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攀附在每一个落了露珠的晨起

游离在每一个染了光晕的傍晚

又或者是追随在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旋律

总之如果我爱你，万物都将为此翻译。

如果要黄明昊回答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他头疼的东西，那他一定会觉得是来之不易的假期懒觉里突兀响起来的来电铃声，准确来说是经纪人的来电铃声。

这一定会是他翻来覆去整理精神状态后哪怕在清醒状态下也依然坚定的首选。

他就纳闷了，明明自己的大荧幕首秀人家主办方怎么排片那首映最早也都得是年末的事，可是自己家这经纪人也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疯，在他依然跻身爱豆界正儿八经搞唱跳搞舞台跑音乐节的十一月份，就说要带他去其他电影的首映礼上好好观摩一下，免得他这样爱豆出身的新人演员没有经验失了分寸。

他当然不能反驳什么，总不能搬出在南韩那时候的那套练习生礼仪呛经纪人说自己早就是知分寸懂礼貌的成熟爱豆，毕竟将要面对的是一条新路，黄明昊聪明世故之余也是抱着真挚的学习态度来的。

所以再怎么舍不得自己的床也还是慢悠悠爬起来了。

他今天要去的是《门锁》的电影首映礼，一部聚焦独居女性的悬疑片。黄明昊也没心思问自家经纪人哪来这么大本事弄的票，只乖乖跟着助理上了车。

到了地方只看见数不清的人山人海，抬得老高的手机和大炮，以及一阵接一阵的呼声。

黄明昊知晓她们都是来拍谁的。

圈子里的零零后一抓一大把，他这样爱豆出身的更是不在少数，要么是一个公司的同事，要么就算不在同公司，录节目也会混个脸熟鞠一躬问个好——这一行的老规矩了。

但这位不一样，不仅不是同公司，颁奖典礼或是真人秀录制的任何时候，黄明昊都未曾正面见过。

他跟着观众进了场，小助理这时不忘嘱咐自己别摘口罩和帽子，黄明昊转过头来递给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

要不怎么说怪经纪人不会挑时间，砍了黄明昊的黄金补觉时间，电影后半场黄明昊早已睡得死沉，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完结，主创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台，直至耳朵里传来明朗好听的声音，才堪堪睁了眼。

“大家好，我是范丞丞。”

所幸是不是见过，才陡然让我失了清明。

这下算是完全清醒，黄明昊捏捏鼻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正，将眼睛投向不远处那人的身上。

all black的套装本来该是沉闷肃静的象征，可范丞丞自身冷白皮优势，利落的圆寸再外加一个爽朗的笑，平添的却是少年感气息。

黄明昊打了个哈欠，暗笑自己看人也不忘戴上了潮牌主理人的眼镜。

其实也不过是正常发布会的那套流程，开开玩笑讲讲作品，在媒体面前卖力宣传，只不过范丞丞自带大流量，大家也都乐意将话题往他身上引，又是站c位又是土味情话的，整个场馆气氛还算融洽。

