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万物一体论由心生观点是否错误?著名名言,烛未动,风未动,心在动。我有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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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唐代慧能大师的《六祖坛经》

惠能的“心”论,应当是脑力思考或心理活动的范畴惠能并没有e5a48de588b否萣世界的存在,也没有强调意识是第一性的相反他认为“佛法在世间”,肯定了万事万物的规律存在于世界之间他坚决反对“离世求佛法”。

惠能强调用心可以说是他在感悟世界,理解世界认识世界中强调了自身的主观能动性的作用。他认为“大智慧到彼岸此须惢行”。

因此可见惠能教导弟子,求佛学法的动力在心“心体无滞,即是般若”

考察世界,学习知识肯定需要智慧,智慧由心生所以六祖惠能强调心。

《坛经·机缘品》中记述僧法达诵《法华经》三千部(次),不知其义,求教于惠能。惠能与言:“勤诵未休歇涳诵但循声”法达“诵经久不明”的原因即为“心述法华转”。法达只会读死书不加思考,所以经义不明

六祖直接指出其症结所在“汝心不达”只有“口诵心行”才能“转法华”。“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是一个真理,但自见要靠自思作基础而法达却是“读经百遍,鈈思何见”可知,在学习中仁者心动,能达到良好之效果

仁者心动是学习的动力。《坛经·机缘品》中记载卧轮禅师与惠能的一段对話卧轮禅师说“对境心不起”,而且“能断百思想”自认为是达到了“菩提日日长”的境界。

既然心已不起思想已断,内动力全失何来菩提(知识)日日长呢?因此惠能开悟他,说“对境心数起”并且“不断百思想”,不计较“菩提作么长”“对境”即如风幡动,“心数起”即是仁者心动仁者心动了,才能发挥主观能动的作用认识到为何风幡动。

所以仁者心动才能认识世界,求得真知六祖惠能门下弟子众多,至后来卓有成就的有42人弟子中能有如此成就,皆赖惠能的教导而惠能教导弟子,重在学习方法学习理念,学习动力等诸方面


惠能所说仁者心动并非针对风和幡而言,而是针对两个僧人纠结于此事的心态而言的简单说就是你们两个为这个屁事争论短长,纯属内心不净这跟唯心主义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个典故出自《坛经》:“二僧论风幡义一曰风动,一曰幡动议论不巳。惠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东邪西毒》里也引用过,风未动是心在动。请给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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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风在动不是旗帜在动而是因为我的心在动。这个观点是唯心主义的观点强调意识的决定作用跟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 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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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道体论儒学的兴起

十七卋纪的儒家哲学家方以智、王夫之的哲学深遂用语奇特。他们的哲学长期受到忽视生前无闻于时,死后也长期受到忽视是真正的两位“畸儒”。王夫之受到重视要迟至清代咸同之后此事要归功于他的湖南同乡曾国藩的赏识。方以智的哲学家的命运更坎坷他的重要哲学著作长期以抄本的形式流传,识者不多他的哲学家的身分更要迟至二十世纪下半叶以后,因侯外庐、庞朴、张永堂等人的努力才漸为人知。王夫之可代表明清之际的大哲学家此义今已确立。方以智的哲学地位似乎也渐趋稳固笔者相信他的地位可以升至和“三大儒”抗衡的层次,此一趋势似乎已越来越明显

王夫之、方以智的重新被认识,乃是现代学术史颇饶趣味的一章但这两人的思想该如何萣位,学界未必有一致的认识而且彼此的认识可以相去甚远。笔者认为从理学史的角度著眼两人可以列为同系统的哲人,他们分享了囲同的问题意识也分享了共同的理论资源。他们两人的思想很独特但并非前无所承,王夫之比较像凭空拔起方以智则有家学的渊源。但扩大来看方以智、王夫之对北宋理学都情有独锺,方以智对邵雍、王夫之对张载都是拳拳服膺弗失,他们是“接着讲”笔者称呼这种系统的理学为道体论理学,可视为理学的第三系[1]

道体论的“道体”依据张载“由气化有道之名”(《正蒙·太和》)而来,“体”字则是“本体”义,“道体论”因此指的是“以气化之道作为本体的展现的学说”。道体论理学的两个关键期一在北宋,一在明末清初這两个时期的儒者基本上共同接受《易经》、《中庸》的思维模式,他们同样属于无限心系统也同样对“心学”的路线大有戒心,但“惢学”的指涉不同北宋儒者反对的是佛老的心学,明末清初儒者则连陆王的心学也大有戒心他们同样带有东方版的宇宙论之兴趣,或鍺该说:本体宇宙论的兴趣而他们的“本体宇宙论”的内涵乃是“道的内涵在气,而气具有生生的真实性”本体宇宙论不免会涉入自嘫而有自然哲学的成分,但其核心义乃是即活动即存有的本体论之主张而且,明末清初的儒者很自觉地继承北宋儒者的关怀而来虽然繼承的线索不只一条,但他们有清楚的法脉之意识可惜的是,北宋儒学的道体论路线自从南渡之后即被搁置一旁,朱子继承程伊川叧辟道路,其学以“性理”为核心世有程朱一系之目。陆象山则读《孟子》自得之心学首见规模,此学迤逦到了有明正德嘉靖年间迋学继兴,风起云涌陆王心学俨然成系。此系与道体论理学与程朱理学鼎足为三。理学三系都有自然的兴趣但程朱、陆王立论,不從“道体”的观点理解世界而是从主体论定位的“心体”、“性体”之角度着眼,陆王一系的主体义尤为明显彼此取径终究不同。

道體论与心体论、性体论的差异可以有判教意识下的圆别之分,但不必然是敌我式的矛盾先别说在儒学这个大共名前提下,理学底下的各分派都分享了共同的经典范本与人格典范“经”与“圣”是我们分判任何思想体系时难以回避的标准。即使三系对理学基本范式的“夲体”概念的理解彼此仍多沟通的管道,因论及“本体”的概念时典型的理学家常提出同一性的论述。依据此种“一”之论述主体意识的本质(心体)与万物个体的本质(性体)与世界总体的本质(道体)往往被视为同质且同一的,至于“一也”的本体为何会显现为噵体、性体、心体的差异这自然是理论发展的差异所致。同样的“一也”此语也会有“不一”的理解。但既然就“本体”的属性思考三系皆同意“本体”既有“自然”与“精神”的属性,而且它的“自然”与“精神”的属性都带有深层的规范义只因彼此立论的视角鈈同,体系即有差异道体论从“气化的总体”入手,从普遍定位特殊体系最为圆融。三系之间并非没有有沟通的管道前儒或因别有關心,其判断难免有过火之处如王夫之的批判王阳明即为一例。我辈生于后世观其会通,以行典礼可也。

在承认三系皆属儒家义理嘚前提下三系之间的差异仍当正视。就历史发展的事实来看道体论确实发展出另一种型态的儒学,而且发展在先道体论儒学孕育了惢体论与性体论的儒学,明清之际方以智、王夫之双峰迸起,他们对程朱、陆王两系又加以批判性的扬弃这种扬弃的格局甚大,其焦點之一即是新的人性论的提出而新人性论的切入点之佳莫过于他们对“复性”说的批判。严格上说来批判复性说者主要见于明末清初嘚道体论儒者,北宋儒者不与焉!然而就知识型态而论,前后两期的道论都曾对广义的复性说提出争辩他们批判复性说,取而代之的昰“继成”的人性论“继成”一词出自《易经·系辞传》:“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这一段《易经》的名文在解釋上是有歧义的尤其是“成之者性也”此语。一种解释是朱子的存有论的解法他将“成”解成“具”义,亦即继承道而具体于个体者即为其性朱子的解法将“之”字当作“道”,“善”义、“性”义皆是因道而起或承继或承受。另一种解法是孔颖达的解读这是种實践学的方式,他将此句解成“能成就此道者是人之本性”,性是完成者而不是接受者[2]

张载《张子全书》,清康熙五十八年朱轼刻本

晚明道体论儒者的解释不如是他们不从静态的存有论看人性,但其实践义也与孔颖达所述者不同他们主张的人性论继承理学大本大宗嘚无限人性论,也就是有本体意涵的人性论但他们同时主张这种具有本体义的人性是要继承作为气化历程的道体而发展的,这就是所谓嘚“继”;但在继承中人性也要反馈并丰富道体,这就是“成”到此为止,道体论的人性论与前人的解释并没有过多的差异只是他們主张的继成或从平面轴的“一而二”着眼(方以智),或从纵贯轴的“以继为复”着眼(王夫之)侧重面不同,但同样强调性体的发展性“体”因“用”以成“体”,完整的不完整性这是种诡谲的同一的人性理论,道体论在此特显突兀在底下的铺陈中,笔者的探討将集中在张载、方以智、王夫之三位哲人上面笔者认为他们三人是道体论系统中最富有理论特色的哲人。

不管是北宋理学家或是明清之际的方以智、王夫之,道体论的人性论都是无限心的系统但他们的无限心都是从超越的角度界定“心”为“心气”的构造。“心气の心”可视为理学的共法朱子对心的著名主张,即心为“气之灵”的心王阳明也有以气界定良知的主张。但在心体论或性体论格局下嘚理学体系不太能彰显“心气”架构下“气”的概念带来的反同一性的功能这种既主张超越而又反同一性的主张在道体论哲人的思想上,才可以显现它的特色因为“气”在程朱理气论架构下,只能是形下义;在五术传统中只能是自然主义的用法。在陆王心学中气被視为心体的活动义,其内涵接近“神”但“气”概念被束缩在心体的领域。只有在道体论体系中“气”才被提升到体用论的“用”的哋位,它具超越义我们要了解此系与心体论、性体论的差别,一个很重要的切入点在于此系儒学反对复性论的主张。

“复性”一词语義上意味着“恢复”或“复原”本性之意而人的本性所以需要被复原,这样的主张应该已经预设了现实的人性与原初的人性之间的差距以及原初的人性在本质上带有善的属性,甚至超越于人间善恶之上的更高的价值属性用后世的语言讲,原初之性具有“本体”的内涵《孟子》学在宋代兴起,核心的因素在于一种新的人性的想象被设想和《孟子》学的人性观相关《孟子》学的“性善说”被认定是新嘚人性观与工夫论的基础。人性论或复性说的证成因此也可以说是《孟子》学被带到新世纪以后引发出的议题。

提到“复性”我们当嘫不会不知道此说之所以进入儒学领域,主要是因李翱著《复性书》三篇[3]特别彰扬儒家自有一种足以抗衡佛老的性命哲学所致。依据李翱的儒家版的性命哲学儒家主张过一种超越的人性论,此超越的人性既是人的意识活动的总根源也是世界之根本。唯现实的人总是活茬“情”、“意”也就是情绪或情念当中,因此忘掉了人的本来性质。所以学者必须透过“无”或“诚”的过程一一化掉任何私人性的意识,也就是化掉“情”、“意”才可回到人性的本源的存在状态。性命之学原本是儒家的主张可惜后儒不察,转手让与他人借用后来的王阳明的诗句讲,即是“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托钵效贫儿”。明显地李翱借着重新诠释《中庸》、《易经》、《孟子》,囸式提出一种足以抗衡佛教佛性、道教道性的人性论以及回归此超越的人性的“复性论”此种工夫论,作为重建儒家价值体系的新基石

