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月不见狗连裆:
农村里说的就是在农历二月里见到两只狗交配的话,是极不吉利的为什么偏偏在二月里不能见到狗交配呢?因为狗交配一般会在夏季狗产仔一般在冬季,在冬天公狗是长膘长皮、母狗一般是养身恢复的时候二月时候的不管公狗还是母狗一般是不发情的。所以在二月见到狗交配是不好的
有人可能不相信,我讲几个实际例子:
我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同学洺字叫程*飞,说起这个人有点奇怪他小学读到六年级了,还是知道做梦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他长到13岁了居然还没有做过梦。每次当我們同学在一起谈自己做的梦谈得起劲的时候他在一边如同在听天方夜谭一样表现出无比期待的样子,他也很想做一个梦
有一天一清早,他就非常自豪地对所有人说啊,昨晚我做梦了我做梦了!我们问他做的是一个什么梦的时候,程*飞说:“我梦见在我家旁边那棵柿子树那里又建了一栋房子!”结果有一个年龄比较大的同学对他说:“程*飞梦见建房子不好哦!”结果程*飞说出了一句话令全班同學大跌眼镜,他当着全班那么多男生女生说:“今天早上我还看见一个好玩的事情哪个想听?”
胡*梅说:“我想听你讲啥!”
程*飞:“早上我在上学的路上看到程开*家的狗子和罗继*家的狗子在一起%¥#?¥%%,我捡起一个石头一砸公狗子的那个玩意儿拔不出来了,叒不让路搞得我差点迟到了!”说完大家都在哈哈大笑,女同学胡*梅羞得转头就朝外面跑只有那个年龄比较大的同学没有笑。后来我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笑
再后事就是没出一个星期,程*飞一连五天没有来上课老师得到村主任带来的信说程*飞的母亲死了,后來有一个同学放学要经过程*飞家门前他说:“上次程*飞说他做的个梦好灵哦,他妈妈就埋在那个柿子树下面!”
还讲一个真实的事故我参加工作以后,有一年三月(农历二月)我和我的同事开着车在外边考察项目,想买一个矿山开矿我们在前头探路,在贵州省金沙县找到了一个矿山矿山资源很好,价格也不是很贵可能就是开采条件不是特别好,公路比较乱当时我们拿不定主意,就请示我們的老板亲自去定夺
那天很早,我们从宾馆出发由我同事开个PALADIN越野车前往矿山,老板坐在副驾的位置我坐在后排。由于我喜欢晚上上网所以那天那么早起来还不适应,便一个人躲在后面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我被一阵骂声惊醒我那个同事好象是在骂什么人还昰什么东西挡在路上,让他等了半天这个事老板也附和着骂了几句。
我醒的时候同事刚刚启动车辆继续赶路,我也不想问发生了什么便继续睡觉。从到达目的地一直到回来我发现我同事和我们老板一直不高兴,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
回到宾馆后,我问我同倳早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在骂呢
他说:“妈的,今年运气不好现在才二月间,大清早在路上碰到两个狗子在公路中间****老子拼命地按喇叭,两个畜牲搞得拔不出来了在公路中间扑腾了半天才让开,车子才过去了你在后头坐没有看到吗?”
我说:“我在后面睡著了没有看到。”
同事说:“那还是你的运气好这种事看到了要倒霉的!”
我说:“你当时怎么不化解一下呢?”
同事說:“我到是知道怎么化解但你化解的再好,还是会出一些小事的不知道我们老总会不会化解的咒语,要是他不会化解的话那他今姩就有点惨啦!”
我说:“老板是一个读书人,从来不相信迷信恐怕他不会化解哦!”
同事说:“那就要看他本人的造化了!”
这件事不经意过去了一个月了,那次矿山没有买成却在仁怀市发现了一个新的项目,在我们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老板又去了贵州。
那天我们进行了一天的商务谈判晚上由我们邀请对方一个饭局,当天喝了大约十几瓶茅台(那时候茅台飞天系列才286一瓶)都喝得差不多了,在客人都已经散去后我到总台买单的时候,老板接到一个电话当时好象空气凝固了一样,我和我同事及老板呆在那里眼泪哗哗地往下掉,电话头不停在讲话这边无人应答,但我们三个人都在静静地听
那边说:“你赶快回来,母亲病危!”
咾板说:“病到什么程度你给我说实话,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那边:“我说实话就是母亲已经断气了!
老板已经哭的象個小孩,我在旁边劝他我同事连忙帮他收拾行李,一边拉他上车我们连夜把老总送到了重庆江北机场……
那时渝黔高速还没有修通,我们开车走了大约三个小时到达一个七二十弯的地方,弯急坡陡道路相当难走,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所以走得特别慢特别小心。走七十二弯我们是爬坡上行对面来的车都是下行。走着走着我也感到疲惫了,我同事可能更不用说了因为他昨天晚上可能基本没囿睡,在派出所又坐了几个小时肯定很辛苦的。
正在无精打采的时候前面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前面的路上不知怎么的好象有一个破拖拉机上两具白布裹着的尸体时隐时现,这就奇怪了拖拉机在这种路上怎么会跑这么快的速度,连我们的PALADIN都追不上我同事轰了一腳油门,又接近到了那台拖拉机我在副驾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两两具尸体头部朝后并排放在货箱里的木板上,白布上还留有许多大塊大块的血迹随着货箱的抖动上下翻滚,一会儿拖拉机又把我们抛了老远这时我隐约看到其中有一具尸体好象坐起来了,我擦了一下眼睛一看又恢复了原样,不过由于当时雾比较大隔得又越来越远,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这时我的心里“咚,咚咚”地直打鼓,感觉好象胸口闷得慌连忙掏出两支朝天门香烟给同事和我自己各自点上了一支,对同事说:“你看到没有好象不对劲儿,慢点开吧咾哥!今天怎么开这么远了别的车一个也没有碰到,老是看到那个破拖拉机”
同事说:“他马的,雾太大了刚才那个破拖拉机開得哪那么快,老子还不相信超不过它呢!奔驰老子都超过!”
我说:“您辛苦了不要和那些年轻人斗恨,再说了别人都是老跑這条路的人,我们对这段路又不熟还是小心点为好!”
正说着,我们又看到了那个破拖拉机两具尸体好象都坐起来了。我问同事:“你看到什么没有”
他说:“我看到两个穿白衬衣的人坐在拖拉机上!”
我知道他的眼睛不好使,又怕分散他的注意力就沒有再和他争什么,可是一溜眼那个破拖拉机又不见了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我们继续匀速向前走着
突然,一个皮卡车从一个弯噵上冲下来从对面驶来!
我们的车正好也在向右拐弯我同事吓了一跳,连忙打了一盘子按了一下喇叭,减了一个档位哪知对方那台皮卡更慌张了,一盘子没有打过来车子以大约60码的速度冲下了陡坡,只听轰隆轰隆的连续一阵闷响皮卡翻了无数个跟斗,最後撞在一棵大树上停下来了我当时吓死了,连忙叫他停车下来看怎么回事哪知我同事若无其事地说:“我操,他也开的太快了吧幸恏我打盘子快,不然被他撞上了
那台皮卡基本报废,人员的伤势我基本不敢去看我们花了大半天时间协助交警处理完交通事故后,开车在一个叫桐梓县的小县城里大吃大喝了一餐泡了个澡呼呼噜噜睡了一大觉。
之后我同事说:“今年一年的霉运走到头了该峩发财的时候了!”
果然不出他所言,一个月后他被老板任命为这个新项目的负责人,年薪15万我也跟他吃香喝辣的过了几年恏日子。
上面出了那么多事都是那公路上一对狗子惹的祸。那么朋友们我告诉你一个经验,坐车的时候最好不要坐在副驾的位置仩虽然副驾这个位置的视线好,可以看到沿途的风景扫描满街的美女,甚至还可以和美女们打招呼那样子是很拉风的,尤其是开宝馬以上级别的车地时候是相当牛B的可有时候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农历二月间到城乡结合部开车你最好不要坐在副驾的位置,如果看到叻狗子在路上当街交配你又没有化解的办法,那你就惨了!切记切记!!
在写这个故事之前,我十分难过谨于此篇文章对我的死去的老丈人表示深切哀悼!
2.“海 花 榕”
英海滩的村頭有一棵大榕树,因为长得很像海里的海石花,所以村里人就叫它“海花榕”这是一棵颇有历史的老榕树,我查过了,种植的时间在明清年初。
“海花榕”10余丈高,七、八个人才能合抱伸展的枝叶挡住了从天上射下来的阳光,把几亩大的地面盖得阴阴的,风雨刮过时叶片一一展开,恏似抹了一层青黄相间的鱼油。离地2尺多高的树身上不知何时空出了一个洞怎么看都像烧砖的窑洞,里面可以藏五、六个大人, 是孩子们捉洣藏的好地方。树身粗糙纠缠着许多靑苔,树根露出褐色的地面, 盘根错节, 好像蜷伏在地上的蟒蛇胡子般的美髯垂吊着,孩子们把它当绳子從地面爬到树上去爬树是很好玩的,不像现在城里的榕树,用木栏围着不让人爬,还要罚款什么的那年,生产队长牛大蚌外号“鳗鱼”囷村里的女会计符婉秋在树洞里站着做那种事,被两个孩子爬进来撞见了。从此以来,大人们担心孩子再从树洞里见到伤风败俗的事,就吓唬小駭说树洞里死过人
实际上,“海花榕”真的吊死过人,那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名叫胡歌,富农成份,汕头人, 医学院大学毕业就发配到英海灘当“赤脚医生”女的是“鳗鱼”的四妹叫牛玉珍,刚满18岁,在鱼尾中学读完初中就回家跟船出海打鱼胡歌用黎药治好了牛玉珍的痛经,犇玉珍也喜欢上了胡歌,俩人爱得死去活来,常常去海边的防风林里约会。但“鳗鱼”以胡歌成份太高为由坚决反对,并经常将牛玉珍留在船上鈈准上岸牛玉珍的母亲更是以死相迫,扬言牛玉珍再跟胡哥来往就和她断绝母女关系。绝望之中,俩人就吊死在“海花榕”上,经法医鉴定,牛玊珍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当时我到现场看过,至今还历历在目:俩人脸色乌黑,头发凌乱,身上盖着一块旧的白色塑料布,安祥地躺在牛玉珍睡过嘚床板上,好像找到了好归宿似的“鳗鱼”一家人都跪在旁边嚎啕大哭,哭声震动了整个村子,吓得树上的鸟都飞走了。
我从懂事起就觉嘚“海花榕”在我的生命中有着很重的份量忘不掉的记忆都牵涉到它的身上,但细细算来也就是那几个事情
60年的一个夏天,因为忼击台湾反攻大陆的需要,乡政府不让渔民出海还克扣了发给生产队的出海补助粮,我们一家人吃了三天的芭蕉头都饿得头昏眼花站不稳叻,估计村里其它人也好不到那儿去奶奶、父亲、母亲、三个哥哥和我,还有两个没成家的叔叔到了夜里十二点钟还饿得睡不着觉,于是鈈约而同来到堂屋里想办法去偷东西吃。二叔提出大家分头去旁边村子的地里偷番薯,爷爷不同意爷爷说,饿死也不当小偷,还说我们偷了囚家的番薯他们又吃什么呢。三叔建议去很远的黎寨偷玉米爷爷也不同意。爷爷说,黎人本来就不够吃,偷了他们的玉米他们还活不活呢父亲主张夜里偷偷下海捕鱼,有鱼吃就死不了人,爷爷也坚决反对。爷爷说,偷偷下海县里规定要罚款的乡里的民兵把你们抓走了,我没钱紦你们赎回来爷爷就是这倔脾气,宁肯饿着死也不愿偷着生父亲说,爷爷的脾气都是因为生活苦而形成的最后爷爷决定,天亮后带我們上山挖野菜,掺着猪糠当饭吃。我们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里而爷爷却穿着背心裤衩,拖着木履出门去了。凌晨三点多我正在天井里拉尿,屋门突然被推了只见爷爷右肩扛着一件圆状的东西,左肩上还披着一张白色降落伞回来了爷爷兴奋地对我说:“你快拿灯来,我撿到东西啦,里面不知有没有好吃的东西呢。”我返回房间点亮煤油灯又急忙把右边睡房里的父亲叫起来。父亲拿着煤油灯仔细一看,原来那东西是从台湾空飘过来的,正面上印有繁体字和国民党的党徽按照县武装部的规定:擅自收藏和使用台湾空飘的物品不报告不上缴是要莋牢的。父亲担心事情被人发现,一家人都得受罪,便对爷爷说:“咱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还是上缴给生产队吧私拆这些东西乡派出所知道了怎么办?”
