在好了,在自己的舒适的床上,孩子睡在里边靠墙,不用担心掉下床了。妻子歪头看看孩子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回头就对何进微笑,好迷人的微笑,何进就把妻子重重地压在身下。
半夜时分,两人睡得正深沉呢,忽然一阵重重的砸门声把他们惊醒。谁呀,这是?何进起身,砸门声又响了几下,不是自己家,像是隔壁。何进开门,探头向外看了看。隔壁那间空房子门前几道手电晃来晃去,一些人影进进出出。
清晨,何进早起,出门就看到隔壁的门锁被撬掉了,门玻璃上挂着窗帘,昨晚进来人了。会是谁呢?上班的路上,何进还在想这个问题。
到了工厂,经过传达室,正是打开水的时间,这里的人多,见他走过,有人躲着,有人朝他笑笑,打招呼的却少了。他兀自来到办公室,有人先到,已经打扫完了地面,去打开水了吧。何进就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同事们到来后都很知趣地各自找理由离开了办公室,或是去了车间,或是去了别的科室。何进抓过一张报纸,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心思根本不在报上。他在等待,就像罪犯在等一个不知的判决。临近中午的时间,厂办主任来叫:何科长,总支办有请。
何进推开总支办公室门的时候,看到在座的除了昨天的那几位,还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织布车间主任,他的继任者,也曾是他的前任,一个是车间书记李大姐。还是万副书记先开口,不过,这一次她的脸拉得更长了。她说:“小何,现在看到你抢房子的不良作用了吧?你大概知道了,昨晚上,织布车间的辛英抢了你旁边那间房子。这成何体统?!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嘛!你们是串通好了吗?”万副书记恶狠狠地盯着何进发问。
“没有,我还不知道她也去了呢。”何进低下头回答。
辛英是织布车间的挡车工,人长得漂亮,活干得也漂亮,是标准的厂花。何进当车间主任的时候,辛英刚结婚,她织出来的布,质量好,产量高。何进就总爱拿辛英说事,让大家向她学习。有人不服,说辛英的机器好,何进就说,是好手,在哪也是好手,于是就给辛英调了机器,换去不服气的那位挡车工的机位,结果没几天,还是辛英胜出。何进对辛英就越发地器重,有意提拔她做轮班长,还建议李支书应该发展这样能干的人加入组织。后来这两件事都没有结果,大概与她有些傲气,有些自命不凡有关吧。辛英的丈夫是个长途车司机,人长得很帅,钱赚得也不少,却也是无房户。她怎么也会抢房呢?她还是女工,更没有理由啊!因为厂里明确规定,女职工没有分房权利。何进在想着这些事,万副书记却敲着桌子气忿地说:“没串通她怎么就说你抢得,她也抢得呢?!”
何进很吃惊,说:“真的没串通。”
“不要强词夺理了!给你三天时间,搬出去!还有你们织布车间,”她转过脸,对李支书他们说,“马上通知辛英,过时不搬,强制执行!通知保卫科,组织人准备。散会!”万副书记的脸涨得像紫茄子。
这个会很严肃,人们默默地起身出门,只有织布车间主任朝着何进笑了一下。何进勉强地回以微笑。他在想:这个辛英,怎么回事嘛!哪个就与她串通了呢?你抢就抢了嘛,为什么还要拽我一把呢?这不是旱鸭子掉进水湾里,自顾不暇,又被人当头一棒!
