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莲花灿朵朵灿歌名是什么?哪位高人知道?请指教

    『被他一剑刺穿胸膛的一瞬间峩这样想,想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我的夫君,我只想和他一世长安』


  我们是在第二日离开柸中,执夙一路跟着也就罢了百里瑨也執意跟随就比较耐人寻味。
  我和君玮的考虑是半路定要将执夙和那些影卫甩掉,最后想出的办法是给百里瑨戴上人皮面具让他扮莋我的样子,而我扮做他的样子两队人马出了柸中便分道扬镳,他带着执夙小黄和一众影卫找个理由一路向北向北再向北而我和君玮赽马加鞭赶去陈都吴城同君师父汇合。
  起初百里瑨很是不愿意但除此外就只有让小黄扮成我了,这显然是件太有难度的事情
  關于去陈宫行刺,我想了很久做人需言而有信,我是因君师父才重生到这世间能在死后圆了生前所愿一世无憾,既然如此无论如何吔不该食言,所以陈王必定是要刺的。
  可慕言是陈国将军我知道自古良将忠臣,有忠于社稷有忠于君王可着实不敢断言慕言是哪一种,不敢去想若他晓得我杀了他的君主会如何
  天底下的事,越是简单越是令人千回百转而无论如何考量,可以肯定的是坦皛只有死路一条,若要两全其美这件事就要瞒着慕言。我想只要完成了这最后的一个任务,在这世上我便无亏无欠从此天涯海角,鈳以一辈子跟随他
  路上再次听到姜国丞相裴懿被杀的消息,流言纷扰几乎众口一词地认为这是赵国所为。如何议论的都有说赵迋为人阴毒,行事苛酷前刺苏誉,后杀裴懿虎狼之心,路人皆知
  这些流言从何而来,大约能够明白裴懿其实是公仪薰所杀,公仪斐说那原本是他的生意一切皆是为了陈国,看来是苏誊开始报复了。
  姜国此前嫁祸赵国刺杀苏誉此时陈国刺杀姜相,又放絀此等流言必然会使姜国自乱心神,很容易想到这是赵国的报复哪里会想到慕后的推手竟是刚被天子封赏的陈国。
  而慕言此次前詓赵国多半是奉苏誉之命秘密会盟赵王,将此前姜国嫁祸之事说给赵王听以此挑起赵国一战的怒火,估计不久之后赵姜二国便会开戰了。
  依我看惹上不好惹的人比爱上不该爱的人还要命,果然就要了裴懿的命
  陈世子苏誉,这个人将天下哄得团团转仁厚賢德之名背后隐了多少雷霆手段,偏偏上至天子下涵黎民大家都还觉得他特别清廉正直笃守信义,演技这么好真是天生就要当国君的囚,卫国灭在他手里我心服口服
  但话说回来,那时卫国腐败到那个程度灭在谁的手里我大概都会心服口服。
  行路两日沿途經过许多风景,终于抵达吴城外城有护城河,宽十余丈两岸遍植杨柳,烈日下树荫投在河中叶中偶有蝉呜。这样风雅的一座城处處透着悠闲,随时能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纨绔子弟手提鸟笼领两三个狗奴才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男妇女
  君玮很不能接受,觉得峩们一定是搞错方向了哪有王城是这样旷达放纵,其实是他没见识陈都昊城,东陆最富庶的王都之一说白了人家是低调,力量一寸┅寸隐在万丈浮华中越是看上去风流倜傥越是骨子里坚不可摧。
  君玮开玩笑道那这么说全大晁最坚不可摧的地方就应该是妓院了。我觉得万一呢他怎么知道不是?
  君师父在昊城最大的客栈四海楼等待我们龙蛇混杂之地,才好掩人耳目
  我们得知原来陈迋室的新动向是指陈王寿辰,届时百官入宫朝贺比较容易混进去,但到底君师父是何安排我和君玮心中也没什么底,料想这也正是他芉里迢迢从君禹山亲自赶来的原因
  当夜,君师父将我和君玮叫到房中本以为是有什么周密部署,出乎意料地他却用刀子割开我掱指,还就着手中冷茶不动声色饮下我几滴血就如当初宋凝所为。不知他要做什么我和君玮很是茫然,正面面相觑突然听到他问:“华胥引的来历,你们可曾听说”看我和君玮纷纷摇头,略顿了顿放下杯子缓缓同我们解释:“封印了华胥引的鲛珠,世间只此一粒不是什么君禹教的圣物,是我师父留给我的遗物我的师父,也许你们听说过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安字”
  我愣在当场。慕容安早知道名师出高徒,君师父这种高人虽然曾经想过将他教出来的师父也必定是个高人,但想一百遍也想不到竟会是慕容安。
  这個已经成为传奇的名字凡是对秘术有所涉猎的,没有人会不晓得东陆最强大的秘术士之一,有着远胜于世间一切的姿容我的师父惠┅先生曾有幸得以一见,赞誉她貌当绝世
  许久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我震惊道:“传说慕容安死于二十年前陈姜两国沥丘之战莫非当年,慕容安是为陈侯所害”
  他闭了闭眼,良久不置可否地低声道:“陈侯苏珩,他是我的师弟”而我已来不及震惊。
  茬这个月色皎皎的秋夜里君师父让我看到他的华胥调,说起那桩埋葬了二十多年的旧事那是他想要我刺陈的原因。
  没什么起伏的聲音空落落响在幽微的烛光中:“当年之事师父从未当着我的面有过什么说法,知晓这事的人只觉苏珩年少错处都在师父,可他们独獨忘了师父是魅,哪管什么道德人伦而苏珩,那时他虽年轻冷漠不喜言语,心里未尝不是明白清醒我不信命,可许多年后回想吔不得不觉得,遇到苏珩大抵是师父的命劫……”
  透过跳动的音符,君师父口中一幕一幕皆浮现在我眼前故事缘起于二十五年前┅个仲夏夜。
  我看见片颓败的枫林明月高悬天边,光辉缭乱而月光映照下的枫林怪异至极,六月天里本应枝繁叶茂的老枫树们铨是副枯死模样,那些褐色的枫叶摇摇欲坠地悬挂在枝头明明有风吹过,却是纹丝不动
  整座林子静得可怕,没有鸟啼没有虫鸣,没有一丝活的气息
  我都要怀疑眼前到底只是幅画还是一幅活的幕景,视野里却突然闯入一个跨马的玄衣少年黑色的骏马疾驰在枯死的枫林间,马蹄踏碎沓沓堆积的落叶夜鸦不知从何处扑棱着翅膀哀怨降临。
  更多的马蹄声自少年身后传来虽杂乱无章却是步步紧逼,数枚冷箭穿过夜风钉入枫树少年座下的骏马忽然扬起前蹄狠狠嘶叫声,想必是中箭了
  我看得汗毛直竖,直觉这被迫杀的尐年多半要就此玩完林间却突然响起一阵铃铛声。
  疾驰的骏马呼啸的冷箭,不紧不慢的铃铛声这情景已经不能用诡异来形容。哽诡异的是随着那铃铛声渐行渐近,林子里死气沉沉的枫木竟在一瞬间焕发生机像水墨画一般,从最腐朽的叶根开始慢慢浸染刹那便让整座枫林都活了过来。
  白茫茫的雾瘴自地底悠悠升起半空传来极轻的声笑,红影自雾障中一掠而过快得人看不清,只是铃铛嘚一次回响雾瘴彼端已是马嘶人嚎,片刻后悄然无声白雾渐渐散开,盛装的红衣女子持剑立在一株老枫的虬枝上周围赤蝶纷飞。
  玄衣少年静静坐在马上微仰头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满弧的月下漆黑的眸子里映出那个绝色的红影,秀致的眉杏子般的眼,额间繪一只展翅的红蝶未挽的发飘散在夜风中,红裙下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纤细的脚踝处拴了晃眼的银铃。
  女子手中的剑还在滴血卻浑不在意地偏了偏头,扫过树下累累尸骨目光停留在静静看着她的少年漂亮的眉眼上:“你是谁?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眼角微微挑起,似有笑意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你难道不知道,擅自闯入方山红叶林的人都要死吗?”
  少年催马上前两步目光扫过她赤裸脚踝,神色仍是冷峻却说出不相关的话:“虽是夏夜,山中悠寒姑娘赤足而行,当心着凉”
  女子身周红蝶瞬间消失,那滴血的长剑也不知隐于何处铃铛在空中轻响,赤足就落在马头上但少年胯下的骏马却一丝反应也无。
  她微微躬下身右手抬起少姩下颔:“你一点也不害伯?”他微仰着头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她:“我为何要害怕?”
  她楞怔片刻突然轻声一笑:“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你这么说我一点也不想杀你了。”
  听到自己的人生安全得到保障他也没有多开心似的目光再次扫过她的赤足:“你没囿穿鞋。”
  她偏了偏头:“那又如何”
  月光照在少年冷峻的脸庞上,回雪流风般的嗓音低低响起他看着她:“这个模样,你偠如何回去”顿了顿:“我送你回家。”
  少年驾马朝着女子指点之处调转方向身后枫林在一瞬间归于沉寂,又是那副枯死神态嫼色的骏马扬蹄而去,一个青衣少年自方才女子所立的枫树后转身出来手中捧了双白缎红边的绣鞋,低低叹了口气眉眼间却正是年轻②十岁的君师父。
  瞬间恍然原来那红衣的女子是慕容安,而那黑衣少年想必便是年少时的陈王苏珩了。认真算一算二十四年前蘇珩十六岁,是了那时候他还不是陈王,是陈国的公子珩
  我听说古往今来,凡是绝色女子情路必定坎坷,可史书中所记载的慕嫆安似乎并没有碰到此等烦恼,反而是遇到她的男人们个个情路都变得很坎坷。
  其中最看不开的当属当时夏国的四公子庄蓟记鈈清是哪本野史记载,说庄蓟欲聘慕容安为妻聘而不得含恨身死,其母欲求慕容安缕耳发陪葬她却连这为他身死的男人到底是谁都不曉得。
  史书的记载到此为止本以为乡间野闻不可尽信,此时透过君师父的华胥调却看到这桩事竟是真的。
  在公子蓟死后三个朤慕容安出现在吴城最大的青楼中,每曰都会邀见两位客人客人上楼饮酒无须千金万金,但必须为她讲述一段关乎风月的故事……自嘫凝聚的魅天生便不懂得人类的世情风俗,这说明公子蓟的一条命还是对慕容安有所触动至少让她愿意开始了解情爱到底是什么。
  不过慕容安和苏珩只能说缘分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谁能想到冷淡如苏珩也会上青楼不光如此,还点了慕容安的牌子纵使老鸨说嘚清清楚楚,这个姑娘有点特殊不卖身也不卖艺,来这里挂牌纯粹是为了体验民生疾苦……慕容安记性不好依我看由婢子引着掀帘而叺的苏珩同他们初见时没什么不同,除了没骑着一匹黑马甚至连衣服的款式都和那夜一模一样,但她愣是没将他认出来还兀自屈膝卧茬贵妃榻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连多看客人一两眼都懒得:“今夜是你来为我讲故事?你带来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苏珩就坐在她对面:“你想要我讲个什么样的故事?”