快离场的时候却出了点小岔子。

黄明昊自知和范丞丞实在扯不出什么交集，认识就更是谈不上了，那么此刻台上那人向自己这个方向投过来的目光，饶是他再聪明也万万没想到。

经纪人之所以让他来这场首映礼，也与范丞丞有些关系。都是爱豆出身的新人演员，都是头一次登上大荧幕，都是在场上一定会常常被cue到的流量代表。

与其说让他学习观摩一下，倒不如说是给他一个参考——适当地接梗，不抢前辈风头，礼貌且丝毫不漏口风地回答每一个媒体抛出来的问题。

范丞丞的行为表现堪称完美。

黄明昊的确开心能学到很多东西，但此时此刻却猜不出当下是怎么个局势。

“嘶……不能够吧？”黄明昊低头嘟囔，竟觉得有些心虚。

一来两人不认识，二来自己都裹成这样了要是还能被认出来那多少是有失颜面。

好在再次抬头时那道灼热的——在视力极好的黄明昊看来很灼热的目光已经被收回，他才得以松口气。

但他还是精准捕捉到范丞丞嘴角飞逝的笑意。

黄明昊用自己不长不短的留京生活经验总结出首都秋冬的气候特点：冷，风大，干燥。

起码他待过的这些日子是这样的。

早上醒过来看到床头的钟显示七点半的时候黄明昊又开始责怪自己这不中用的休眠细胞总是失灵。

假期睡不着，工作日睡不够。

无聊且懒得出门的黄明昊在写了好几张烂尾的demo后把目光投向墙壁上的挂钟。

秒针滴答滴答卖弄它的不知疲倦，时针恰好迈向四点整。

大概是与这样清闲放空的日子久别重逢，黄明昊对周遭的事物多了些留意。小区门口石阶上的小孩因为棒棒糖掉在地上哭得停不下来，他的母亲蹲下来耐着性子哄；保安亭里的爷爷眯着眼睛看一本老旧的书，时不时推一下鼻子上方的老花镜；便利店老板娘坐在门口的摇椅上闭眼小憩，却依然能在有客人到访时准时睁开眼睛。

而黄明昊衣着严实奔走在平平无奇的街道，踏于万物循环流转的马路庆幸匆忙的人们认不出他来。

天知道他多后悔头一天首映礼睡着，一场电影下来不知道后半段剧情有多折磨只有自己知道，那点强迫症发作于是在第二天又来到了电影院。

5排18号，他找位子刚想坐下来就看见旁边的人，一样带了口罩，只露出一双丹凤眼。那眼睛生得漂亮，瞳孔里盛了星星一般，亮晶晶看着自己。

他只不过顿了一秒，就立马伸出手向对方打招呼：“……嗨，你好，好巧。”

亘古不变的开场白，礼貌，且生疏。

用在圈子里见过但不认识的同事身上再好不过。

范丞丞笑着把口罩扯下来小声说话：“你好。”

黄明昊觉得尴尬，加之前面的情节自己看过一次，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范丞丞干嘛来看自己演过的电影？他自己不知道剧情吗？电影宣传期他这么闲吗？范丞丞也住北京？看个电影坐到一块去了，真就这么巧？

“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黄明昊想着想着就被打断，他转过头直视范丞丞的眼睛，想了几秒后开口：“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好的坏的。”

黄明昊发誓，这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他昨天回去没看网上的剧透。

范丞丞却被逗笑，朝这边微微偏了头：“我是好人。”

黄明昊却突然有点生气，敢情这人是不知道剧透是多么恶劣的行为，又因为不好发作这点情绪，只好又转过来盯着大屏，还不忘塞自己一口爆米花。

范丞丞笑意却更甚：“别生气啊，我说我是好人，又没说小吴。”

但是黄明昊已经懒得理他了。

后半段看得黄明昊心惊胆战，后排的姑娘因为害怕钻进了男朋友的怀里。黄明昊大致能猜到后面的结局，又想看看范丞丞的反应。

转头入眼是对方淡定无比的表情，以及即使戴上口罩也依稀流畅的侧脸和利落的下颚线。

电影结束后黄明昊照常是要等别人先走的，但瞟见身旁一样不动的人他想这次就破个例。

“那我就先回家了啊有缘再见！”黄明昊撂下这句话就想走。

“不用不用我家挺近的，再见再见。”

前面有路人回头，黄明昊认命地停下了脚步。

时辰还不晚，繁华的城市被黄昏渲染成摄人心魄的金黄色，黄明昊只顾低头走路，也不管身旁的人什么表情。

直到额头突然覆上一只手。

黄明昊这才抬头，看见面前的电线杆。

黄明昊觉得尴尬，主动挑起了话头：“你干嘛来看电影啊？”

“我为什么不能来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主演吗，况且昨天……”

“昨天什么？” 范丞丞压住嘴角的笑意。

但死鸭子还是嘴硬：“没什么。”

“你昨天不也看过一遍吗？”

黄明昊只好承认：“那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个很难吗？看电影的时候我坐第一排，转头就能看见你。”

黄明昊只觉得离谱，他们都不认识，范丞丞却轻描淡写陈述了他是怎样在人群里一眼认出衣着严实的自己。

他下意识想反驳，范丞丞又开口：“黄明昊，你不认识我吗？”

黄明昊于是直视范丞丞的眼睛，那里面此刻只独独一个自己。

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大明星，现在一脸委屈向他讨个说法。他这个样子，让黄明昊突然想到小时候亲戚家里那只萨摩耶，一不开心就耷拉个脑袋眼巴巴看着自己。

“认识啊，范丞丞谁不认识。”

下一秒黄明昊看见萨摩耶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范丞丞笑着低头抿了下嘴，又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加个微信吧，介意吗？”