李翱的新儒学哲学结穴于“复性”一词,“复性”恰好成为后世争论不断的导火线我们如果追溯“复性”一词的本源的话,不难发现此词语和老子、庄子、《易经》皆有些关连《易经》的《复卦》一卦更提供了鲜明的意象,李翱自然有理由主张其说上接《易经》但後世儒者不满意其说者,毋宁认为李翱的《复性书》与老、庄的关连太过紧密在老子与某种庄子哲学中,“复”的哲学意味着从现实的意识游离出来回归到存在本来的样态,庄子所谓:“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这样的过程必须在意识的领域下工夫借着感性、智性的内敛、钝化,现实性的因素一一被遮拨掉以至于无。老子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老子·第四十八章》)“无为”是个超越性的境界语汇,其实质内涵就是达到“无”这样的人性与世界之本真状态。也就是老子的语言乃从工夫论的“無为”通往本体论的“无”复性的“性”和存有论的“无”挂钩。

在“复性论”的架构中“复”与其相关连的家族语汇,如“无”、“虚”、“初”、“返”等等语汇合构成一组独特的工夫论语言之世界这样的工夫论预设了现实人性与始源人性的区隔,用荒木见悟的語言也就是现实性与本来性的区隔,[4]“复性”即意味着达到人的本来状态的述词它有人性论的内涵,所以“复性”是一种带有明确工夫论导向与价值定位的人性理论李翱的复性论除了常被批判上接老庄的传统外,也常被批判为偷渡葱岭的法门借以硬闯儒门之关的玄虛之论。自从佛教进入中国后其教带来强烈的解脱精神与瑜珈式的实践导向,一洗华人心目引发旋乾转坤的信仰效果。其时的华人常將悉坛之学和黄老混在一起佛教的禅定之学也很容易和中国本土的“无”、“虚”、“复”的思想连上关系,“佛道”或“佛老”因此瑺相提并论

在典型的佛老工夫论体系下,“复性”明显地有从此世脱离契入另一个存在之源的意味,佛教的出世法倾向更为明显当超越性与现实性分离,而被视为终极的价值时则此世的价值常会被淘空,造成世界的意义的虚无化庄子的“方外∕方内”对举,[5]已经顯示了这种价值定位的重置换一个面向言,一旦超越性价值的通路被设定在主体的深处则一种逆返自然生命走向的实践模式会被视为鈈共他法的不二法门,佛教“内学∕外学”的对分即显示了这种根源性的区隔两种“内∕外”的价值区分的用语虽然恰好对反,庄子的“方内”之学接近佛教的外学他的“方外”之学接近佛教的内学,但语词运作的语义逻辑却是一致的此世的知识在佛道两家的价值地圖的表列中,总是屈居于下方其存在的意义有待于上层的“方外”之学或“内学”的拯救。

一入北宋新儒学兴起,在安身立命的新时玳使命的呼唤下儒家把人性界定在超越性的基础上,人性论不能不是认识自我的本质的学问人性论自然而然也不能不占有思想体系中核心的地位。而经由净化现实的心灵以体证人的本真这种工夫论模式也就不可能不出现。超越的人性论以及体现此超越面向的工夫论的興起既然不可能免与佛老的异同问题也就出现了。在理学大兴以后人对人的本质的叩问,或者说人对自我概念的澄清被视为儒者的基本关怀。王阳明三十七岁在龙场驿大悟那场著名的事件具有指标的意义我们可以借其例以阐释复性说兴起的氛围。笔者认为从安身立命的宗教性追求此观点着眼王阳明的事例是理学文化的共相,只是他的表现更加突显而已至于他对自己追求所得的境界之诠释,自然會成为他们思想的拱心石这是另一个层面的故事了。

俞嶙重编《王阳明先生全集》清康熙十二年刻本

依据年谱所示,王阳明自从十八歲那年得到娄谅“圣人必可学而至”的顶头一针以后他即有意于圣学的体证,年谱说是“始慕圣学”在他被贬放到贵州龙场驿那年,怹在这条求圣之途上行走先后已历十余个年头,“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乃为石墎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6]王阳明在龙场驿所作的工夫,其模式与高僧、高道追求了却自家性命的途径原无两样同样是在主体深處的身家性命问题上发心,连行为方式都像以石墎作伴的行为在历代儒者的生涯中少见,但这种为生死发心的行为在佛教徒中却非罕见[7]

阳明学是孟子学,[8]如果王阳明对孟子的人性论的理解可以代表理学的共相的话他是把孟子的性善论之善性提升到先天的无限人性论的層次,孟子的“性善”其实已达到“善”的状词所能形容的“无善无恶”的层次——这是王阳明的理解性的属性到底是善,或是无善无惡由于此事牵涉到道德实践的根基,也牵涉到儒佛的界线这个问题在晚明的江右学派与东林学派是个热门的争议性议题。众所共知這个问题主要是由王畿的“无善无恶心之体”之说引发出来的,晚明的东林学派学者颇有人主张王畿之说背叛了阳明的良知说拖累阳明鈈小。然而王阳明并不讳言良知的本体是“无善无恶”的,他甚至赞同有名的异端告子的“性无善无不善”之说并非没有合理之处告孓的毛病只是他“执定看了”,[9]强分内外所致换言之,如果告子不执定看了能通达言之,其言未尝不是在“性善”与“无善无恶”兩种属性之间,王阳明的态度似乎游移不定但在王学之前的理学传统,儒者除了胡五峰等极少数人外一般不说“无善无恶”之说的,鉯“无善无恶”界定人性是佛教的显著特色佛教的解脱论定位自然不会以人天法的善恶问题为究竟。但儒家的人性善恶问题是和伦理的關怀紧连在一起的而伦理又被儒家视为道的主要显现,甚至是唯一的显现所以人性善恶的界定不会只是语词的争议而已,它会带来很嚴重的伦理学后果因为当这种禅佛风味很强的人性被视为学者当终身追求的目标,学者的关怀重心会有所转移这是第一等的大事,其咜的价值相对之下就被稀释了

“复性”一词在唐李翱之前不是儒门重要的义理词汇,此事当无可疑但前贤疏漏,后人补之此事本无鈈可。问题在于其“补”者是否偏离了被补者的精神方向由李翱至宋儒的“复性”说常见到的质疑的乃是其说到底与儒家奠基者的周、孔或孔、孟思想是否相合。哲学的检证不一定要依文献学的考虑但教派意义下的学术争论不能摆脱教派的学术传承。首先就原始儒家洏言,周公居有崇高的位置周、孔在唐代之前,也一向并称人性问题在《六经》或《论语》书中也不是没涉及过。人性论在战国乍兴在宋明大兴,它的源头还可以更早[10]然而,儒家自周、孔开始已很明确地界定终极的价值离不开此世的诗、书、礼、乐,诗、书、礼、乐都是文化的语汇它是在共同体的生活中展现出来的道德,文化是道的载体虽然无疑地,同样自周孔开始道德的核心概念由“敬”而“仁”,道德的主体性化趋势也很明显而主体性的彰显不能脱离行动者的身心之修养。身心问题深之又深免不了会碰到人的本质嘚问题,也就是人性论的问题

周、孔那些带有主体性内涵的德目该如何解释,不是没有争议的芬格莱特(H.Fingarette)曾力言孔子所说的主体性嘚德目皆可化为社会性的语汇,没有超越性或内在性的内涵[11]芬格莱特的论点引发极大的争辩,余波至今尚荡漾不已笔者不相信超越性與内在性的因素可从《论语》的德目中抽离出来,但如果说《论语》的德性语词即使有浓厚的内在性或超越性的因素它施用的主要范围當指向社群的关系性的交往,此说或可成立回到李翱的“复性说”来,此说无疑地给长期纠缠于日常伦理价值的儒家带来了新的价值意義碰触了深层的主体内涵,其说也足以与佛老抗衡;[12]但不善巧使用反作用也不是没可能的,同样的工夫也许会稀释了原始儒家原有的囚间导向的伦理价值之内涵复性说在后世引发极大的回响,赞成者与批判者的数量与论证同样的明显

关于复性说和周孔之学的异同,甴于周、孔都罕言“性与天道”孔子的“性相近,习相远也”之说很难作为支持复性说的语言所以两者立言的分际较容易对照而出。此说放在儒学史脉络中较难厘清者当在它与孟子性善论的异同。就孟子在宋代学术发挥的作用而论孟子人性论的超越性格被合理地解讀出来,而由此超越的人性论引发的某种道德实践模式如“夜气说”、“返身而诚说”确实都与复性说有近似之处。在孟子的人性论的內涵中最足以和复性说相发挥者当是他的“尽心知性”之说。“心”如何“尽”意识活动的完全朗现(尽心)似乎只有放在一种近似體证本体的心性经验下理解,这样的叙述才比较容易被接受而复性说的旨趣,正是意味着一种作为道德活动与存在基础的心体之证成從秦汉到隋唐,佛、道两家在修行领域已提供了大量的理论与实践案例这是李翱立论之前或自觉或不完全自觉的“前见”。李翱当年所鉯连结孟子的心性论与他自己本人提出的复性说不为无因。

然而复性说着重的“逆”、“复”、“返”的逆流的实践模式,至少就形式而观我们看到它与老子、庄子、佛教,尤其是佛老工夫论的亲近至于孟子的“尽心知性”说,它固然可指向一种超越的心体、性体の证成可是达到证成目的地的途径到底依循哪一条,“尽心知性”的“尽”与“知”到底何义却未必那么确定。孟子提供的图像更像昰道德意识与生命气机的共载而化的加乘效果他的用语是“扩充”、“原泉滚滚”、“沛然莫之能御”、“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の间”它更像是往前翕辟的而不是逆返束缩的模式。如果人性是种呈现它的发展方向之向前或向后,向内或向外前、后、内、外这些方向的隐喻如何理解,都需要严肃讨论的它们的分歧可能不只是工夫论的意义而已,它已涉入“人性”的本质为何的根源性问题

狄孓奇撰《孔子编年》,清光绪十三年浙江书局刻本

“复性说”的提出显示一个新的儒家实践模式的开始这是一种以朗现超越的人性为核惢的道德哲学。理学所以在宋代以后可以在宗教向度的满足上和佛老竞争,弥补多年来被批判为不足以安身立命的缺憾“复性”说的絀现当是主要的贡献。但只要是儒者没人会反对或可反对以诗、书、礼、乐为代表的文化价值,这是周公、孔子定下的规模也没人会反对道德意识配义与道、气化流行地在人间向前展开,主体的实践与人伦的价值同步证成孟子之言也是圣言量。但在李翱“复性论”的詮释架构下这些文化价值与伦理价值是奠基在内在而超越的主体之基础上的,复性论与人性论、文化论之间有奠基与被奠基的关系而苴价值的比重有相当大的差异。只有朗现了此内在而超越的主体亦即复性了,这些文化价值与伦理价值的意义才能真正体现但这种朗現的过程既遥远而且需要经历一种生理生命的逆转,所以不满“复性”其说者往往取另类的主体批判的角度以匡定之常见的反复性说见於反理学思潮的儒者,这些反理学思潮的儒者不承认超越的人性论所以也就割断了奠基与被奠基的关系,因此也就否定了“复性”的意義另一种反复性说的论点乃是既肯定人性的超越性,而又主张真正的人性的发展不在逆、返、归、复于同一的源头而是主体带有对待性与时间性的创造,“体”待“用”以成“体”借用牟宗三先生的语言,我们可以说:这是绝对无待的本心“自我坎陷”为相对而有待嘚主体这种理论既主张超越论的本心而又反复性说,这是道体论儒者根本的关怀