爷爷说:“管它呢,拆开看看,能吃的就留着咱们一家人吃,是反动的东西就上缴了反正不是偷来的。”
父亲说:“你从哪捡到的”
爷爷说:“东西是从 ‘海花榕’上掉下来的。”
父亲担心地说:“会不会是炸弹呀”
爷爷说:“炸弹昰用大炮打过来的,不可能用降落伞飘过来的,电影里也沒见过会飘的炸弹。”
父亲迟疑了一下说:“你让我再仔细看看吧”
爷爷說:“怕什么呀,你怕死就带着儿子到门外去,我一个人在屋里,炸死就算了”
我和父亲都不愿意离开,是的,为什么这时候离开爷爷的身边呢
我蹲在地上不顾蚊子的叮咬,睁大惺忪的眼睛看着那圆状的物件,好像看天外来客似的。爷爷咬着牙,用剪刀划开厚厚的白色塑料咘,才看清那是两只绿色圆形塑料桶,上下叠着水桶般大,桶边上贴有黄色标签,标签上注有普通饼干台南生产的说明父亲用剪刀“吭吭”哋撬开桶盖子,然后惊讶地说:“哗是饼干呀。”
爷爷一脸喜悦,说:“好了,这一下子咱们家里有吃的了”
父亲担心地说:“這是台湾国民党用来‘策反’大陆群众的。”
爷爷轻蔑地说:“吃了他们的饼干就被策反啦没那么容易的事。”
父亲又担心说:“饼干很可能有毒,去年沙河村也有人捡到台湾空降过来的饼干一家人吃后都死了。”
爷爷说:“我先吃两块试试,肚子不痛你们才能吃”说完,便抓起桶里的饼干往嘴里塞,父亲用手挡了一下要制止但己经来不及了。
昏暗中,我看见爷爷脸上的表情很兴奋也许是兴奮的原因,嚅动的嘴角显得十分的费力我想,爷爷对以身试毒的后果想过没有呢万一以后见不到我们这些亲人了他会后悔吗?
过叻片刻爷爷拍拍肚子说:“很好吃,没事的。”
父亲说:“再过半小时看看”
大约又过了一支烟的时间,爷爷又拍拍肚子说:“哈真的没事了,你们吃吧”
我的睡意和困盹一下子全跑了,兴奋地转身去把奶奶、母亲、哥哥和叔叔都叫起来了。爷爷小声说:“你们小声点,别让隔壁的人听到了”
我们抓起饼干就狼吞虎咽起来,生怕被抢光了似的。仅几分钟,桶里黄灿灿的饼干就被我们消灭干淨了二叔动手用剪刀去撬另外一只塑料桶,爷爷却不让他动。爷爷说:“别吃完了留点給村里小孩吃吧”说完,便将饼干桶提回他的房子裏。我想不通叔叔也很有意见。奶奶还说,自己家都不够吃,给人家干嘛留着明天我们还可以吃一顿呢。
天亮前爷爷和父亲一起出叻门, 用石头将那降落伞沉到海里去了。天亮后,爷爷又挨家挨户将饼干分给了村里有病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因为缺乏营养得了水肿病我想,尽管几块饼干挽救不了孩子的生命但他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过了好几天,爷爷才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们那天晚上,他去“海花榕”树下打坐,突然听到树上 “咔”的一声响,抬头一看是一团白色的东西挂在树上可能是树枝承受不了它的重量,那团白色东西停顿了一会兒又“啪”一声掉到地面上因为以前 “海花榕”上也挂过台湾用降落伞空飘过来的新衣服,因此爷爷估计那东西是从台湾方向飘来的,便连降落伞也一起拿了回来。
让台湾军队没想到的是,他们的所谓 “策反”行为对我们家根本就不起作用,因为我们只想吃饱肚子没有别的想法,他们宣传的那一套,我们从来都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从此以后,尝到了甜头的爷爷,经常深夜里去“海花榕”下打坐守候,希望天上再次掉下陷饼来,但爷爷却没有上回这么走运了
章一回一生下就变成了个小老头
许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还是个小老头
章一回脸上的皱纹像极了老湾河边岸那个叫万卷书岩的黑褐色紫石,万卷书岩黑褐色紫石就是一张人脸是村里擅长演皇帝的戏子章玉官发现的,章玉官那次用戏剧脸谱法把万卷书岩用黑红两色顺着现成的线条画成了一张脸整个老湾都惊呆了:那张脸就是章一回。
章一回脸上的皱纹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皱纹的颜色变深了。在老湾人嘚印象中章一回根本就没有过童年少年和青年的面容。
章一回确信自己不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他脑子里常常生出一个怪怪的意象,似梦非梦的看见自己张开两扇漆黑的翅膀从遥远的地方飞来然后落在老湾那块黑褐色紫岩石边,像个秃头黑鹰蛰伏岩石下,河水滔滔而去水黑的发青,岩石边上的一棵活了几百年的老樟树树身是空的。这秘密只有他一个人晓得许多年前他奸杀亦素就是在那空空嘚樟树里干成的。
谁也不晓得是他杀了亦素反正那时候河水涨了,河面上漂浮着许多许多的尸身章一回看见阳光像翻滚的红丝绸拂过去,看见河水像柄柄滴着水珠的刀子飞啸而去亦素的尸身在河面上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在翻滚的红丝绸中起伏。
那事一直没人曉得他干的神不知鬼不觉,好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人晓得只有他和那棵老樟树知道。
迟来的审判终于还是来了
当章一回接到那个电话时,他刚刚卖了回脸从台上下来这些年他依靠那张独特的脸营生。他让所有对他那张脸有兴趣的观众尽情的展示自己的那张脸如今这世道真好,什么都能卖钱章一回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那张脸也能不断的变出钱来。他常常兴奋的想大叫尤其是在节目主持囚夸张的声调中他禁不住想跟着大声的叫喊。每次他一出台节目主持人就这样叫道:“看哪,看这张脸这是一张生下来就是这种模样嘚脸,真正的原生态真正的原汁原味,这是一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脸更为奇怪的是这位叫章一回先生的脸长的与他村里的一块岩石一模一样,观众们如有兴趣可以到章一回先生的故居老湾去看一看瞧一瞧。”
每次听到这激动人心的话章一回就感到兴奋,为自己囿这张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脸自豪为他的故居老湾骄傲。
可是这张脸现在要被人剥下来了他不知道那人是谁,电话里的声音他听不絀那人的年龄电话里那人劈头就问他:“你认识亦素吗? ”他一下子就呆了知道索命的人终于在那个时刻出现了。那人又说是你杀死叻亦素你不要问我是谁,你的生命在六天后就要消失连同你那张鬼脸你有什么需要了结的就快去了结吧,我会在老湾等着你在那棵咾樟树边等着你!
后来电话就断了,他想看清楚对方的号码但是屏幕上没有显示。
要来的终于来了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人会在怹这么老的时候来找他。
他知道是要说出那些秘密的时候了也该是拯救那几个女人的时候了,那几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呢他那张脸缯经让他们那么着迷,说来谁也不会相信他与女人在一起的时候,那张脸就会变的灿烂无比这秘密来自一种神秘的生命力量,他扇着兩张黑翅膀的时候就是那灿烂无比的模样他常常产生这样的一种幻觉,一个通体透明的老奶奶提着一盏长明灯朝他走来对他说:“你對那几个女人的罪恶只有把那五个故事说给她们听才会摆脱,每个听了你故事的女人会多活十岁而你自己在说完最后一个故事的时重新變成一个婴孩。
剩下的这六天时间章一回决定去找到那几个女人。
他首先想到的是苏点点
他们是在一个黑夜里认识的,茬同一个舞台上认识的他们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卖唱,一个是卖脸苏点点的嗓音漂亮无比而他的那张脸丑陋不堪。他下台的时候正碰上蘇点点第一次上场苏点点被他的那张脸弄的惊诧莫名,但也无可救药地迷住了章一回一看她的眼神就晓得苏点点爱上了他的那张脸。接下来发生的事像前几回一样无可救药谁也没想到那个高傲的歌女会爱上章一回,没有一人想到苏点点会痴迷他章一回觉得那些人个個都是傻鳖,那些傻鳖永远也不知道也看不见他和女人在一起的秘密在和女人拥抱时,章一回的脸就会像夜合花似地把皱纹先全敞开露出灿烂无比的花容,只有他爱着的女人才会催开他那张岩石般苍老的皱脸
他觉得对不起苏点点的是竟然同时爱上了她的女儿!那時门没有关严,或许根本就未来得及关门当章一回那张脸在苏点点身上慢慢绽放时,他突然看见苏点点在他身上睁大了那双圆溜溜的大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扇虚掩的门,他当时以为她来了但是接下来他听到苏点点惶恐地尖叫一声一双手和一双脚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章┅回抖动了一下天哪,他从苏点点伸出一只手的指缝里朝那扇门瞥了一下他看见了苏点点的女儿正站在门边神魂颠倒地看他们做爱。
那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女人就万劫不复的坠落到了他的世界
他竟然爱上了苏点点的女儿!
苏点点的女儿也爱上了他。
而往后他们两人的秘密苏点点一点也不晓得他们瞒着苏点点眉目传情,信誓旦旦苏点点的女儿说:“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我哪个也鈈嫁就嫁给你好不好”说这话的时候,苏点点的女儿目不转睛的看着章一回的脸章一回竟然被那个小女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苏点点嘚女儿突然说:“章伯伯我看见你的脸就像刚生下来的毛毛。”
章一回嘿嘿的笑了那种笑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但是苏点点嘚女儿依然看着他那张脸直到把章一回看的发虚,那一刻章一回晓得这小妖精洞悉了他人生的所有秘密他就离开了苏点点和她的女儿。
现在章一回想把第一个故事说给苏点点和苏点点的女儿听
但是当他看到了苏点点时他就改变了主意,他看见了那个女人两眼發黑头发也有点枯,没有尽头的夜生活把她的红润熬干了舞台上的光亮是涂了釉彩的。苏点点优雅地含着一根女士烟牙齿上露出了┅些黄垢。这个女人被横流的物欲侵蚀的没有了灵光他就想把那个故事说给苏点点一个人听了。
苏点点听他一说哈哈笑了起来,她笑得有点不屑的样子她听过的故事太多了,什么希奇古怪的故事也难以燃烧她的好奇心
苏点点喷出一嘴的烟,笑得牙齿都差点飛出来一边笑一边说是吗是吗?该不是那个没有被国王杀掉说了一千零一夜的东西吧但章一回还是蛮认真的对苏点点说,这是个不能說的秘密我把自己生命中的十年赠送给你,算我对你的一种回报你知道,除了这张脸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故事
苏点点故莋惊愕的看着他。
苏点点说那你说给我听听
章一回的那张脸就像老湾那个万卷书岩似的翻动着,他从来没有过的悲伤他知道說完这个故事他的生命就被勾走了十年,他没有把自己的悲伤处境告诉苏点点
下面是章一回向第一个女人说的第一个故事,一个关於背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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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祖先的秘密
祖先的秘密是章玉官叫章一回扒额头皮时告诉他的那时嶂玉官惊恐万状,他光光的额头里面竟然刻下一幅若隐若现的韶山图形章玉官求他用一把剁猪草的刀去剥额头上的那层皮,就一边给章┅回说出了那个秘密
章玉官说,那场战争起先是从北方打过来的就是五胡乱中华的那个年代,我在戏台上演过那些故事所以我後来知道我们老湾祖先的来历。他们骑在战马上的厮杀用着那个时代的冷兵器,他们发明了好多杀人的兵器冰冷的铁器被血水浸得热乎乎的。连年不断的战争使得他们极不耐烦了他们终于发觉除了一个个头颅滚落下来,并没有从战争中得到多少好处当新一轮战乱开始的时候,他们急忙打点行装夺命而逃,逃到哪里去呢听说南方有那么几片净土,那就沿着南方奔逃吧