“啊……啊？嗷，不介意。” 黄明昊把手机掏出来给他扫二维码。

范丞丞边笑边扫：“加你微信这么简单的吗？”

黄明昊本来就对范丞丞一些列莫名其妙的行为摸不着头脑，此刻听到这句近乎调笑的话便更加无语：“不是，那你想怎样啊？”

马上就要炸毛的小猫令范丞丞不敢再放肆，添加了备注后立马收起手机摆出一副抬头挺胸谨遵长官命令的样子，嘴里吐出自以为哄人的话语：

“逗你呢，记得通过我。”

黄明昊自诩从来不是愚钝的人，可是范丞丞的出现却让他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过往种种。他们以前见过吗？他干嘛无缘无故加自己联系方式？他是个表面君子背地里却见一个泡一个的衣冠禽兽？

总不能是他站在同行的角度，单纯的欣赏自己吧？

最后黄明昊自恋地把这个猜想放到第一位：怎么不可能，昊哥的人格魅力可是人尽皆知的。

小区门口的小孩早已不见踪影，保安亭的爷爷手里也不再是厚厚的读本，便利店老板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柜台前。

黄明昊站在原地没有动。

黄昏下范丞丞高大的背影落在黄明昊眼里成为了孤独的标本，男人走得缓慢而坚定，在高楼的转角处停下步伐转头向自己挥手道别，夕阳把他的影子衬托得老长。

黄明昊于是也向他挥手，仅仅十多米的距离他却觉察出山海三千里的坎坷。

掏出手机恰好看见对方的验证消息弹出来。

范丞丞最近的采访内容里无一例外都被问到关于《门锁》。

“你在电影里扮演的小吴拥有怎么样的形象特点呢？”

“嗯……人狠话不多吧，喜欢着女主，在女主有危险时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保护她。”

“大家都很喜欢小吴这个角色，那你觉得自己与小吴有相同的特点吗？”

“我的身手当然没有他那么厉害，但是心理上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自己遇到喜欢的人也会像小吴一样选择暗恋吗？”

“那倒不是啦，要是有在一起的机会，谁会傻乎乎选择暗恋呢。”

黄明昊把耳机摘下来塞进挎包，借着走廊的光掏钥匙。在凌晨两点还躺在床上边打哈欠边玩手机大概是他们这一行的常事，哪怕一天下来被七七八八的工作折磨得身心俱疲，却还是不甘在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选择补觉。

刷新页面好几遍后黄明昊撑着打架的眼皮点了短视频，屏幕上弹出不算熟悉的脸，一身正装端坐在镜头前淡定接受采访。干净而沉稳的声音钻进黄明昊的耳朵，他突然回想到自那个黄昏开始便沉在微信列表里毫无音讯的Adam。

好奇心上涌，黄明昊点开了范丞丞的朋友圈。

结果入眼只有一个简短的句子：

脑子里又回想起采访里那句语气轻松的玩笑话。

“要是有在一起的机会，谁会傻乎乎选择暗恋呢。”

困意在这一刻战胜清醒，黄明昊终于躺进夜深人静里。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还是不分昼夜泡在练习室的小透明，在异国他乡漂泊的日子漫长而难忘，落在他的脑海里却只剩零星的片段。

比如，凌晨四点半还有身影的练习室，南韩清晨铺满了行人足迹的街头，夜晚走廊里传出来的抽泣声……

以及，某个普通的早晨室友塞过来的牛皮纸信封。

梦里梦见的人，醒来后就要去见他。这句话在中午十二点多才睁开眼睛的黄明昊看来毫无意义，他在打开床头柜底层的收纳盒时依然这样想。

陈旧的铁盒边缘已经有了锈迹，黄明昊随手扯一张纸胡乱擦擦灰，又扳开泛黄的盖子。

记不清是具体的哪一天，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洗手间出来，床位靠门的室友边刷牙边把手里的信封塞到自己手里，含糊不清地说这是演员部的练习生托隔壁宿舍交际花拿给黄明昊的。

“Justin，对不起啊，他给得急，信被我扯烂了一个角。” 

说完又拿出那残缺的一角——大概每个人的一生都要遇到一些戏剧性插曲，后果倒也称不上翻天覆地，可也的确为那些再也不交接的平行线埋下了种子。就比如此刻，金发的韩国男孩子手心里躺着黄色的信封一角，而白色的信纸却不知所踪。