自然主义气学的反复性说

李翱的《复性书》是宋代悝学的前驱,他对理学的贡献远超过汉唐任何儒者但由于《复性书》中流露出来的佛老气味甚浓,理学家对李翱的复性说不免有所批评认为其说不纯。但对反理学的儒者而言反李翱复性说的理学家之于李翱,乃是五十步笑百步他们之间思想的异同只是茶壶里的风波。不管是程朱或是陆王,或者为非朱非王而又带有超越论哲思的哲人如罗整庵他们所提出的修正理论其实仍脱离不了李翱《复性书》嘚格局。只要提出“复性”理论者不管是在微观的分派上隶属理学的哪个支派,反理学的儒者都一语判断他们皆已悖离了儒家的阵营反理学复性说的理论渊远流长,可说与理学同时兴起理学第一次明显的分系自朱子与陆象山的对峙开始,至少此时期与朱陆并世而生的葉适即可列入反理学的前驱但成为显著文化现象的反理学思潮当自明中叶的王廷相开始算起,从王廷相后东亚各国皆有反复性说的儒鍺出现,吴廷翰、戴震、伊藤仁斋、贝原益轩、丁若镛等人即是此系统的代表人物[13]这些人在当代的史学著作中,通常也是被列为文明开囮的先进人物是东亚现代化的领航儒者。

反理学思潮的儒者批判复性说时常诉之于儒家经典的权威,这种诠释方式不合业已专业化的現代学者的品味但放在儒教传统的观点下考虑,并无不当之处到底处在传统中国“原道—征圣—宗经”的文化氛围下,经典是道的体現是往圣的在世代言者,它自然拥有判断人间价值的最高权威然而,反理学思潮的儒者批判复性说其实有相当强的理据,而不只诉諸经典的权威其理据即建立在不同的人性论上。简言之反理学思潮的儒者之反复性说,已作了主体的批判其批判的关键在于反理学思潮的儒者根本不承认有超越的人性论。人的本质被他们视为即是气质之性亦即一种更精微的物质之集结,这种精微的物质名之为气這是建立在“自然—身躯”连续体上的人性观。依据这种人性观人的本质在于气质的发展、转化,是向前或向外发展而不是向内逆转;是在世内的精炼,而不是向上突破笔者称呼这种型态的儒学为自然主义儒学,或是后天气学型儒学

建立在“气”概念之上的“气质の性”是带有浓厚的中国世界观的词汇,这个词汇由“气”与“质”两字组合而成这两字的关系用传统的语言表达即是“用气为性,因氣成质质成命定”。“用气为性”的论点大概在战国时期已经成型而且是主流论述,庄子、管子、列子是个中巨擘但我们如分析孟孓与荀子所说,也可发现类似的观念关于气性、气质之性的提法,笔者认为不管战国时期的诸子有没有使用这么明确的概念它都可被視之为共法,它甚至可能是一个前诸子百家的文化概念源头很长,所以后来会成为那个时代许多诸子百家学派共同分享的理念这个建竝在“气”或“气质”之上的人性说如何解,牵涉到解者对“气”的理解如果“气”被解成精致的物质,“气质之性”即是建立在一种精致的唯物论基础上的人性论的主张反之,如果“气”被解成带有精致的形上学义涵如体用论的“用”的意义;或精致的宗教学的内涵,如玛纳(mana)之类的神圣的语汇[14]气质之性即是建立在一种准泛神论基础上的人性论。

反理学的学者的人性论大体也是因袭古老的文化傳统的气质之性的概念而来他们对气质之性的理解,固然有如伊藤仁斋般的学者主张切断天道与人道的连系,气质之性只能落在人身仩理解但大体而言,反理学的气学学者持气质之性的人性学说时他们仍有形上学的追求,他们将人性的内涵和宇宙气化相连而观人噵与天道仍是连系的,戴震所谓“分于阴阳五行以有人物而人物各限于所分以成其性。阴阳五行道之实体也;血气心知,性之实体也”人性来自于天道的阴阳五行,但人性与天道虽然有连系却是无法跨越的,所以说:“有实体故可分;惟分也,故不齐古人言性惟本于天道如是。”[15]“不齐”不只是现状的描述它更是本质的描述,表示人性一定是差异性的人性与天道没有因学者的道德实践之转囮过程导致天、人性质的转变,气的连系无法达到原始的天人断裂后的再转化以至宇宙同春之结果或者该说:反理学的后天型气论学者嘚工夫实践可达到横平面的一体感通的效果,但无法达到超越的突破此纵贯面的融合他们认为后者的现象只能到异端的佛老国境上寻找。反理学的气论学者已没有超越导向的工夫转化的要求所以他们的气化的人性论是因气的精致化、差异化所显现的殊异化人性论。

气论昰中国理学各派思想的共同论述甚至是儒、道各派思想共同的论述。反理学的学者提出气论的架构时他们和理学各派一样分享了共同嘚世界观,他们同样相信“气”是构成世界的极致的精微因素但反理学的儒者主张世界的真相只到此为止,气之后更不可追求有种超越嘚本体也没有儒道两家性命之学共享的身心转化的修行管道。既然砍断了向上一机的转化所以自然主义气学学者的意识与气化的身体嘚关系,乃是前者不断地提炼后者使之敏锐化、坚强化,而不是逆返到心气同流的始源状态反理学思潮所能期待的人格类型有多种,戓是体质强度型的英雄豪杰如陈亮、颜元所期待者;或是感受敏锐的才子诗人,如张岱、翁方纲所主张者;或是具有统合知识能力的博學之士如叶适、荻生徂徕所宣称者。类型不同但都是在现实意义的气的层次上经营,因气成性因气成事。人性是在气的分化、向前發展中逐渐呈现的个性化的结构。在他们列举的各种人格类型中独独缺少心气交融的高僧、高道、鸿儒。自然主义气学学者一般对具囿超越论且复性论的思想都无好感恶感的名单中也包含张载、周敦颐这类重气的理学大师,自然主义气学与张载作为代表的道体论(先忝型)气学这两支气学真是貌合神离

杨儒宾《异议的意义——近世东亚的反理学思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

“气学”一词需要仔细分辨这个笼统的词汇布满了陷阱,笔者认为将它分成自然主义的气学(或称作后天型的气学)与超越性格的道体论气学(或称作先天型的氣学)分家别户,各有主张这样的二分反而各得其位。笔者虽然对超越论的气学情有独锺但不认为自然主义的气学是无价值的。自嘫主义气学儒者的世界观建立在气化理论上“气化”常意味着一种连续性的统一作用,庄子的“游乎天地之一气”即常被如此解但“氣化”也可能意味着一种不可化约的精致差异性,“气化”意指“气一化万”或“气一分殊”落在个体上讲,即每一个体皆不同人人囿独特性,不能彼此化约此种个体观落在伦理学上的效果即它通常主张一种交互的主体观,用传统的语汇表达之可以说是相偶论。反悝学的相偶论主要是针对程朱理学超绝的理之概念而来在阮元、戴震、丁若镛这些儒者看来,程朱理学高悬理的超越性格超越则超越矣,但“理”实质上成了隔绝现实世界的伦理暴君因为在“理”的内涵中缺少和现实世界连系的因素,因此也就欠缺了同感共情的能力牟宗三先生视朱子的“理”为“存有而不活动”,纵使此一标签大可重新解释但朱子的“理”与“情”在概念上有种本质性的断层,卻也是事实戴震由此而有“以理杀人”之说,他对理的严苛批判令我们联想到鲁迅对“礼”的无情嘲讽“礼”、“理”原本即是血缘甚近的家族性概念。戴震所以特别标举“絜矩”、“情理”阮元、丁若镛所以标举“相偶”性道德,皆可由此得知其理由

透过了主体嘚批判,我们看到反复性说的自然主义气学儒者强调的是建立在血气心知上的个体性之经营也就是经营气质之性。气质之性落在人的世堺来看它就呈现了交互主体的相偶性构造;气质之性落在自然来讲,气质之性就呈现了主体与世界的交织性格反理学的自然主义气学學者的人性论中包含了社会性与自然性的向度,人性即隐藏了一个生活世界表层看来,反复性说的这群自然主义气学儒者所持的的观点囷支持复性说的儒者并没有两样因为支持复性说的理学家也可以支持气质之性的经营、伦理的相偶性以及人与世界的感应流通。然而峩们不能不指出一项根本的差异,此即反复性说的自然主义气学儒者没有超越的本体之概念所以气化的流行就是他们所认定的终极实相,他们没有重层的存有论也缺乏向上一机的转化身心的工夫论。而理学家不管是程朱或是陆王或是笔者所说的第三系理学的张载、方鉯智、王夫之之学,他们不可能放弃“本体”的概念他们的思想建立在两层存有论的基础上,两层存有论的理学中的一支特别重视气的超越性笔者称此系理学为道体论理学。反理学复性说的儒家思潮出现在思想史的重要意义乃在它放弃了理学家经营了六百多年的超越哲学,也可以说力反中国哲学主流的儒、释、道三教的心性之学它将儒学由重层的真理观拉到现实世界的平面真理观来。[16]

反复性说的自嘫主义气学儒者抛弃了儒学中超越向度的因素转而支持气质之性的经营、相偶的伦理学以及与自然气化同流共感的世界观,这是16世纪以後在东亚世界形成的新思潮这种儒学的转向可以说是继宋代理学面对佛教义理的一大转向后,另一种更彻底的人间性的转向这种转向の激烈,它连构成理学最大特性的超越性都抛弃掉了笔者对道体论理学甚感同情,但不认为缺少“本体”因素的儒学即无以自立“儒學”是文化的概念,它牵涉到宗教的圣贤、经典、礼仪与教义自然主义的气学者很可能拥有和历代儒者一样的人格典范、经典、礼仪,呮是彼此在教义的解释上有所出入而已笔者认为一种反超越性价值的儒学没有理由不是儒学,它的意义事实上还相当重大的即使它已鈈属于理学的体系,但理学外的儒学仍是儒学反理学(后天型)的气学的理论与第三系理学颇有犬牙交错之处,对照可显出特色它可提供学者进入理学气学一系参照的样本。

以气学为核心而又具有超越论哲学的体系乃是理学第三系的道体论一系此系儒学在北宋与明清の际分别大盛,但前后重点不同北宋道体论理学家之所以重视气学,乃因他们将一切的人文价值放在超越的气化论的角度下定位人性論也是如此。明清之际的王夫之、方以智更进一步他们提出反复性说的第二种类型,也提出了诡谲同一的人性论道体论理学思想家之反复性说并不是否认人有超越的本性,也不是否认体证此本性的重要意义恰好相反,他们是相信人性的超越性的也主张超越的体证之洇素,但他们提出一个相当革命性的论点道体论理学主张超越性是要在经验性中显现的。他们相信本性作为本体的完整意义王夫之、方以智同样相信性体的概念,但他们却又主张性体的完整意义有待于本体的欠缺性加以补充完成借用理学的语汇讲,也就是“本体”的“体”既为“用”之“本”但又需要“用”的补充,“体”、“用”互为体用道体论理学所以有这些诡谲、矛盾的性质,关键在“道體”的性质使然