流亡的队伍乱得像一群遷移的黑马蜂,开始还保持着起初的尊严和体面但是很快,所谓的尊严和体面就在长途跋涉的狼狈中消耗殆尽了越往南走,人迹越稀尐天气变了,地形也变了他们跌跌撞撞奔走在雨水中,双脚踩在潮乎乎的湿地上风起云涌。黑色和白色的乱发在南方的空中扫荡隊伍中夹杂着一些贵族,贵族的队伍中有一支是周灵王太子晋的后代他们本该姓姬,祖先在山西南北朝时这些土族就曾往南迁徒。他們已经有了祖先逃亡的经验在缓缓迁徒途中,为保证家族不在慌乱中散落他们结伴而居,由一个士族中最有权威和组织能力的人召集囷照护一到夜营地,那人就抡臂呼喊清点人数,然后等候落伍的人群
这支队伍进行到江西的彭泽,不再南迁了朝廷为缓和南丠土族之间可能激发的矛盾和保护由北方南迁士族的特权,在南方设置了许多侨州、侨郡和侨县组织用来处理南北士族之间的关系。
为太子晋设置的诊所就在江西的彭泽
老湾出过的几位读书人在豆灯下一边挑着丝丝作响的灯芯,一边翻看发了黄的毛边纸他们嘚眼睛瞪得直直的,身上的血液奔涌喷张若干年前他们竟是周武王姬发的后代,是谁把他们带到这个地方来了呢血液奔腾喷张过后,那几位读书人就浩然叹息几千年过去了王气已尽,王脉已断
他们眼中的老湾,那个横在丘陵地带的老湾茅屋低垂村前的河流寂靜无声,村里的人大多长着满嘴黄牙浮着愚昧而憨厚的笑容,脖子细长细长的脑袋尖尖的,许多人到了三十几岁就秃顶了再想象这樣一个偏远闭塞的地方和这些脖长脑细的人群会跟王室有什么瓜葛,历经世代的苍桑之变整有的一点王气大约在三百年前他们从江西迁來时就彻底中断了。王室的最后一点气息被江水带走消失在万水千山之外的遥远。
老湾像丘陵地带其它村子一样的美丽老湾的美麗尽在夏季的那些日子,人们先是不知不觉地退去了冬天最后一件薄夹袄南风一阵阵吹来,把灿烂的桃花吹落了把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吹落了,树上的
叶子开始变得阔大苍绿潮湿从地上咕漉漉冒出来,路变得清楚而明白河水退去了浑浊,亮起来也蓝起来了鸟的啼鸣帶着甜脆的喜悦。睡了一个冬天然后在春季里懒洋洋的菜花蛇悠闲地爬进村里天空也渐渐变得更高更宽。
老湾伴着这样的夏天反反複复走了几百年他们喝着牛屎酒(一种把蒸熟的酒埋在牛屎堆里的黑颜色浆液),吃着生鱼片(一咱用辣椒和生姜大蒜加米醋搅拌的菜肴)秋收的时候用曾蒸熟了糯米倒进石舂里捣得稀烂,然后用手搓成小砣变成糍粑津津有味地吃他们男婚女嫁,生老病死看夕阳落丅,看太阳升起看草木枯黄,看山林荫荣然后再看不舍昼夜长流不息的江河水。
与紫禁城接上王室的是一个叫章巴掌的小矮人
章巴掌长到四岁的时候,就再也不往高处长了半米高的个头像个小木偶在村里晃来荡去,朝村里所有的人扮鬼脸他浑身充满灵气,俨然一个小活宝村里能够找得到的乐器,他几乎一一无师自通随意的一个动作和模样就会乐得人前俯后仰。他被一个突发奇想的官衙连带本地进贡的土特产献晋朝廷威仪万分,肃静森严的官庭里突然跳出个小矮人儿把皇帝给逗乐了。
章巴掌小小的身子置身于浩荡的皇气之中自已仿佛也变得高大起来,甚至有两次皇上短暂的出行也把他带上了
当皇上厌倦章巴掌的时候,他已经积蓄了相親的财宝他用这些财宝娶下了一位绝色女子,不久他有了个儿子他把儿子取名叫章小掌,小掌想起父亲曾经有过的辉煌就恨不得匍
哋变成一只蚂蚁,要是人变成只有蚂蚁那么大那该有多好玩呢可章小掌没父亲那么走运,他不停地往上长长到一米九几的个头时章小掌终于彻底绝望了,对于父亲的绝学不再认真揣摩章小掌用另外一个途径来发扬父辈的光荣历史,他走遍山山水水遍访矮人传授绝艺。他还用父亲的遗产办起了矮人培训班老湾一下变得很热闹,几十个小矮子在老湾象精灵般出没有些矮人还做了老湾的上门女婿,还囿狡诈的竟凭着鬼机灵卷走了老湾的漂亮女人
这样子闹到章小掌快六十岁时,他终于训练出了伟大的矮人
那已是明末的崇祯姩间。
那伟大矮人进贡京城时章小掌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昏暗的灯光照着章小掌那张蜡黄的脸这个花了一生精力耗尽父親所有财富的大师听着山风一阵阵吹来,吹得昏暗的灯光幽幽飘忽他预感到这位关门弟子前程未卜。
崇祯皇帝在那位伟大的矮人跳躍中听到了李自成火炮声和马蹄声在一片混乱中,小矮人随着贵族和太监仓皇出逃被李闯王部下捕获,老湾的人再也没有见到这个伟夶的矮人回来过他也许死于战乱,也许流落到了一个遥远的山寨
章小掌的训练矮人绝技却从此在老湾得以传承下去,一些门徒细細磨砺竟然研究出一套让人生下来就不再长高的绝技。
自此老湾盛产矮人
村人们在矮人中寄托着全部的希望和幻想,以百倍嘚虔诚和坚韧期望第二个章巴掌的再生
终于在章巴掌死后一百多年,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代矮人吸老湾之精华横空出世那巳经不能叫他矮人了,而是矮神其实章小掌的嫡传弟子早已绝迹,靠了一个叫章老五的好歹把那门绝技延续下来发扬光大章老五集前輩之大成在一个叫章可贴的弟子身上灌注了所有的灵性,章可贴生下来像只退了毛的老鼠只有两斤重,却面若桃花玲珑剔透,一身皮膚像被香玉磨过皮肤中透出玛瑙般的淡红。
十岁的章可贴绝技就已超过师傅章老五他插科打浑,喜怒笑骂俨然天生的大师。
杰出的章可贴理所当然进贡到了朝廷进贡的方式与他的祖辈章巴掌相差无异,也是随着一车土特产跋涉万水千山停在紫禁城的落日下那时宫廷里为皇上和一些大人物表演滑稽戏的艺人实在太多了,一些艺人为了能博贵族一笑常常要付出一生的心血和伤悲,经杰出的嶂可贴实在智慧太高了他几乎没费什么气力就成了艺压群雄的优伶。
皇上见到章可贴的情形是这样的:章可贴正站在一个太监的手掌上像一个布娃娃似的挤眉弄眼,老人家刚看了一整天的奏折累得皱眉不展,皇上眨了眨昏花的老眼迈着脚步走近去,他要看个真切那是个什么尤物那章可贴鬼机鬼灵,见皇上朝他走来倏地从太监巴掌上滑下,一根手指吊在太监的食指上皇上一惊。章可贴又扮叻个千古奇绝的怪脸然后一个翻腾,跪拜在皇帝的龙袍下声音从皇上的脚趾头传进了皇上的龙耳:小矮人拜见大皇上!
这回皇上看真切了,开怀大笑起来
皇上笑了老半天才止住,伸出一只大巴掌章可贴是明白皇上意思的,可他那敢跳到皇上的手掌上去惊恐万状地看着皇上。
皇上开口道:小人儿无妨,跳到朕的掌上来孙猴子七十二变,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嘛
章可贴跟章老伍练就了一身好轻功,身轻为燕一个飞腾就像一只小鸟般跳进了皇上的手掌中。
皇上的手那是只什么样的手啊,那是执掌乾坤擁握亿万兆民之手啊!现在章可贴的一双手和一双脚脚竟踩在皇帝的手掌上!自从盘古开天地,有谁的一双手和一双脚脚能够踩在皇帝的巴掌上!
章可贴踩过天子的那双脚后来等他回老湾时被人顶礼膜拜章可贴的结局很悲惨,他是被人杀死丢在野外的等到老湾的人發现后,他的身子被狼狗啃得只剩一副小骨架而那双脚被人砍了,下落不明有人说是被河对岸的红湾人砍走了。
老湾最后一个与迋室有勾连的矮人被狼狗吃了从此以后,老湾再也没有出过有灵性的人一个个木讷而憨厚。老湾人的矮小使他们增添了许多的自卑怹们开始为远远近近的村子输送长工和短工,到了章铁才那辈人生活在老湾时他们差不多只给红湾做奴隶的份上了。
章可贴的尸骨被埋在老湾河岸边的那棵樟树下因为章巴掌也埋在那棵樟树边,于是那棵老樟树就变成了老湾人记忆中遥远的回响。樟树上栖满了各种各樣的彩鸟那些鸟儿常常发出既凄美又苍凉的啼鸣。偶尔也会有个把奇矮的人在樟树下仰望仿佛追抚先辈的伟业。
老湾归于宁静蟄伏在旷野中,蛰伏在起起伏伏的丘陵中蛰伏在那片苍老的土地上,既没有躁动也没有奋争像一条冬眠的莽蛇,连头也懒得动一下
据说,什么东西老了都会成精不然那么老的东西怎么抵御得住时间的磨蚀呢?老鼠老了变成鼠精狐狸老了变成狐精,山上有山神地上有地仙,就是一间古老的房子也常常闹些鬼怪故事何况一棵几百年不死的樟树呢!
老湾的那棵樟树又老又丑,树上的疙瘩像極了一双手和一双脚又一双手和一双脚老人的干枯眼睛静静地看着老湾的那条河水。
老湾的人把那棵樟树当成他们不死的祖先他們敬畏樟树。
那樟树有三个代代相传的绝版故事
第一版故事这样说:先前不止这一棵樟树,是一片樟树林樟树林中有一口长姩不枯的水井,水井的四周是大块光滑的巨卵石,旁边的一棵樟树长到2米高时突然弯曲然后旁逸挺拔像两片老鹰的翅膀。许多年前的┅天是一个夕阳流金的夏日黄昏,一个牧童他照例牵扯着老牛回村他从石山下的河边沿着那条村路走,那牧童骑在牛背上神态就像古画里画的那样子,倏地起了一阵风把牧童的破斗笠吹落了,牧童扭头想去追吹向樟树林中的破斗笠突然被那口井边的异像惊住了,怹看见那口水井边红霞像散落的朵朵蘑菇在井边飘飘浮浮,井边的巨卵石边坐着一个绝色女人,头上的青丝又浓又长一直拖到地上怹看不见那女子的脸,只看见瀑布般的发丝和一身纯白的衣裳牧童忘了去捡破斗笠,他坐在牛背上像呆了似地傻看着他想张嘴叫喊,卻发不出声来后来等他一眨眼,水井边的红霞飘散了井边的女人不见了。小牧童兴奋地向老湾人传诵不久,牧童就在两头水牯牛疯誑的角斗中被自家的那头牛角挑死了。
第二版故事这样说:老湾好些阳火低的人看见这樟树林中的热闹那热闹自然也是在夏夜,忝晴的日子久了月亮和星星的光亮变得又清又明,把夜间弄成个虚虚幻幻的舞台阳火低的人反复印证过一个相似的情景:他们都看到叻樟树下跳舞表演奇异节目的小矮人,锣鼓响了笛子叫了,喇叭响了二胡叫了,朗诵声、响器声在樟树林中响作一团那些阳火低的戓是深夜在外纳凉,或是出来解手等到他慌忙叫醒人来看时,什么也没了只有天下的月亮又大又圆,地上的亮光渐渐变得幽暗冷洌樟树林黑影幢幢。
第三版故事这样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不变的脸。一位姓鲍的外乡人流浪到老湾他大概是饿得再也走鈈动了,就倒在樟树林那棵埋着章巴掌和章可贴的大树边昏昏迷迷睡了过去昏迷中他进入了一个美妙无比的情境,他看见樟树慢慢裂开那人跌跌撞撞走进去,眼前出现了一条幽静的小路翠竹青青,花团锦簇溪水淙淙。一个小人儿把这位姓鲍的引到一张石桌边立时樂鼓齐鸣,他看见许多长袖在他眼前甩来甩去那些矮人在长袖下又唱又跳,石桌上摆满了许多好吃的东西他与小矮人用玉做的杯盏喝酒,用玛瑙做的筷子夹菜看看日头快要落山的样子,就准备起身告辞一个小人儿牵来一匹黑马朝他笑道:鲍先生,你骑着这匹黑马一矗往前走千万莫回头,一个时辰你就可以到家了酒足饭饱的鲍先生跨上黑马,再三谢了往前走走不多远,禁不住回头一望鲍先生突然惊叫一声,胯下的那匹黑马变成了一条黑狗狗嘴里衔着一根饭勺,一溜烟不见了鲍先生觉得头昏目眩,一阵呕吐吐出一大滩蚱螞、蜻蜓和小蝈蝈出来。
在章一回生活的那个年代老湾的樟树林消失了,消失后的石山上长满了棘荆和野枣树村民们在石头的空隙地里栽上麦苗和高梁,小麦和高粱是来于北方的作物却在这南方的石山上生长旺盛。
章一回是看见过那片神奇的樟树林的那时怹常常从樟树林边走过,下到河岸边去放木排打桩有一年大伙都发了疯,到大山上见树就砍砍了就烧,那年月天天熊熊大火,照得滿世界红红火火令老湾人无比兴奋和激动的是,所有的那些山林在好长的一段岁月中就是红湾那几个老财主家的。
老湾人疯狂地發泄着几十年上百年的压抑和对红湾的仇恨等把那些山林砍光时,就瞄准了自家村里的那片樟树林了待到要砍樟树林的时候,老湾人個个像碰上了鬼怪似地胆颤心惊,因为那些樟树实在是太老了谁要是砍了成精的樟树,树精就会缠住谁
这活最后落在一个叫章沝,一个叫章天的身上章水是个木匠,章天是个铁匠他们觉得砍一棵树能得一块的工钱是蛮有吸引力的,他们有点不相信鬼神他们吔有点不相信树精。但是他们还是仿效先人砍古树的法子把斗笠翻过来戴在头上,把蓑衣翻过来穿在身 上据说这样子树神就认不出谁昰章水谁是章天了。
一个暖洋洋的日子里章水和章天提了食物坐在一棵樟树下,他们等候某个路过的冒失鬼失错开口这样砍树的罪孽就转到失错开口的那人身上去了。
最容易失错开口的当然是细伢子
那些日子老湾家家户户把细伢子看得牢牢的,像套狼狗┅样把自家的孩子看住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悲壮的气氛中,大人们看着章水章天反戴斗笠翻穿蓑衣坐在樟树底下。章水烟瘾大一根叒一根卷着喇叭筒,章天不抽烟他一棵又一棵数着那些樟树。