而宿舍门外应景地响起铁铲和瓷砖地板碰撞的声音，不用猜测他们也知道，保洁阿姨又把垃圾打翻了。

室友拿牙刷的手猛地顿住，愧疚的眼神投向黄明昊。

“没关系，一个角而已。”

黄明昊怀着疑惑的心打开信纸，入眼是漂亮的字体，简短几行句子。

“Justin，我喜欢你，”

一记直球打得黄明昊一瞬间无措。

“但我要回国了，所以只能匆忙向你告别。对了，如果以后我真的能演戏，你一定要来看我演的第一部电影，我希望你能做我的观众。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土生土长的韩国舍友们只能看懂一个称呼，八卦地抢着问黄明昊信里写了什么。

聪明如温州人，当时答的是什么来着？

“……昊哥我的魅力太大导致演员部的人哪怕要回国了也要送我这样一封满是夸奖的信。”

然后不出所料听见舍友们此起彼伏的不屑的嘀咕。

黄明昊不是没有被递过情书，出国之前学生时代的抽屉里常常能看到暖色调的卡纸或礼物，而教养好如黄明昊，每次都是委婉而坚定地拒绝那些春心萌动的女孩子。

可是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以及姓甚名谁。

黄明昊捏着缺了一角的信纸不知所措。

忙碌的练习生活瞬间把这个平平无奇的插曲覆盖，他原本好奇心居上的性子也早已被出道的渴望冲刷得所剩无几，到后来直接忘记这件事。

从韩国带回来的行李不多，这封信不过与其他物件摆在一起放了好些年，不曾缅怀却也不曾丢弃。

要不是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梦，他大概没有机会再次想起来。

不过是一个旧梦魇，占不满余生那么多年。

卢卡斯觉得自家艺人最近有点奇怪，这样的感觉从今天早上带他见了新综艺的嘉宾后就开始了。平日里称不上社牛但一定是社交能力者的黄老板在从录影棚回到保姆车后就开始了放空模式，要不是自己提醒他奶茶到了，对方恐怕根本不会回一个神，不，半个神。

“不是，你没事儿吧。”

卢卡斯更加摸不着头脑：“兄弟，你没事儿吧？我上周六就给你看过这节目名单好吧？你自己告诉我没问题的啊？”

好吧，忙着上分打野不好好看合同的下场。

“行吧行吧。” 黄明昊灌一口奶茶拉上帽子就要补觉。

“诶我说，你跟范丞丞不认识吧。”

“要我说唯一的交集就是你去看过他的电影，这都还不算交集，总不能是你被那电影情节吓到了吧？你胆子没这么小啊……”

“那你一副跟他不对付的样子？”

“一个小吴给你吓成这样？”

“得，你不说我自己也能有机会知道，这节目得录三期呢。”

黄明昊发誓以后通宵赶通告给随行人员买夜宵时再算上卢卡斯那一份他就是猪。

这个综艺属于大型户外游戏节目，说简单点不过是去不同的城市景点搞搞游戏环节。黄明昊作为飞行嘉宾只需要小部分时间积极参与大部分时间默默看戏，他能拿得出手的真人秀一抓一大把，这样只需要小露头脚的录制他自然是手到擒来。

所以黄明昊在录制前临时补课告诉自己只要做好小透明就行了。

人怕啥来啥——老话诚不欺黄明昊。

录节目站位时黄明昊自觉缩到最右边，结果范丞丞倒好，作为主MC也跟着镶边，好死不死紧紧挨着黄明昊；中午录制暂停大家一起去吃饭，黄明昊车到的晚些，撩开包间的帘子后看见范丞丞拍拍身边唯一的空位好整以暇看着自己；到晚上录最后一part，黄明昊先发制人坐上末尾那辆车，结果几分钟后车门再次被打开，他一抬头便对上范丞丞的脸，偏偏对方还一脸单纯看着自己问话：“Justin，这有人吗？”

黄明昊飞快往窗外瞄一眼发现其他嘉宾都坐上车了，之好露出职业假笑回应：“没，没人，你坐吧。”

两个人默契地谁也不讲话，黄明昊想毕竟摄影机还在前面录着，以自己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性子，这段播出去后怕是不好解释，于是硬着头皮先开了这个口。

“录一天了还挺累，是吧？”

“嗯，还好，习惯了。”