第三系理学之所以称作道体论,乃因此系儒学从气化流行的道体的观点界定存在的价值其聚焦的焦点与程、朱、陆、迋从主体性观点入手者大不相同。在当代的中国哲学史论述中颇有一种主张认为第三系理学从道体立论乃是“宇宙论中心”的哲学,[17]以“宇宙论中心”的名称界定道体论理学不算完全错误,此系儒学确实沿着“由气化有道之名”的方向展开它的整体论的理论它的形而仩学(metaphysics)和自然论(physics)不可分,论者说此系理学建立在宇宙论的基础上立论亦无不可。但宇宙论中心是否即没有正当性更落实下来讲,宇宙论中心是否即和主体性的证成矛盾事实不见得是如此,问题还是要回到对“宇宙论中心”一词的解释在儒学或中国哲学的传统Φ,宇宙论倾向显著的哲学主要有两支一支是自然哲学的类型,汉代的气化论哲学还有近世儒学一支——笔者名为自然主义气学(或称後天型气学)的儒学皆属之汉代与近世王廷相以下的气学皆属于自然主义的类型,自然主义气学的论述并没有将神秘的宗教因素从整个洎然体系中排斥出去汉儒的气学尤为明显。但就主要的理论架构而言它们相信气化构成了完整的自然秩序,学者调整自然秩序的空间楿当有限他或可因修养而和世界有种共构的气化和谐的关系,甚至得到天人符应的神秘感应但他不能因修行而转化世界的意义构造,洎然主义的宇宙论的性质只能放在“自然主义”的范围内定位

道体论理学的核心虽也落在气学上,但它的人性论并不是主张人性是整体氣化宇宙的同质因素诚然,气化论是它的人性论的部分内容所以它也会主张人性与自然的共振,通乎天地之一气个体、社会与天地,大家皆属同一种自然秩序的成员但此系理学更主张作为自然秩序核心因素的气化世界不是唯一的真实,甚至也不是更高的真实它是鈳以被转化以进入另一层的世界。它的整体定位和《中庸》、《易传》或《庄子》较为近似后面三种哲学是中国性命之学的大本大宗,咜们的学说都以气为本以天为宗。而且性命之学必然牵涉到透过主体的转化以契近天人之际的奥秘,它们的体系中也有这种法门宋玳以后,三教的修行大师从这三本著作得到印证者不知凡几我们很难想象这种作为性命之学的宇宙论哲学会没有主体性证成的内涵。显嘫我们理解道体论理学的模式不能依赖康德提供的模式,而须向上突破进入本体界。就此而言牟宗三先生的修正康德模式是合理的,道体论理学确实是主客并彰它的宇宙论叙述并非源于想象力的误用,背后关键的因素乃是道体论理学是从贯通天人的无限人性论的角喥切进对于人与天的理解

戴震《戴东原集》,清乾隆间经韵楼刻本

道体论理学对于人性论的基本规定乃是“合虚与气有性之名”,[18]“性”是“虚”、“气”两者组合而成这是张载对于“性”的界定。在理学的用法中“性”是个体性原则,这里的个体性既指每一个体嘚个体性的特性也可扩大使用,指向每一种属的种属的特性落在人性上来讲,“性”既指向每一位个人的特殊性原则所谓个性;也指向人作为一种自然物种的物种的特殊性,所谓人性但张载指出“性”的意义还要提升,它不是分类学的用法人性此性与人以外的万粅的物性不在同一个范畴内。浩瀚宇宙内人性自成一类,它是由作为超越而普遍性的“虚”与运动性、差异性的“气”组合而成在张載的语言中,“虚”当指“太虚”或曰太虚神体,它的地位即是本体的位置这种作为存在根源的本体构成了人性的核心内容。依张载語言理解他的人性是显现为一种纯动、纯用的无限心的人性论,学者对人性的了解也就是对自我的理解,势必要完成对“太虚”也就昰道体的体证学不究天人之际,工夫即未到家所以凡是道体论理学学者所要达到的工夫论目标,也就是达到完整的自我认识其性质嘟是超个体的宇宙性之人,“立必俱立知必周知,爱必兼爱成不独成”(《正蒙·诚明》),这个目标不是主观的心量问题,而是人性的结构即蕴含了世界性,人就是宇宙人,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

“合虚与气有性之名”是张载的名言此词语的界定可视为道体论理学囲同的主张,周敦颐论及人性的源头时一样论到宇宙开辟的源头,他的《太极图说》有云:“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阳生,动极而静靜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鉯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19]此段文句将人性问题拉到宇宙开辟、乾坤气化的历程看,俨然有汉儒气化之学的内蕴从表层文字看,確实也难分这是道体论气学与自然主义气学常易混淆之处。但周敦颐之学是承体起用的道体论之学当无可疑《通书》第一篇《诚上》囿云:“干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这样的语言是决定语,具备体系定位的作用“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靜立人极焉”(《太极图说》)他的工夫论一样主张本体(太极)与气化的合一。周敦颐影响明代江右学派、东林学派、蕺山学派的工夫论极深但就体系而言,他应当与张载同系同为道体论中人。

道体论理学的气学之不同于自然主义型气学者在于它有证成天人同根嘚工夫论,它仍是理学的性格理学家的工夫论在朱子、阳明处,各有发挥也分别形成了“主敬、格物”与“致良知”的路线,但我们洳要追究后世工夫论的理论依据不难发现道体论理学虽然没有形成可以和“格物穷理”或“致良知”相比拟的总提性的工夫论纲领,但咜提供了工夫得以实践的依据也提供了具体的入手工夫。我们一样还是以张载、周敦颐为例论及理学的工夫论,其论点固有多端但洳果理学以成圣为目标,圣则是心体或性体此心性依据的人格化那么,理学的工夫论不能不优先处理成圣的依据也就是完成此心此性嘚潜能的依据的问题。典型的东方版的人性论通常在现实的人性结构外另立超越的人性,张载正是理学史上首先提出有名的两种人性之汾的创始者在后世,两种人性是以义理之性、气质之性之分成为固定的标志在张载则是以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之分作为区别的标志。[20]義理之性、气质之性之分可能始于朱子的门生陈埴[21]朱子不采用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之分应该和他反对两种相对应的人性有关,至于陈埴哬以以“义理之性”代替“天地之性”一词具体过程不得而知,应当和朱子理气二分的思想格局有关但窃以为“天地之性”一词更符匼张载“合虚与气”的规定,也更符合道体论儒者对人性的理解此词汇和“义理之性”可以共行于天壤间,分别由道体论与性理论儒者使用之

和“天地之性”连带而来的性命之学的重要概念是“天德良知”,如果“天地之性”不只是存有论的概念它也有活动义,那么“天地之性”不能不带有朗现此超越性性体的心灵功能,张载为强调此特殊的心灵功能来自于造化的奥秘他称之为“天德良知”。“忝德良知”是性体生发出来的朗照全体之功能不是“物交物”的认知性的功能,他称后面这种认知性功能的认知活动为“见闻之知”[22]佷明显地,张载的“天德良知”与庄子的“无知之知”或僧肇的“般若之知”属于同一种层次皆是直入世界实相的玄秘的本心的功能。茬后世这两种知的典型用法是“德性之知”、“见闻之知”的对比,这两个词语的对比其实也是来自张载[23]不管“知”字上加“天德”戓“德性”,张载的用法都和他强调“性”的超越源头(天)相关的

张载立下了“天地之性”、“天德良知”的工夫论基础,也立下了“变化气质”以成圣的目标后如何转化现实的气质之性的工夫问题就不能不走上台面。儒家的工夫因为要牵涉到学者在世间的实践问题所以它的范围较广,边界不易确定但如果放在身心转化的范围来看,后世理学主要的两套工夫论模式亦即包含主静在内的主敬工夫鉯及扩充本心的工夫,张载的著作中都可见到张载的个性厚重质实,他提出的“六有法”:“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息有養瞬有存”,在理学工夫论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六有法”可说将日常行为一网打尽,其摄受身心之严不但前贤少见,即使比之方外之士的苦行僧也未遑多让。朱子将此法门收进《近思录》中对此工夫大为赞美。朱子的赞美源于“六有法”可以视为“主一之谓敬”这种具体的主一工夫的例证张载甚至作了更详密的规定。除了“六有法”外张载提出“大心说”:“大其心则能体天地万物”,“夶心”的工夫可以说继承孟子的“扩充”之说而来“体天地万物”也可以说预设了“万物皆备于我矣”(《孟子·尽心上》)的理论。具足万物于心的存在状态也可以称作“大身”,“大心”与“大身”两词可相互指涉。

“六有法”与“大心说”可视为工夫论的法门,由於张载之学在后世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扬这两个修行法门的意义也就没有得到充分的证成。但笼统看来张载的这两种工夫论乃绕着个人身心所作的转化工夫,与陆王、程朱两系的工夫论也可相呼应工作很切题,任何将张载推到唯物论阵营的主张都要面对张载这种直贯性忝的工夫论的解释问题只是张载的工夫论固然有下启朱子、陆象山的成分,但另有事在“大心”、“六有”之说还不太能彰显道体论儒学的特色。道体论的儒学的特色是从本体宇宙论的视角界定人性其工夫也当是从超越的天道流行的角度所界定的人性。

周敦颐《濂溪集》明嘉靖十四年黄敏才递修本

在张载的著作中,道体论主张比较直接相关的工夫理论乃是他的“以天体身”说张载说学者如果能以忝体身,则“天体物不遗犹仁体事无不在也”,[24]这是依太极下贯至人性并在人的身体上得到印证的一种主张我们可在《中庸》处看到類似的印证。如果以“天身论”为准我们理解张载的“大身论”可以改变观察的视角,如果我们从“天道下贯为人性”的视角出发“夶身论”即是工夫的起点,而不是境界的终点“大身论”和“天身论”的内涵是一致的,它们可视为另类的“践形论”的化身践形论囿孟子学与《中庸》学的传统,前者由下仰攻后者由上贯注,张载与子思学派的传承关系也是很显著的

“大身”、“天身”的“身”洎然不是形躯之体的意思,如果我们不从隐喻的角度着眼那么,此“身”即是气身或形—气—神之意在形—气—神的人性的构造中,學者透过了工夫的途径他转化现实的身心为超越的存在。但张载的超越性总是存在于气化的流行中他的“一体”义总是求根于具体性Φ,而他的具体性就像道体论预设的天道运作的隐喻总是以圆均运行为模本。笔者这里用的“均”字指的是陶均一种以陶均为本的“忝均之学”是明清之际道体论儒者方以智、王夫之思想的核心隐喻。[25]依王夫之的理解北宋理学家的核心思想,不管是周敦颐的太极或是張载的道也是天均之学的展现[26]我们要了解北宋道体论的人性主张,依然离不开“天均”的根本隐喻北宋道体论儒者提供了具体的工夫論主张,但没有形成可和程朱、陆王之学并论的思想提供论述但“天均”一词可以视为道体论理学的根本隐喻,它的人性论也当放在此基本隐喻下理解这种天均论下的人性论不可能不呈现一种独特的人性论的构造。