下班回到家里,妻子在擦窗玻璃,门上的玻璃已经擦得锃亮。儿子在床上摆弄着他的玩具。因为屋里暗,何进就开了灯,小屋已经被妻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他们的结婚照片挂在床头墙角,照片上两人笑得春光烂漫。看到这些,何进阴沉的脸慢慢放晴。妻子说:“马上就擦完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洗洗手擦把脸,过会咱就开饭,今天吃饺子,我已经包好了,开水一下就得。”正说着,门被敲了两下,一张漂亮的脸探了进来,是辛英。
“何主任,哦不,何科长,你回来啦?”辛英甜得有点发嗲的嗓音让何进不舒服。
“什么事儿?”何进皱了皱眉。
“我来给你道歉,”辛英走进屋,见何进不高兴的样子,辛英收敛起媚态,但声音依然清脆。她说,“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把你隔壁的房子抢了,来和你做邻居。今天上午,保卫科来人让我搬出去,我才不干呢!我就把你抬出来了,我说,何科长能住得我也住得。他又说,何科长是抢的,我就说,何科长能抢我也能抢!真是对不起了,何科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是万般无奈才与你攀比的,真是对不起了!你知道,俺对象那个破单位,没有分房那一说,咱们厂规定,以男职工为主,双职工优先,可怎么不说干活好的优先?怎么不说贡献大的优先?你何科长来厂这几年,谁不说你有能力?谁不说你贡献大?可他们偏偏装聋作哑,我听说这两间房子还想留给两个头头退休补贴?想好事去吧!咱就抢了它!看他们能咋地?!我是豁出去了,我门后藏一把斧头,桌上摆一把菜刀,谁敢来和我动硬的,我那家伙不长眼!试试看!”辛英说得激动,杏眼瞪得溜圆。何进妻子就在一旁笑。辛英可能也觉得失态,就放低了嗓门,说:“你不知道,嫂子,不逼急了谁走这一步?这不是丢人现眼嘛!可是实在没办法啊,我和俺那口子还有女儿一家三口,跟她爷爷奶奶还有小姑,六口人,三辈,两间房共十几个平米,怎么住?在一起有事没事地就吵架,那个日子,一天都没法过!这不,昨天我听说何科长抢了这间房,我就找了几个人,连夜动手,先住进来再说。我是豁上了,哪怕过一天舒心日子也好。就是对不起何科长,我们以前的领导,那时候何主任栽培我提携我,我知道。可我这臭脾气,提不起来。看看嫂子你多好,又漂亮又温柔还那么能干,嫂子,以后咱就是邻居了,有什么事你招呼一声,要紧别客气啊。”
何进的妻子听她一番话,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情,后面又被几句好话贿赂得眉开眼笑。就搭话说,“女人嘛,除了上班就是理家。家庭对一个女人来说,是第一位的。”
“嫂子说得对,一看就是贤妻良母型的。我今天一天也没见嫂子出门,就在家收拾。”
“嗯,我在单位请了三天假,把家拾掇好了再去上班,就没心事了。”
“看你收拾得多好!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
“没有了,基本差不多了,明天洗几件衣服,再晒晒被褥铺盖就行了。”
“哦,那我来帮你,晒东西是要上房顶的。”
“噢,那好吧。老何没有时间呢。”
“好啦,我也道过谦了,咱们就是好邻居了,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该做饭了吧?”辛英摸了摸床上孩子的头,“真是个好孩子,不哭不闹的。回头找我们妮妮玩儿啊!”
辛英又对何进歉意地笑笑,退了出去。何进很无奈地摇摇头。
星期三的一天很平静,没有人来找何进,无论是说房子还是谈业务,以往那么多的杂乱事,似乎都不见了,或是各车间都是自己解决了也未可知。临近下班的时候,织布车间主任来过,也没说什么正经事,抽了一根烟,就走了。
何进回到家,门上一把锁,妻子不知去了哪里。看床上孩子玩过的玩具凌乱地扔得四处都是,说明她走得匆忙,或是没出远门。他坐在椅子上,觉得懒洋洋地,打不起精神。他就点上一支烟,浏览着这个新的小家:虽不宽敞,虽不见阳光,可是一家三口总算是有了栖身之地。
天黑了以后,妻子抱着孩子回来了,看到何进坐着,她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就放下孩子去准备晚饭。孩子见到爸爸,迈着小步急奔爸爸而去。何进伸手接住,顺势抱了起来。妻子系着围裙说:“辛英把腿摔坏了。”
“啊?”何进没听明白。
“今天咱家不是要晒衣服被褥嘛,上午,辛英上房顶帮我把被褥晒上了,往下下的时候,把着雨水管子,脚下一打滑没有踩稳,一下子摔了下来,一只脚摔伤不能动了。我让邻居给看着孩子,把辛英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是骨折,需要卧床至少一个月呢。这是刚刚处置完,才从医院回来。真是麻烦了。”
何进听得明白,把那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星期四,是何进最烦闷的一天。刚上班就被召去谈话,一上午换了三帮人:书记厂长一拨;副书记副厂长一拨;组织科长和科室支部书记一拨。中心议题:何进是中层干部是要求进步的积极分子应该有较高的觉悟,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应该主动地改正自己的错误,立即搬出来,以求得全厂职工的谅解,等到厂里统一解决他的困难。何进刚开始还振振有辞,陈述自己住进滋阳路宿舍的必要性,后来干脆一言不发,沉默以对。下午,换作几个何进的好友,及织布车间主任和书记两拨人来办公室劝说他。这两拨人倒是好对付,何进反复强调的是自己的决心。
周末的早晨,一张白纸黑字的通告,张贴在传达室门口。通告的具体内容是:一,免除何进的技术设备科长职务,不再安排干部工作,自通告发布日,立即到织布车间报到;二,给与辛英记大过一次;三,上述两人均扣除两级工资,本月执行。下面落款处盖了一枚大红印章。何进看完通告,微微一笑,转身上楼,来到办公室自己的办公桌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与同事们点头笑笑,大家也都报以同情的笑。
何进把一串钥匙和一本工作笔记本放到了他的主管领导副厂长的桌子上,副厂长笑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好烟,递给何进一支,又给何进点燃,两人都没有说话,何进的屁股靠在写字桌上。两人抽着烟,副厂长不知说什么好,脸上挺复杂地微笑,何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一声:“走了!”走到门口,何进把没抽完的烟,用力掐灭。
来到织布车间办公室,何进一推门,说:“诸位好!”车间主任和支书李大姐见是他,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来,坐!老何。”车间主任递过一支烟,李支书搬过一把椅子,何进坐下。他曾在这个办公室待过一年多,他曾是这里的指挥员。今天却是另一种身份,在这里等待发落。车间主任笑着说:“都是老伙计了,不来虚的,你去维修班,怎么样?”