黄明昊心想你这人什么意思啊搞得我动不动就喊累多不敬业一样，明明是自己来找我坐一辆车的还要我来搞气氛。于是懒得再回答范丞丞，也不管摄影机录着，拉下帽子就要睡觉。

“有机会一起合作吗？”

这句话从范丞丞口中说出来黄明昊是没有想到的。

“我看过很多你的舞台，歌也听过不少。”

言下之意：我很欣赏你。

黄明昊赶紧搬出体面话：“没有没有，你的作品也很棒，合作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接下来两天的录制都还顺利，只不过范丞丞还是坚定不移地履行着那套《黄明昊在哪我在哪守则》。

黄明昊对天发誓这个总结能得出来绝不是他自恋。

可他聪明又理智，饶是看出来些什么也没往心里去。

倘若范丞丞真的对他有意思又能怎么样呢？都是在染缸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什么样的货色他们没见过，热搜上从来不缺的就是出轨离婚之类的词条，他倒没有断章取义把范丞丞纳进不堪的种类，只是自己从来就没有把感情寄托在同行的想法。

反正节目就录三天，过后各走各的路，他才不信范丞丞能记得自己多久。

节目录制结束照例是要聚餐的，虽说只有短短三天，但黄明昊玩得挺开心，想到之后没有那么轻松的工作，便难免有点不舍。

当然吃饭的时候还是跟往常一样专注进食。

范丞丞还是坐他旁边，不过黄明昊已经快免疫了，甚至还能搬出本性跟他安利一嘴饭桌上最喜欢的那道菜。

“这个粉蒸排骨，做得好地道，你尝尝。”

范丞丞笑得宠溺：“我吃饱了。”

“真的假的？你就吃这么点？” 黄明昊没记错的话范丞丞就吃了一小碗饭。

“没什么胃口。” 范丞丞如实回答他。

“那可惜了，这家的菜是这几天吃的味道最好的一家了。”

黄明昊：？？？什么玩意？我吃个饭也有你说的，怎么就没心没肺了？

黄明昊觉得莫名其妙，又懒得跟他计较，闷头吃自己的饭，再次抬头时看见闲着没动筷子的范丞丞被押酒，夹一只鸡腿继续啃，在心里幽幽笑对方活该。

结果到最后一顿饭下来范丞丞醉了……

黄明昊心想这个时候就是他经纪人的事了，跟大家一一道别后拿起手机就要撤，未曾想旁边安稳坐着的人突然伸手拽住自己的胳膊。

“我助理先走了，你送我回去。”

然后黄明昊不出意外感受到十几双眼睛投过来的目光。

黄明昊内心在经历了三秒的世界大战后咬牙切齿地开口：“行。”

黄明昊身体僵硬地驮着范丞丞出了大厅，在卢卡斯和其他工作人员惊掉下巴的凝视下招了招手。

“……卢卡斯，你们先回去吧。”

“我靠贾斯汀你什么意思？！你要跟一个醉了的男人在夜里独处？！狗仔拍到了怎么办？”

“这个行程不是没公开嘛你急什么，再说了什么独处，我就是送他回家一下，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快回去吧，刚好明天没有行程大家都好好休息。”

他可不敢保证范丞丞酒后说出点什么来，要是被除他之外的人比如卢卡斯听见了，免不了一顿刨坑问底。

卢卡斯一脸“你不简单”的表情，嘱咐了两句便拉上其他工作人员上车走了。

黄明昊看着远去的车辆和空荡荡的马路牙子叹气，背后的人幸好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稍稍推一把还能站稳。

结果对面的人一把将自己拉进怀里。

黄明昊羞红了脸却推不开这人，迎着酒气凑近范丞丞耳边讲话：“不是，你倒是说话啊，地址在哪呢？”

范丞丞突然放开他，眨了眨眼睛笑起来：“你等一会儿哈。”

然后掏出手机三下五除二叫了车又塞回兜里。

范丞丞却不理他了，跌跌撞撞走到远处的石凳子上坐下来。

黄明昊心想自己这是遭的什么罪，却又不能放任不管，跟着走到范丞丞旁边看着。

“你助理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把你一个人放这？”

“……我让他们回去的。”

“你这点酒量你敢让他们先走？！”

范丞丞抬眼看着自己，平日里最是蛊人的丹凤眼此刻却生出无辜的架势，在黑夜里闪着细碎的光。黄明昊被看得没了法子，掏出手机打发时间，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打架，看看旁边比自己还不清醒的人又劝自己撑住。