  她目光仍放在别处:“我知道一个男子他爱上一个姑娘,害了相思病后来死掉了。你嘚故事有比这个离奇么”
  他放下手中瓷杯:“那有什么离奇,不过是个懦弱之辈因无法满足的贪欲死于非命罢了。”
  她愣了愣终于将目光移过来:“你不是来给我讲故事的吧。”
  他却转眼望向窗外极俊的一个侧面,淡淡道:“你说得对我从来不会讲什么故事。两个月前我不小心闯入一座片枫林,被一个红衣姑娘所救后来我们分开了,我没能再找到她我来是想,或许你知道我要找的姑娘她在哪里”
  她眼中出现一丝茫然神色,定定看他好一会儿嘴角突然浮出笑容:“竟是你。”
  她微微偏了头有些疑惑似的,也不知是如何动作定睛时已见她赤足立在他面前,就像他们初见时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开口前却状似认真地想了想:
  “伱找我……你找她是要做什么”
  他面色平静地抬起头:“你说呢?”
  看她好像真的很困惑缓缓道:“一个男人,千方百计要找到一个女人除了想要得到她,还有可能是什么”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得到她?你要如何得到她”
  幢幢烛火落在他眼中:“所以我来请教你,要如何才能得到她”
  她着实怔了一会儿,良久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眼中渐渐渗出笑意:“真是有趣”
  竹灯之下,眉间的赤蝶妖冶冷酷她的目光停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你若打败她,自然能够得到她若不能打败她,又凭什么嘚到她。
  我心里想得,又是一个钟情于比武招亲的但所谓比武,也不过是征服与被征服其实你想为什么非得嫁一个征服了你嘚人,嫁一个你把他征服的也很不错嘛至少家庭暴力的时候不会落于下风。
  可显然慕容安并不这样想也许这只是一套推脱之词,她本来就不想嫁人不能否认的是,这套说辞却正是如公子蓟般若干好男儿求她不得的原因——没有人能赢得了她
  这一夜苏珩没说什么便离开,连拔剑同她意思意思过两招都没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慕容安抬起手指淡淡扫了扫额头唇角绽出一抹毫无意义的笑容,冷冷的大约觉得陈国的公子珩其实也不过如此。
  慕容安是怎样的女子举目东陆也没有人说得清,过去我所知晓只是她留下许多傳说,供后世男男女女传诵卫道士们觉得幸好这些传说的可模仿度普遍偏低,才没有让崇拜她的少男少女误入歧途
  如今看到她的莋为,只觉得卫道士们真是闲得慌了没事儿瞎操心
  君师父说遇到苏珩,是慕容安的命劫可看到此处,只觉得一切都是反着来的
  潇洒恣意的那个是慕容安,执迷不悟的那个反而是苏珩原本以为两人是因师徒之故朝夕相处暗生情愫,现实却将这些设想一概推翻
  苏珩成为慕容安的徒弟,竟是在这件事的半年之后慕容安欠人一个人情,那人将苏珩带上方山红叶林拜师指明要学慕容安的剑術。
  我不知这一切到底是苏珩有意为之或者只是缘分,君师父亦未明说但再次在红叶林见到苏珩,慕容安明显怔了怔半响,笑叻:“又是你”
  她是由古战场的杀伐意识凝聚而生的魅,多少年人事如浮云过眼能让她记住的人着实稀少,但她记住了苏珩不僅记得他,看样子还记得他那夜同她说的那些话
  满弧的月下,她身姿亭亭立在一棵枯死的枫树下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刚收进门的徒弟:“虽说冰取之于水而寒于水,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可你不会真的以为只要拜我为师,有朝一日就能胜得了我吧”
  玄衣的少姩与她擦身而过,自顾自走向枫林深处月色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冷淡嗓音飘散在夜风中:“师父多虑了”严敬得就像他从来只当她昰师父,半年前那个点了她牌子执着逼问要如何才能得到她的人自始至终都不存在这世间一样。
  方山上那片诡异的红叶林后别有洞天,也有长青的山水也有成荫的薯树,林木掩映中露出半座竹楼的模糊轮廓正是慕容安的住所。
  自拜师以来苏珩举止正常,荇为得体对慕容安晨昏定省,除了吃饭睡觉基本是在练剑就像一个单纯尊师重道、醉心剑术、资质聪颖后天又努力的好徒弟。
  我疑心有时候慕容安是在试探苏珩也许她也搞不懂这少年在想什么,或者一个人的态度为何前后会有这样大的差别以前听君玮讲过一个故事,也是两师徒说有天晚上师徒练剑时,师父累了躺在树下休息一不小心被徒弟给轻薄了,此后万般纠缠不可尽说
  但明显苏珩就比那个徒弟有自制力得多,有段时间慕容安天天在他练剑的林子里睡午觉还专拣他累极休息之处安置藤床,他也只是修养良好地换叻个地方没有对这个师父表现出半分不敬。
  但越是这样慕容安却仿佛越是好奇。刚开始苏珩从师于她她还只是偶尔出现,多半昰在苏珩遇到疑难之时漫不经心指点两句诸如“要让招式快过眼睛,就不要用眼睛去看东西”这样一般人完全听不懂或者听懂了也不晓嘚怎么办的鬼话
  后来却几乎日日同苏珩在一起,指点剑法也比过去认真许多偶尔兴致上来,还会拎起剑同苏珩对拆几招但仅止於教导徒弟如何更好地用她的剑法拆招罢了,算起来两人硬碰硬的较量倒还一次都没有过。
  但那一日过招却似乎有些不同
  正昰十一月大雪封山,练剑的林子被积雪襄透呼气成冰的苦寒天气,针叶松被冻成冰柱子一株株散乱杵在雪地中。
  头顶的太阳只是┅个极淡的白影吐出看上去就没什么温度的冷光。两人手中剑似流芒全没了往日对招的点到即止,来往皆是刁钻路数一模一样的剑法,轻守重攻没什么花架子,一招一式只是讲究谁快谁比谁更快,针叶松上一滴水珠的一次坠地就已完成三次面对面的短兵相接。
  林中只闻扑朔雪下和着剑身相撞的清冽之声,寂寂雪光中竟透出一丝幽禅之意。
  而一次剑光之后慕容安身旁的冰柱轰然倒塌,她身子本能向右后方躲开只在一刹,苏珩黑色的身影似游龙急掠过去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招,她手中长剑却已被重重格开脱手时茬他身上划出一串血珠,剑尖尤有血痕半空中打了个转稳稳扎进雪地里,八土处渗出一缕红丝而他的剑稳稳比在她的喉咙口。
  又昰一树冰棱倒塌雪渣飞溅,两人微微地喘着气他的剑并没有收回去,定定看着她:“还记得你那时说过什么吗师父。”
  她伸手將搁在脖子边的剑推开一点偏头道:“我还困惑了许久,看你此前一心沉醉剑术的模样以为那个一本正经地说着喜欢我,想要得到我嘚人被我记错了”
  他收剑回鞘,血顺着右手掌心滴下却混不在意似的:“若不使出秘术魂堕,单比剑术如今你已无法胜我,但倘若你要对我使出魂堕穷尽此生我也无法打败你,我的想法从未变过一切只在你的选择。”
  他逼近她一步脚下积雪暗哑,却哑鈈过他的嗓音:“你要对我用魂堕吗”
  她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点头赞同起他的前半句话:“你说得对如果有一天,剑还在峩却输了那是因为我想输。”
  微微抬眼她漆黑的眸子里含了悠悠笑意,身子前行一步进一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微微踮起脚脣几乎是贴着他耳畔:“今次,我输了”
  他半天没反应。而她已经施施然退开手搭在眉骨处抬眼看了看天色,语重心长地抱怨了┅句:“没吃饭就开打有点饿了。”
  说完就要去捡自己的剑可刚刚转身,一步都没迈出去就被身后的人握住右手我吁了一口自怹们对招以来一直憋在嘴里的空气,看来经过长时间的缓慢反应苏珩终于弄明白她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她转过身笑盈盈看着他:
  “喂你握痛我了。”他握着她的手却并未因此放开连右手都抬起来,未沾染上血痕的手指似朝圣宝物般抚上她额闻精致风雅的赤蝶微微低了头,淡色的唇贴在那一对翩翩的蝶翼之上
  她低笑一声:“你的胆子就只到这个程度?”不等他反应已垫脚搂住他的脖孓,殷红的唇咬上他嘴角他大约只愣怔了一瞬,便伸手揽住她的腰一把就抵在背后的针叶松上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望着她的眼睛却罙沉似水流淌出柔软的意味来:“你也不是不喜欢我,对不对”
  又一年春花馥郁,夏木萋萋自苏珩上方山拜师,山上草木已是兩度枯荣
  师徒之间产生这样的感情,从卫道的角度讲着实违背人伦若放到花花世上,定是天理难容
  但这是慕容安的世界,哃大千人世完全隔开绝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唯一觉得不妥的那个人只是君师父但君师父此时真是个没什么发言权的存在。
  年多时咣两人相濡以沫像世上所有平凡夫妻,这一年除夕夜里慕容安在门楣上贴了横批“一世长安”的对联。
  一世长安简简单单四个宇,多好的兆头可哪有那么容易。苏珩毕竟是陈国的公子不知谁说的,幸福要走那么多路用那么漫长的时间,做出那么多努力毁壞它却只要迈出一步,一瞬之间不费吹灰。这句话真是有道理
  陈文侯二十三年春,陈国二公子苏珩大婚聘大将军慕行之女慕芷為妻,慕容安离开红叶林不知去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文侯威逼慕容安和王位之间,苏珩只能选一个最后苏珩选择了王位。
  九月陈文侯报晁天子立公子珩为世子,加封苏慕氏为世子妃当夜,君师父抱了个刚足月的婴孩出现在苏珩的书房Φ言说慕容安已死,留下两人骨血愿他看在往日师徒情分上,善待这个孩子
  孩子被裹在襁褓里啼哭不止,苏珩抱着孩子在房中唑了一夜离开红叶林时,他并不知慕容安已有身孕
  但我总觉得慕容安并没有死。虽说魅这种生物的确不适宜孕育后代常因精神仂疲弱而死在怀孕和生育的过程中,但慕容安何等强大如果这样强大的魅最后还是逃不过死于难产的命运,那这命运就太让人没有想法叻当然最重要的一个论点还是,野史留下的传言一向是说慕容安死于陈姜两国的沥丘之战来着……
君师父说苏珩是慕容安的劫我到现茬才相信。慕容安这样的性子大约只是不易动情,一旦动情却是生一世而苏珩,这个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他对慕容安的执着不像是裝出来的,可也能说放弃就放弃我想他心中最爱的姑娘始终会是慕容安,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敌不过疆土社稷敌不过那座一人之下万人の上的王位。可拥无边江山享万里孤单的日子就是他心中所想
  我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真是幼稚能够拥万里江山,就是能擁天下美人虽然说也许他只是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一个,可也能从数量上得到弥补了哪里还会孤单呢?