“没得说。”何进掐灭烟起身,“我自己过去?”
“我和你一起吧。”车间主任也灭了烟,跟在何进的身后,何进的余光知道,李大姐也来了。
维修班里十几个人满满的,还没有开始工作。见到何进他们几人进来,班长刘大个子打趣说:“哟嗬,两个主任都来了,还有书记呢,什么事?”
车间主任说:“从今天开始,老何就在你们维修班工作,刘班长你看着安排一下。”大家伙“嗷——”一阵起哄,觉不出是什么意思。何进尴尬地笑笑,掏出一包烟来挨个敬烟,有的点上,有的就夹在耳朵上,有的谢绝,一阵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笑。李支书拍拍巴掌说:“何师傅在咱们车间干过,他的工作作风和工作态度我们都知道,希望大家好好对待他。”
“没问题,”刘大个子接过话说,“老何(何进当主任第一天他就这么叫)给咱当主任的时候,虽说没少对付哥们,可那都是为了工作,哥们有数。这回下来说是犯了错误,我看未必,那是上头的说法。这个错误不是嫖娼耍流氓,不是贪污往家拿,而是为了老婆孩子一家子像模像样地过日子,到如今官也不当了,党票也不要了,还得扣工资,说实在的,我还真佩服老何!今后老何在咱们班干活,我看就不用顶岗了,你就溜达溜达看看,那里有不合适的,提出来。伙计们有了闲时间,多找老何请教一些技术问题,他可真是科班行家啊。我把丑话说在头里,谁要是对老何有不恭敬的行为,可别怪我老刘不客气啊!”一番话说得何进心里暖洋洋地。众人嚷道:“没问题!”“今后就是自家哥们了!”有人拍拍何进的肩,有人点点头,有人就用眼神打个招呼。
车间主任和李支书走了。屋里烟很浓,刘班长喊了一嗓子:“猴子,开开窗。”那被叫做猴子的,站到了椅子上,把墙上那个高高的小窗户打开,一束阳光射了进来,光线里,弥漫的浓烟就往外涌。何进在长条椅的尽头坐下,他的心里觉得一阵轻松,仿佛几天来的纠结随着那些烟雾往外飘。忽然,一阵莫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鼻头有些酸,趁人不注意,他回过头,悄悄地摸了一下眼角。
中午,何进骑上自行车回家,妻子今天休班,说好了回家吃饭的。他想在吃饭的时候,把上午的事情告诉妻子。
进得滋阳路28号院,水龙正好开放,有些人在排队用水桶往自家提水,这是每家都要干的活,人们用陌生的眼光看他,他推着自行车进了里院。院子里有几个孩子在玩耍,嘻嘻哈哈闹闹嚷嚷地,使这个逼仄的小院充满了生机。
太阳垂直地照耀着,院子里满是阳光。
这是一段关于房子的往事。现在的那个小院已经被拆迁改造不存在了,何进和他的同事们已经住进了宽敞明亮的高层楼房。现在,每天早上,只要是晴天,阳光就会自远而近,潮水一样穿越窗户,直扑进房间。屋厅内的各个角落都会亮堂堂的。辛英已经当了姥姥。何进也快做爷爷了。他们都说,不会忘记那个狭窄的小院,可接着就感叹:那么个阴暗潮湿的破房子,当年是怎么住得呢!