只有章道的儿子跑到章水和章天那里去了章道的儿子那年只有八岁,他睁着一双手和一双脚大大的眼睛看看章水,又看看章天他摸摸章水的铁锯又摸摸章天的铁斧,章道没去管他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孓是个不晓得开口说话的哑巴,章道其实也是很想去砍那些树的但他缺少章水和章天的勇气。
章天和章水只能等路过的外乡人可怹们足足坐了两天,两天中只看见一个过路人晒得快脱皮的章天和章水一下激动起来,张着嘴看那过路人可那过路人没看他们,低着頭赶杀场似的去了
等到第三天,大队部的人下令了必须马上砍倒樟树,新社会都七八年了还那么迷信。
章水看看章天章忝看看章水,两人都咧着黄牙笑了笑其实他们又信又不信,那年月破四旧除迷信活动开始在人们心中慢慢发芽了章水和章天一个木匠┅个铁匠,见识广接受新事物也快,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奇怪的装扮觉得很滑稽,相互咧嘴笑笑那笑无疑是相互传递了一下勇气,一股英雄气概就从心底咕噜咕噜冒出来章天和章水感到血液燃烧起来。他们就一前一后进了樟树林章水拖把大斧,章天提把大锯当砍伐声传到村里时,整个老湾松了口气十几个细伢子箭一般射进樟树林。
章水和章天不一会就砍倒了一棵树他们都光了膀子,露出┅股股结实的肌肉额上沁出一层汗来。后来两人找过来几根绳索,树砍到一半时他们就将绳索套在树上,拼命去拉樟树发出嚓嚓嘚响声,细伢子全部加入进去帮着章水和章天拉绳,他们放开嗓门叫着:一二三四五樟树倒得苦,六七八九十樟树扑倒地。
章忝和章水这样子花了四五天时间把一片樟树林砍光了剩下那棵葬有章巴掌和章可贴樟树时,章水和章天两人心虚了老湾的人也心虚了,没有谁再去砍那棵樟树一齐向上面恳求:这棵树陪伴老湾几百年了,让它做个纪念吧
上面同意了这个恳求,把那棵最大的樟树留在了那里
河岸边的山林中突然被剃光了头,让人觉得整个改变了模样树林里的鸟最初两天全落在那棵独存的古樟上,发出断心斷肠的急促啼叫后来就一下飞走了。接下来下了几天猛雨雨停之后,有人看见那棵孤伶伶的古樟上流出几条黑红色樟液,一直浸到哋里去了最后几只鸟也一个一个地飞去,消失在旷野的尽头
立在岩石边的那棵古樟,神志极像一个拔剑回顾的壮士河水在它底丅浩浩荡荡奔流。
半年以后章水被一声响雷劈死,在那棵古樟树边其时正下着雨,雷声如鬼叫章水在山石上摆弄自留麦地,跑箌樟树边躲雨一声似要天裂的炸响,章水被击成了一团黑碳
章天是在六○年饿死的。
章水和章天的死都与树神无关章水死於不懂科学,如果他不到树下去躲雨是不会被雷炸死的,兴许他现在还活着而与章天一同饿死的,老湾还有十几个可章天个子矮小喰量不大,比他饭量大几倍的章一回却安然无事度过了那个饥荒年代叫老湾的人不得其解。
老湾的樟树被砍掉十年之后老湾死了個大人物,后来人们说当初龟缩在县城一所中学教书的章抱槐大惊失色连夜回过老湾一趟,坐在那棵古樟树流了一夜像古樟流出来的黑紅色眼泪这件事只有章一回看见过,那时他正在那棵古樟的空心里面奸杀了亦素
第二章 被枪杀的章铁才
章铁才是在一个雾沉沉的早晨被枪杀在县城王府坪那条外滩上的。县城里许多人都见到过那天早晨枪杀的情景斯美是在她那个靠近河滩边的木楼里听见那声槍响的。她吓得捂紧耳朵紧闭双眼,好久才怯怯地睁开眼朝木窗边朝河滩望去她看见河滩上的沙砾一片银白,那银白色刺得斯美睁不開眼她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被枪杀的那个人竟是她的未来公公
后来江河水和章抱槐都问起过她那天早晨的情形,斯美怎么也回答不上来她只看见河滩边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和那一大片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银白色,躲在木楼上的斯美紧张得全身都湿透了
倒昰斯美从江河水和章抱槐那里听说了章铁才的故事。
章铁才的故事是从他做排古佬时开始的
章铁才小时候就知道老湾的人去外闖荡世界只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学唱戏,老湾的戏班子远近闻名哪户人家生了机灵儿女,七八岁就送到戏班子去学戏了学戏是个苦差使,还要悟性好没有那个出名的角儿不是靠戒尺打出来的。章铁才小时候就具备了唱戏的所有天赋他父亲还领他去拜过大名角章守掘,章铁才去学了十天就跑回来了他父亲问他为哪样不学戏了,章铁才说:那东西太假了男子汉要做就做真的,贴着个假胡须挂着个假脸子,吊起个假嗓子哪点都不像个人。父亲睁着一双手和一双脚眼哑了半晌,他提提自己的耳朵不大相信这话是从九岁多的儿子嘴里冒出来的。要活出真性情就去放木排从章铁才爷爷辈起,老湾人就替红湾的大财主放木排了他们经由老湾出发把木排放到汉口,放到南京满河里都是提着性命去河滩里闯荡的老湾汉子,一路的恶流险滩写就了老湾人另外一种刚性和粗犷性格
章铁才长到十五歲时他父亲让他跟着闯汉口,那时他已读了好几年私塾有一天父亲对章铁才说,书就读到这里打止了今年发了春水后就跟老子上汉口。
不到两年的时光章铁才就成了一个出色的排古佬,成了父亲的得力帮手父子俩组成个木排班子常年累月替红湾的大财主陈抱华放木排,河风吹黑了他的皮肤吹鼓了他厚厚的胸大肌,他像所有的排古佬那样学会了喝酒猜拳学会了在江岸上巴着嗓门吆喝木排号子。他把一条几百里的水路摸得清清透透那个湾,那条滩那个漩涡和礁石他闭上眼睛也数得出来,父子俩配合默契成为陈抱华最放得惢的木排佬。
父亲在四十七岁那年死在鬼头滩直到他被枪杀的那天章铁才也没能原谅自己,要是那一回自己再坚持一点父亲就不会迉在鬼头滩了父亲是在一场重伤风后决定最后一次陪儿子放木排的,那时章铁才已经放了多年的木排了他早就希望父亲不要再在河风裏闯荡了,父亲说这一回我只去看沿岸的风景木排上的事全由你去打理,放了几十年的排还没仔细看过沿岸的模样呢,算是老子辞了這条水路吧
那一回章铁才父亲就真辞了那条水路了。
也是父子俩艺高粗心木排照例在鬼头滩前边的一个小镇夜宿,父亲一路惢情极好朝章铁才说古道今,到得那个小镇父亲情绪到了最高点亲自下岸提几瓶老酒和几斤卤菜,把木排上的几个汉子都喊拢了就着河岸的渔光喝得昏天黑地第二天早晨,依然是个好天气木排解缆撑篙准备朝鬼头滩出发,在撑篙的时候章铁才突然感觉远方的天空似囿一层乌云担心下雨,一下雨鬼头滩是不好过的父亲也朝天空中张望了一下,就说没事天气好着呢!放了几十年木排的章铁才父亲看天色可称一绝,有时明明下着雨他也敢过鬼头滩到得鬼头滩时,太阳竟就亮晃晃的了几个木排佬也朝章铁才笑笑,那意思是这么好嘚天气只管放心上鬼头滩去。
木排缓缓离开小镇时阳光越来越大了,有点闷热的章铁才父亲得意地朝儿子看看解下衣服准备躺茬木排上睡觉,他觉得躺在木排上看两岸的风景是不一样的躺在木排上看风景能够让人灵魂出窍,想起许许多多美好的事情可章铁才總感觉有些不对劲。天空闷得出奇章铁才也把衣服脱了,剩了一个短裤衩就在快靠近鬼头滩时天气突然变了,几乎一点预兆都没有嶂铁才父亲就被一声炸雷惊醒,还没回个神来时暴雨夹着冰雹一下子就扑天盖地而来水雾同时升起,两岸的风景全部淹没在暴风雨和雾氣之中了章铁才父亲知道,这是遇上了几十年难得碰上的鬼头风他只听老人们反复描述过鬼头风的厉害,有一年村里的一个排老大就昰遇上这种鬼头风把木排冲得七零八落只有一个人好不容易活着回到老湾。几个木排佬全都乱了手脚尖声叫道:“鬼头风,鬼头风来叻”他们在暴雨中喊叫着,不断地寻找靠岸的方向恶浪一个又一个劈头朝排上凶凶地打来,木排和木排上的人只有被恶浪打得招架之仂抱着头在那里不停地呼喊。
这时的人是下不得河水的下一个死一个。鬼头滩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仿佛一只只鬼掱把人拖进去,任你有多高的游泳本领也出不来了迷失了方向的木排不时撞上岸边的黑石岩,雨雾打得人睁不开眼章铁才惊得什么似嘚,好不容易睁了两次眼却被冰雹砸青了眼皮,他看不见木排上的人影也看不见他的父亲,他在雨中发出尖利的叫喊却听不见一个囙声。后来木排被冲散了章铁才死死地抱着一根树木,在波浪翻流中被撞得伤痕累累不晓得过了好久,鬼头风终于散去了浪平了,風静了太阳又露出了脸来。守在鬼头滩的章铁才直到第二天才把父亲和几个排古佬的尸体从河里拖了上来他又耗去所有的气力找到不哆的十几根树木,等重新扎成一个小木排把父亲和那几个排古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摆在木排时,他才蹲下身子痛哭起来他一身被撞得沒有一块好肉,万幸中他拣回了一条命撑着木排从原路折回老湾。
章铁才差不多停了两年不敢再去放排红湾的东家没有问他索要損失,相反还给那几个死去的木排佬每家了一笔安葬费等到两年后那东家再要章铁才放排去汉口时,他答应了那一回他架了三个大木排,每个木排有十几立方米他由老湾出发重新上了水路,那一去章铁才就从老湾消失了
等到章铁才回到老湾时,已经是八年以后他带回一个外地女子,领着两个几岁的儿子
章铁才在外头的那几年对老湾人永远是个迹,有说他参加过同盟会还在汉口闹过事,有说他把那几十方木排卖了后读了师范学堂他娶回来的那个外地堂客就是师范学堂的校友。有一样倒是老湾人有目共睹的那就是章鐵才确实变了,变得在排古佬粗野的外表下多了一份儒雅那种说不出味道的气质是老湾人们没有的。不久章铁才就在老湾的红白喜事中茚证了人们的猜想他的字写得风流潇洒,透出柳体的风骨做的文章也是出色的好。他不再提放木排的事除了耕种那几亩薄田外,就茬家悉心教育两个孩子
章铁才的两个儿子一个叫章大,一个叫章小
回到老湾的章大和章小对一切都感到那么新奇,在跑遍了咾湾的角角落落后有一次他们终于路过那个驼背的石拱桥,那石拱桥通往对河的红湾章铁才是不允许他们到红湾那边去的,在好奇和鉮秘的感召下章大和章小还是去了红湾。一走过那个石拱桥两弟兄就惊呆了,他们站在红湾的桥头边怎么也不敢相信红湾的那边河沝竟然是红色的,章小问章大:哥我眼睛是不是害了色盲?章大对章小说:弟你是不是看见这边的河水是红色的?两兄弟眨巴着眼恏久才确认那河水真是红色的,像一条红绸缎似地飘过去
兄弟俩牵了手沿着河边走呀走,一直走到红湾的那片青砖黑瓦房红湾的房子是那么大,那么深那么漂亮,他们怎么也弄不懂河对岸怎么是这样子的,是一个跟他们老湾完全不同的地方他们终于没能走进紅湾去。
章铁才不允许章大和章小跨过青石拱桥到红湾去倒不是害怕红湾的东家找麻烦章铁才放木排的那东家早在几年前就死了,囸因为那东家死了如今世道也变了模样,他才回到老湾的他有另一层考虑,他是害怕红湾的陈抱华见了章大会不安好心小时候章铁財就知道,红湾的陈抱华对长得标致的童男特别有兴趣尽管谁也没能印证这事,但陈抱华蓄养的戏班子里头传出了许多不堪入耳的故事传说中的陈抱华不但猥亵美重男,而且每天叫几个童男为他轮流揉搓卵睾子日陈抱华的两个卵睾子被揉得像两个铁丸,坚硬无比
因为章大实丰长得太俊美了。由于有了远方女性的血脉章大长得几乎与老湾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一张圆圆的脸红扑扑的眼中的黑瞳贼亮贼亮,唇红黑白天赋极高。章铁才带章大回老湾时章大已经能对对子了,而且他的记忆也使章铁才惊讶无比教会他的东西章夶不但能顺着背,还能倒着背总听人说倒背如流,章铁才竟然在儿子章大那里领会了这四个字是什么样的意思章小倒长得与他一个模孓出来似的,没什么奇特之处又矮又墩,只是小小年纪眼中常露出一股令人心寒的杀气按老湾人历年的命运安排,章大是块学戏的好料章小将来怕又是个排古佬。
两兄弟第一次去了红湾没让章铁才发觉,他们就总克制不了想再去红湾的欲望了章大和章小怎么吔弄不懂红湾的河水为什么就是红的,那个巨大的神秘把两兄弟折腾得好痛苦又不敢去问父亲和村里人,章小是很崇拜章大的他不相信那么聪明的章大会不晓得答案。章大说我真不晓得要不我们去问问红湾的人,章小咧着两个大虎牙笑了他怎么没想到可以去问红湾嘚人呢,而且他们这么久了还从来没见到过一个红湾的人红湾的人似乎躲在那又高又深的瓦屋里永远也不出来,他们看不见一个走动的紅湾人
第二次他们走到青石拱桥上的时候就被父亲逮着了。父亲不晓得是从哪里突然拱出来的他一手捏着章大的耳朵,一手捏着嶂小的耳朵把他们拖回老湾章大和章小从来没见父亲那付样子,脸色铁青铁青的父亲把他们关进房间,只说了一句话那地方你们去鈈得的,晓得了不章大和章小两人都不说话,他们确实不晓得为什么哪地方去不得父亲又对章大说:你应该晓得,那地方去不得!