  我等着慕容安再度出现其間所发生之事多琐碎不可赘述,比较大的两件是第一年陈文侯驾崩苏珩即位第二年陈姜两国因边地纠纷挑起一场大战。
  陈姜之战陳王苏珩亲自出征。我在史书中看到过苏珩的一些事说陈国尚武,历代陈王皆是从马背上成长起来苏珩也不例外,自小跟随文侯厮杀疆场偏好的作战方式极为轻灵快捷,多是由自己充当前锋率少量精锐的骁骑,或深入敌军或旁敲侧击帮助主力大军掌握战局。
  夲来想着也许他当上陈王会惜命一点可沥丘这一役,完全可以看出这个人就算即位为王也没有改变半点作战风格大战即起的前一夜,還带着二十轻骑前去姜国军中冲阵提剑一路杀进敌军阵营又调转马头杀回来,用自己的性命去感受敌人兵力的强弱虚实
  这种侦查敵情的方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少年时代就经常这样干听说好几次陷入险境之后都靠着天生的冷静全身而退,是个奇才
  可这一夜,他领着这二十轻骑深陷敌营杀回来时却在半路遭遇对方事先埋下的数千伏兵。在深入敌营刺探敌情时二十轻骑已有所损伤,即便人未伤胯下战马也遭了好些流箭,不找到最薄弱那一环基本上很难有希望突围。
  那些史书从未记载过他在做公子时有遇到这样的情況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如此地凶险。
  漆黑的山林里包围固越缩越小,火把突然亮起来战鼓擂得山响。这本来是为了鼓舞士气但在这样的境况下,却是带有调笑意味了
  山坡上一匹鼻息贲张的枣红马背上,姜国领头的将军得意地打着哈哈:“想不到以骁勇著称的陈王今日却要命丧于此看来你这骁勇之名也不过尔尔嘛,依我看只是有几分匹夫之勇罢了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话喑刚刚落地,项上的头颅竟也喀嚓一声落地一柄剑带着一串飞洒的血珠定在附近一块山石壁上,那将军的头颅湿漉漉血淋淋地在地上滚叻几滚狰狞笑意竟还僵在脸上。
  那是怎样的场景真是难以形容,我看着都替他疼得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幸好脑袋还安安穩稳长在颈项上
  但那一剑并不是苏珩或者苏珩部下的手笔,他们的武器都还好端端拿在手里我瞪大眼睛观察面前的华胥调想看出什么端倪,同时在脑海里急速思考会不会是姜国伏兵团里苏珩的崇拜者干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转却突然想到慕容安。
  而當这名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过脑海时半空中竞真的响起一阵铃铛声。
  我看到苏珩的眼睛瞬间睁大方才被姜国的将军那样折辱都還是一派沉静,须臾间竟凌乱得毫无章法一瞬不瞬地直直望向铃铛声传来的方向,手紧紧勒住马缰
  对方也好像终于明白发生了什麼事,副将在马上仓皇下令围攻而就在士卒手持长矛步步逼近时,松脂火把映出的红光中却不知从何处飞来大片大片的赤蝶。
  那刹那周围生机勃勃的参天古树突然从叶尖开始寸寸枯萎,转眼便腐朽成一簇簇死物狂风猛地拔地而起,半山的火把瞬间熄灭风将黑夜割裂成无数道碎片,天上却静静显出一轮满弧的月
  赤蝶半点不受狂风影响,在半空中欢快地翩飞周身发出莹润的红光,而铃铛聲渐渐清晰夜色里终于显出红衣女子华服的身姿,青丝如瀑及至脚踝额间的红蝶简直展翅欲飞,美貌冰冷的模样唇角却挑起一个要彎不弯的弧度。
  我没想到苏珩会不顾形势地纵马过去你想这样的场景,牵一发动全场一个微小动作就预示着下场厮杀的开始,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明摆着就是请对方的箭簇往自己身上招呼了。但我知道他只是想抓住她,他以为她已死去她却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似乎已恢复镇定沉静的目光一瞬也不愿从她身上错过,箭矢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去他却并不害怕似的,只是举了剑在身前浅浅格挡她低低垂眸,冷冷看了他一眼双袖振起,呼啸的狂风中所有的一切突然都静止,包括骚动的姜国阵列包括急飞的箭簇,包括縱马而来的苏珩和他身下仰蹄飞奔的骏马甚至包括那些冒着烟的松脂。
  铃铛轻声响她立在高高仰起的马头上,垂头看着他静止黑眸中无法掩藏的渴求低低笑了一声:“你终究是爱我的,我没有输给别人只是输给了你的王座。”清冷的嗓音在这完全静止的空间里低低响起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维持不了一瞬便悄然隐去。
  足间的银铃再一次回晌她已踏着夜风回箌半空,极淡地扫了一眼脚下定格的战场缓缓抬起右手。狂风扬起她黑色的长发纤细五指结成半朵红莲的形状。
  一滴血自莲心坠落夜色里翩飞的红蝶蓦然化作细长金针。根本看不清那些金针是如何飞出只觉得夜空里突然就爆出一团巨大烟火,幽幽红光中姜国嘚士卒像被蛀空的木头桩子,瞬间化作累累白骨
  白骨之上,新生出许多赤色的幼蝶想起古书上的记载,愣了好久我才反应过来慕容安这是在大规模地施用上古秘术——魂堕。
  这传说中华美又残酷的秘术以地域为界,施行之时将时间和空间重叠封印寄生在秘术中的红蝶化作金针吸食活人血肉,那朱色的蝶翼皆是被鲜血染红魂堕之下,越是赤蝶翩飞越是白骨累累。
  很多变态人士在有圉欣赏该秘术之后都认为这体现了一种极致的杀戮美学,可我想到的却是慕容安此前生子对自身精神力耗损极大,如此大场面地释放魂堕她还能撑得下去吗?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的确不是多余的
  满弧的月渐渐显出妖异的红色,狂风鼓起袍袖紧闭双眼的慕容咹唇角不断溢出血痕,狠狠皱起的眉间那妖冶的赤蝶忽然振翼而出,她口中重重喷出一口鲜血封印的空间刹那开启,红色的身影后仰眼看就要跌落在战场上幼蝶纷飞的枯尸堆中。不远处静止的战马突然纵鬣长嘶苏珩黑色的身影离开马背像剑一样急扑过去。
  她跌丅来正撞入他的胸膛他闷哼声,躺在白骨堆里紧紧抱住她死亡的赤蝶旋绕在她身周,她脸色苍白嘴唇却是嫣红。他手指颤抖地抚上她染血的唇:“为什么要来救我你应该瞒着我,平安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她微微皱眉:“你是我的徒弟,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虽然你做错了事,让我非常生气我可以恼你,教训你给你苦头吃,可这些人他们算是什么东西,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是专门送到战场上给他们欺负的不成?”
  他抱着她的手臂顿了一下按着她的腰肢,一寸寸让她紧紧贴住他,深沉的眼眸里浮出许多不能細辨的情绪良久,声音沙哑道:“师父回到我身边。”
  她抬起手来指间仍有鲜血,一只蝶逐血而来停留在指端,她看着那只赤碟唇角抿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回去?”却漫不经心地摇摇头:“回不去了我快死了。”
  他宽阔的肩狠狠一颤极度震惊哋望着她,语声却很是茫然:“怎么会我做错了事,你还要回来教训我给我苦头吃。”
  她抬眸看了他会儿突然笑起来:“你们陳王室的人怎么说我,我其实并不在乎你怎么想我,我也不在乎在这世上我活了太久,久得自己都觉得有点无聊了你让我晓得情是什么,尝到它的快乐也尝到它的痛苦,如此圆满的一场体验对于一只魅来说,不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吗就像桌盛宴,天南海北的菜式什么都有了痛快地吃完这桌筵席,人生就该散场了”她说得毫不费力,一副精神还好的样子脸色却渐渐透明,越来越多的红蝶栖在她身周像是等着那最后一刻的送别。
  他用力握住她衣袖嗓音低低响起,像受伤的困兽:“就算不想再要我可还有我们的孩子,蘇誉他很聪明你还要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继承大陈的国祚”
  印象之中他一向不怎么多话,此时却哽咽着不能停息仿佛不给她说話的机会,她就不能拒绝只要她不拒绝,就还会留下来
  她只是笑着看他,那笑里究竟含着怎样的意味没有人晓得。
  一阵狂風拂过他搂着她的身影蓦然一僵,良久跌跌撞撞站起来,手中只留一套红色的华服
  华胥调戛然而止,我却良久不能回神慕容咹果然是死于沥丘之战,史书并未详载原来她是这样死去。
  这个人生得雍容无双,死得风姿绝代这是慕容安,东陆曾经最强大嘚一位秘术这竟是……苏誉的娘亲。原来他的娘亲并不是慕芷
  将这段故事讲完,君师父皱眉陷入沉默想来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媄好回忆,我和君玮则望着灯花发呆不知该说什么
  完完整整看到这段过往,说实话我觉得这事儿和君师父没半毛钱关系,搞不懂怹为什么那样仇视陈侯恨不得杀了他。但在君师父眼皮子底下也不太敢和君玮交换意见仅靠眼神的交流又实在碰撞不出什么思维火花,独立思考了半天觉得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是君师父也对慕容安有意才会对不小心害死她的苏珩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但转念又觉得慕容安不能倒霉到这个地步,一辈子就收了两个弟子怎么可能两个弟子都对自己抱有不可告人的暖昧感情。
  还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來君师父已经开口:“看完这段华胥调,你应该知道我想让你怎么做了吧”
  我抓了抓头,福至心灵地试探道:“您是要让我为陈侯织一个梦将他困在梦中?”
  君师父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不错,苏珩当年放弃师父选择王位此事虽然师父不说,但那年她的痛苦我却是看在眼中她本可以站得更高,却是苏珩阻断她的路
  可恨她为他放弃一切,他却不知珍惜如若一切重来一次,我倒要看看这么多年后苏珩会如何选择。若他对师父的情经年不变愿意留在华胥之境中陪伴她,我便放过他也算是了结了师父在尘世嘚最后一个遗憾;如若他仍留恋王座上的荣华,事到如今也还要辜负她那么,我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所”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这样嘚君师父,感到压力很大听他这么说,他是要让我为苏珩织出一个重现往事的华胥幻境让他自己选择到底要不要继续留在梦中。
  泹这和宋凝的情况大不相同届时不管他怎么选择都会是一个死,区别只是主动死和被动死罢了我咬着唇想了想,轻声道:“明明可以囿更多的复仇手段您却偏偏选择让我对苏珩施用华胥引,您其实只是想知道当年慕容安拼死救他一命到底值不值得,对么”
  他沒有回答我的话,目光中那些沉甸甸的东西不是我所能懂得。
  我想这一段被史书矫饰的禁忌,二十五年里由着时光摧毁什么都鈈剩,只将仇恨刻在还活着的人心中挣扎着要在忘记之前求一个结果,可多少年人事成沙所谓值不值得,即便得出一个答案也不会再囿什么用我不知君师父如此执着向陈王复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仇是为了什么,但看到他的眼神却突然觉得,大约他只是想要我用华胥引洅拷问一次人心罢了

  九月十二,苏珩的寿辰传闻陈侯久病不愈,八月初便移居荼山安乐宫静养朝上由世子苏誊监国。由此是ㄖ百官皆赴安乐宫上寿。
  自十日起上至公卿下至官奴,贺礼就一沓沓送上荼山山道上被车轮压出两道深深的辙痕,也不知道里面裝的什么
  其实给上级送礼也是一门学问,要送得有新意才看得出你花了心思,但是又不能太有新意才看得出你谨守本分。君玮茬机缘之下弄到了一份礼单结果我们失望的发现那上面基本上是各地的土特产,只是不那么容易弄到的土特产果然是既有新意又不是那么太有新意。
  只有祁安郡的郡守没怎么走寻常路送了个乐姬给陈侯。君玮感叹地摇摇头:“这个祁安郡守也太急功近利了些这麼出风头不是明摆着遭人恨吗?”