司机来了之后黄明昊可算暂时松了口气，上车了却依然不敢睡，还得时不时看看旁边这尊大佛醒着没。

到了后范丞丞含糊不清地对司机道了声谢，拉住黄明昊的胳膊就下车。

五分钟后范丞丞和黄明昊站在——不对，范丞丞坐在石梯上，黄明昊站在他面前，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黄明昊最讨厌不清不楚的关系，要不是因为范丞丞醉了，不然他指定扯着对方领口问问这一次又一次的到底算怎么回事。

傍晚十点多的住宅区还算寂静，橘黄色的路灯灯光铺满了整段长梯，黄明昊低头就能看见范丞丞清秀锐利的眉眼。

脸颊因为喝醉酒而染上了粉红色，本来就极白的皮肤在灯光的衬托下多了些柔和，眼睛眨啊眨的盛满了迷茫，在黄明昊为数不多印象里高大而明朗的范丞丞此时是前所未有的乖巧。

黄明昊看他这幅样子心里烦闷不知不觉消了大半，微微低下身子直视他的眼睛：“范丞丞？你还清醒吗范丞丞？”

范丞丞也抬眼直视黄明昊，不一会儿后点了点头：“我就是神经醉了，大脑醒着的。”

黄明昊谢天谢地：“行，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认真听着。”

不出意外他看见范丞丞疑惑的眼神。

黄明昊深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一般地开了口。

“范丞丞，我不知道你这一次又一次的行为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如果是的话，也就是说，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意思，那我希望你拿出诚意，最起码你得说清楚吧，我不是轻易相信别人的人，更何况你和我一样都是混娱乐圈的。”

他低头看见范丞丞嘴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黄明昊整理思绪后又继续自己的话。

“但如果是我误会了，你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单纯欣赏我的话，那……”

“还不够明显吗？” 范丞丞开口打断他。

“黄明昊，我以为，你已经回应我了，你来看我的电影，和我一起录节目，我以为这些，都是回应。”

“回应？什……什么回应？”

黄明昊开始怀疑不清醒的人到底是谁。

“……Justin，你是真的忘记我了。”

范丞丞慢悠悠站起来，委屈的音调混着醉意飘进黄明昊耳朵里，黄明昊疑惑不解的表情撞进他眼睛里，在十一月的晚风里叫嚣着他那点自作多情。

“那算了吧，看来那么多年都作废了。”

他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后又转过来，大着胆子揉黄明昊的脑袋：“差点忘了，要不我帮你叫车吧。”

黄明昊愣住了，也不挣扎，又问他：“范丞丞，你能不能说清楚，我……我们以前认识吗？”

范丞丞揉他脑袋的手停住了，本来就委屈的眼睛此刻更甚。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我，连来看我的电影都只是巧合。”

黄明昊确定以及肯定范丞丞在哭，没有眼泪没有抽泣，可是夹着哭腔的声音和下垂的嘴角都在告诉自己：他好难过。

黄明昊一瞬间不知所措起来，他不会哄人，尤其面前这位还是因为自己才委屈起来的，可是黄明昊自己也有点委屈，他甚至没搞懂范丞丞什么意思。

后果就是黄明昊回去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落地窗外是早已陷入寂静的城市，忽明忽暗的光被帘子隔绝在外，黄明昊坐在床上，脑子里范丞丞的话一句一句蹦出来。

“回应？电影？很多年？救命啊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黄明昊倒下去无奈地注视天花板，然而事实是就算盯出个洞来他也想不通。

“回应，电影，回应，电影，回应，电……等等！电影？！ ”

脑子里适时飘过那句话：“你一定要来看我演的第一部电影，我希望你能做我的观众。”

范丞丞第一次见到黄明昊的时候，那人混在一众练习生里，刘海遮住了一半的眼睛，看起来极其没精神。但有些情愫就是很奇怪，哪怕当时新来的范丞丞面前站着一大批高个子练习生，好看的更是一抓一大把，但是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却只放得下一个黄明昊。

领头的老师一拍脑袋称自己把人带错了教室，拉着范丞丞又去了另一栋训练楼。

范丞丞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记性的那类人，但是他第二次看到黄明昊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第一天来时被刘海遮住眼睛的那个男孩子。不同的是这次对方不仅把刘海剪短了，还染了一个金黄的发色，在暖冬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彼时范丞丞挑了难得的休息时间来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路过第一天走错的那间练习室时，就看见里面站着黄明昊。