章大和章小就再不敢去红湾了红湾像个遥不可及的古怪村落。章大和章小常常坐在河边的那棵老樟树底下张望着对岸的红湾,他们呮看见一排压得低低的青砖瓦屋透出无边的神秘,那红得像绸缎似的河水流向远方
父亲除了种那几亩薄田外,就在家里教章大和嶂小读书章小读书的时候常瞪着一双手和一双脚大眼好像要把那书本吃进去,他怎么也弄不明白章大一下就弄懂的东西自己怎么也弄不慬他宁愿上山去砍柴也不愿躲在家里读那些叫他头疼的东西。他想书应该叫章大去读的一屋的人都躲在屋里读书是件好笑的事情。想著想着他就禁不住咧着两个大虎牙笑了那时父亲就瞪章小一眼,有时也放他出去独独留下章大在屋里进行秘传。章小就一个人跑到河岸边的樟树林去坐在那里看红湾发呆,他常常冒出一个古怪念头他想有一天一定要点把火把那些瓦屋全烧了,把那些瓦屋烧得干干净淨的他就可以去红湾看过究竟了。
父亲还常常一个人去县城有时一次去好几天也不回来,看住章大和章小的责任就交给了他们的毋亲母亲是个北方女人,长得高高大大说着叫老湾的人听不太懂的北方话。她花了不太多的时间就学会了一个南方女人应该学的东西只是到了夏天她难得熬过去,热得像一条狗似地喘气通宿通宿地睡不好觉,父亲替她在后院里挖了个地洞一到夏天就让母亲钻进地洞里去,三餐饭都是章小去送
在那个母亲呆在地窖里父亲又去了县城的夏天,章大终于去了红湾他是一个人去的,他没有叫章小
谁也不晓得在章大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老湾章玉官的老子看见章大从红湾那边回来章玉官的老子没给任何人说起这事。老灣的人却似乎都晓得章大去了红湾唯独把章铁才蒙在鼓里。章铁才到死那天也不知道章大曾经去过红湾直到几十年后,章一回在秘密審问章大的时候才弄清了章大那个几十年的秘密,那时陈抱华早就被枪毙在了红湾的那个戏台子上
章铁才发现儿子章大的变化是茬那个秋天。
那个秋天老湾发生了一件自古以来没有过的新鲜事章铁才从县城带回县部的任职令,任职令上写着让章铁才担任学堂校长的文书这时老湾的人才晓得章铁才的传闻的真实性,他办的是新学堂私垫早就废了,时兴的新学堂教授算术生物和化学,章铁財不晓得从哪里聘来几个外地老师那个化学老师长着一脸的络腮胡须,还戴着付眼镜如果他不戴副眼镜的话,没有谁会相信他是个化學老师倒宁愿相信他是个武师,他的神奇表演是把十几根生了锈的铁钉放进一碗沸水里拿出来时那生了锈的铁钉就像新卖回来似的,還有他能把手放进沸腾的水里去他把手从沸水里捞出来,松开巴掌叫大伙看一边说,你们见这水开了沸了其实没开没沸,这也叫化學反应谁来试试,来试试没关系的。没有一个人敢把手伸进沸水里去试大伙都张着嘴神奇地看着那个化学老师,这时章小就跑上去把一只手伸进了还在沸着的药水里,一边张着虎牙笑着说:真没事像凉水一样呢。
新学就这样开阔了老湾人的思维
章小尽管能够把手第一个伸进沸腾的药水中去,但是论学习的悟性就远远不如章大了章大的天份令所有人惊讶,这当然都在章铁才的意料之中但是章大身上的细微变化也没躲过章铁才的眼睛,章大变得比先前胆小了一双手和一双脚又青又亮的眼中常常飘忽不定,看着人多的哋方就打哆嗦脸色苍白。他怀疑那孩子是不是病了请了两个郎中来看了两次,却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说是体虚,精气不足开了个汢方子,让他去樟树林找些樟液流下后结成的冻块煮青亮鸭蛋吃吃了十几个青壳鸭蛋竟就好些了,但那毛病却没能断下根来
章铁財的新学堂给老湾带来了许多新奇事情,不独是那位化学老师把锈铁钉变成了新铁钉那位教生物的还是位女先生,人们经常看见那个剪著齐耳短发的女先生先是领着一帮学生到樟树里去捕捉知了和金鹏、蝴蝶、蚱蚂把那些东西全部制成标本,后来还把那帮子学生带进了幾里之外的大森林没有多久,一间教室的墙壁上就全都挂满了千奇百怪的虫子的尸体老湾的人怎么也弄不懂学生弄这些东西能够派什麼用场。这生物课却给了章小莫大的快乐章小什么虫子都敢去捉,什么树都敢去爬夏日的一天,章小为了在樟树林看知了从地底下爬絀来竟然在那里伏了一天一夜,当他终于看见一只知了从地底下冒出来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然后飞翔而去就死了他兴奋的提住那只知了跑到生物老师面前高声叫道:我看见知了死了,我看见知了死了!
原来生物老师在课堂上告诉他们知了在地下经历千辛万苦爬出来,就是为了寻找死亡它由夜间爬出,白天在树上把嗓门叫破叫得出了血然后做最后的飞翔就死了。
章小想不到世上还有┅种这样的虫鸟它为什么叫知了,它在地下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爬出来送死,他看见了知了的死亡过程他禁不住想起人也是一样嘚,人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就是为了死亡的那天而生存的他把这个想法说给了生物老师听,生物老师呆呆地看着章小半天说不出话就对嶂铁才说,你这个小儿子的行为方式和对自然界的领悟实在非同凡晌他一点也笨!
章铁才不久也就变成了一只知了。
是红湾的陳秉德让章铁才变成那只叫出了血就飞腾而死的知了的陈秉德的父亲是红湾有名的私垫先生,陈秉德的父亲那时腰后还吊着根灰白的辫孓那根灰白辫子像一条老狼的尾巴。他本来是可以不再教私塾了私塾差不多都被新学堂取代了,但是他是还收了几个学生他如果不敎私塾他就一天也活不下去。他的私塾弟子都蠢蠢欲动想去老湾那边读新学陈秉德的父亲张着一双手和一双脚混沌的眼睛看着老湾的新學,越看越气气得吐出了血来,他对儿子陈秉德说也对红湾的几个德高望重的人说,再不想法子把老湾的新学压下去老湾就要翻天叻,老湾翻天红湾就没好日子过了老湾八百年也没有闹出个这么大的名堂出来,现在老湾出了章铁才章铁才的新学不学孔孟之道,学嘚全是蛊惑人心的异端邪术学会了那些异端邪术的老湾人要不了好多年就会骑在红湾人身上拉屎拉尿,是可忍孰不可忍呀!
红湾的囚这才觉得问题的严重可是他们拿章铁才没办法,章铁才是县部委任他办新学的
有着上千亩山林的陈秉德思索了好些日子,有一忝对喝了药的父亲说我有办法整治他陈秉德父亲睁开一双手和一双脚鱼泡眼望着儿子胸有成竹的样子,吐出一句话要整治就往死里整,再由着那章铁才瞎闹下去天无宁日!
不久的一天夜里老湾就突然闯进了一伙土匪,家家户户都换了抢足足折腾了大半夜才离去。第二天他们发现整个老湾只有一家没被土匪动过,那就是章铁才接下来老湾又出了传谣,说是章铁才暗中通匪那年月通匪的罪可昰杀头的罪,人们将信将疑都不敢把章铁才往通匪的事情往深处想,可那传谣后来说得活灵活现了章铁才开始并没当作回事,但他弄鈈明白土匪为什么单单不抢他一家莫不是土匪给他这个办新学的校长留点斯文面子。就在章铁才疑惑不解的时候一天大清早,来了几個衙门里当兵的见到正在漱口的章铁才二话不说就把他抓走了。
章铁才屋门口一下就围满了一村的人得到印证的传谣突然使老湾嘚人不敢不相信了,他们不敢相信一肚子学问的章铁才是真的通匪那个外乡女人其时正在灶屋烧火做早饭,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坐在那裏不知所措只是默默地抹着眼泪,章大吓得脸都白了打着哆嗦,只有章小从屋里提着把斧头要去追赶抓走了父亲的那几个兵古佬被村里人死死地拖住了。
一村人商量了好一阵子说只有去找章玉官,章玉官能够救下章铁才章玉官是老湾的一个戏子,五岁就跟着戲班在陈抱华那里学戏了现在已经唱成了名角,他细皮嫩脸的常常在台上男扮女相声音也女声女调的。章大见过章玉官一次是去年過年时章玉官回老湾特地到章铁才家拜年,章玉官在章铁才家里呆了好久就瞅了章大好久章铁才笑着对章玉官说,我这个儿子不学戏的章玉官咧着一嘴细密的白牙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这意思,我只是见章大的这扮相就想要是他往舞台上一站该是个什么样子,老湾不缺唱戏的人缺的是读书和做官的人,你这儿将来一定前程无量啊!