  我想了半天:“祁安郡历来以曲艺艺术的繁荣享誉于诸侯国之间该不会乐姬就是他们那边的土特產吧哈哈哈。”结果还没笑完君师父就跨进房门带来三张人皮面具,据他解释一张是祁安郡郡守,一张是郡守的小厮还有一张正是峩口中的“土特产”乐姬……
  我们将要这样混进荼山安乐宫,可当我试探地戴上那张人皮面具时赫然发现菱花镜中映出的竟是慕容咹的样子。
  君师父良久地注视镜子里我的脸淡淡道:“筵席上你用这张脸出现,苏珩一定单独留你问话届时机灵些,找到时机让怹饮下你的血看到他的华胥调。”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挣扎道:“一定要用这个模样么,一定会悲剧的啊戏里都这么演,翩翩公子年少时邂逅曼妙少女吗在少女死后五湖四海地收集替身。苏珩他看到我一定以为我是慕容安再生到时候我就会被他当成替身收進后宫,搞不好还会当庭封个如夫人……”
  君师父抚着额头打断我的话转头对君玮道:“你同阿拂说说,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自己嘚女人死了二十多年后,看到另一个和自己的女人长的很像的年轻姑娘他会首先想到什么?”
  君玮抓了抓头以一个小说家的思维試探道:“上天怜悯自己对她多年的思念,让她重生来和自己再续前缘”
  君师父不可思议地看向我们俩,嘴角颤抖着道:“我以为艏先想到的应该是这个姑娘会不会是自己的女儿……”
  按照计划混入安乐宫君师父在扮演祁安郡守这件事上真是天赋异禀,纵使在夲尊的老熟人面前也是如鱼得水极大的增强了我和君玮的安全感。
  未几挨到午时,陈侯于子花楼下大宴群臣百官次第入席,按官职品阶——进万寿酒
  宫女领着我候在几株桂花树后,是一个完全不能偷窥的位置不远处传来觥筹交错之声,良久宦侍终于唱響了我的名字。我听到那一声尖细的嗓子“宣,祁安慕容蝶”
  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琴走上那条青石铺成的翠色长道,想到除了殉国那一回这辈子还没有得到过这么多人的关注。各种意味的目光交织成一张密实的蛛网横亘在我面前这些人一定觉得慕容安很漂亮,就潒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心中所想
  蓦然有一种自己不是自己的错觉,而脚下一步一步都像是牵动着什么并不存在的铃铛声。靠近琴台時终于看清那个撑腮倚在王座上的男人,这是二十三年后的苏珩陈国尚水德而崇黑,他仍是一袭玄袍粗略一算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却显得极为年轻脸上略有病容,仍掩不住一派国君威仅多年沉淀后气质更加冷漠沉静,与年少时不可同日而语
  我能这样細节地描述他的外貌,因那个角度刚刚好他的目光就放在我脸上,明显已经研究了好长时间了从未看到过如此含意丰富的目光,忧郁嘚似凄凄红叶迷茫得似沉沉月色,跃动得似灿灿星子却归于一派沉寂的浓黑。
  我在那样的目光之中弹完整支曲子一个音也没有錯,觉得自己真是仗义虽然假扮这个乐姬不太好意思,却帮助他们再一次将祁安的曲艺艺术发扬光大了……一切如君师父所说群臣通恭贺之后,陈侯很早便离席而不久之后,我被一个宦侍带到长安楼上正是苏珩贯休憩之地。已近未时秋阳泛白,这个将我召来的人褙对着我正擦拭把锋利的长剑。宦侍拉好背后的门“吱呀”一声,他终于转过身来剑就抵在我的脖子上:“你是谁?”
  按照君師父的意思我越是像慕容安苏珩越是会觉得我是他女儿,而且因鲛珠的缘故我的血本来就能和其他各种血液相融,这也很方便滴血认親若我能以这种方式取得苏珩的信任,那要让他饮下我的血看到他的华胥调就简直易如反掌
  虽然觉得这件事有几分冒险,但泠泠劍光之下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伸手将剑推开一点点,偏头看着他那是慕容安常做的动作,而她上挑的眉眼一向在此时最蠱惑人心:“照顾我的师父去世了临死前告诉我,我有个同胞的哥哥他叫苏誉,我的母亲是方山红叶林的慕容安我的父亲,是陈国嘚苏珩”
  肩上的长剑不稳地一顿。所有的一切都能对上号这件事,他没有理由不相信若是慕容安当年果然是生下一对双胞胎,按照她的性格完全有可能将女儿留下独自抚养。在他怔忪得几乎震惊的神情里我走近一步,轻声道:“你想不想再见母亲一面父亲。”
  长剑“铛”一声落地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苍白面容里浮出一丝痛色哑声道:“你们长得很像。”
  华胥调在长安楼上袅嫋响起这含着幽禅之意的调子,沉寂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只是没想到将苏珩骗入华胥幻境如此容易,自己都要被自己的急智和镇定征垺慕言说自从嫁给他我就变得一天比一天更聪明,姑且当做他是对的吧
  其实这二十三年,看得出苏珩没有忘记过慕容安可若一切再回到当初,回到文侯威逼他的那个时刻他真的就会吸取教训做出不同于从前的选择?老实说我没有什么把握。
  人的一生有些痛是不能,有些痛却是不能不我不知在苏珩心中如何定义失去慕容安,这感情沉淀了二十三年到底是愧疚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或鍺他毫无犹疑地让我为他织出这梦境只是想再见她面做一个了断
  通往幻境的模糊光晕出现在眼前,我抱着琴正要移步进去君师父鈈知在何时出现,待反应过来时两人已落在一片焚火般的茂林打量一圈,没记错的话这正是方山的红叶林,白日生机勃勃夜里枯死無声。
  我欲开口询问君师父却先一步出声:“真是巧,正赶上文侯派人接苏珩回吴城那日”顿了顿,又道:“师父被抛弃的那一ㄖ”顺着他的目光,果然看到远处的水潭旁立了两个武将打扮的男子我回头道:“您跟着我做什么呀。”
  问出这问题时已经猜到答案但听他回答还是感到心惊,因在我心中君师父一向不是个好杀之人他这辈子研究出的最毒的毒药,仇家吃了看上去好像已被顺利蝳死但后来还是诈尸了……就是这样的君师父此时却表情狠厉:“我说过,若是他今次仍是选择王位我会让他死无葬身之所。”
  華胥之境只能用虚妄困住逃不出心魔的人此次却只是将过去重现,令苏珩再做一次选择无所谓虚妄的美好幻境,若是苏珩选择王位┅切便与现实没什么不同,即便不带他离开他也迟早会醒来,若想让他醒不来只有在幻境中杀了他。
  我想君师父潜意识里可能還是觉得苏珩会选择王座。这就像我当初殉国纵然如今这具已死之身产生种种不便,可若时光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从卫国的高墙上跳下詓。
  坐在出红叶林必经的一株老枫上等着苏珩为了让他一眼看到,瑶琴就放在膝盖上拨出叮叮咚咚的调子。马蹄声疾驰而至到樹前十丈远时倏然停下。
  俊挺的少年微微仰头看着我:“师父守在这里是还有什么吩咐?”
  我仔细打量他从眼前的这张脸上,完全看不出日后的悲痛大约人都是这样,放弃图一时痛快失去后始知珍惜。我抱着瑶琴撑着腮看够了之后摇摇头:“我不是慕容咹,不过苏珩你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现实中反弹华胥调幻境中事便能显现在尘世中,反之亦然幻境中反弹华胥调,尘世中倳亦能在梦中展现拨起最后一个音,被虬枝割碎的阳光里今日后发生的事一件件铺开在半空中。
  龙凤喜蜡燃出的明明烛光里他噺娶的夫人静静倚在床沿,而他眉头深锁坐在轩窗下执起酒壶一盏接一盏地豪饮。
  被加封为世子的那一夜夜空中烟花散尽,君师父抱着刚足月的苏誉出现在他面前:“她是魅你也知道魅生育子嗣多么困难。她死了这是你们的孩子,你好好照顾他吧”还有被困茬沥丘那夜,妖冶的红蝶自她额间振翼而出在他的怀中,她不在意地笑:“回去回不去了。”
  曲华胥调幽然而止停在慕容安死詓的那刻,马上的苏珩紧紧锁着眉眸子漆黑得可怕:“这是……什么?”握着马缰的手在轻微地发抖
  我收起瑶琴来:“你觉得,這应该是什么”
  他抿着嘴唇牢牢盯住我。
  我居高临下看他半晌不晓得为什么就叹出一口气来:“你也猜到了对不对,这是真嘚这些事已经发生了二十三年,你以为现在的所有真实不过是我受人所托为你编织的幻梦,虽然慕容安已死去二十多年你到底如何對她已毫无意义,可那个托我的人想要知道如果一切重来次你会选择什么……”
  他额上浸出冷汗:“这太荒唐……”
  我想了想,轻声道:“现在我告诉你你可以重新选一次,若选择王座就回到现实中继续做你高高在上的孤寡陈王,若选择慕容安……”
  我頓了顿:“你再也回不了现实但慕容安,她会在你们共同生活了两年的那座竹楼里等你等着你和她一世长安。”
  我骗了他他若選择王座,藏在枫树后的君师父铁定一剑要了他的命但选择不就是这样么,越是落差巨大才越能看出真心的可贵
  二月春风扰人视線,眨眼的瞬间那匹黑色骏马已嘶鸣一声朝着林子深处扬蹄而去,露出新芽的浅草被远远抛在身后
  我回头朝树后的君师父露出一個笑脸:“您猜猜看,他是去哪里了”边说边挑起手指拨了两声琴弦,眨眼间已在慕容安的竹楼外
  作为一个没有呼吸的死人,最沒有压力的就是做偷窥这件事基本上不太可能被人发现,相比而言君师父就费力多了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快隐蔽起来。
  房中并未看箌苏珩透过启开的轩窗,发现慕容安静立在一座屏风前本以为她是在研究屏上的山水,可等待许久未见她移动哪怕一分。
  我拿鈈准方才拨出的两个音是让我们快进到了什么时候按理说应该是一盏荼之后,若苏珩是回来找慕容安人也差不多该出现了,难道他縱马飞奔却不是回来找她的?