墙角有朵野菊花
马路尽头,有一个不起眼的所在,大门旁边挂着一块方方的木牌子,告诉人们这里是织带厂。从大门口朝里看,不大的院子整理得还算清洁,除了边边角角的有那么一簇一丛的野草。时而有三三俩俩的工人,来来往往。来往的人中,经常有大宽。
大宽是搬运工。每天负责把准备车间生产的满轴盘,搬到织造车间;再把织造车间用完的空轴盘,搬回准备车间。空轴盘重约十五斤,满轴盘二十五斤。他习惯空轴盘一次搬三个,满轴盘一次搬两个。每天要搬一百多个,好在路程不远。
他身材瘦小,满脸总是胡子拉碴的,进进出出在两个车间,不太招人注意。他的两臂之间总是搬着轴盘。他的嘴向前嘬着,像是吹口哨。他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只是他的年龄不大好猜,说他三十多岁也可,说他四十来岁也行。
大宽干活从不偷懒,他知道那些轴盘需要他搬来搬去。他觉得累了,会坐在轴盘上休息一会儿,那一定是搬完二十个满轴盘以后。休息的时候,他只会盯着地,有时候,也会笑。自个儿对自个儿地笑。与他同一个班组的大姐,也爱逗他:大宽,给你说个媳妇吧!他是没有媳妇的。每逢这时,他的头会更低,咕哝着说:咱不要,咱不要……说完还会咧着嘴,嘿嘿地笑几声。然后,又起身去干活。他不抽烟,也不串岗。干完活就在车间的一角,或蹲或坐,盯着转动的机器发呆。墙角有他的一只木箱,上下班换下的衣服就放在箱子里。吃饭的时候,箱子就是他的饭桌,他不喜欢到食堂去,在食堂人们会拿他开心。
除了两个车间和他的墙角,以及厕所,他会去的地方就是车间办公室。那必定是每月一次,发工资的日子。他要去看,他开了许多钱。其实,他对钱的概念是没有的。数额大小,在他看来都一样。他不知道,他的工资是全车间最少的。他只知道,拿到手的钱,如果是面额大而张数少的话,就会撅着嘴抱怨:就这么些?就这么些?!抱怨的时候,他不知道该对谁,是对车间主任,还是对发钱的统计员。他只管低着头嘟哝。直到统计员闹明白原委,给他换成小额的厚厚的一摞时,他才开心地笑了。
全厂人都知道,大宽的工资是最厚的。开工资那天,他最高兴。那一天,他的脸上,开满了褶子花。拿到钱他就笑,见人朝人笑,没人自己低头笑。每每看到大宽高兴,人们就会逗他:大宽笑起来真好看,跟个新郎倌似的。大宽便会不好意思地离开,回到家把一摞厚厚的钱交给姐姐。姐姐就会做一大碗卧有两个荷包蛋的爆锅面条,他会吃得满头大汗。然后用手抹一把嘴,嘿嘿地笑着离开,去他的房间。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饭,他吃得很饱,很舒服。
不容置疑,大宽的智力有点问题。他的生活依靠姐姐打理。他只有姐弟俩。他们的父亲是个入城干部,解放前参加了革命工作。据说大宽妈在怀他的时候,他爸爸随队伍离开了家,有一回为了逃难,他妈受过惊吓。还好,生出来一看是个外观没什么毛病的男娃。孩子爸有话,生个男孩就叫大宽,取革命的道路越走越宽之意;生个女娃,就叫多妮,因为大的女孩就叫妮子。大宽刚出生那会,还看不出异常,只是学说话晚,有人说是懒语。可稍大一点,就显出来了,这孩子脑瓜子不给使,数数数不到一百,十以内的加减都不成。他爸爸进城以后在机关里当了一名干部,就把他们一家接到了城里。看到大宽不如常人的情况,爸妈带他去了几个大医院,那些有经验的大夫都说没有办法,看他长大点会不会出现奇迹。结果,奇迹并没有发生。上学的时候,在一般大小的孩子里,越发看出他愚钝,老师让把孩子领回家。他爸爸找到学校,说明了情况,请学校多多关照给予谅解,不用管他的学习成绩了。就这样,一年一年地混了三年。到第四年,学校终于忍不住了,一年级他已经念了三年,毫无长进。升二年级,没有一点可能,留在一年级,他已经比那些新生高一头了,他还经常倚仗身高,痛打那些嘲笑他的小同学。他爸爸再去学校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只好回了家。
大宽刚上学那会,他妈找了个工作。大宽的许多事情就由姐姐照顾,包括上学放学吃午饭。姐姐比他大三岁。大宽被学校辞退以后就呆在家里,姐姐要升初中,功课紧,爸爸妈妈都工作,没人照顾他不行。妈妈就把工作辞了,整天与儿子在一起,照顾他生活,教给他一些简单的生活技能。看着大宽傻乎乎的样子,当妈的心里比谁都难过。说来也怪,大宽妈进城时还不到三十岁,按说应该还能生育,可不知为啥,却没有再生。或许与她的身体有一定关系。自怀大宽受到那次惊吓后,她的体质一直就不好,瘦瘦弱弱的。在单位里工作,不见傻儿子的面,心情还好一些。整天与傻儿子相伴,考虑到他的将来,禁不住就愁眉苦脸。终日蹙眉不展,郁郁寡欢,没等到大宽姐弟长大成人,一场大病就撒手人寰。