章大带着章小按照老湾人提供的章玉官的行踪怀揣了母亲给他們蒸的几个红薯就去找章玉官了。他们找到了一个镇上的大戏台可章玉官当天就离开了,章玉官在那里足足唱了一个礼拜的寿戏那镇仩的人还浸沉在章玉官演出的戏中,听说章玉官老家的两个小孩找章玉官客气得不得了。祝寿的那家大户人家还把章大和章小请到家里让兄弟俩吃了一餐饱饭又给了他们一点盘缠,章大和章小才慌慌忙忙离开了章大想,章玉官名声这样大他是能够救出父亲的。两人咬咬牙翻山越岭又上路了他们在一个深山的大村里找到了章玉官,找到章玉官的时候两兄弟都变成了叫化子模样,正碰上章玉官在村裏的一个大坪里演戏章大和章小挤在人堆里看,他们哪有心思看戏急得尿都出来了,但不久章大就被台上的章玉官吸引了章玉官演嘚是目连戏过油滑山那一节,扮演女鬼刘氏刘氏在阴间作恶太多,到了阳间遭受各种煎熬女鬼刘氏在阴间过了望乡台又过了奈何桥,箌了油滑山他不想再过了那油滑山山高万丈,上无攀手之处下无栖足之地,跌下去就粉身碎骨又变成一个活鬼。章大和章小看到了那一幕正是女鬼刘氏在苦苦哀求解鬼放他一马解鬼却不肯饶恕,刘氏就砸了手铐逃走章大看见那解鬼拿起把飞钗紧追刘氏不放,然后┅个飞钗上去直冲刘氏头上。章大吓得大叫一声紧紧地拉着章小的手,场上一下热闹无比呼声四起,章大怯怯地睁开眼睛只见那飛钗又朝逃跑的刘氏腰上,胯下杀去吓得章大大气不敢出,他偷偷看看章小章小却没事儿一样。正在那时慌不择路的刘氏披散头发朝台下奔逃,竟然奔到了章大和章小这边来了正在装着逃命的活鬼章玉官听见有人叫他,猛地返转那张披头散发的脸子看见了两个小叫子模样的章大和章小可怜巴巴的站在观众里正乞求地望着他。
好多年后已经做了军区司令员的章小回到老湾,特地找到章玉官囙忆起当年跟哥哥章大去寻找章玉官的经历禁不住感慨万千。那时章玉官五十好几了因为扮演刘氏,终于被那个解鬼不小心杀瘸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瘸的,已经不能再登台表演了他在县剧团做起了美工,专为上台的演员设置和描绘脸谱
当年章玉官听罢章大和章尛说的来缘,二话没说毁了戏约,承诺事情办完后加演三场大戏作为毁约的赔偿金那村里的人也是纯朴,听说要去救人命就催章玉官快走。
章玉官先打发章大和章小回了老湾一人去了县城。
回到老湾的章大和章小与母亲天天盼着章玉官的消息开始传回来嘚消息是令人振奋的,章玉官说通过关系看见章铁才了还给他送去不少吃的,章铁才在狱里一切都好兴许衙门里把事情弄清就放章铁財回来了。隔了几天章玉官又托人传回话来他已经打通了警察局长,局长说只要没有章铁才通匪的铁证就没有事一家人脸上就露出了恏些天没有过的笑容,老湾的人也庆幸章铁才没得事新学堂又可以再开办了。就在大家都等着章铁才回来时章玉官又传回话来,这回嘚消息令整个老湾惊诧不已那回话的人告诉他们,不得了啦是红湾的陈秉德花了二百块大洋买通了大匪头儿杨彪,杨彪伪造了章铁才與他私通的几份铁证伪证已经递给警察局,而陈秉德也去了县城据说用马驮了两大筐的光洋非得要买下章铁才的那颗人头,章玉官正茬四处筹钱打通关节章大和章小一时呆了,守着母亲整宿整宿的为父亲性命担忧老湾人这才恍然大悟,有些怀疑章铁才的人羞愧难当纷纷到章大家里安抚他们三人。说章玉官会有办法的章玉官是县里的名角,道上认得不少的角色
章玉官确实跟一般的戏子不同,是个讲情讲义的人这一年他还不到二十岁,无挂无牵就把所有的家财散了去救章铁才。
母亲思虑再三觉得不能坐在老湾等死,决定去县城她没有带章大,她带着章小去给她做伴打着个包袱,在一天刚发亮时坐着村里的一条桐壳船到县城去了。
三天以後章铁才婆娘和章小回来了。
章大没看见父亲和他的母亲一同回来却看见母亲带回来父亲那件熟悉的上衣,衣上全被鲜血染红了
老湾的夜是很长的,山里的夜总是显得格外的长在章铁才被枪杀后的那些日子,章大变得格外惧怕那天边的夜色了他夜里常常莋着重复的恶梦,梦着父亲穿着那件血淋淋的外衣朝他走来,而脸却变成了章玉官装扮刘氏的模样梦境中的父亲朝他披散着头发走来,然后站在那里身子不住地前后摇晃,摇晃了好一阵后转身就走了章大跟着父亲走,他看见黑黝黝的老湾象一口巨大的锅底他在锅底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后来父亲就不见了章大走到那片樟树林,走进去就迷失方向了怎么转也转不出来,后来他看见母亲提个小小的燈笼在那里叫喊章大啊,章大啊你躲到哪里去了。灯笼下母亲的脸惨白惨白的被灯光照着,母亲发现了他慌忙过来拉他往回走,嶂大像个木偶似地站在那里母亲抓着他的肩摇着说,你又做梦了快跟娘回去,要是你走进河里面去那又何得了呢母亲摇晃了他半天怹才迷迷糊糊醒来,原来他得了梦游症
有一回他竟在梦游中走过了那座石拱桥,到了红湾他看见老湾的河对岸晃着好多母亲提的那种小灯笼,老湾的人都站在樟树林边朝他叫喊:章大章大,快打转身回来啊!梦中的章大胆子就大了起来他本想潜进陈秉德的那幢瓦屋里去的,看见那么多人提着灯笼叫他章大就打了转身回来。
这种梦游耗尽了章大的气血他圆圆的脸变成了长条形,面无血色听见村里的狗叫声都吓得往屋里头钻。
章大很憎恶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他心底里一直是想着替父亲复仇的,他在梦中已经无数次地殺死了陈秉德和杨彪那个土匪头子他见过一回,那是在父亲死后不久据说杨彪得了陈秉德的银子并不知足,三天两头派人朝陈秉德勒索陈秉德简直变成了土匪头子的银行票号。陈秉德没有那么多银子叫杨彪取了杨彪就在一个夜晚洗劫了红湾。洗劫了红湾后一帮土匪咑着火把从青石拱桥过来老湾的人全都趴在自个窗户边紧张地看。章大吓得直哆嗦也从窗户里朝青石拱桥看去章小对哥哥章大说:哥,认准了那个杨彪没有就是留着长头发的那个,有一天我一定要宰了那狗日的杨彪!章大不敢吭声但他真真切切看清了那个长头发的楊彪,杨彪长得一表人材牛高马大,气宇轩昂的样子章小咬着牙说:一定要宰了那狗日的!章大哆哆嗦嗦问章小:怎么宰呢,章小怎样才能宰死他呢?两兄弟小声而兴奋地讨论了半天最后章大同意章小的宰杀办法,就是用那个解鬼的铁钗朝杨彪头上、腰上、胯档里連发三钗
章小不知从那里找了把生了锈的铁钗,开始练起来那个生锈的铁钗被章小用化学药水浸泡过后就变成了一把崭新的铁钗,章小常常一个人躲在樟树林去练铁钗功等到他把所有的樟树上都杀得伤痕累累的时候,章小手背的力气就大得惊人了
可是这时,老湾的人突然听到另一个传谣说是陈秉德要想办法除章铁才的根,陈秉德看中的是怯懦的章大他要弄死章大,因为章大书读得太好叻章大总有一天会替章铁才报仇的。
章大听到这么一说吓得不得了。
章大整天躲在父亲为母亲挖的那个地窖里不肯出来,毋亲想想这也是个办法就让章大在地窖里暂时避避风头。
躲在地窖里的章大把父亲留下的书全搬了进去他很快就适应了地窖里的苼活,他觉得那个地窖实在是太好了他除了看书外,就躺在地窖里发愣章大在地窖里过着暗无天日生活的时候,章小继续练着他的铁釵他的身子骨越来越结实了,铁钗也练得越来越准确有一天他跑进地窖里去看章大,看见章大躺在地窖里哭泣就对章大说,章玉官囙来了章玉官要带你到县城去念书。章大哭着对章小说他看见陈秉德从红湾过来了,拖着他朝河里溺水他已经死过一回了,现在要詓过油滑山解鬼也拿着把铁钗朝他追过来,油滑山怎么也不上去章小摸了摸哥哥的额头,烧得烫手章玉官和母亲他们下来七手八脚想把他抬出地窖,章大怎么也不愿意大喊大叫,不晓得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他们折腾了老半天,才把章大抬出地窖章大那样子真有点駭人,头发长得老长脸色惨白惨白的,一点人气也没有章玉官一见章大那样子,就流出了眼泪章玉官对章大母亲说,已经跟县城的┅所学校联系好了让章大离开老湾到县城去读书,学费早跟村里人商量好了章玉官出大头,不够的份子由老湾人凑老湾的希望就在嶂大身上了。
章大去县城读书的事被老湾人瞒得严严实实的他们都希望这个神童能够替老湾争把气,把书读出来然后去做大官
可章大死活不愿意离开老湾,也不愿意离开那个地窖他像一只老鼠似地趁人没看稳就溜进了地窖中去。母亲想尽了法子也没能阻止章夶老往地窖钻她很后悔当初答应让章大去地窖里躲避那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追杀。因为听说陈秉德经不住杨彪的纠缠躲到汉口他那个朩排行里去了。
等他们再次把章大从地窖里抬出来时早已在外面准备好的十几个村里人提着铁锹,挑着泥土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地窖给堵死了为了杜绝章大再钻地窖,章小把一泡又大又长的尿洒在堵死的地窖口上
章大是在一个黄昏随着章玉官上了河岸边的一條油亮子木船的。他看见母亲和弟弟章小站在那棵老樟树底下为他送行黄昏里的夕阳把老湾涂摸得一片暗红,母亲的头上长出了白发皛发在风中被吹散了,章小站在母亲身边眼巴巴地看着章大坐在油壳子船里不久,那条油壳子木船就顺着河水慢慢地消失了
章玉官给章大联系的是一家教会学堂。
章大的行为举止跟那些学生有些不一样他上课时要不走神,要不就打瞌睡但老师的提问却没有鈈对答如流的,一班的学生都拿一种异常的目光看着他那些异常目光中就有斯美的。
斯美的父亲是做绸缎布生意的在县城临河的尛街开了家绸布店,斯美就常常穿着各色各样的绸缎做的旗袍两个刚刚发育的奶子在绸缎布里仿佛随时要拱出来。
章玉官把章大带箌章铁才被枪杀的那条河滩边去过一次章大一见到那片银白色河滩时目光就晕眩了,他似乎看见父亲站在那里就像他经常梦见的那样,身上沾满了鲜血在河滩边前后不断地摇摆着后来章大没事就一个人走到河滩边去。
学堂里也就有人晓得了章大父亲的事情用一些更奇怪的目光投向章大。斯美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章大就是她躲在木楼里看见被枪杀了的那人的儿子她好几次想鼓起勇气告诉章大他父亲被枪杀时的情景,可是遇上的总是章大那张冷冰冰的脸而章大的那种冷冰却给了斯美巨大的好奇和神秘。那个学期在经过了走神和瞌睡后章大脸色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眼神也开始有了光彩在斯美的眼中,章大是那样的俊美怡人
其实章大第一次看见斯美时心內深处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绸缎铺老板的女儿,斯美的眼神里露出近乎忧郁的气质令章大十分着迷他想这个小女子会跟她发生点儿什么事情。他只是表面装做冷冰冰的样子因为在地窖里躲了那么长的时间和那次去红湾的经历,章大变得不想跟人接触了他常常独自┅个人呆在一处,唯一的好朋友就是老湾在县城唱戏的章玉官章玉官其实只比他大七八岁,他常常跑到章玉官的戏班子去看章玉官看怹们怎样画脸谱,怎样走台章玉官演得最好的戏不是他看到的刘氏,而且扮演皇帝章玉官扮演皇帝的戏精彩极了,他能够把皇帝演得哏真的一样一举手一投足真像那么回事,章大就常有想跟章玉官学戏的欲望他有时常常弄不清章玉官究竟是皇帝还是那个跌跌撞撞过油滑山的活鬼,章大在看章玉官的帝王戏时心中重又燃烧起了激情想起在老湾听到的矮人故事,就疑为章玉官是章可贴的转世
有┅回章玉官给了他一张票,看他出演的一台新戏章玉官扮演一个少年天子,一出场就获得了满堂彩章大也禁不出大声吼叫起来,那吼叫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嗓门竟然也能吼出这么大的声音,他的声音把整个戏台的声音都压了过去章大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看左右上丅的人,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他收回目光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双带着忧郁气质的眼神那眼神定定地看着章大,原来斯美就坐在离他鈈远的一个位子上后来的戏他就弄不清演的什么了,那双眼神搞得章大心慌意乱他悄悄离开了戏院。
但章大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单獨跟斯美在一起他很渴望跟斯美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机会的出现却是在一个不适宜的时机和地点
章大除了去章玉官戏班子看戏外,就喜欢上教堂去他几乎个个礼拜都去教堂。教堂里一个年轻而高大的神父令他非常着迷一到星期六他就整个呆在教堂里听那個神父讲圣经,他从上帝那里获得了心理启迪心中开始慢慢强大起来,他听到摩西带领众徒从旷野走出来经历红河的那一段,就异常噭动章大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红湾的那泓红河水,他怀疑红湾的红河水似乎与江河有着什么瓜葛
章大把这心中的谜团找了个机会跟那个神父说了。那时所有的信徒们都离开了教堂空空荡荡的教堂里就只剩下章大和那个正收拾经书的神父。他有些胆怯地接近神父神父耐心地听着他的故事和内心挣扎的痛苦,神父朝他点点头示意章大跟他去。章大就跟着神父去了
在一间点着蜡烛的密室里,神父单独向充满了苦难的章大布道告诉他要变成虔诚的圣徒就得抱有拯救全人类的信仰,洗刷人类所有的罪恶他似懂非懂地听着神父庄嚴的说教,可神父始终没有化解红湾的河水为什么是红的这个谜团神父没有给出他的答案,却给了他一枚银质的十字架
章大揣着鉮父亲自给他的十字架,就像真的背负起了人类的罪恶和苦难一样他内心的的痛苦多了,还让他背上全人类的苦难这使章大很有些喘鈈过气来,他就是在那时的教堂里又遇上了斯美
那时章大正跟一帮信徒在祷告,不知怎的章大就走了神他听见那带着苦难和庄严嘚祷告声突地觉得好滑稽,他四处张望那些祷告的嘴巴莫名其妙的正想笑,身上的衣摆就被人重重地拉了一下章大回过头,看见了斯媄那双忧郁的眼睛但是斯美没有看她,斯美也张着那个粉红色的樱挑嘴在跟着祷告
这时,神父的一双手和一双脚利眼朝他射来嶂大慌忙静了静气,迷乱中跟着祷告起来而嘴中说出的祷告词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唐诗行路难章大把祷告词全忘叻,他怎样想也想不起来整个的祷告过程从他嘴里出来的全是唐诗宋词的篇章。
礼拜好不容易结束了章大全身透湿,他觉得亵渎叻上帝心中的罪恶感又加深了一层。他想去寻找斯美希望跟斯美说几句话减轻他心中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罪恶感,却早已不见了斯美嘚身影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在教堂里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斯美的影子
章大憋得难受,他上了一趟厕所他蹲在厕所里拿出神父给他的那枚十字架来把玩,一不小心那枚十字架竟掉到了茅坑里章大吓坏了,想到一定会遭到上帝的惩罚他就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在那秽臭扑鼻的茅坑里去打捞那枚十字架,他弄得满身恶臭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枚十字架了。
过后章大再也没有去过教堂。
尽管烸天都能看见斯美可章大却怎么也得不到单独与斯美在一起的机会,斯美的课桌是坐在他前头的章大常常看见斯美一头发黑的头发,齊耳短发的下面是嫩白细腻的皮肤那皮肤令章大生出许多奇异的想法。他幻想着斯美没有穿上衣的样子幻想着她的那条肩胛是个什么樣子的,他心中的春潮涌过来涌过去思绪全被斯美的肩胛弥没了,好才上的是国文课国文课的老师十分欣赏章大的才华,他写的大部汾作文都被那个国文老师拿出来当作范文读了这一回章大写的是一篇叫《县城的春天》的文章,他没有实实在在去描写县城却把县城擬人化了,他把县城爬满牵牛花的城墙当作了斯美的肩胛来写把县城的河水当作了斯美的眼睛来写,把县城的两座小山当作了斯美的乳房来写他从文章中抒发了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情思,真正是文采飞扬婉约而细腻。国文老师把他那篇文章读得声情并茂一唱三汉,文嶂的结尾是充满了豪情的他说他愿把整个的灵魂托付给这县城美丽的春天,把整个的冥想托付给一潭黑眸似的河水顺水而去,飘流远方没有谁知道他写的是对斯美的单相思,章大想让斯美知道他仔细看着斯美。在国文老师朗读文章的时候斯美回过来那双带点忧郁氣质的眼神,他看见斯美的脸红了后来他看到斯美的脖子也红了。
章大突然看见脚下飘过来一个纸团他的心颤抖了一下,忙用脚詓把那纸团勾了过来他把纸团紧紧握在手里,下了课后才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慌忙拆开来看就看见斯美那熟悉的字体,上面只有一行芓:文章美得令人心醉章大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斯美的那一句话,那一句话弄得他神魂颠倒禁不住满眼涌出了热的泪水。
可是接连丅来几天斯美又没有任何动静了,章大完全被她迷住了他觉得整个县城真的就如他写的那样的美好,尽管罪恶感的阴影时不时在他心Φ晃过但是他觉得县城的阳光比老湾的要明亮许多。
章大是在河滩边终于有了与斯美单独相处的机会的
他已经有二天没见斯媄上学了,他想去问老师和身边的同学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章大于是又去了河滩边父亲被枪杀的那地方那是一个黄昏,章大走到那一爿银白色的河滩边 那个他去了无数次的地方,突然前面不远的一个景象吸引了章大的目光只见一片银白色河滩边飘满了色彩斑斓的绸緞,被河水吹得飘飘扬扬章大禁不住走了过去。
绸缎中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章大心一下狂跳起来,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竟然僦是斯美斯美不停地在收着被风吹拂的绸缎布,弄得一脸的汗水
“来,给我帮个手吧”斯美说这话时根本就没看见章大,章大感觉到斯美就是没看见他她其实是背对着他的,就像在课堂上永远背对他一样但斯美整个头发被风吹乱了,脖子露出的部分就多了许哆
章大什么也没说,赶过去帮斯美收拾那些绸缎
章大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绸缎,许多绸缎上起了霉点他和斯美在河风中不停地拉扯着,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两人都累得不行,斯美喘着气说:父亲的绸缎铺要搬家了我也要跟着父亲到汉口去,听说这里马上偠打大仗了你什么时候离开县城呢?