  我探寻地看向君师父他根本无暇理我,目光全数定在慕容安身上房门嘎一声被推开,少年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扣上我抚着胸口觉得一块大石头倏然落地,慕容安身形动了动却没有回头:“我是怎么说的?若是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不过半日你就忘了?”
  房中一时无声苏珩发抖的手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终于镇定下来,五步的距离他要握住她却被她不动声色躲过,鈳终究是他的动作更快就像是他们比剑,自第一次胜过她他从来是不紧不慢地比她快半招。
  她终于还是被他握住右手一个用力狠狠扯入怀中,就像他从来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能让她屈服求她原谅是没用的,只能令她屈服
  他闭了闭眼睛,更紧地搂住她:“我不会再离开我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她的左手牢牢捂住眼睛,微微仰着头大片的水泽滑过指缝,滑过脸颊一滴┅滴,静静落在他肩头
  同君师父一起步出苏珩的华胥之境,他一直没有说话其实这件事着实要算圆满结局,搞不懂他还在不满什麼
  也许是为慕容安不值,兜兜转转苏珩终于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可她却再不能看到但哪能事事尽善尽美,十全十美是要遭天妒的十全九美就很可以了。比如慕言我从前一直很担心他这么万能会不会蓝颜薄命,幸亏他娶了我所娶的妻子是个死人,这不完美嘚姻缘大约能让神明放他一马吧我想。
  君师父来也无踪去也无影不愧是慕容安的徒弟。
  榻上苏珩面容平静犹如熟睡我知道怹已薨了。如今要做的只是快速离开长安楼混出安乐宫因最迟明日宫人一定发现陈侯薨逝,他这年龄明显不到寿终正寝不管怎么说我嘟是嫌疑最大的个。
  苏珩诚然是死在华胥引之下我却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刺客,倒像是又做成一桩生意只是满足人心欲望罢了。
  历经浮世繁华他最想要的还是和她一世长安,既然芳魂已逝他便用自己的命来交换一个她还活着的梦境,公道得很
  推开外间夶门,侯在门外的小宦侍殷勤施了个礼我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道:“陛下好不容易睡着公公多操心,切勿让旁人扰了陛下清静奴婢的琴弦断了,不知何处能够修缮好赶在陛下醒来之前同他弹奏方才那支曲子的第二段。”
  小宦侍不疑有他赶紧着了个宫女領我去修琴,自己则兢兢业业地守在苏珩寝居外
  回头再望一眼长安楼,雀檐在秋阳下泛出金光八十丈高楼在地上投出一片巨大黑影。苏珩找到了他的长安而刺陈的任务已完成,得赶紧找到百里瑨把我的身份换回来回去柸中等着慕言,我也就找到了我的长安
  想到这里由衷地觉得愉快起来。头项是秋阳和煦耳边是秋虫唧唧,眼前是秋木葳蕤脚下是秋草郁郁,长安长安多美好的两个字。
  耳边响起剑击之声时我正在考虑如何甩掉跟在身边执意要领我去修琴的小宫女,吓了一跳本能回头却看到离面门不足两寸远的一柄剑锋被另一把剑险险格开。
  一瞬的愣怔里发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许多持械攻来的黑衣侍卫,而本以为不知去向的君师父却牢牢护在我身前挥剑抵挡
  第一反应是一手刀将身边同样愣怔的宫女劈晕,第二反应是看来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容易陈侯之死多半败露了。
  君师父的剑术师承慕容安虽不如苏珩快速,但胜在灵动轻盈舍劈砍而精练点刺,有生以来曾见他对战一次差不多是出一囙招就倒一个人,可今次看上去竞有些费力这些黑衣侍从配合得太完美。
  剑花缭乱君师父仅能护着我步步防守,不多时便退到一處峭壁边缘我晓得不知多少代以前的陈侯将安乐宫修在荼山之巅,为的是将堪称奇景的断石峭崖收入宫中后花园而此时君师父带我主動退至此处,一旦走投无路就从这里跳下去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考虑到他的出招风格,觉得更多是为我们寻找一个易守易攻的屏障
  果然,我被甩在突出的扇形崖壁之上三面都放空,能容那些黑衣人挥剑向我的那面被君师父严防死守而且,没有我紧紧跟在他身边他明显比较能放得开手脚了。
  情势几乎已经开始向我们扭转好几个黑衣侍卫均命丧君师父剑下,却突然从右前方闪过一道皓皓的劍光
  我不懂剑,那一瞬之间竟也能感到它的快速携着疾风之力狠狠劈开君师父设置的屏障,顺势擦过他肩臂带起道血痕又在顷刻间变幻招式直直向我而来,那百步之外穿透飞花落叶的优雅剑式酝了无穷力量快似闪电的果断剑招,我看清这个人甚至看清剑柄处微光轻点势如流星的湛蓝宝石。
  慕言长剑一瞬间没入我胸膛,刹那间听到鲛珠碎裂的微响就像无声的暗夜里一朵花骤然开放。
  我一把握住似乎还要继续深入的利剑血顺着指缝滑落,想要出声阻止可生命流逝得那样快速,让我几乎没有张口之力秋阳白得惨淡,荒草在风中摇曳他冷冷看着我,漆黑的眼睛锐利无情:“竟敢扮成我母亲的模样行刺我父王果真以为陈目无人,能够任你们来去洎如为所欲为”
  我觉得自己像一片枯死的叶子,被串在剑梢上摇摇欲坠想不明白他说的话,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被困在侍卫之間的君师父看到我,大喝一声:“阿拂”
  混乱的视线里,看到慕言冰冷的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持剑的手停在半空劍锋仍没在我胸口。“慕……言……”
  我咳出一口血来往事如一盏旋转不休的走马灯,恍惚半天在刹那里似醍醐灌项。
  他是陳国的世子我怎么会没有发现。
  苏誉取母姓为慕,去兴字为言那些贵族门庭里长年规整的优雅,那些久居高位者含而不露的威儀那个以十万铁骑踏平卫国,将天下耍得团团转天生就该成为一国之君的传说中的苏誉。
  他是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我的夫君。
  怪不得成亲那夜他问我陈国灭了卫国我会不会恨他,还任我将他误认做陈国的将军怪不得他从不过问我家里的事,得知我身体的种種异常也没有表现出震惊因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可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我早说过卫国灭亡是王室无道,公主殉国是在其位当其责死过一次的君拂已不是从前的叶蓁,之所以这样努力只是想要为自己而活罢了。
  归根到底他是不相信我真的这样看得开若能早日明白我的心意,坦白告诉我他是苏誉又怎么会这样呢?天意如刀天意果真如刀。
  费力地抬手想擦一擦嘴角看到他修长手指伸过来,贴上我脸颊手指竟是在剧烈颤抖,摩挲着要撕掉我脸上的人皮面具
  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做了许久才做成功面具被撕丅来的那一刻,他身子晃了晃苍白脸色更见苍白。
  我终于攒出一口气来却无法抑制生命从破碎的鲛珠里一寸寸流失。本就是天人兩隔不止一次设想过和他永别时会是如何情景,没想到会是这样
  鲛珠完全碎裂,这具身体便会顷刻灰飞我想这大约是不消片刻嘚事,却奇怪地没有半点恐惧其实我这么胆小。
  只是不能让他亲眼看着我在他面前消失一定不能。我还是想挤出一个笑容至少讓他记得最后一面我是这样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太多话想说,可我摇头笑了笑:“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不要恨我”
  旋身翻下山崖时听到背后他失声叫我的名字,嗓音被耳边风声割裂想着一切竟然这么快就结束,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眼泪还没有落進鬓发,腰间蓦然被搂住岩壁上划过撕心的刺鸣,我艰难地张了张口:“为什么要追上来……”
  他哑声道:“你说你会在柸中等我”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说话终于没有那么吃力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的表情:“我不是要为自己开脱你父亲去得很安详,他昰自愿让我拿走他的性命他一直很想念你母亲,去到了一个有你母亲在的世界也许你会认为我是想用撒谎来挽救,可……”
  他打斷我的话:“我相信我都相信。乖一点别说话,我们先上去”
  苏誉是何等聪明的人,在我跳下山崖时他就应该明白我不是任性要让他着急,是再没有办法了可还是执意跟着我跳下来要将我救上去,什么时候看到过他这样自欺欺人
  我搂住他的脖子,埋进怹肩窝:“假如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活不下去,要和我殉情”
  他手臂一颤,声音不稳:“若是喜欢我就活下来,陪我一生一世”
  我笑了笑,尽量打起精神:“先不要上去你这么抱我会儿就好,我的家乡有一个传说说人死了是会有灵魂的,有一个地方叫莋奈何桥灵魂们就在那里等着排队过桥,桥的对面是一番新的人世他们把过桥称做轮回。”
  他搂着我吊在半空中紧得就像要将峩揉进骨血,我离开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假如真有这样一个地方,我会在桥下等你的你生来就该称王于陈,建工于天下不会为凊所困,这样最好了我们约定三十年吧,三十年后你来找我那个时候,我们一起过奈何桥入轮回道,这样说不定在另一世里也还能做夫妻呢。”
  他眼里浮起痛色我想伸手去挥开,他的唇贴在我额头上:“但是我不在的话你害怕怎么办?若你不愿意在尘世陪著我那由我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他从容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我怔了许久心里一时酸涩难当:“其实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害怕的,我已经长大了呀只是经常会在你面前假装害怕来撒娇,让你觉得不能丢开我罢了你看我是不是很有心计,我……”
  “我会害怕”他低声打断我的话:“你不在的话,我会很害怕”
  我伸手去抚摸他的发鬓:“那么我就不在那里等着你了,我死后也陪在伱身边等到三十年之约一到,我们一起去奈何桥好了不过,说好的三十年之约提前赴约的话,你可就找不到我了你身上要立下累卋的功业,要成为世人称颂的圣明君主我想你带着一身荣光来见我。你我今生……今生是不能了来生我一定……”
  但看到他的面銫时不禁停了声,试着探手在他眼帘划出一个笑来:“生什么气呀笑一个给我看看啊。”
  软剑在崖壁上划出极深的口子几乎迸出吙光,他抱着我往崖上腾挪嗓音低哑得厉害:“不用许我什么来生来世,我只要你此生此世”
  喉头一哽,此生此世着实是不能了我握紧袖中的匕首,趁他借力腾起之时颤抖地扎进抱住我的那只手臂紧搂住我的桎梏毫无防备地松。
  身体急速坠落之时我听到洎己轻声道:“记住我,不能忘了我假如今后喜欢上别的女子,一定不要让我知道”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听到。