“天均论”就像“陶均”一词的蕴含它意味着一种永恒对转的运动,从陶均的基体不断旋升而起它有一常化的中心以及对转的两端,这种变化无方的圆圜—中心—两端的结构意味着我们理解道体论哲学要用另一种的思考方式要具体而立体的,要诡谲地思考它是“一故神、两故化”(《参两篇》)的构造,“一神两化”嘚构造落在人性论上讲即是“性总合两”之论。“性总合两”出之于《正蒙诚明篇》“性其总,合其两”一语此语就像张载其它重偠的语汇一样,多少有些晦涩之处由此可见张载寻找新的表达方式的之艰苦。但此词语其实也没那么难以了解作为个体性原理的“性”字乃是天地鬼神之奥,所以也有绾结天人之际的总体之内涵此之谓“性总”。而性的内涵虽为总体之一却因“二”才能成立,此之謂“合两”之说“合两”之义在《正蒙》并不难见,首章《太和篇》即畅言“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感而后有通鈈有两则无一”。若此种种显示作为到体论代表性的哲人,张载对于“一”与“二”或“绝对”与“相对”的诡谲同一有极深的洞见。

道体论理学家都喜欢运用天均的隐喻而且也都形成“一”与“二”的诡谲同一的思想,而且其思想都是脱胎于《易经》这几个现象哃时发生,应该不是偶然的笔者认为他们提出的这种原始的“一∕二”结构也是原始的“太极∕两仪”的三极结构。[27]此义在明清之际的噵体论大师的著作中展现得更加明显,方以智、王夫之之学可说源于“天均”的隐喻路线但这些方、王之学的特点在张载处,其实已鈳看出它们的祖型

张载以虚气相合为性,人性与气化之道相合也就是张载从道体论的角度界定人性,这样的人性自然带有整体的气化曆程之意这是带有浓厚的《易经》、《中庸》传统的哲学,我们在近世经验论哲学传统或当代的心理学体系中不易看到类似的思考。茬虚气相合、生生不已的《易经》、《中庸》道体论模式下“道”与“气化总体的流行”这两个概念是重迭的,不一也不异而作为个體性原理的人性在天人同构的格局下,是与自然气化的总体相合的道体论理学对人性有独特的视野。但自另一面而言“气化总体的流荇”预设了总体的、历程的含义,现实的人性却必然是个体性的、分段性的具体的人只能处于原始分裂下的架构,这种原始分裂见于个體∕总体、分段∕全程的分裂所以人性的完成(尽性)原则上只能在它克服了原始的分裂,并走完了历史的行程以后才足以言其事,這样的完成原则上永不可能完成此义在北宋时期业已萌发,但仍未显扬于世道体论的人性说如要能说得尽,它不能不介入个体的多元性与性体的同一性以及气化的时间变化性(新异性)与性体的永恒性(纯一性)之间的矛盾统一,此义有待后修续予完成

明清之际哲囚中,能完成此义者首先当推方以智。方以智学兼儒佛他于禅宗谱系中,隶属曹洞宗在理学传统中,他的先祖方学渐为阳明后学僦师承而言,可说承自泰州学派但他的学风毋宁更接近江右学派。禅宗与阳明学一佛一儒基本价值倾向有异,但思维方式颇多近似之處两者同为中国心学的代表性学派。“心学”一词是有特殊规定的一种直透“先天未昼前”(阳明学),或直透“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禅宗)的本心论是它们的学说的核心然而,方以智出现于明清之际的思想舞台其面貌却不是阳明嫡系,也未必贴切曹洞宗风怹的学术性格乍看之下,不好归类但《庄子》与《易经》似乎提供了进入方以智世界的钥匙。

杨儒宾《儒家身体观》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姩版

《庄子》与《易经》是中国经典的两大部,当中任何一部经典的解释都是浩瀚无穷的工程但对方以智而言,这两部经典的意义是相連贯的《庄子》此书本是“易之风而庸之魂”,它们共通的性格当在从道体论视角下呈显出的义理架构《易经》、《庄子》(或加上《中庸》)同参,本是晚明思潮的特色但方以智之特殊者,在于他是曹洞宗的禅师曹洞宗虽然以全体法界为本的回互五位君臣著称于卋,方以智自然娴熟此套思路但本体宇宙论的提法却不是它的特色,方以智的定位应当还是近于理学传统中的道体论一系方以智《东覀均》书中附有一篇独特的文章《声气不坏说》:

无始、两间皆气也。以气清形浊论则气为阳;以阴暗阳显论,则气为阴则气者阴阳,无体之体可有可无;而所以为气者,即此心此理也气尚有质,故曰气为心、理之汁然有有质之气,有无质之气;犹有可指之心囿无可指之心。故曰:所以为气所以为理,所以为心一也。[28]

声气不坏是相当非佛教的提法奎峰宗密论佛教与儒道两家的差异时,即特别提到儒道两家立论皆筑基于气论之上他如果转世见到方以智此一言论,应当会大吃一惊佛子方以智此说自何而至?但我们如果翻閱《正蒙》前面几章的《太和篇》、《参两篇》即不难发现方以智的声气不坏说源自何处。我们在方以智此文中看到“无始两间皆气吔”这么醒目的张载思想特色。这种语言或“充两间之虚贯两间之实,皆气也”[29]这样的语言都是非常张载风格的。比起张载来方以智的宇宙论兴趣诚然不够浓厚,他被质疑混淆本体论与宇宙论的空间也就相形之下减弱了许多但方以智重气的主张仍然不少,他这种语訁和佛教的思维大有差距“气”字一出现,就不能不带有此字在中国文化传统中连绵不绝的“真实的”、“变化的”内涵全身烙上佛弚子的印记,为什么他要选用这种带有实在论蕴含的概念方以智的选择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气论是有决定性的概念方以智不是在論五术传统下使用,他是放在思想的核心义时使用无疑地,方以智的人性论构造依然承袭了理学的传统他说:

其始生魄,其阳曰魂氣生血肉而有清浊,气息心灵而有性情本一气耳,缘气生“生”;所以为气呼之曰“心”。清浥浊中性将情迎。生与习来习与性荿。[30]

方以智对于心性的理解和禅宗、王学的心学有共享的成分也有承自古老的中国医学的传统,引文所说即是此种共享成分无可否认。从他念兹在兹的家庭背景(王学)、师门背景(禅宗)来看他如果不了解心学,这是难以想象的如果他了解而又完全背弃之,这种凊形也不像以智之学“集众智之大成”的格局我们从他的《东西均》其它篇章的用语,如“偏满者性即徧满者心,未有天地先有此惢”;[31]“有公心,有独心;有公性有独性。独心则人身之兼形、神者公心则先天之心而寓于独心者也;公性则无始之性,独性则水火艹木与人物各得之性也”[32]等等用语来看,这些用语都是很典型的心学的语言方以智确实对王学、禅学的流弊非常警惕,但他对王阳明嘚良知学与禅学本身的精华并没有抹杀一种直透先天未昼前的“本心”仍是他的学说中的重要成分。

然而方以智抨击末流之弊,没有囸面抨击心学不意味他持的就是心学的立场,甚至于我们还不能以心学的修正者的框架定位他方以智的思想以无翼飞,它早已飞出了惢学可以容纳的范围方以智之特殊在于他的“公因反因说”,此一理论的创发者很可能是其父方孔照方以智继承而发扬之。公因反因說还有另外的面貌如“相待即为绝对”、“舍一无万,舍万无一”、“时中即正中”、“有一必有二二皆本乎一”、“一分以自偶,耦本同一”云云这些词语的结构相似,其义皆指向了一种绝对—对待的矛盾统一的原理笔者称之为诡谲的相偶性原理,也可以说是“貞一用二”原理[33]“贞一用二”不一定违反心学的基本设定,但在大乘真常唯心系或陆王心学中心学通常是以绝对的自我同一的面貌呈現出来的。因为依典型的心学工夫论格局学者的目标是要克服意识与世界的对立,一种回归原初的本性的运动吸住了“本心”的内涵“心学”常意味着同一性之学。本心的矛盾同一的构造从由下仰观的视角不易透显但由上往下,由“天从一中分造化”的视角俯视即比較看得出来

方以智家族的“公因反因说”或“贞一用二说”是种新的体用论概念,此处的“因”即具有“本体”的内涵公因反因可说昰本体的自我矛盾的构造。此义见之于方学的所有领域在人性论上,也是同样的架构:本心之无待乃有待于对待(相偶性的内在性)、Φ体之绝对乃相对于变化之环中(圆中实时中)、心气的意识构造乃寂历同时(即心即离心)这些特色构成了方以智心性论的特色。这些概念彼此相涉环环相扣,一个都不能少许多表面矛盾的命题在方学之中,构成了一种矛盾的统一我们仅就“绝对”与“对待”此組概念略抒其义:

无对待在对待中,然不可不亲见此无对待者也翻之曰:有不落有无之无,岂无不落有无之有乎曰:先统后后亦先,體统用用即体矣[34]

此段话极精简,但他的新的体用论的架构已大体呈现出来“无对待在对待中”意指没有抽象的“本体在其自己”之意,凡本体皆指向具体世界事物的体皆是在用中、在事中、在物中的体。用、事、物中的现实结构皆是对待但对待自身不成对待,它要依绝对乃能成就对待而且此事非思议边事,需亲身体证所以说“不可不亲见此无对待者”。但反过来说绝对即在对待中,就如体即茬用中学者不可耽溺于无待之体中。

一组相对概念的相互诠释、相互补足这是方以智思维的特色,更恰当地说这是他的体用论的诡譎同一之思考。但方以智强调此说不只是思维方式的议题而是心性本身自己的展现,所谓“不可不亲见此无对待者也”对儒佛境界论鈈太陌生的人大概可以理解他所说的乃是“证悟”、“现量”之义,这是性命之学的工夫论语言方以智身为王学与禅学双系的继承者,怹不太可能没有经历“豁然贯通”的心性经验虽然他也像许多高僧、鸿儒一样,对于此境的本地风光殊少私人性的报导以免张皇。但峩们从他在粤西的困苦之境所述来看个中正大有事在。

方以智的心性论呈现了一种险峭的构造身为良知学家学与禅宗曹洞宗的双源继承人,他的心性论自然不能违反本心说的旨趣但作为开洪荒未有之奇的“公因反因说”的继承者,他的思想的特色恰好在破除无始无终、本末俱足的本心概念方以智的心性论是他的体用论的翻版,他既强调本心之圆满俱足但他同时强调本心之有待于对待的他者(反因)之补足,才能完成本心的内涵本心的定义原本是圆满具足,迥脱尘根但方以智在此基础上更翻一层,他指出本心的非本心性质乃是“本心”概念的内涵圆满需要不圆满以成就其圆满。自从心学成为中国文化史的主要论述后反心学的思想始终没有断绝过,但通常是各说各话或者以下驷对上驷,撼动不了心学的权威能够入室操戈,在心学的基盘上突破心学框架的哲人并不多方以智是个中的佼佼鍺。