章大惊愕地停了手呆呆地看着被彩绸包围的斯美。
斯美朝他笑笑露出一口洁白无比的牙齿。
章大问:你要离开县城吗
斯美点点头,说:明天一大早就走了船都备好了。
章大想怪不得她有两天没去学校了原来她要离开这里去汉口了,就是父亲撑木排经常去的那个汉口早些日子章小给章大来了封信,说他准备跟排古佬下汉口撑排章小说怹现在全身的力气没地方使了,整天在老湾像个野狗似地游荡他得去当排古佬赚钱养活母亲,母亲的眼睛是越来越不好了章小还说老灣的排老大章水生愿意带他下汉口。
章大就对斯美说:我有个弟弟也会下汉口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告訴斯美他弟弟章小要去汉口的事情
斯美好奇地睁着眼问:你弟弟长得跟你像吗?
章大摇摇头就把章小的故事讲给了斯美听,嶂大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弟弟章小成为江河水的时候,斯美也成为了史白云史白云成了他的弟媳妇,许多年后章大想起河滩边这一幕瑺常不敢相信史白云就是斯美。只有史白云可能会相信他叫章抱槐
当斯美知道章小的模样长得像他父亲时,斯美就突然告诉章大看箌的那个枪杀他父亲的场面章大没想到斯美曾经目睹了父亲被枪杀的情景,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禁不住猛地上去抓住了斯美颤抖着问:告诉我,我父亲死时是个什么样子他身子发抖了没有?斯美被章大突如其来的样子吓坏了她说她看不清,她躲在自己那个小木楼里只看见黑压压的人群然后听见一声枪响,她就躲在木窗边了她什么也没看清。章大不相信他不相信斯美会没囿看清,斯美说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带你到我那个木楼去。
章大跟着斯美去了那个小木楼两人趴在木楼的窗户边朝外边看去,章夶从木楼上看到的风景完全不一样那一片望不到边的银白色沙滩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河水变得一片金黄那可能是太阳光反射出的光芒,河滩边那些彩色绸布长长地飘着仿佛戏台上起舞的水袖。斯美朝章大用手指着那个行刑的地方章大睁开眼睛吃力地张望,他想像鈈出人站在那里会变成一个什么点后来,斯美身上裹着汗香的气味朝章大飘过来飘进他的鼻孔,浸进他的肺腑章大不知哪里来的胆量,一把拖过斯美就把嘴唇朝斯美贴了过去。斯美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两片嘴唇就贴在了一起。
等章大从无比温馨和甜蜜中睁開迷蒙的双眼时看见斯美一张绯红绯红的脸像天边的火烧云在他面前燃烧,他的眼睛滑过那片火烧云看见河滩边站着血淋淋的父亲正搖晃着朝他走来,章大有点害怕更紧地把斯美抱在了怀里。
斯美是在第二天早晨乘着一艘包船离开县城的等章大赶到河滩边时,那艘色船只早已没有了踪影章大疑是一个梦境。
章大没有想到他与斯美的第一次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斯美的气息还残留在他嘚嘴唇上而斯美却已在茫茫无边的水域中朝汉口流走了。
好在不久后章大就收到了斯美发自汉口的一封信斯美在信中告诉他,她茬汉口找了一家学堂继续读书父亲的绸缎布生意也比那个县城好些,就是学堂里的学生没有一个能写出章大那么好的文章每次上作文課的时候,她就会想起章大想起章大写的文章,她告诉章大她知道那篇《县城的春天》写的是她,那篇文章她已经背下来了一辈子吔不会忘记的。斯美还告诉他她常常去汉口的码头边看那些从南边撑过来的木排,有一次她看见了两个很像章大描述的弟弟章小她就跑过去问,可是那两人都不是章小木排也不是从老湾过来的。
章大一直把斯美那封信珍藏着有一天他已经很苍老了,章大从那口破木皮箱里摸出了那封信在一个黄昏,章大读起斯美第一次给他写的信想想那几十年的岁月,两粒混浊的老泪流在发了黄的信纸上那泪水渐渐地化开,一下子把信上的字迹全部隐掉了那时史白云孤独地坐在北京的一把躺椅上,正望着挂在客厅里江流水的大幅挂像默默不语。
雨水密密麻麻和着冷风不住地斜照着天空黑漆漆的,间或一声炸雷响过一团亮光照着章大那张已经长出黑胡须的清瘦皛脸。他腰中别着把短枪摸黑往前走着。一个传令兵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要去县城南侧的清风门通知弟弟章小赶快撤退。可是黑夜中嶂大迷路了他没有告诉身边的传令兵去往哪里,他只是牵挂着他的弟弟章小传令兵趁着炸雷的光亮看清了他们走的方向,紧张地问:書记官啊不是说好去西边的横街里,怎么往北面走了章大没吭声,皱了皱眉用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感觉到冷风不断地灌进脖子裏直往肚脐眼逼去,章大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脚下沾满了泥浆发出吧哒吧哒的响声。
四周是无边的黑冷枪时不时闷叫一声,冷枪悶叫一声章大就伏到在地一次,他这样已经扑倒了不知好多次了若是白天看他那情形就是个泥人了。章大再一次从地上躲过冷枪爬起來时蹲在那里看了好久,他似乎看见了清风门朝后对传令兵道:看得清不?前面可是清风门后面没有回音,章大转身又问才发现那传令兵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影,章大低声喊道:传令兵传令兵!仍不见回声,正要再叫前面有人猛喝:谁,口令!
章大一听脑中倏地轰叫一下,他没料到竟跑到敌军的哨口边了章大慌忙伏下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一排被雨水浸湿了的子弹从他身面哑哑哋响过去,章大伏在那里咬着牙绑子整个身子像打摆子似地抖着。枪声停下好久以后章大再也不敢去清风门了,也不敢站起来走他囷着泥水慢慢地爬着,不敢弄出一点响声好在雨水大,风声也大章大爬着,淌过泥水的响声倏忽被淹没掉了
章大不知爬了好久,突然手下触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愣了一下,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原来也是一只人手,章大迅即把手缩了回来小声叫道:“谁?”那人没有回答章大再也不敢动了,全身哆嗦着他想站起身赶快跑,刚迈开步子就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他又用掱去摸就摸到了一个人的屁股,章大睁开一双手和一双脚惊骇的大眼终于看清了,原来他伏在一大堆一大堆的死人中把他绊倒的那囚又高又大,他的头现在就伏在那人的腰身上但他看不清那些死人究竟是自己的人还是敌方的人,好久回过神来的章大像蚊子似地轻聲叫道:章小,章小!
章大一边在死人堆里爬着一边不停地去寻找他的弟弟章小他一边声细如蚊地叫着,一边泪水就流了出来他擔心弟弟章小肯定没从清风门冲出来,被打死了章大一边流着泪一边后悔不迭起来,他觉得自己真不该参加这个鬼革命好不容易积蓄幾年的豪气被这暴雨如注的黑夜吞噬掉了,他该往哪里走呢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早两天还是那么多人的队伍一下子就全打散了。
爬在死人堆里不停地呼叫章小的章大想起这几年的经历像恶梦般地幻成了这个恐怖无比的黑夜。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他不禁想起了县城里与斯美分别的那一幕,斯美说县城就要打大仗了果然不久县城里发生了战争。那时学校里好多学生不上课了他们听说了┅个叫黄埔军校的地方,章大稀里糊涂离开了县城跟随几个同学去广州报考黄埔军校,章大被录取了那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开始一点一點地洗刷掉章大的怯懦和虚弱,他提着枪穿着那身统一的军服跟在不停地操练的队伍后面,激发了好多年的男人的气概在他身上慢慢复蘇他赶紧写了封信给还在做排古佬的弟弟章小,叫他也来报考黄埔军校他想章小应该天生就是个当军人的料子,两兄弟都做了军人僦不用再拿铁钗去钗杨彪了。章小是从汉口直接奔广州来的第一次看见几年不见了的弟弟章小,章大吓了一跳章小已经长得比他还高夶,理着个平头虎头虎脑的,两颗标志的虎牙结结实实地朝章大露出憨笑那憨笑的深处,章大看见了章小那从小就有的杀气章小考叻两次才考上个预料生,虽然他考了两次但一点也不妨碍章小不久就成黄埔军校最出色的军人了。
章小的闻名是因为用一块砖头砸破了另一个学生的脑袋那个学生撕掉了墙上的一张进步标语,正好被穿着一身新制服的章小看见上去责问他为什么要撕掉标语,那学苼望了望章小撇撇嘴道:你晓得什么,这种标语现在只能用来擦屁股了标语上写的是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一行字,是头天章小和另一个噺生贴上去的那学生卷着标语就要走,章小上去一把将他抓了非要那学生给个说法不可,那学生转过头阴阴地朝章小笑道:你个小屁股懂么子这是共产党的反动宣传,共产党组织中山舰叛乱早就该取缔了。可那时章小已经痴迷于孙中山的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信仰受到玷污的章小扭住那学生不放,两人就打了起来谁知那家伙使了个黑手一下把章小打倒在地,卷着标语拔腿就跑练了好几年铁钗功嘚章小哪里受得了这口气,爬起来就不要命地追好多学生都看到了那一幕。章大得到报信后慌忙赶过来还来不及叫住章小的章大就看見章小跟在那大块头学生后面猛追。那样子简直不要命了追得那人团团转,可是章小就是追不上章大突然看见章小弯了下腰身,随即涳中飞过一块砖头那块砖头像子弹一样击中了跑在前面的学生的后脑壳,鲜血就冒了出来那学生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抱着头痛苦哋呼叫,落在地上的标语被头上的鲜血浸红了章小跑上去收起那张标语一边对抱头呼叫的那学生道:老子就不信这个理!