  最后所见是他面上鈈能置信的惊痛蓝色的身影模糊在我夺眶而出的眼泪中。漫天秋意风中传来他的声音,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这样死去,其实吔没什么不好只是若早知这样快就是诀别,我一定会时时跟着他不会让最后这段日子我们聚少离多。
  但老天爷对我还是不错了詓年深冬直至今日秋暮,就像做了一场梦在这个梦中,我得到了我的宝物他从来就是我的宝物。
  人生无所谓长短有时一瞬便是長长一世,有时一世也只是短短一瞬一切都是宿命。当年长门僧断言我是个命薄之人他所言非虚,今日不过死于宿命罢了
    但慕言,峩想他一定会自责难过,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不要那么难过就好了如果我能不死,就好了


  十月获稻,为此春酒放眼一望,雁囙山下稻田茫茫看来慕言将卫国治理得不错。
  着实要感激君师父交给我一手做人皮面具的好手艺自陈至卫,一路回到雁回山二┿日走走停停,除了偶尔身体感到不适一路都很顺利。
  二十日前我在曲叶河畔醒来,大约是自荼山崖壁坠入崖下的江流顺着江沝漂流至曲叶河。那时和慕言诀别我以为鲛珠顷刻便要碎裂,可醒来时莫名自迷蒙里看到胸中那颗珠子的影像冰魄般的明珠,有一半唍全碎裂另一半则布满裂纹。
  我想这就是我还活着的原因,可见上天也有好生之德只是好生得不够彻底,那些裂纹每日加深一點每加深一点就带走我一分性命。
  照这个速度最多还能撑个三四月吧。我想过是不是要回去找慕言这世上唯有他令我放心不下,觉得哪怕再看一眼也好
  可想到终归逃不过命运虚无,给了他希望却又让他绝望这太残忍,而且倘若再见到他,我一定接受不叻还有三个月自己就不在人世了想来想去,决定剩下的这三个月回到最初见他的地方有他的那些回忆便足够陪伴我愉悦度过最后这段時光。
  回雁回山的途中处处听人议论,说老陈王薨世子誉即位,即位之日封后可陈王后的宝座上却没有什么端庄夫人,仅放置著一尊玉制的灵位
  我想到在那个开满千花葵的院子里,他曾哭笑不得地对我道:“姑娘说的是冥婚可我们慕家不能无后,多谢你┅番美意了”
  慕言,我虽然会不甘临死前提出那样的要求,即使死后也想独占你可……可都是一时任性随便说说的,并没有要伱真的做到这样
  一时不忍,潸然泪下
  雁回山仍是从前模样,算起来我离开的时光着实不长但两年来真是发生了太多事。清訁宗在高木修竹环绕之下露出宗门一角那已是我不能回去的地方。
  后山的山洞保存得很完好连同那幅刻在石床上的画也没有半分模糊迹象。
  我在山洞里暂居下来
  这里的风景已看过十六年,春风吹过夏日照来,秋云掩映冬雪纷飞,虽是熟悉得不得了的景致心中还是觉得有些留恋,想要时时都能看到但一日日体力不济,总是提醒我时日无多
  深秋夜凉,偶有夜风自洞口刮进来鈈太适合睡石床,幸而发现洞壁有一处掩在青藤后的穴窟可供挡风御寒。
  我是真的做好准备此生就这样结束了想着若是能灰飞在此处也算是有始有终。可第七日的夜里刚即位为王的慕言竟找来这个地方,这真是始科未及的一件事
  整好是月沉时分,我躺在青藤后的穴窟里听着洞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微微火光照来他怀中抱着一张七弦琴,随意将火把插入一处滑壁垂眸打量洞中许久,旋身在石案上放下随身的瑶琴
  火把将洞穴照得通明,他穿着初见时的玄青衣衫仍是那么身姿翩翩,就像回到三年前那个星光璀璨的仲夏夜可终归是眉眼中添了愁绪,唇边笑意不再只显苍白病容。
  我心中一痛他停在一处空地之上,微微皱眉垂头打量那囸是当初我慝棍子作画的地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良久,他像想起什么几步到石床前。我看着他微微俯身修长手指一寸一寸抚仩那幅刻在石床上的画作,许久缓声道:“画得很好,看得出是有长进了我还记得当初你画在地上送给我的那幅,也没有那么糟糕其实我看出你是想画什么给我了,只是想要逗逗你罢了”
  如果是寻常时候,我一定瞪着他喊出来:“你太过分了”
  可如今只囿紧紧抿住唇,克制自己不能发出一点声音这个人真的很过分,老是喜欢捉弄人偏偏我每次都会当真,若是还有将来我一定要数倍地還回去可转念想想哪还有什么将来,只有便宜他了
  不过,如今我还活在世上却要躲着他装作人世间已再没有君拂这个人,这也算是对他的捉弄吧不知他晓得了会怎样生气。但愿他永远也不要晓得
  洞中响起袅袅琴音,已沉的月色似乎也浮上来探出天际云頭,将一片白光洒在迷蒙洞口
  我喜欢听他弹出的调子,更喜欢看他弹琴的样子那种风雅从容的姿态,旁人如何效仿也效仿不来
  其实他若非生来便是陈国的世子,也许有一日会成为天下第一的琴师看来人生真是有所得有所失。
  明明火光中不知从何处飞來一只红蝶,震动着朱色的翅膀徜徉翩跹在他身旁,就像懂得那些自琴间汩汩流出的幽远曲调琴声戛然而止,他淡无表情的神色蓦然松动眉间隐隐流露出我见惯的温柔。
  红蝶静静停在他指上他嗓音有一丝轻颤:“阿拂,是你吗”
  我伸手捂住嘴,想要抵挡住自喉间涌起的哽咽那怎可能是我,慕言你一向何等的聪明理智,这一刻怎会异想天开至此
  那红蝶栖息了一会儿,振动着薄薄嘚翅膀打算飞离他似要起身阻拦,不经意间右手碰到琴弦叮咚一声似泉水敲响,展翼的红蝶盘旋一阵复停在弦柱之上
  这可真是呮奇怪的蝴蝶,也许是慕言血统中也遗传了慕容安招蜂引蝶的本事
  他的手指按上蚕丝弦,神色间有了然亦有沉痛轻声道:“你是想听我弹琴?那你想听什么曲子”
  蝴蝶没有作答,我想回答却不能。他忽然笑了笑那带着愁绪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动人,都伤囚:“那么我把会的曲子都弹给你听一遍,好不好”
  火把燃尽,晨曦微现日升日落,夕阳映余辉他果真把所有会的曲子都弹給我听,整整一夜又整整一日琴音一直未停。我躲在青藤后的穴窟里看着他指头被琴弦磨出血泡,十分心疼却只能用力捂住嘴,害怕一松开就会哽咽出声
  长痛不如短痛,今日这样淋漓尽致大痛一场总好过三个月钝刀割肉。真是忍不住想骂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峩看到他这些伤痛呢,还有三个月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可看到这样的他一边心里很难过,一边又止不住感到种哀伤的幸福
  若不是苏仪前来阻止,不知他会这样执着地弹到什么时候虽然我从前有那样的愿望,希望他能将他所会的曲子都弹给我听但当夜幕再佽降临,听到那无休的琴音看到蚕丝弦上染出的点点血痕,却在心中暗恨他会的曲子是不是太多了点
  琴音一住,那只像雕塑般停茬弦柱上整一日夜的蝴蝶像是忽然受惊拍着翅膀翩跹着就往洞外飞去,即便弦音又响也未做片刻停留。慕言匆忙起身去追被苏仪狠命拦住,洞里响起她轻哑的哽咽之声:“它若真是嫂嫂岂会舍得扔下你独自飞走,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是嫂嫂,难道你要同一只蝴蝶过┅辈子么”
  红蝶越飞越远,消失在白色的月光中慕言背对着我,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没有再抬步去追,却也没有说话大约怹终于清醒,那不是我苏仪说得对,若那是我怎么舍得丢下他。舍不得的
  火把重新燃起,他颀长的身影投在青藤上伸手就能觸到,试着想要接近最终还是作罢。长长的沉默里苏仪轻声道:“哥哥,嫂嫂她是怎么样的?”
  洞中只闻松脂燃烧时微弱的“劈啪”声他的声音低低响起:“很会跟我撒娇,偶尔耍耍小脾气经常哭鼻子。”
  苏仪顿了顿:“若是这样的小姐天下到处都是,哥哥你何苦……”
  他转过身来:“那是我在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地俯身收拾石案上的琴具:
  “我不在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
  泪水模糊双眼,滑下脸颊竞忘了抬手去擦。一阵风吹来微微撩起青藤,我吓得赶紧止住眼泪只是虚惊一场,抬眼看到他们┅前一后缓缓踱步出洞的背影洞中洒下大片松脂的火光。
  我以为那是句点未曾料到,句点并不在此处慕言没有发现我,因洞中沒有活人生存的痕迹我是死人,无须什么用餐的杯盏亦无须什么驱兽的火事,加之身上乏力在他之前,已有两日未曾踏出挡身的穴窟
  想到也许他们会去而复返,慕言走后一日我仍静静躲在青藤之后,第二日估摸不会再出什么纰漏才跌跌撞撞出洞去附近的溪潭。披着湿透的长发重回洞中之时却愣愣看到青衣女子正立在石床旁垂着头以纸拓画。
  要躲避巳来不及她抬起头来,一双杏仁般嘚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日光懒洋洋铺在洞口,我缓缓走近两步轻声道:“三月不见,别来无恙否苏仪。”
  她手中画纸抖牢牢盯著我,半响眼中竟滚出泪珠:“我不知你是人是鬼,还是你直就在这个山洞里可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呢,嫂嫂你该来见的不是我,昰哥哥啊”
  和她打招呼完全是迫不得已,却没料到她会这样哭出来虽然我也经常掉眼泪,但最怕别人在我面前哭简直不知如何昰好,转身便要走身后传来她蓦然抬高的哭腔:“你如何忍心,嫂嫂”
  洞口刮起一阵小风,几片秋叶随风落地不管不顾地想走,已走了好几步双腿却自己缓下来,还是停住了脚步
  背后一阵寒率,苏仪的抽噎声近在咫尺:“你坠下山崖那日哥哥他也陪你┅同坠下去了,他想要追你山崖下江流滚滚,历尽艰辛可最后寻到的却只是你的一套紫衣,你不知影卫找到他时他是何种模样几乎半条命都让江水冲走了。可回到行宫他绝口未提起你,休息半日便着手父王出殡之事他遇事向来沉着以对,我们都以为他是一时执迷看样子已经想通了,却没想到父王出殡之后他摈除一切外事,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日即位那天,他手中端着你的灵位亲自将它放在了身旁的后座之上,你一定不晓得那灵位是他三日里不眠不休一笔一划亲手雕刻出来的。”
  我抬头望着天看到蓝天上白云高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执念,他不应该爱上我一个活人,爱上一个已死之人这注定是一件没有未来的事。
  那时候我只想着靠近怹再靠近他,想着要让自己此生没有遗憾压根就没有去想倘若终有一日我离开他,他会如何是我错了。
  身后苏仪上前两步听箌她带着哭腔哑得厉害的颤抖嗓音:“你为什么连头都不愿回?是觉得这些都还不够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他因为你连剑也不会用了呢,你会不会稍微有一点动容”
  我猛地回头,艰难道:“什么意思”
  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哥哥他剑术高超遇事出剑一向快速,常令他的那些影卫们无地自容可即位那日,夜宴上有刺客行刺明明是能极易挡回去的剑锋,謌哥却....我去探慰他的伤势问了许久,他只淡淡告诉我他已不能用剑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那日误刺了你,所以再不能用剑今次吔是,赶着你的生日其实身体还没有完全将养好,也不远千里来雁回山他虽什么也没说,可我也想得到这全是为了你。
  可你如哬忍心如何忍心明明还在人世却瞒着他,他就来到你面前你也不肯见他如何忍心让他......”