方以智所以突破了心学的框架在于他从突破处立下了调适上遂的解释架构:“公因反因说”。依照公因反因说的结构本性说的证荿(所谓尽性)就不可能只是抽象地在本心的范围内解决。陆象山有言:“万物皆备于方寸之中满心而发,充塞宇宙无非斯理”,陆潒山所说的“理”可以是象山学的本心可以是阳明学的良知,但绝不是道体论的心性方以智对陆学的内涵很熟,但他的思考不会只从“我”出发他讲回互,讲颠倒他从全体中看到我与非我的界限,以及彼此的相互补充所以“万物皆备于我矣”,此说固可;但“万峩皆备于物矣!”此说依然可以成立[35]方以智这种物我互扬的思考赋予“物”独特的性命之学的地位。在方以智处一种认知性的格物学(或物学)再也不是知识论的涵义,它也有工夫论及存有论的内涵它居然有体证本心的涵义。

方以智撰庞朴注释《东西均注释》,中華书局2016年版

我们由此可论方以智与朱子学的关系身为阳明学的传人,方以智对朱子学却有更大的同情晚明时期,儒林人物论自家义理時大多避免不了朱子与阳明这两个大系统的影响,他们往往也要居间选择即使调合朱王,依然也要通过朱王这一关明清之际的道体論儒者面对朱王义理之争时,几乎一面倒地倾向朱子王夫之最明显,方以智的倾向也显著方以智比较两家义理时,明确地说道他选择朱子王阳明的“致良知说”只是“偏说”,方以智说:“举天地未分前以格天地已分后,知此已分后之天地即未分前之天地……亦鈈离乎闻见。”[36]“致良知”是“上冒”也就是此说只有总提义,遗失了具体的道至于“格物”一词被解释成“格去物欲”,方以智更認为此说乃“偏说”因为此说将“格物”的问题化作主观的道德意识的问题,失掉“格物”的本体论意义的功能

方以智的文字古奥深澀,但他右朱左王的态度非常明显代表作《东西均》的《不立文字篇》有言:“真读书乃真能不立文字”;《道艺篇》有言:“性在学問中”,若此言论在方以智书中不时可见这些语言是决定语,是立教语而不是描述主体风光的境界的诡谲语,方以智的立场即是如此方以智不仅立论如此,他还亲自实践而且非常到位。方以智本人除了精通儒佛之学外书法、诗歌、绘画、医药、物理等等,无一不精他是那个时代博雅之学的代表人。但他的博雅不是为博雅而博雅方以智不是博学的杨慎,也不是文艺复兴人他是藏道于博雅,所囿的博雅事业都上通于道

在十七世纪的明末清初,右朱左王的重要学者不少如顾炎武即为有代表性的重要学人。但重视知识或支持格粅穷理说未必即与朱子的理念合,最多只能说是半合而且是买椟还珠地合。因为朱子的核心关怀始终在本体意义的道而不是知识。栲据学儒者他们关怀的毋宁是符合日用常行的一种求知的行为态度从《论语·学而》第一章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以下,学习即被视为修荇中的一环只要是儒者,或者只要是教育工作者没有人会不支持《论语》之说。然而朱子的“格物穷理”不只是泛泛而论的学习态喥。朱子是把“格物穷理”视为一种修行以复其初的重要工夫学者透过格物的过程,既明彼(彼物之理)也就明此(此心之理)物之悝与心之理同步彰显,而且是同一个理如此交迭运用,日积月累最终可以达到物格知至时的“豁然贯通”之境,也就是本性的完全朗現顾炎武、阎若璩、皖学、戴学,清代主流的考据学全无此义

方以智自然理解朱子学的整体架构,他与干嘉考据之学不同科但他重視“学”,重视“知”其理据仍与朱子不同。方以智之学所以重视格物乃因他将物之理视为与己性对照的“反因”,反因是对反于公洇却又隶属于公因概念的一环方以智的每次格物,即为每次本心本性的自我体证就此而言,他与朱子学仍有近似之处差别在于朱子學的心性论缺乏“公因—反因”的诡谲结构。方以智的“公因反因说”是朱子“格物说”更翻一层的发展它多出来了“诡谲同一”的构慥,这种构造应当是回应王阳明对朱子“格物说”的著名质疑:“纵格得草木来如何反来诚得自家意”。依阳明的格物说“物”是意識语言,所谓“意之所在为物”;而“格物”一词是工夫论语言它指的是道德意识界之事,所谓“为善去恶是格物”良知学掏空了“粅”的知识义。在朱子以及方以智处“物”的性质不同,它是存有论领域之事“格物”是经由认知的途径通向非认知所及的境界,也僦是“物格”之境方以智更将此种认识过程的“对反”的构造视为本体的原初之自我分裂,也可以说是本心的本质性分化的诡谲同一所以了解物以格之,正是要了解自家性命方以智显然不认为王阳明的提问是有效的。

一旦“公因反因说”被视为心性的基本构造而且此说是在平视心物的道体论视野下定位的话,它在工夫论上会带来一个“没有终极境界”的转向因为“贞一用二”的结构乃是本体的永恒构造,不需要克服以归于一不是没有“一”,有体证经验的高僧、高道、修士都有万物一体的体验但这种一的体验不是人间性的事件,它是意识突破导致的另层存有秩序的事件就现实经验而言,学者该关心的事乃为“一归何处”不是没有体,而是体在用中体在②中,在用中此质问意味着没有所谓的工夫的终点可言。朱子的“格物论”最后殿之以“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荇”,这是物格、知至之境方以智当知此境,也当经历过此境方以智之学却没有此止境,不是没有而是他不会将它设定在工夫的究竟处。人的实践永远在当下永远在公因—反因的构造中。

方以智《博依集》清初刻本

兼具王学与禅学双系传人的方以智在心性论上提絀“公因反因说”“绝对对待说”“一在二中说”,特别值得留意相对之前的心学从无限心的角度确定人的处境,方以智则主张诡谲的“一而二”的结构是本质性的他显然不是从“道在其自体”、“太极之在其自体”立论,他是从“太极(道、本性、本体云云)落于人身上此结构”着眼这是存在论的立场。方以智当然承认“体证太极”的境界是可能的也是必须的,但这种证悟的经验如何理解却是鈳讨论的。显然它不属于“此世”的范围,本心朗现的风光要在“有限”的世界中呈现方以智的心性论特别强调本心的一种非本心的“回互”、“反因”、“对待”的本质性因素,这样的联结正显示他的“本心”不管是如何的无限性仍不可能不有非思议境界的“我性”作为原初的我与非我,或公因与反因的相映照的基础落在心性论上来,心性的自我实现不是万法归一而是一入万法,它要经由文字、语言、技艺的“格物”以“转物”在互动的过程中不断自我完成。

在“继”中成性:王夫之

道体论的人性论之特殊者如用体用论的語式表达在于道体之为道体,它为用之根源它有存有论上的优先性;但道体却又有待于用,无用亦无体所以道体却又是欠缺的。道體论的格局将此系儒学推向一个诡谲统一的独特立场“体”有存有论上的优先性,“用”却有存在论上的优先性[37]体用并存,相待相需落在人性论上来,也是这样的一种结构但由于北宋时期道体论体用不二的特性,以及它强调理学可以进入佛老的胜场也就是对超越境界的体证。因此道体论当时的发展更侧重体用的不二面,对于道体的气化历程必然带来的不一之面解释偏少,并且有意避开两种人性之分的理论纠葛如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是一种性的两种精粗不同的模态?还是在个体的人性构造内可分成不同性质的两种人性如果昰前者,同一种人性的精粗属性是什么样的关系

在张载之后,论及两种性的关系影响最大的当是朱子。朱子界定人性强调只有一种囚性,没有两种一种人性即是落于具体气质结构中的人性,所谓的气质之性换言之,“气质之性”不是单一的人性构造它由“气质”与“性”两种独立的概念而成,其构造乃是性落于气质之中所形成的独特构造这是存在的一元与理论的二元的混合构造。就此而言迋夫之虽然以绍述张载之学自任,但在人性论的立场上他反而和朱子较为接近。朱子一直反对两种性对等的提法他说人性只能有一种,没有与气质之性对照的义理之性具体的人性因气质之性之差别而有千殊万异之别;但现实人性的差别无碍于作为“理”的分身的“性”本质上的同一。王夫之言性的策略也大体近似

王夫之不采天地之性、气质之性的对分,并非源于人性论的立场和张载有别而是他更落实了张载之学气化生生的价值。王夫之论性一大特色在于“生”字,也就是人性的成长性如果我们用“体”、“用”相待相生的语式来说的话,他的性既是先天但又有后天性既是本体的圆成,但又是有待于气化历程加以完成王夫之反对两种性的对分,最明显地是怹对“天地之性”一语的态度《论语·阳货》云:“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之句,朱子注解此语时,提出“天地之性”一词。[38]王夫之认为“一语乖谬”[39]因为“在天地直不可谓性”,亦即“性”是个体性原理无个体即无“性”字可言,“天地之性”一词不成个条理然而,“天地之性”一词并非朱子首创“天地之性”一词是他借自张载的用语,张载明言“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王夫之以张载传人自命,他对此当有解释

王夫之《船山遗书》,清同治四年金陵曾国荃刻本

王夫之是有解释而且他还花了相当大的篇幅解释“两性”之不当。他说:

所谓“气质之性”者犹言气质中之性中。质是人之形质范围著者生理在内;形质之内,则气充之洏盈于天地之间。人身以内人身以外无非气者,故亦无非理者理,行乎气之中而与气为主持分剂者也。……自人言之则一人之生,一人之性;而其为天之流行者初不以人故阻隔,而非复天之有是气质中之性,依然一本然之性也[40]

他这里解释理与气的关系,一如怹解释体与用的关系一样连用词都相同,“体”与“理”都是“主持分剂者”如果王夫之在体用论上持的不是父母生子的创生模式,洏是同时存在而又可加以“主持分剂”的“是生”那么,人性论上的解释也要依此模式王夫之严格接受“性”字的个体性内涵,但他叒要强调“性”的先天义所以即使性已落于气质中,它“依然一本然之性”就“气质之性乃超越之性落于气质之中”,此义而言王夫之的观点和朱子接近,事实上仍是理气论的观点

明乎此,我们且看王夫之如何注解《正蒙》“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之分本来,以王夫之体道论的气一元论的立场他是可以干脆地解消了“天地之性”的正当性。但他没有采取这么粗暴的注解反而小心翼翼地注噵:

盖性者,生之理也均是人也,则此与生俱有之理未尝或异故仁义礼知之理,下愚所不能灭;而声色臭味之欲上智所不能废,俱鈳谓之为性而或受于形而上,或受于形而下在天以其至仁滋人之生,成人之善初无二理。但形而上者为形之所自生则动以清而事菦乎天;形而后有者资形起用,则静以浊而事近乎地[41]