大宽爸在机关当科长,那时没有处,局长领导科长,科长工作很忙。大宽妈死后,照料两个孩子的事情都落在了大宽爸身上,尤其是大宽,让爸爸极不省心。有人张罗着给大宽找后妈,说过几个,都是因为听说或见到大宽以后,退缩的。甚至有人提议,把大宽送福利院(那时叫孤儿院)。但是,大宽爸爸不舍得自己的骨肉无人疼爱,加上他妈妈死前叮咛一定要照顾好宽儿,攥着老婆骨瘦如柴的手,大宽爸含泪应承。所以,接受傻儿子大宽是再婚的前提。因为科长固执己见,慢慢地就没人提这个茬了。
大宽爸又当爹又当妈,还得工作,几十年忙忙碌碌熬到了离休,虽然官职没有升迁,却也落个很不错的口碑。临离岗,向组织上提出了一个请求:解决傻儿子的工作,也就是饭碗问题。这时已经开始改革开放了,但是就业问题仍然有计划。后来组织上破格提供了一个指标,将三十多岁的大宽安排进了集体所有制的织带厂。
进厂那天,大宽爸爸亲自把他送到了厂长办公室,厂长找来了车间主任尹大姐,商定让大宽干一个力所能及的工作,那就是车间搬运工。尹大姐四十多岁,作风干练为人热情。她把大宽带到了他的岗位,手把手地教大宽,怎么拿,怎么搬,怎么放。又把要注意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反反复复地说了几遍。大宽听得直点头。临了,尹大姐说,这是厂子很重要的岗位,厂子信任你,因为你爸爸是个大干部,你可得干好了,干不好弄坏了,就得扣你的钱,还得找你爸爸。明白了?大宽两眼紧盯着主任,使劲地点头说,俺知道,俺知道。
答应得好未必就干得好,没几天,出事了。这一天,挡车工小丽来到车间办公室,朝着主任尹大姐直发牢骚,这个活没法干了,趴在机器上忙了大半天,织出来的全是次品,你们快去看看吧。车间技术员围着机器转了几圈,找出了原因:满轴盘出了毛病。据分析是大宽在搬运拿放的环节摔坏了。大宽被叫到了车间办公室,尹大姐问他怎么回事,他愣是不知道。一盆浆糊的样子。真叫你愁死了!尹大姐说。于是,她拽着大宽到车间织机上看,又分析可能发生的原因。最后她阴着脸下令这个轴作废,重换。
大宽只是呆呆地看,好像主任说的事情与他无关。尹大姐让大宽把换下来的没法用的满轴搬到办公室,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厉声让大宽靠墙站着。大宽似乎觉出有些不对劲,两只小眼眨巴眨巴看着主任。尹大姐显然知道对待大宽必须强化教育,她说,你才干了几天,就闯这么大的祸,你知道这一轴值多少钱吗?你一年的工资!你一年不吃饭不喝水行不行?大宽说,不行。不行你不好好干活?尹大姐的手拍得桌子山响。大宽见主任发火了,就低下了头,一副受气的模样。时不时地一双小眼睛向上翻着,瞧着主任生气的脸。扣你半个月工资,主任最后说,下次再有这种事,开除你!
发工资那天,尹主任故意当着大宽的面,从他的工资里面拿出来一张大额钞票,这相当于他月工资的五分之一。她说,你看着啊,这是因为你弄坏了满轴,扣你的钱。原想扣你一半的,因为你是头一回,少扣你点,下次再弄坏了,一分钱也不给你,你还得赔!
都说大宽脑子不好,可从那以后,这种事再没有发生过。他知道一个满轴顶他一年的工资,他知道弄坏了,就得罚他,扣他的钱。
大宽的工作时间总是白班,车间里却是三班运转。三班就分早班中班夜班,由甲乙丙三个轮班轮流交替。小丽是甲班的挡车工。自那次质量事故后,大宽就算认识了她。往织造车间搬运满轴,是从小丽的机器后面走,只要是小丽的白班,大宽放下轴后,就会站在机器后面看小丽。是那种两眼不打弯,直勾勾地看。
小丽长得圆脸大眼,双眼皮特明显,一笑俩酒坑,要不是嘴大了些,身材短了些,跟广告画上的人不相上下。小丽活泼开朗,说话大嗓门,见人爱笑,正是女人好年华。她有一个儿子,放在厂托儿所,每天随她上班下班。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很招人喜爱。
小丽是那种身材丰满的女人,胸脯很骄傲。尽管她自己很控制,却总也掩饰不住那两座小山。尤其是夏天,不知吸引了多少男人的目光。厂里维修班那帮哥们,经常在背后拿小丽说事。小丽性格好,开个玩笑无所谓,所以爱说笑的男人都愿意与她逗嘴,说一些擦边的荤话。逢到小丽上早班,到了午饭时间,那帮哥们有意无意地就去食堂,利用小丽吃饭的当儿,与她贫嘴。
有一回,小丽的饭勺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两座倒挂的小山,从大领口处暴露出来,有几个哥们看到了,一阵哄笑,相互做个暧昧的眼神。大宽正在买馒头,被人喊道:大宽,这里的馒头好。大宽一回头,那人顺手指向小丽。小丽拿到了饭勺,正抬头,大宽看了个末端,两人打个对脸,小丽脸腾地红了,你们这些色鬼,她骂道,回家看你老婆的去。那帮哥们嘻嘻哈哈不当回事,大宽反应慢,两眼还没从小丽身上挪开。一哥们说,这馒头好吧,白白的软软的,大宽没吃过吧?大宽嘿嘿地笑。气得小丽抓起饭盒就走开了。临走扔一句,男人没有个好东西。