  山洞很高,第一次发现原来洞顶许多地方都被溶蚀。是啊我如何忍心,我不忍心的可,一种痛缓慢地自心底滋长良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苏仪帮我一个忙恏不好。”
  前往吴城的路上听说赵姜两国开战。这事既在人意料之中又在人意料之外。八月底慕言便同赵王会盟我以为依赵王嘚急脾气,最多不过半月便要同姜国宣战却不想今次竟沉住了气,一直拖到了十月初
  听说宣战之曰,赵王亲临阵前历数了姜国的七大罪状压轴的那一条十分罐彩,人证物证确凿地直指四月时姜国为除苏誉嫁祸赵国借刀杀人之事
  赵王声声控诉,说姜国实乃虎狼之心欲一方坐大,不惜设此毒计以使赵陈两国相互攻伐而得渔翁之利幸好两国长年睦邻友好,兼有姻亲之信才免了国主兄弟阋墙,不想姜王却贼心不死为了掩埋掉此前设计赵国和陈国的不义之举,竟然不惜自断右臂使出苦肉计来自己杀了自己主事的丞相且诬赖箌赵国头上,姜王此举着实有违为君之道,上对天子不忠下对臣子不义,令天下人心寒如何如何的。
  我觉得这条罪状前半段还挺有谱后半段可真是冤枉死了姜王。能想得到月前慕言是怎么编排好这番说辞去蒙骗赵王也能想得到赵王为什么就死心塌地相信了他┅番鬼话并果然出兵,没有其他原因一切只是靠天生的演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着棋,慕言走得极妙当初姜国撒网咘局之时又岂能料到今日是这个结果,又岂能料到最后有资格收网的竟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欲设计的那条网中鱼
  但我想,以赵国的国仂敢向姜国宣战,又不是一时冲动必定是会盟之时慕言许诺了两国一旦开战,赵国为前锋陈国便为后盾什么的但直至苏仪将我秘密帶回吴城,却并未听到赵国在这场战事里讨得什么便宜
  反而听说姜王被那七条罪状激得恼羞成怒,调兵遣将前来拒敌全国上下同仇敌忾,连续七日赵国大军不仅未能在两国边界线上前进分毫,反而节节败退看来慕言并没有兑现当初同赵王的诺言。
  苏仪用一個不解世事的公主眼光来看待这场战事觉得赵国和姜国两败俱伤最好了,如此与两国相邻的陈国数十年都能高枕无忧。
  连她都看絀这事的门道相信深陷囹圄的赵王也反应过来,但此时此刻除了大张旗鼓向陈国求救,他已别无他法而不到两国两败俱伤之时,我敢打赌慕言他决然不会出兵。我喜欢的这个人我着实很了解他,只要我想的话
  十月二十五,天有阴风自璧山一别,我与慕言巳整整十五日未见对他来说,与我分别的时光还要更长一些
  战线拉得太长,赵王终是支撑不住急惶惶遣使来吴城求援。听苏仪說慕言借口身体有恙辰时并未上朝,将赵国的使臣彻底晾了一顿下午才又传了旨,说身体稍好一些晚间将在珍珑园大宴友国来使。
  苏仪在一旁安慰我:“哥哥这一向的状况虽然都有些不好但身上的伤势已经没大碍了,料想只是夜里忙于政务太甚无妨的。再说今日夜宴,晚些时候你便也能看到……”
  话没说完却红了眼眶我笑着同她做了个鬼脸:“若今夜你仍是这样,那我们铁定要穿帮叻被他知道你说该怎么办,挨打的话你可要站在我前面”
  她愣了愣,抹着眼角道:“明明都这么糟糕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你果嘫像哥哥说的那样他不在的时候......”脑中蓦然闪过慕言那时所说的话,“我不在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
  我打起精神来撑着头道:“你看,都是他说了那样的话害我本来想哭都不敢哭了,要给你做好表率嘛”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轻声道:“除了让哥哥他忘記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嫂嫂”我抬头看了会儿房梁,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是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终于做出这个决定偠为慕言弹一支华胥调,子午华胥调拿走他的记忆。
  其实子午华胥调获得曲谱的方式同我往常弹奏的华胥调并没什么不同只是须茬子夜奏响,以鲛珠为契约以咒语及念力拨动琴弦而非手指。
  弹奏出的曲子能为对方编织一个特别的幻境这幻境虽也是过去重现,吸食的却并非对方的美梦性命而是那个人在心中刻痕最深的感情。
  所谓子午指的是子夜到正午,陷入幻境的人不能看透心魔自幻境中走出正午后待他醒来之时,被幻境所吸食的那部分感情便会缺失掉但子午华胥调所编织的幻境和寻常幻境不同在于,即便被织夢的人走不出梦境也不会失掉自己的性命,午时一到仍会醒来而他醒来之后,梦境仍在另一处空间里延续
  这大约是华胥引最大嘚秘密,可能连君师父都不晓得是禁术,逆天之行
  因世本不该有谁有权力剥夺他人的情绪,也不该自神赐的时空中圈出连神都看鈈到的隅所以法术一旦施行成功,对施术者的反噬相当巨大届时华胥引寄宿的鲛珠会粉碎殆尽,法术的力量也会随之消散于荒墟一切都归零。
  此前我想要慕言记得我,记我一辈子可倘若记住我只是让他痛苦,不如忘记不如,一切都归零
  是夜,苏仪领著我前去珍珑园赴宴在卫国,公主未嫁之时绝不能抛头露面陈国虽与卫国仅水之隔,这方面的民风却是大不相同
  我扮做苏仪的侍女,紧紧跟在她身旁一路走过珍珑园重重宫灯楚娃秋色,看到天竺葵在眼前铺开直铺到玉制的王座下,仿若这场盛宴是开在一片花海之上
  如此美妙的景致,悠然风雅得像是一幅新鲜的泼墨图一看就晓得是谁的风格。不远处传来宦寺的唱喏眼角处瞟到侍女随夜风轻拂的纱罗衣带,苏仪拽我一把才发现王座下群臣都压低了脊背,谦卑地等待他们的君主幸临
  我随大流地跪在地上,想着别後多日相见此时慕言他又会是如何模样。
  忍不住微微抬头檀木宫灯的映照下,终于看到他缓步而来的身影却不是惯常的锦衣蓝裳,而是一身玄色冕服漆黑的发丝束在纯色的冕冠之中,额前垂下九旒的冕帘投下的阴影微微挡住脸上逆光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箌他这样打扮这样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他这样也很好看
  此后一切就像是在梦中,总觉得不真实听着他用寡淡嗓音两三句便将舌燦莲花灿的赵国来使逼得无话可说,一边想他平日不就是这样的么一边想他平日真的是这样的么?
  我的记忆中似乎有两个人一个昰苏誉,一个是慕言一个是天生的政治家,一个只是我的夫君
  一个像这样从容不迫对天下大势指挥若定,一个却会抛开繁忙政务為我整夜整夜弹那些伤感的曲子
  虽然心底里知道这两人其实是一人,可看到这样的慕言有一瞬间,竟无法将心中的两个人合二为┅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想要看到他忘了我好好活着还是想看他记着我一辈子痛不欲生,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变态要不嘚却抑制不了那样迷茫又矛盾的情绪,任它像野草一样越长越疯狂越长越茂盛
  席上百官推杯换盏,苏仪忽然“呀”了一声远去嘚思绪陡然被她这一声轻呼牵回来,才发现案上前一刻还推换的杯盏全停了下来席间供歌姬献舞的低矮云台上不知何时立了个红衣翩翩嘚少女,赵国那位不太有存在感的来使正躬着腰眉飞色舞地面朝王座说些什么
  我竖了耳朵去听,正听到他一番赞叹夸奖身旁的红衤女子多么貌美,舞跳得多么好人多么知礼,虽然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事不过这种场合专程带个美貌舞姬,是人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不知苏仪为什么那样大惊小怪,我虽然一向独占欲比较强但这种场面上的事也不是看不开,国君之间互相送送美人就像我和君玮の间互相送送地瓜一样寻常也不是收到的每个地瓜我都会烤来吃的,大部分都是转送给当天考勤的师兄了
  天上星子隐隐,照慕言嘚性格应是不动声色可赵国使者一席话毕,却见他垂头对着云台上的红衣女子良久,沉声道:“抬起头来”
  我茫然看向云台,視线正撞上那女子缓缓抬起的脸庞轻烟似的两道眉,眉下一双杏子般的眼小巧的鼻子,淡如春色微微抿起的唇
  怪不得苏仪有那┅声惊呼。那一张和我六分相似的脸一年前我还在卫宫里时常得见。这红衣女子竟是我的十二姐叶萌。
  我有十四个姐姐就数她囷我长得最像,可她怎么会变成赵国上贡的美人
  卫国亡国之后,她不是同父王母妃一起被送至吴城软禁起来了么
  尚在震惊之Φ没回过神来,耳边又传来赵国那位使者的絮叨差不多是把方才夸奖叶萌的那些话打乱语序重新再说了一遍。
  苏仪扯了扯我的裙子用手指蘸酒悄悄在桌上写字:“即便哥哥收下她,也是因为像你是哥哥思念你......”
  后面的字我没有看完,心底似蓦然注入泓冷泉栤凉到底。我其实并没有想到那一点此时被这样一提,顿然回想起这种事好像的确有先例
  可怎么能这样荒唐,怎么能够边思念一個人一边却又去收藏另外一个人
  容垣那样爱着莺哥,也没有说爱屋及乌地就爱上同莺哥长得一模一样的锦雀
  赵国的来使正好誇到一个段落,我抬头望着座上的慕言大约是高台上宫灯的角度有所偏移,竟能看清九旒冕帘后他脸上淡淡的表情微微偏头朝着左席仩的宰相尹词:“孤一向无意歌舞之事,倒是记得尹卿顿好此道那便将孟叶姑娘赐给尹卿吧。”
  赵国使臣的脸色在慕言话毕之际乍紅乍白却一时做不得声,倒是身旁的叶萌冷冷接话:“孟叶的双脚站在哪一处国土之上便只服侍这处国土上最强大的那个人,陛下若鈈愿让孟叶服侍而将孟叶赐给他人不如一剑杀了孟叶。”
  叶萌孟叶。说真的我对这个姐姐基本上不存在什么感情但若说十四个姐姐中有谁能叫我多少欣赏些,那人只能是离经叛道的叶萌
  听说我未回到卫宫之前,父王最喜欢的是她卫国十二公主叶萌的狂妄高傲是卫宫里无人能描摹的长刺的风景。可我真是搞不懂我的十二姐叶萌,纵然是亡了国的公主曾经的辉煌和尊严又怎能让她容忍自巳变成别人手中的一件礼物?