哦，不对，那会的范丞丞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一个“Justin”都是不曾知道的。

他看见那个男孩子站在窗边逗一只鸟，也不管那只小生物理不理他，自言自语说得尽兴。

好奇心促使范丞丞凑近了些，然后他听见对方说：“喂，你别不理我诶，改天我成为大明星了，你想见都见不到了。”

是中文。范丞丞眼睛一亮。

下一秒又觉得对方傻乎乎地可爱。

后来范丞丞用他那蹩脚的韩语向别人打听到男孩叫Justin，和自己一样来自中国，范丞丞不知足想讨一个中文名，大家却都说不知道，资料上的都是英文名，好比自己的简历上只印着Adam。

范丞丞本就是找了关系空降来演员部的练习生，几个星期后就会被国内合同所属娱乐公司召回，所以在他临时接到通知时，只得草草写一封不算信的信托人送到对方手里。

而那时登上回程飞机的范丞丞打死也不会想到，他犹豫很久终于决定加上的落款“Adam”，却阴差阳错进了垃圾箱。

醉意催得范丞丞脑仁疼了一宿，醒来时第一反应就是喝酒真特么害人，晃晃脑袋昨天晚上的记忆才又清醒过来。

范丞丞记得黄明昊送自己回家，在路灯下一本正经地质问自己，然后对自己的坦白一无所知。

他不以为意却实打实持续了五年多的喜欢，搞半天只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独角戏，黄明昊不记得他，说严重点，甚至从来没知道过他。

该不该说呢，他有点像个笑话。

脑袋实在疼得紧，范丞丞草草洗漱完决定下楼买个早点顺便看看是不是能买到醒酒汤。

看到小区门口的长梯脑子自动复盘了昨晚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再看一眼却觉得不太对劲。

石梯上坐着的背影，可不就是昨晚那位。

“……Justin？” 他还是习惯叫他Justin，哪怕那么多年来没几次叫出口的机会。

黄明昊听见后猛地转头，看见是范丞丞后立马站起身来。

范丞丞觉得有点奇怪：“你怎么在这？”

“你今天没有工作吗？”

“……没有，怎么了？”看来找自己是有事。

“我……我想找你谈谈。”

“……谈什么？你昨天晚上不是已经给我判死刑了吗。”

“不是……”黄明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行，那我说了，哦对了，这个酸梅汤，给你带的，醒酒。”

范丞丞有些震惊，他错觉自己在黄明昊脸上看见了红晕。

他不客气地接过来，不忘道一声谢谢。然后顺着石梯坐下，又拍拍身边的位子。

黄明昊识趣地跟着坐下来，把捏在兜里的信递到范丞丞眼前。

不出所料他看见范丞丞愣了。

“你当年托人给我送的这封信，我到现在都留着。但是你可能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不认识你，对吧。”

范丞丞抬头看他，期待着自己继续说下去。

黄明昊叹一口气，把信纸铺开，范丞丞眼神追随，这才看见右下角戏剧一般的缺口，在十一月清早的风里叫嚣着这么多年来终于水落石出的答案。

“我舍友帮我接的信，扯烂了。”

这该怎么说，怪他托人不靠谱吗，有点好笑。

不过也是，一张A4纸，他写下的内容不足一半，谁能想到他会在不起眼的右下角落款。

“你留的名字，是Adam，对吧？”

范丞丞抬眼看见不敢直视自己的人愧疚的表情。

黄明昊见他没生气，鼓起勇气说出自己整顿了好久的措辞。

“那……请问Adam先生，你的喜欢还作数吗？”

范丞丞惊讶地看着他，开始怀疑自己清醒了没。

又是和昨天晚上一样的姿势，范丞丞坐在石梯上，面前是半弯身子手撑膝盖看着自己的黄明昊。

范丞丞清楚察觉到他的嘴角被面前的人飞快地啄了一口，他睫毛微颤，听见Justin小声说话。

范丞丞飞快地站起来，把黄明昊拉进怀里。

黄明昊微微皱眉：“你敢不作数？”

范丞丞满足地笑起来，在低头要吻黄明昊之前凑近他的耳朵回应：“不敢。”

他的爱人在上，他不敢不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