王夫之注解气质之性,不采气质的昏明强柔之别他认为张载将这些列入“才”,氣质之性是指五官的功能王夫之注解《正蒙》此段话的注语与他的典型的气的一元性的语言不同,他对“天地之性”、“气质之性”的悝解仍是从“性落于具体的人”的观点立论很朱子式的思考,他维持“理”在存有秩序上的优位性理落在个体上即是性,它有形所自苼的形而上的性质如仁义礼智;也有资形起用的生理欲望,如声色臭味之欲方以智认为两者同样是性,只因这样的性落于形上或形下領域其性质才有如此大的歧异。王夫之此处的语言很值得留意我们看到王夫之居然会用到“受于形而上”的语句,这种表达方式已接菦他的禁区了一般而言,他不会使用这种表达方式但此篇注语确实是王夫之的手笔,显然他仍相信超越的人性,他依然将朱子视为悝学同道唯物论者不会有这种形而上的人性论。

王夫之所以会违反他平素的表达方式隐然有朱子学的形貌,值得留意首先,他改造叻“天地之性”的概念至少更明确化了道体论的“天地之性”。王夫之说天地之性乃是“太和絪缊之神”“太和絪缊”应当指的是“氣”,王夫之确实也指向了“气”“神”是更精致的“气”。但问题在于他此处的“气”到底何意何以他忽而以“理”界定天地之性,忽而以“气”界定笔者认为其说并不矛盾,他所说的“气”实即体用论意义的“用”而体用是一如的,一如的“用”指向本体的创苼功能面对佛老的世界观以及心学的人性论,王夫之思求有以制衡之他论人性始终坚持从气化界定人性,但他的气化即道气化与道乃不一不异的“是生”关系,[42]这是他的特殊规定在王夫之的人性论架构中,超越的人性诡谲地以气化的形式走入时间的流变当中时间意味着过程,人性的时间性意味着人性的完成要在历程中完成道体论在此节骨眼上,和性体论分手但分手仍是伴侣,因为超越之理仍實质性地联系双方

王夫之撰《礼记章句》,清同治四年湘乡曾氏刻本

道体论一旦以体用论的“用”义诠释“气”字并落在诡谲同一的“是生”架构下解释人的存在时,“气”获得了存在的优位性此时的“气”已不是形下义,它是体用论的“用”的涵义“用”是“体”的显像,它以气化的形貌介入时间当中换言之,人的存在即是时间的存在离开了时间,存在无法想象在时间的向度中,存在带出叻“新”的成分它是原来的“体”所没有的。但内在的时间性虽然构成了实际的人性它却要依非时间性的本体才足以自存。道体论以體用论诠释人性就不可能不将自家理论逼到险境,如何面对“用”所带出来的“新”王夫之的人性论不能不面对此问题。

王夫之的时間性人性首先面对的问题就是人性有待于时间历程的补充它才能够弥补本体的不足,这是违反体用论的思考模式关于人性与时间历程嘚关系,我们看王夫之如何理解《易经》“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的解释,他注释道:

甚哉!继之为功于天人乎!天以此显其成能囚以此绍其生理者也。性则因乎成矣成则因乎继矣。不成未有性不继不能成。天人相绍之际存乎天者莫妙于继。然则人以达天之几存乎人者,亦孰有要于继乎![43]

王夫之此注文字甚长引文已缩减,但应当已可显示他的“性”的内容王夫之此处的理解是一大突破。茬以往的理学传统中“性”被视为原点的善,也是终点的善它圆满具足,毫无亏欠一切由此性体流,一切还归此性体但王夫之的性的内容却是在时间的历练中逐渐完成的,它有待到底这种“逐渐完成”该如何解释?逐渐完成可以解释成逐渐揭露揭露完毕,也就昰人性的概念的完成亦即“性”乃隐藏性之完美,所以它的运动只能视为基础的逐渐揭露发展并没有增加内容。还是逐渐完美乃是内嫆不断由外添加进来的结果“性”本质上就是不完美的,需要逐渐增加它原来欠缺的内涵笔者认为恰好两种解释皆是。就“体用一如”的结构而言用依体,所以一切德行的努力并没有增加本体的内容尽性就是复性。但就体依用而言性的自我认识需要透过“继”的累积,它的完成只能暂时性地列在生命终结之际这是极特别的渐教哲学。在此注最后王夫之发出感慨:“至于继,而作圣之功蔑以加矣!”[44]

“继”的功能既明我们可以了解他人性论的旨归“习与性成”、“日生日成”,这些语言究竟所言为何底下,我们且再看他注解《尚书·太甲》“习与性成”:

“习与性成”者习成而性与成也。……性者生理也日生则日成也。[45]

“本体”的概念通常用以诠释依據不诠释运动,王夫之的本体却总是运动与依据合一即体即用。观王夫之的注语性的经验性格非常明显,性的先天义似乎已消逝不見所以需要“习”加以补足。当代学者从唯物论的角度诠释王夫之之学似乎也有相当的说服力。事实上类似王夫之这种解释,我们茬与他同代的反理学的儒者当中也可找到类似的语言。但类似归类似终究不是。“类似”的原因源自道体论的表述和自然主义气论的表述常有语义上的相似实质上却是南辕北辙。反理学的自然主义儒者对于“理”或“体”绝不会有“主持分剂”之类的语言甚至于“夲体”、“本心”、“性理”这些语汇都被自然主义气学视为是违法的,这些词汇却是王夫之思想的核心因素

王夫之是从“道体”、“呔极”、“天”的视角界定人文世界的儒者,他既有超越的要求也有步步落实于经验世界的步骤,而且两者有本质上的互涵面对王夫の这类独特的语言,学者当另辟途径以接近之他的用语只能显示“体用”的关系不是生成或被生成、奠基或被奠基的关系,它当是诡谲哃一的关系这种诡谲同一的关系用到人性论上来时,要加上生理学上的成长因素王夫之所说的“生”的因素,也就是生命成长的时间性因素所以需要将历程的概念带进来,重作解读

吴鼎撰《御纂周易述义》,清刻本

内在的时间性是王夫之人性思想的关键时间性意菋着历程、变化、新颖、脱我、反同一性。但内在的时间性并没有否定“主持分剂”的本体本体却是根基、永恒、纯一的。王夫之人性論的特别在于集合两者造成一种诡谲同一的整合。他的人性论的完成不能不设在非时间性的终点站所谓“天”。天也者参万岁而一荿纯,一个累积了全体时间性内容的不可思议点这是理之必至,却是事之必无的天均之点

结论:天均哲学的巅峰

关于道体论哲学该洳何解读,当代学者的争议甚大新中国成立后的前半阶段,唯物论的解读取得相当优势的发言权张载、王夫之、方以智基本上都被诠釋为中国唯物论史上的大将。但改革开放以后理学模式的解释日益显著,相当程度其解释已和海外新儒家的方向合流。本文站在解读悝学模式的立场同意方以智、王夫之他们使用的语言是相当理学式的,理学家常用的理气、体用、阴阳、神气、性情等等他们也用。鈈仅如此单单术语相似还不足以决定体系的同系,我们所以将方以智、王夫之仍然列入理学家更重要的原因,乃因他们的基本关怀相姒都有天道性命的关怀。他们和理学家一样都该列为超越论的哲学家,他们都有向上一机的关怀这是道体论的大本大宗。

但道体论囷心体论或性体论儒者在共享的氛围中也走向了分叉路。道体论理学的人性论放在中国哲学史的脉络中考察具有极特殊的位置,它和主流的复性说不管是老子的、佛教的或陆王的模式之复性说皆不相同,因为它不退回到作为完整的存在的基础的心体上去但它也和反悝学学者主张的反复性说不同,因为它也不支持将人性论拉到自然主义的层次看待去掉了天人同体的结构,窄化了人的概念道体论在主流的理学与反理学的儒学外,昂然另立一宗它要解决人性论这个概念的内在紧张性。

道体论理学的人性论的特殊首先在于它的提法性是个体性原则,但道体论哲学却不单单就着个体性的角度立论而是从带着气化流行的超越论的角度着眼。人性论的问题也就是宇宙论性质的问题对于自家安身立命的需求也就是对于全体自然世界的意义的朗现的议题。道体论理学的格局通常特别宽宏观之以天,观之鉯道观之以气,个体性的问题因此不能不通向宇宙意识的呈现道体论理学对于人的想象如果与切断超越连系的清学相比,或和康德以丅限制人的概念于有限范围的主体性哲学相比特色立刻显现出来——虽然其它理学二系也分享了共通的成分。但道体论儒者讲究理气一洳理气互补;体用一如,体用相补存有论与宇宙论相合,若此种种不一而足,其体系特显活泼恢弘

但道体论的人性论虽然由张载竝其大,树其纲其精致展现却要迟到明清之际,才彰显出来其时,我们看到以方以智、王夫之为代表的儒者站在承体起用的气化论的竝场将此系的人性论推到一个极独特的位置。他们一方面强调人性的气化结构一方面又继承了张载“虚气相即”的理念,普遍与个别楿互融释方王之学的人性论是无限人性论,此义殆无可疑但在“虚气相即”的结构下,无限人性论的“太虚”之内涵总是要和“气”所代表的有限人性论高度融合他们的无限人性论之无限恰好透过有限人性论之有显现出来。在方以智处他的人性的无限性见于人性之囿待于他者的补足,就像一有待于二公因有待于反因的补足一样,无限的人性结构预设了一种空间性的对己存在在王夫之处,他强调囚性的气化性格不断出新强调气化的时间历程之超出原来本体的定义,无限的人性论预设了一种时间性的脱己存在也可以说是时间性嘚对己存在。“对己”或“脱己”的结构都意味着具有本体内涵的无限心其实是有限的它的完美同时也是不完美的,学者需要透过对“對己”或“脱己”事物的克服而丰富原有的本心本性的内涵换言之,作为心之本体的本心的内涵既是绝对的先天的;但也是有待的,後得的它是矛盾的自我同一。

在道体论的架构下人性的问题乃是体用论的问题的分支,性体可视为本体在人性上的落实但一旦从“匼虚与气”的架构看人性,它即会呈现诡谲的结果道体论儒者的语言运用了浑圆的陶均隐喻,我们可称作天均隐喻在天均隐喻的运作丅,人性是化与不化的统一本体与运动的相互支撑,人性的完成(尽性)有待于人性的欠缺并透过克服人性的欠缺获取新的内容以圆滿人性原初的抽象圆满性。原初的本来具足、理气兼摄的本性的内容是需要发展出来的这就是“继成说”。“继成说”也就意味本心、夲性不是圆满具足它的圆满具足是后发或后得的,因此也就是不完满的。性体不同于其它物之性体在于它不封闭于自体的结构内,咜在活动中完成自己性体有待于时间、空间,时间、空间也有待于性体经由人性的贞一原理与气化结构,永恒与时空共构、完美与欠缺同时俱足人性的完成因此不是在冥契的状态中自我体证而成,它是要介入历史中介入世界之中,在神秘而永不可及的过程尽处才可見到全宇宙齐登法界的目标

道德实践,贵在受用存在的性质特浓。从受用的角度着眼诸法平等,没有高下只有当机不当机。但自悝论而言不能没有圆偏。一旦理学形成全体大用的体用论思维后如何克服人性论与工夫论中逆觉与扩充诸种的生命方向的差距,如何滿足自己对自己、自己对群体、自己对自然的原初性关怀十字打开,同时证成此事遂成了关键性的议题。这个议题一直要到明清之际方以智、王夫之出现以后,才在悟道与学习、永恒与变化、绝对与相对之间找到诡谲的同一的连系,这是天均哲学发展的巅峰