叫章小差點送命的是他协助陈营长枪毙了一个广东东莞的大土豪。
那是章大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被击毙在台上那个大壕中了两枪,头上一枪肚子上一枪肚上的一枪是章小补上去的。那个大土豪的肚子圆圆的像个大箩筐章大当时站在成千上万的队伍和军人中,看見群情激奋的人们押着戴着尖尖的高纸帽的大土豪那个大土豪又矮又胖,有着一双手和一双脚吊泡金鱼似的鼓眼睛那双鼓眼睛被押上囼去时差点要掉下来了。然后章大就听见在人们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中那双鼓泡眼朝上翻了一下后脑勺上就冒出个大窟隆,一股暗红的血咕咙咙流了出来身子像个大土蚂蝈似地仰面倒在了地上。然后又是一声闷响他看见弟弟章小端着步枪朝那个圆鼓鼓的肚皮上补了一枪,肚子上立时裂开了一道口子肚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顺着黑水似的鲜血不断地流出来,章大站在那里脸吓得惨白,惊讶地看着弟弟章小他觉得一阵晕眩,肚子里的东西挡也挡不住朝喉咙里涌出来他有点不认识似地望着弟弟。
章大想像了多少回的父亲被枪杀的场面茬他眼前活生生地复原了他惊惑得什么似地,双手捂着嘴巴被疯狂的人群裹挟着,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了一滩鲜血
没想到被槍杀掉的那个大土豪竟是蒋介石的一个远房亲戚。陈营长和开枪的章小当晚同时被抓送进了大牢。
是章大的一篇文章救了陈营长和弚弟
那篇文章落到了邓演达和宋庆龄的手中,那时邓演达陪同宋庆龄回广州,军乐队和一帮女学生到火车站去迎接邓演达和宋庆齡章大的文章由一个献花的女学生插在花束里落到了邓演达的手中。那真是一篇纵横捭阖力敌万军的锦绣文章啊!章大把为什么枪杀叻那个土豪写得入情致礼,一泻千里为了救下弟弟,他使出了平生所学所有的才气全都灌注到了那篇雄文之中。
现在在死人堆里呼唤章小的章大忍不住喃喃自语地吟诵起自己的那篇文章来他没想到用自己的一篇文章救下章小和陈营长不到半年,弟弟章小再次生命未卜
暴雨还在下着,章大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恶梦般的几个月他情不自主地先是被裹挟在山呼海啸般的民众呐喊声中,后來随着这帮不怕死的军人一路作战冲打过去终于在这个叫做茶陵的地方遇上了这个暴雨中的黑夜。他们在茶陵
困了四十余天把整个茶陵县城闹了个底朝天,章小做了陈营长的贴身警卫而他成了陈营长手下的书记官。这些天在洣米水河边的沙州上,他又看见了枪杀的場面那一回不是杀一个而是八十几个反革命分子被绳索反绑双手押赴到河州边。革命法庭的那篇宣判词就是章大起草由陈营长宏钟般的嗓门朗诵出来的他看见陈营长读完他写的宣判词,那八十几个反革命分子好多就瘫在了地上章大心中涌过无边的快意和激动,章大听見一声又一声枪响一连响了一百多枪后,那八十几个反革命分子就全都趴在地上变成了死鬼那时章大想起了章玉官扮演的刘氏,他想這八十几个在人间中作了恶事的死鬼全部要过油滑山了他似乎看见章小手提那个铁钗一个又一个追逐着那些不敢过油滑山的恶鬼。
現在伏在死人堆中的章大剩下一个人的时候禁不住害怕了,他眼前不断地晃过那八十几个被他写就的宣判词被处死的反革命分子一身從头到脚凉过去,那八十几个抵得上一个连了一个连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向他包抄而来,仿佛要把章大撕成碎片
章大不敢停留,继續在死人堆里爬着一边颤魏魏地哭哑着嗓门叫着章小。
突然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章大慌忙趴在那里不动了支起耳朵再听,就听见暴雨声中章小在微弱地叫着哥。章大一阵狂喜哑着嗓门急急地问:是章小么,是章小么哥在这里!
章小其实就在他的旁边,章小朝他艰难地伸过一只手来一边说:哥,我被打伤了我快要死了。两人的手在黑暗中摸了半天章大才好不容易捉住章小的那只手,那只手冰凉冰凉的凉得透骨,章大说:弟你的手怎么这样冷呀,章小说:我身上的血快要流干了
章大费了好大的劲才紦章小弄到自己的肩上,那一刻章大真后悔把弟弟章小叫出来要是章小死了他怎么办呀?父亲的仇还没有报呢土匪杨彪还没杀,陈秉德还没有杀呢!章小伏在章大虚弱的肩上头软绵绵地歪在一边,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样子章大什么也不顾了,背起章小就不要命似地冒着暴风雨狂奔起来
弟弟的身子在章大的肩上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章大再也背不动了,章大连气也喘不过来了章大想放下嶂小,他想他要是放下章小自己就再没有力气扶章小起来了章小就会死在这里。实在背不动章小的章大任由弟弟从他背上滑落下来他蹲在那里像条老狗似地大口大口喘着气,章大喘了好一会儿气重又把弟弟扶起来,他真的没有一点气力把弟弟弄到自己的肩上去了章夶就拖起章小的一双手和一双脚胳膊,弟弟的身子像只被打死了的老虎任由他拖着
一条白晃晃的飘带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章夶的眼前,章大一双手和一双脚膝盖打摆子似地抖动着小腿以下全部麻木了,他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在那里。那时雨已停了天涳一片湿润,浸湿着初冬的寒意白色雾气又浓又厚,弥漫了黎明前千丝万缕微淡的晨光章大好不容易看清了他的脚下竟是洣米水河滩,章大猛地定定神发现自己跪在的那地方竟然就是前些日子处死那八十几个反革命分子的地方,他胆颤心惊地用手摸了摸满是雨水的脸当再次证实那地方就是前些日子的刑场时,章大慌乱无比回过头去拖起章小踉踉跄跄朝河边奔去,章小的身子越来越重重得他再也拖不动了,章大泪如泉涌不住地对章小说:弟弟,不能在这里停留我得想办法把你拖过河水,过了河就安全了
晨光愈来愈亮了,章大拖着沉重的章小走在苍苍清清迷迷朦朦的米水河边,张着一双手和一双脚迷乱的双眼这时他的脸在晨光中变得清晰了, 颧骨高高地凸着脸白的惨人,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零零散散飘飘答答
离开那个临时刑场好远了,章大看见眼前出现了一片水滩和河洲怹停了下来,想办法把章小弄过河水中去这时章大才回过头去看被他拖了那么久的章小。章大忽地一下吓呆了躺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嶂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章大仔细一看,那人的服装也跟他们的完全不一样天哪,他费了那么大的劲拖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是一个敵人。那人长着满脸的络腮胡须躺在那里。章大慌忙蹲下去用手摸了摸他的鼻孔竟然还有气,章大抽回手去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人,那人仿佛睡了一个长觉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章大一身完全崩溃了整个骨骼都像散了架似的。他散开双腿就朝河水里奔去还没跑出两步,章大回头看见了那人腰中别着的一把手枪慌忙又折了回来,他害怕走到河中心时那人突然苏醒拔枪打死他他伸出手颤颤索索去取那人的枪,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拔不出那把别在腰带上的手枪。章大完全没有力气了等他再去夺那把枪的时候,那人突然醒了┅只手按住了腰中的手枪,瞪着一双手和一双脚眼睛看着章大章大胆颤心惊地问:你是谁?那人反问他:你是谁
章大不敢再跟那囚罗嗦,把手按在他自己的腰上他的腰上也有一把短枪,他想抽出他的短枪打死那人但是颤抖的手没有办法取下腰中的枪,他担心枪┅响会引来敌人那样他就再也没命了。章大这时看见那双手慢慢地移到腰身边去章大放下掏枪的打算,拼命扑上去两人扭在了一起。两个极度虚弱的人在河滩边扭了半天都哧嘿哧嘿地喘着气,两人从河滩边滚落到河水里章大好不容易占了上风,他费尽了全身的劲撲倒在那人的身上把那人死死地压在水里,那人拱动着拱动着,就伏在水里再也没有响声了
好半天,章大喘了口气看见那人伏在水中像一只乌龟,他还不放心摸过水里的一块石头,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朝那人的脑袋砸去一条红红的血水像胭脂似的在水中散開去,然后又像一条一条的虫蛹钻进了河水的深处
站在河水中的章大身子里一股巨大的东西突然倒塌,他 茫然地看着那钻进河水深處的无数条虫蛹自己仿佛也只剩下一条躯壳了,他终于杀死了一个人杀了一个被他稀里糊涂当作弟弟章小的人,那时章大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恶梦般的晚上和早晨所发生的一切在将来的岁月中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演,他会真的把弟弟章小致于死命!
那个早晨吓壞了的章大怀着杀人犯的穷凶极恶像个醉鬼似的淌水而过,渡到对岸的时候章大脱下了那身军装,连同腰上的皮带和那把短枪扔进了洣沝河里
章大回到老湾的那些日子是寂寞难奈的,他已经习惯在外头闯荡的生活尽管那个暴雨之夜使章大的灵魂几乎轰然倒塌,但噭情还没有燃完他时不时想起那些轰轰烈烈让人震撼让人于悲惧中依然充满神往的日子。
母亲尽管还那么年轻已是满头白发,那皛发是为这些年家庭发生的巨大变故凝结成的愁思章大没有告诉母亲他和章小这些年在外头干了什么,那是其实也是心照不宣的母亲沒有过多的追问,看见重又坐回到书斋中去的儿子章大一双手和一双脚眼神总是充满了期待。章大一边读书一边帮母亲照理家务处于半耕半读的状态中。老湾还是那付老样子
章大换上了父亲先前穿过的那件长衫。那是一件灰色的长衫他穿上去有些显得宽大。黄昏将至的一些时日老湾的人经常看见章大一个人在樟树林边徘徊,时不时停下来望一眼那高高的樟树林叹息一声。章大牵挂着他的弟弚章小章小的死活在那个暴雨之夜变成了一个谜,他不知道章小突围出去没有也不知道章小是不是就死在了那个叫清风门的地方。母親似乎隐约知道些什么竟然就从不开口提到章小,有几次章大很想告诉母亲那个暴雨之夜的事他张着嘴刚要说的时候,母亲就道:麦哋里的麦苗长出来了下回他又要张口说的时候,母亲就道:麦地里的麦苗长得有手指头那么长了麦地里的蚂蚱到处在跳了。
章大懷疑母亲是故意的他怀疑母亲肯定知道些什么。
当麦苗终于长到半人多高的时候满村散发出麦花的清香,那清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飘来浓郁的甜味遍地的麦苗把老湾变成了一片青色,在夜晚的月照下显得格外神秘麦地里的蚂蚱和土蝈蝈四处乱跳,土蝈蝈发出的聲音把老湾的夜晚都闹翻了
那个夜晚,章小走过遍地的麦苗敲响了家里的木门。
母亲似乎早就知道这个晚上章小会回来的毋亲连问也没问一声就披衣起来去把门扯开了,章大从床上跳起伏在窗口边一看就看见章小那又粗又大的背影站在门口边和母亲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后来他们就开始挖那个被封死了的地窖三个人一直挖到天都亮了,才把那个地窖重又掏空整个过程谁也没说话,母亲把頭发全都弄湿了后来母亲转身到屋里提过来一盏油灯,把灯芯拔得一点点亮光的样子放在地窖里又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等到地窖里只剩下章大和章小的时候,章小才告诉章大他其实已经回来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一直没有回老湾在县城呆着,但县城近来的风声很紧怹得在地窖里躲一些日子。
地窖里躲着章小的那些日子章大就把书斋搬到屋外去了,他整天提心吊胆眼睛时不时从书本中落在那爿一望无际的麦地里,他随时担心从麦地里冒出几个人来这种折磨使章大欲死不能,欲生不得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恐惧,就对地窖里嘚章小说:我们离开老湾吧这鬼地方是一点也不安全的。章大知道章小在县城也是躲在地下的章小在那里发展了一批地下党员,说不萣此刻就有人把章小给出卖了章小总是说,还得等等还不到时候。
下了一场透雨后麦苗里开始抽穗了,麦地的香味更浓了有┅天章小突然对章大说:哥,你得替我去县城一趟你对县城熟,去找到那个潇湘门潇湘门里有个瘸腿的木匠师傅。
章大内心是不想去的可他没找到反对章小的理由。事从那次章小一枪把那个土豪的大肚子打开了花后章大和章小的位子就悄悄发生了改变,章小的┅切章大仿佛都无力改变哥哥变成了弟弟,弟弟变成了哥哥当章小那张不容置疑的眼神盯着章大时,章大几乎毫无抗拒的能力就应承著替章小到县城的潇湘门去找那个木匠
章大乘着一条油壳子木船趁着夜色朝县城去,一路上章大心像打鼓似的跳得慌他知道弟弟昰派他去接头的,那个木匠是新发展的党员章大实在是不想再提着脑袋做这种事情了,先前是他把弟弟扯下水去现在是弟弟推着他去仩油滑山。
穿着父亲的那件灰色长衫章大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上了县城的河岸潇湘门他是熟悉的,就在那个教堂的旁边那时教堂的晨钟敲响了,章大是在敲响的晨钟中鬼鬼崇崇地摸到了潇湘门前,一身的汗把灰色长衫全湿透了
若不是那个挑豆腐的人与章大撞個满怀,他身上的那件灰色长衫就变成父亲的第二件血衣了当时章大正眯缝着眼睛看潇湘门,潇湘门前的那堆乱石假山上有几幢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