从那,大宽就注意上小丽了。与那帮哥们不同,人家是真真假假连说带笑地,有过分时动动手,大家也会认为是开玩笑。而大宽不成,他不会说笑,他只是两眼傻傻地看,看得很专注,不知道掩饰。小丽上早班,他在织造车间里呆得时间就长,小丽上中班,他上午干活就心事重重地,下午见到小丽的身影,他就特欢快,特爱笑。小丽上晚班的一个星期,他就像是没有睡醒,无精打采的样子。没有多长时间,大宽的秘密就被人发现了。有好事的就说,大宽有心事了,大宽喜欢女人了。他喜欢的女人就是小丽。因为一个有力的证据就是,大宽有一回拿着几块糖,去托儿所给小丽的儿子吃,别的孩子要,他不给。
这话,成为笑料在厂子里流传。起初,小丽没当回事。可是,有几回她在俯身处理完织造故障,一抬头看到一双痴迷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时,她受不了了。跑到车间办公室,朝着主任尹大姐一通喊叫:快管管你那个好大宽吧!老站在我那机器后面,冷不丁一抬头,就是一双傻不拉叽的小眼睛,叫不叫俺活了!他要是再站我机器后面,我不干了!要不就给我调调,我上别的机器。
尹大姐点点头,送走了小丽。又把大宽找到办公室,板着脸开训:你个大老爷们,站在人家小媳妇那里看什么?从今往后你再到小丽的机器后面,就把你开除了。干完活老老实实地在你的岗位上呆着,哪里也不准去!
大宽耷拉着脑袋,离开了车间办公室。看着他的背影,尹大姐轻叹了一口气,傻人也有不傻的地方啊。可是谁愿意给他做媳妇呢!
小丽安全了,大宽不敢在她机器后面呆着看她了。可是,大宽想媳妇就成了厂子里调侃的一句歇后语:大宽想媳妇——妄想。
其实,大宽并没有忘却小丽,只不过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站在机器后面看罢了。他只在经过小丽的机器时,斜眼一扫。再就是远远地朝小丽看上一眼。这些都成了人们的笑谈。无论如何,他不把那双小眼睛肆无忌惮地盯在小丽身上,就是小丽和尹大姐安心的事了。
夏季,天热,人热,机器也热。机器热就出问题了。那一天,大宽刚从厕所蹲完出来,就看见车间门口一些人慌慌张张,进进出出,吵吵嚷嚷着:起火了!快叫救火车!快打119!眼见着就有一股浓烟滚滚而出,人们喊着叫着。有往外搬东西的,有用脸盆端水的,有找灭火器的,好一个凌乱的场面。大宽想到了他的木箱子,那里面有他的衣服。他趁烟少能看得清,找到他的木箱,搬起来就往外跑,到了院子里,把箱子一放,大汗淋漓。维修班的一哥们说,搬点有用的,值钱的,这破箱子值几个钱?大宽应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一溜小跑回到准备车间,这里还有几个满轴,他试着搬起三个,不行,太沉。就搬了两个往外跑。烟好像越来越浓,一些人捂着嘴跑出了车间。大宽搬运了三趟,六个满轴放在院子里很不起眼。车间里的灭火器用完了,水龙也扯起来了,除去少数几个人还在车间里驾着水龙救火,院子里,办公楼上站满了人,大家议论着起火的原因,议论着损失情况,议论着救火车怎么还没到,一声声凄厉警笛由远而近,救火车来了,而且是三辆。
由于先期的防范和事发以后工作到位,这次大火在消防队来了以后,很快就扑灭了,初步判断损失不大。就在人们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消防队员扛出来一人,谁啊?大宽!他是被消防员在机器旁找到的。
原来,他看到机器上有一个生产好的满轴,他就去卸,他想把它搬到院子里去,因为一个满轴是他一年的工资啊。可他不会弄,没等他鼓捣完,就被熏倒了。幸好消防队员来得及时,发现了他,马上送医院抢救。
这可不是小事儿!大宽和这场火灾一起成为轰动全厂的大事。火灾第二天,书记在厂务会上,在厂长总结完这次火灾的经验教训及改进的措施后说:最难能可贵的是,大宽同志在公共财产遭到损害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不顾个人安危,抢救集体财务,这种精神是可嘉的,这种行为是要表彰的,也是值得我们全厂干部职工学习的。书记的话铿锵有力,与会的中层干部听得点头默许。