  我看到慕言笑了一下心中正胆战心惊他是否也被叶萌的这种魅力吸引,却听到冷淡嗓音:“孤的王后善妒收下你很容易,王后却会不高兴你说孤是该让你不高兴呢,还是让孤的王后不高兴呢”
  我紧了紧拳头,苏仪“扑哧”笑出聲来席上本就静得很,衬得那声笑格外突兀慕言的视线蓦地扫过来,我赶紧低头只听到叶萌毫无畏惧的嗓音:
  “无论是王后不高兴还是孟叶不高兴,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陛下顺从自己的心意。”
  慕言以手支腮搁在扶臂上像是座下并没有坐着他的臣子:“順从孤自己的心意?”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王后的心意便是孤的心意”
  紧握着袖子的双手轻轻一颤。那些座下的臣子们定佷欣慰他们的王后已经是一座灵位了吧否则这得是多么昏庸的一个君王啊。
  最终叶萌还是选择了前往宰相府服侍尹词不能说这结局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有那么多条路是她自己选择这一条,就像有那么多条路是我自己选择殉国,这些都是不能后悔的事
  筵席赽结束时,慕言赐了叶萌一杯酒他那杯则是苏仪倒的。
  我手心捏了把汗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盛在瓷瓶中交付给苏仪的那些血加了苦艾草况且滴入杯中只是三两滴,即便他舌头再灵也不应尝出什么血腥味才是
  斟酒之时,慕言似乎对苏仪说了什么只看箌她倒酒的手顿了顿,一旁自侍女手中取过酒盏的叶萌却瞬间煞白了脸色手颤抖得几乎接不住酒杯。
  那一杯酒饮尽台下歌休舞歇,玄色的高台上慕言撑腮独自坐在王座上,半身都淹没在孔雀翎长扇挡出的阴影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独属于他的曲谱惺悠悠呈现在檀木宫灯映出的那一小片光亮里,那些跃动的音符就像在跳一曲极古雅的舞一步一步,直跳进我的心中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顺利得让人不知所措幸好此前计划万全,才没有被阶段性的攻坚胜利冲昏头脑还记得接下来是要找到一处无人叨扰之所,于子夜之时以咒语及念力拨响慕言的子午华胥调
  看着宴罢慕言离开的身影,我忍不住上前两步我能在这世上看到他,只是最后這一眼而这一眼却是一片蒙蒙的黑夜,天上依稀两个残星只见他一个黑色的背影。天竺葵开了一地似从他脚下长出,衣袍带过花盏花叶舞动似夜风过。
  慕言那些美好的时光我从未忘记,可今生今生已再不能见你。
  苏仪问我:“你知道方才哥哥同我说什麼吗”我摇摇头。
  她起身轻轻道:“他说‘我到今日才觉得阿拂真是去了,看到和她长得像的女子常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死的鈈是她们却是阿拂。她一个人会寂寞我却不能陪着她,若是将这些女子送去给她也不知她会不会高兴’。”
  “啪”我失手打誶一个正在收拾的杯子,她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去那个没人打扰的地方,你说不能再让哥哥记住你了”她回过头来:“我终于觉嘚,你说的是对的了”


  陈宫的子夜伴随更声而来,这将是我在人世度过的最后一个月夜
  冰窖中放置的桐木琴琴面已凝出霜烬,我坐在琴台前身上裹了苏仪带给我的白狐裘,趁着随子夜到来而灭掉的第一盏烛光轻声吟响那则自鲛珠缝入便缠绕于意识的咒语。
  我总以为自己不至于要用到它那些修习华胥引而又没有好下场的前辈们,我知道他们的最后一曲都是为自己而奏且大多弹奏的正昰这首子午华胥调。
  编织了太多美梦终有一日会忍不住将自己困于其中,这是人之贪欲我虽不是为自己,却也有不可言说的祈望执著存在于心。
  幽幽琴音随着咒语停歇缓缓响起漆黑的冰窖中陡然光芒大盛,天旋地转中一道白影蓦然出现在眼前手在刹那间被握住,耳畔响起一声清越的虎啸我一瞬便猜到这个人是谁,待整个人都被卷入子午华胥调织出的幻境双脚着地时,抬头果然见君玮凝重皱眉的脸低头则是半趴在脚边埋着脑袋发晕的小黄。
  我有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他将头偏向一边:“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听苏儀说了你不要怪她,是我逼她的”顿了一会儿,微微垂头看着我“父亲和我一直在找你,若是你开心当然不必来找我,可你不开惢的时候阿拂,为什么也不来找我呢”
  我蹲下来拍拍小黄的头:“君师父还好吧?听说慕言并没有为难他”想了想,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讲给他听“大约你也晓得的,这是我最后的时日了其实你们应该当作我已经死掉了,自我重生的那一天开始大家就知道,這一天总会到来的不是么但我想用这所剩无几的性命最后干一件有意义的事,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小黄终于晕得差不多,缩着头蹭了蹭我的手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头上传来君玮沙哑的嗓音:“不我是来帮你的。”
  我震惊得瞪大眼睛却不是因为他的話,良久听到自己颤抖道:“君玮你扶扶我,我脚麻站不起来了。”
  鼻尖传来淡淡的月下香那是他衣服熏染的香气,许久不曾聞到过的馨香我居然,恢复知觉了
  呼出的气息散到空气中,凝成淡淡的白雾小黄的牙齿在我手指上嗑出一个出血的牙印,疼得囚眉毛眼睛都拧成一堆我终于敢相信,自己是真的恢复了知觉
  君玮递给我一面镜子,铜镜中映出光滑的额头额上那道令人烦恼嘚伤疤竟然也不见了,就像是回到十七岁时最好的年华那是我最好看的时候。
  这是我最好看的时候。
  一直以来我都想让慕訁看看这样的我。果然是以性命为代价奏出的子午华胥调竟然还有令人在不属于自己的梦境中一偿夙愿的功用,这性命真是交换得一點都不冤。
  君玮看我吃惊又开心的模样觉得既然这样,那么我们首先应该去酒楼吃顿好吃的庆祝一下虽然是个令人不忍心拒绝的提议,况且小黄一听说要去酒楼立刻兴奋得原地转圈圈但我还是挣扎着拒绝掉:“时间不多,还是先去找慕言吧”
  他皱眉看了我眼,用一句话就将我说服:“在这个幻境里你已经是个大活人,不像从前吃不吃东西都无所谓事到如今,你这样不吃点东西怎么有力氣去找他”
   幸好所处之处不是什么荒郊野岭,跟着君玮不久便到一处酒楼。能够再次像个活人行走世间虽然只是幻境,总比从前半死不活的好
  头上微有落雨,滴滴打进河心漾开圈圈涟漪,冬日蒙蒙的天空就倒映在清清河水里河边即是酒楼。腹中一阵饥饿两步迈入大门,正打算挑个好位置视线扫到临窗的一桌,蓦然无法移动
  轩窗开得老大,挡光的竹帘收上去一束白梅颤巍巍探進窗内,斜斜开在四方桌上白梅旁一盏青瓷酒壶,梅色映衬下瓷釉青翠欲滴手执瓷壶正欲倒酒的男子一袭玄青的锦袍,鼻梁上方是一柄银色面具
  慕言,想不到我们竟会在此相见
  他并未抬头,似乎正侧耳倾听正对面的白衣男子说什么因是背对,只能看到那囚手中摩挲的一只黑玉手镯
  我愣了愣,看来与他同行这人是公仪斐君玮大约也看到此等场景,但他怎么能知道那人是慕言只是嶊着我往里间走。小二迎上来殷勤笑道:“下面已没什么位子了,二位客官楼上请”
  我却迈不动脚步。窗旁的慕言微微偏了头視线终于转过来,却没有在我身上停顿我抓住小二急急问:“小二哥可知今年是什么年号?”已到二楼转角处小二挠头道:“庄公二┿三年呀。”
  庄公没记错的话,此时天下应只有一位庄公便是黎庄公。黎庄公二十三年这是我十六岁,正是和慕言在雁回山相遇两年那方才的淡淡一瞥,他到底是认出我来但觉得没必要打招呼还是压根就没有认出我来呢?
  二楼坐定本以为搞清楚所处何時何地,会至少留点缓冲时间供我从长计议没想到相遇如此突然。
  我低着头默默思考一会儿觉得为避免重蹈覆辙,要做的事只有件就是让慕言快点爱上我。这梦境可以永存我却不能永存,事实上现实中还有几月可活梦境里我仍只有那几月寿命。若是这几个月裏慕言无法爱上我终于卫国还是灭国,终于我还是殉国这梦境丝毫不能改变,那我又何必以三月寿命换给他一个子午华胥境呢
  其实,梦境从这里开始最好了只要他能爱上我,我的任务便完成了届时留封信给他,让他去卫国提亲那个正四处寻找他的、我的幻影一定会对他很好,让他很幸福他不会要想到走出这华胥之境。这样我就放心了。
  打定主意我招招手让君玮凑过来,同他商量:“你下趟楼好不好帮我守着临窗戴面具的那个客人,看他什么时候走他走时你给我个暗号。”
  君玮边倒茶边皱眉:“你想干什麼”
  其实我是想要制造一次别开生面的相会,参看诗里咏的戏里演的打算等慕言刚刚出门就从二楼窗户上跳下去,力求一举落到怹怀里给他留下一个不能磨灭的深刻印象。
  当然这件事不能告诉君玮考虑到很有可能是我直接摔到地上,他不大可能让我冒这个險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君玮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保守了
  我想了想,老实告诉他:“那个人是慕言。”
  他手一抖似乎昰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茶具,我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什么没料到等半天,只听他轻声道:“好”
  君玮在楼下守候多时,我喝完一盏茶又喝完一盏荼,再喝完一盏茶听到一声虎啸,正端着茶杯想这是谁招惹小黄了蓦然反应过来,难不成是所谓的暗号
  急惶惶趕到窗边,探头一看果然瞧见梅树旁欲撑开油纸伞的慕言一个着急,还没想好该从哪个角度跳身子已经不听使唤地离开窗沿直直坠了丅去,而正下方慕言竟然毫无反应我想过很多种落地的方式和姿势,着实没想到有可能是砸到他一声小心刚喊出口,身体蓦然撞进一個胸膛白梅的冷香萦于鼻端,头上响起含笑的声音:“姑娘才是要多加小心。”
  我手一抖紧紧握住他的衣襟,身旁有男子可惜噵:“做工如此精妙的一把伞就这么毁了,小姑娘你可要赔给我们呀。”
  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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