会后,书记和厂长一起坐上小车,去医院探望大宽,还买了一些水果。宣传科用大红纸写了一封向大宽同志学习的表扬信,贴在了厂报栏里,引来众人观看。厂办秘书着手起草一份向大宽同志学习的文件。一时间,大宽就好像是英雄,全厂上下都在议论。议论来议论去,归纳成了两种观点,一种认为,大宽是一个傻乎乎的人,他的行为纯属一种下意识,不能算值得学习的榜样;另一种观点认为,无论如何,他的举动是在抢救集体财产,与他是不是傻没有关系,就像战斗英雄董存瑞舍生炸碉堡,黄继光用身体堵抢眼,之所以成为英雄,就在他们最后那一个行动。不赞成的认为,大宽是不知道他会被熏倒的,如果知道后果他就未必会上前。另一方则认为,行动是最好的说明。
议论是在暗处,明里学习大宽爱护公共财物的活动在有条不紊地展开。这一切,丝毫不影响大宽的身体恢复。因为没有什么伤害,几天后大宽就上班了。他对厂里发生的这一切,毫不知情。因为他不识几个字,那些大红纸上写的东西他不懂。有人讽喻他几句,他只是嘿嘿地笑笑。
为了扩大影响,书记向上级部门汇报了大宽的事迹材料。上级领导听说有这么一位英雄人物,就派了一名报社通讯员来厂采访。见到大宽的那一刻,通讯员就笑了。但是看到书记一脸严肃,也只好忍住。便问:起火那天你在现场吗?
嗯,上茅房。
你怎么想到抢救公共财产的?
弄坏了,扣钱!
哦。你没想到别的,比如英雄人物?
扣钱!坏一个一年。
哦。通讯员不再问了,去到现场拍了两张照片,就回去了。以后就没了下文。
书记是个军队转业的政治干部,据说在团政委的位子上工作多年,离职的时候是师政治部副主任,要不是年龄的问题还会晋升。他的政治觉悟和工作态度让人敬畏。书记不等通讯员见报,继续组织大家学习大宽,以这件事为出发点,开展爱护公物教育活动。那个会是三天一小开,五天一大开。
有一天,车间主任尹大姐会后找到书记和厂长,谈了她的一个想法。她说,表彰大宽这个事不实惠,他自己不懂,别人也有点不服气。咱能不能从大宽的实际情况出发,帮他解决一下他的大问题。书记问,什么问题,你说说。尹大姐就说了:
大宽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傻不拉唧地,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现在就靠他姐姐。他爸爸死了好几年了,要不是他姐姐,还不知道他能怎么过呢。可是他姐姐也养了两个孩子,一家老老小小的也不容易,还得照料大宽。现在还好说,将来老了怎么办,谁来照顾他?我看,能不能咱厂里出面,帮他说上个媳妇也好照料他。
这可怎么帮?书记问。
帮他申请个城市户口指标,从农村给他说个媳妇,把人调上来,让他们结婚,再给她安排个临时工,大宽不就有了照应了?尹大姐说。
嗯,书记点头。厂长也说,这个主意不错。
经过工厂和上级组织的积极努力,三个月后,为大宽说媳妇用的临时工指标问题解决了。公安部门也已经同意特事特办,待两人登记结婚一年后,给与办理城市落户。接下来,就该为大宽找媳妇了。领导们又开会的时候,这个任务就落在了车间主任尹大姐身上。
尹大姐的老家,在几百公里外的一个交通极不发达的偏僻的小山村。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守着一些贫瘠的土地,年复一年地过着紧衣缩食的寡淡生活。尹大姐当年要不是考上了中专技校,到城里上学,又嫁给了一位军人,她也会与她的长辈们一样。给大宽找媳妇的任务交给她以后,她想到了故乡,既可以为农村姐妹解决一个城市户口,脱离那个穷苦的山村,又解决了大宽的问题。她给老家去了一个电话,对村里的可嫁的姑娘做了一个简单了解。
相亲的时候,尹大姐带着大宽和他的姐姐,几经辗转颠颠簸簸地到达了小山村。时间已是黄昏。村口的高台上是个晒粮的场院,院中有一盘压粮食的石碾,有几个人在那闲聊,一帮孩子叽叽喳喳的打闹。看到有外人,几个孩子围上来,问到谁家去的客。尹大姐说了一个名字,那是她的哥哥。孩子们嗷地一声飞跑着在前面带路。大宽和姐姐两手都拿着东西,跟在尹大姐身后。有人家的屋顶冒着炊烟,浓浓的乡村味道,大宽很好奇,眼睛都不够用。
相亲是在饭后进行的。女家是本村的一个年纪偏大的姑娘,因为对自己的婚事好高骛远,总想嫁个衣食无忧、男方品貌不错的人家。几年过去,总不如意,就耽搁了下来。女方来了以后,看到了大宽,眉头一皱。尹大姐就赶快介绍大宽的情况,说,人就是这么个人,这也不用瞒,你看他这个样,干活还是挺好的,你让他怎么干他就怎么干,听话。人家还是干部家庭呢!他爸爸是入城干部,当个不小的官,不过已经去世了。尹大姐罗罗嗦嗦地说,姑娘心不在焉地听,一会儿,撂下一句话,回去考虑考虑,就走了。尹大姐问大宽,这个人给你当媳妇怎么样?大宽就嘿嘿地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中,中。
尹大姐的嫂子是很和善的一个人,才五十多岁,却满脸风霜,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相许多。她待那姑娘走了一会儿后,就相跟去问回话。没多久,回来说,人家不愿意。尹大姐一听,脸呱哒一下,阴沉下来。嫂子给她倒了一碗水,说,还有一个茬,不知能不能对上。我娘家有个侄女,前年死了丈夫,是打石头放炮出了事故。撇下她带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不知道咱这边……嫂子说着,看了看大宽姐姐。姐姐说,这应该不是问题,还是把咱的情况说明白,看看人家的意见吧。嫂子听后,立即打发人骑自行车去二里地外的邻村,把侄女带了来。这是一个三十岁样子的农家妇女,一进门,叫了一声姑,嫂子应了一声,指着尹大姐说,这你也叫姑。又指着大宽姐姐说,这一位客人你该叫……不必客气了,大宽姐说。女人就怯怯地笑了笑,顺便看了大宽一眼。显然,她是知道了今晚来的缘由,她就坐在炕的末端,离灯光远,却能很好地打量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大宽。大宽低着头,笑眯眯的样子。一会儿,嫂子把她侄女拽到门外,嘁嘁喳喳半天,回来朝尹大姐笑着点点头。尹大姐就问大宽,这个人给你做媳妇,怎么样?中,中,中。大宽说完就嘿嘿嘿地笑,两只小眼眯成一道缝。
尹大姐就让大宽给女人端水,大宽头也不敢抬,两只手把水递给女人。尹大姐又把大宽的工作情况尽往好里说,还把他不顾个人安危救火、抢救公共财物的事,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又强调了进了城结了婚,就有临时工干,就可以挣钱,两个人挣钱,养活一家绰绰有余,保不齐干好了还能转正什么的。另外,结婚一年后就可以转为城市户口是她打出的一张王牌。女人显然是被鼓舞了,脸上的笑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来。看看时间已晚,女人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要睡觉了,有人敲门,大哥去开。来人在院里站下说,请婶子出来说话。一个清脆的女声飘进屋里。嫂子就喊,谁呀?进来吧,我有客呢。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推门进来,没往里走,就站在门前。哟,大美人啊。嫂子笑着招呼,快往里坐。来人没动,扫了一眼屋里的客人,清了清嗓子说,婶子,你出来,我有话说。嫂子跟着出了屋门。一阵低语后,就听嫂子高一声:唉呀,你快别趁打闹哄了,你是咱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好比金丝雀……声音又低了下去。尹大姐已经明白了几分,她故意逗大宽,指着门外说,这个人给你做媳妇中不中?大宽嘿嘿地笑。别笑,说中不中。中,中。大宽笑得合不拢嘴。尹大姐斜他一眼说,你没有不中的。大宽的姐姐跟着尴尬地笑笑。尹大姐的嫂子回来了,手指外边笑着说,想进城呢,听说又解决户口又有工作的,急了。让我给挡了。长得太漂亮,脚跟子又不稳,不般配啊!
晚上,尹大姐和大宽姐敲定了嫂子的侄女,知根知底的,人也实诚放心。大宽姐留下了一对红包袱,和一笔不小的定金。这笔定金,足以让这个小山村议论几年。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大宽喜气洋洋地来到工厂,一改过去邋里邋遢的样子,胡子剃得干干净净,衣服穿得整整齐齐。那一脸笑容依旧,只是让人觉得今天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好多。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位有些羞怯的女人,从衣着打扮上看,显然是农村来的,这就是大宽的媳妇。刚进厂大门,就被维修班一哥们看到,他就嚷了一嗓子:快来看啊,大宽媳妇来了,大宽变了嗨!有几个人围拢来,喊着大宽的名字,让他分喜糖。大宽就笑,回头看他媳妇,等她走近。那哥们说,你看大宽笑得,他那个笑脸,像不像墙旮旯那朵野菊花?!
还真是!顺着这哥们的手指方向,院子的角落,一朵小小的黄色的野菊花,正在阳光下开放,金灿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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