杨儒賓《从五经到新五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

[1]学界对理学的分系有不同的说法笔者认为除了共识颇高的程朱、陆王两系外,张载、方以智、王夫之可以代表道体论一系参见拙作,《重审理学第三系说》收入《中国哲学的当代议题:以气论与身体为中心》(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19)页1-39。

[2]上述的解说参见牟宗三《心体与性体》(台北:正中书局,1975)册2,页45-47

[3]李翱,《复性书》《李文公集》(台北:四部丛刊初编缩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

[4]“现实性”与“本来性”之说参见荒木见悟著,廖肇亨译《序论》,《佛敎与儒教》(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8)。

[5]《庄子·大宗师》:“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内外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

[6]参见《年谱一》,收入吴光等编《王阳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册下,卷33页1228。

[7]在后世儒者的儒佛分判中鉯道德发心或以生死发心,被视为儒佛的主要区别但王阳明龙场之悟前的精神状态怎能不是为生死发心。

[8]这是牟宗三对良知学的判断總提语的意味甚强。

[9]参见王阳明《传习录·下》,收入吴光等编,《王阳明全集》,册上,卷3,页107。

[10]如《尚书》言:“节性惟日其迈”嘚“节性”思想

[11]参见芬格莱特(H.Fingarette)著,彭国翔、张华译《孔子:即凡而圣》(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

[12]笼统说来,两汉之后儒镓管领政治、社会领域,佛老管领安身立命的心性论领域这是思想大致的流域,李翱想要翻转的现象就是没有安身立命功能的儒家图像

[13]参见拙著,《异议的意义——近世东亚的反理学思潮》(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12)。

[14]黄文山、裘锡圭有此说法虽然裘锡圭主张可诠释為“玛纳”的概念是“精气”而不是“气”,但“精气”应当是由“气”所发展出来的精炼语汇其前身应当仍是“气”。

[15]上引语言参见戴震《孟子字义疏证》,收入《戴震全书》(合肥:黄山书社1995),册6卷中,页175

[16]重层的真理观如用牟宗三先生的语汇表达,即是“兩重存有论”的真理观

[17]参见劳思光,《中国哲学史》(台北:三民书局1981)。

[18]张载《正蒙·太和》《张载集》(北京:中华书局,1985)頁9。

[19]周敦颐《太极图说》,《周敦颐集》(北京:中华书局1990),卷1页1-。

[20]所谓“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参见張载《正蒙·诚明》,《张载集》,页23。

[21]参见拙作《儒家身体观》(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1996)页364-366。

[22]张载云:“诚明所知乃天德良知非闻见”小知而已”。张载《正蒙·诚明》,《张载集》,页20。

[23]张载云:“见闻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萌于见闻。”张载《正蒙·大心》,《张载集》,页24。

[24]张载《正蒙·天道》,《张载集》,页13。

[25]方以智的代表作即名为“东覀均”王夫之也用“陶均”隐喻“太极”,方、王两人同样运用陶均的隐喻不知有无彼此影响的关系。

[26]王夫之注解《庄子·则阳》“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一段时说道:庄子之学是从浑天说得到启示的“浑天”、“环中”、“陶均”这些隐喻是相同的,庄子接着说:“周子太极图张子『清虚一大』之说,亦未尝非环中之旨”引自《庄子解》(台北:里仁书局,1984)页229-230。

[27]有关“三极构造”的问题當代学者的解释参见山田庆儿,《空间·分类·カテゴリ——科学的思考の原初的な、基底的形态》,《浑沌の海へ》(东京:朝日新闻社,1982)页289-347。山田庆儿在这篇充满洞见的论文中将老子学说视为“三极构造”的代表《易经》则为“二极构造”,但明清之际师法《易經》哲学的方以智、王夫之却认为《易经》代表三极构造笔者很同意方、王之学的判断。

[28]《声气不坏说》《东西均注释》页226。

[29]方孔照、方以智著郑万耕点校,《圆象几表》《周易时论合编》(北京:中华书局2019)。

[30]《东西均注释·尽心》,页67

[31]《东西均注释·释诸名》,页166。

[32]《东西均注释·释诸名》,页167

[33]“贞一用二”一语不知始出何人?王宣已用此语参见方以智著,张永义、刑益海标点《炮庄·发凡》《药地炮庄》(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页12

[34]《东西均注释·反因》,页94。

[35]两说见方以智《示王若先居士》,收入释智说兴盤、兴斧编:《青原愚者智禅师语录》(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7年《嘉兴大藏经》本)册34,卷4《偈》页2。以上的表述就是方以智的“颠倒”说《东西均》有《颠倒篇》,言“处处有交互则处处可颠倒也。”参见《东西均注释》页113。

[36]方孔照、方以智著郑万耕点校,《圆象几表·两间质约》《周易时论合编》(北京:中华书局2019)。

[37]这里的“存有论”的意思如同ontologic义“存在论”则指呈现于时空秩序嘚现实存在者。

[38]《论语或问》云:“本然之理则纯粹至善而已所谓天地之性者也。孟子所谓性善程子所谓性之本,所谓极本穷原之性皆谓此者也。”引自赵顺孙编《论语纂疏》,《四书纂疏》(台北:新兴书局1972),卷9页3。

[39]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收入《船屾全书》(长沙:岳麓书社1991),册6卷7,页863

[40]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收入《船山全书》,册6卷7,页857-858

[41]王夫之,《张子正蒙注》(台北:广文书局1970),卷3页14,总页130

[42]《易经》有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王夫之说“是生”为“同有之则俱生”、“立于此而苼”,一种没有生与被生而是同时并存的生王夫之将“是生”一词视作独特的哲学概念看待。参见王夫之《周易外传》,收入《船山铨书》(长沙:岳麓书社1991),册1卷5,页1024

[43]王夫之,《周易外传》收入《船山全书》,册1卷5,页1007

[45]王夫之,《尚书引义·太甲二》,收入《船山全书》,册2,卷3页299。

【杨儒宾 台湾新竹清华大学哲学所讲座教授】

(本文原刊《中国文化》2019年特大秋季号)

  张岱(1597—1689)一名维城,初芓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蝶庵居士、天孙晚号六休居士,绍兴府山阴县城人祖籍四川绵竹,远祖张浚为宋代抗金名将浚六世孙遠猷于南宋末年任绍兴府太守,后世遂定居山阴远猷十一世孙张天复,即张岱高祖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历官礼部主事、云南按察司副使、甘肃太仆卿等职曾祖张元忭,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隆庆五年(1571)状元,官至左春坊左赞善祖父张汝霖,万历二十三年(1595)進士官兵部主事、山东、贵州、广西布政使等职。父亲张耀芳沉埋举业40余年,屡试不中后以副榜为山东鲁王长史。高、曾、祖、父㈣代皆能诗善文张天复著有《鸣玉堂集》,张元忭有《不二斋文选》张汝霖有《砎园文集》,张耀芳“善歌诗声出金石”(1)。他们又囿治史的嗜好高、曾祖编有《湖广通志》《皇明大政记》《绍兴府志》《会稽县志》《山阴县志》等,时人譬之司马谈、司马迁父子祖父张汝霖在南京时,曾拉同志十余人为“读史社”文章意气,名动一时张氏家族还讲究气节、热爱忠良、不畏强暴、疾恶如仇的传統,他的先辈皆为循世忠臣高祖张天复严词拒绝沐氏以金鬻功的要挟,曾祖张元忭先后曾开罪于严嵩、张居正两权相祖父张汝霖幼时僦敢于指正父执徐渭的历史知识的错误。张家从祖父辈开始还极爱“风雅”喜好戏曲声伎,蓄养戏班兴建园林,搜罗珍玩张岱就是苼长在这样一个四世通显的封建官僚家庭。

  以清顺治三年(1646)为界张岱前期倚靠父祖余荫一直过着“浪荡公子”的生活。他自己曾說:“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婲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2)为他的个性、才能的形成和发展创造了独特的条件张岱自幼聪慧,早露才华6岁时,舅父陶虎溪指壁上画曰:“画里仙桃摘不下”张岱对曰:“笔中花朵梦将来。”9岁时祖父携至杭州故居,恰逢陈继儒作客于张家眉公听说张岱善對偶,遂作上联当面考他张岱敏捷回答,博得了陈继儒“灵隽若此吾小友也”的称赞。张家藏书丰富“三世积书十万余卷”,这使張岱较早就博览群书“自四部七略,以至唐宋说家荟萃琐屑之书,靡不赅悉”(3)且深得读书之法:“幼遵大父教,不读朱注凡看经書,未尝敢以各家注疏横据胸中正襟危坐,朗诵白文数十余过其意义忽然有省。间有不能强解者无意无义,贮之胸中或一年,或②年或读他书,或听人议论或见山川、云物鸟兽、虫鱼,触目惊心忽于此有悟,取而出之”(4)反对受名家解说羁缚,囿于成见人雲亦云,而是通过自己熟读深思接触生活实际,从中得到启发张岱十分钦慕徐文长的诗文,17岁时就搜罗整理《徐文长逸稿》万历四┿六年(1618)开始编纂的《古今义烈传》,记录了上自西周、下至天启年间400多个节义人物表彰了那些为正义事业敢于反抗强暴、不惜牺牲洎己生命的义烈之士。张岱特别用心网罗为正史所忽略、遗漏的人物材料重视给“寒士”和“卑贱者”立传,“不欲以成败论英雄”《古今义烈传》是张岱从事史著的一次试笔、一种准备。崇祯元年(1628)《古今义烈传》竣工此后即投入《石匮书》的编撰。

  封建的取士制度牢笼着士子的思想像磁铁那样吸引着他们不得不走八股科举的道路,深得家族宠爱和厚望的张岱自然不能例外16岁中秀才后,張岱更是“功名志急”要“一鸣惊人”不愿“局促辕下”。(5)他曾拜黄汝亨、陆景邺为师于西湖岣嵝山房“键户其中七阅月”,埋头制藝学习然而事与愿违,多次应试蹭蹬不顺。通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思考张岱逐渐认识到“区区帖括家,为地甚窄”“一习八股,则惢不得不细气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状不得不寒肝肠不得不腐”(6),真切感受到八股科举制度对人才的摧残和扼殺对国家的危害,从此毅然抛弃了这块“敲门砖”

  张岱兴趣爱好十分广泛。他从小受到戏曲艺术的熏陶喜欢看戏,并经常与演員生活在一起或则登高唱曲,或则卧舟听戏或则带领戏班子外出演剧。他20岁学琴结“丝社”,受过名师指点张岱精通戏曲的文本、声律、表演等各方面,艺人们称他为“导师”在他面前演戏称为“过剑门”,生怕出娄子都十分小心。张岱曾创作《乔坐衙》杂剧陈洪绶在《张宗子乔坐衙剧题辞》中给予很高评价。崇祯元年(1628)他还改编过敷演宦官魏忠贤倒台的传奇《冰山记》,并亲自导演茬绍兴城隍庙戏台公演,聚观者上万人“演至鸩杀裕妃,杖杀万燝人人愤扼,弩目而视;演至颜佩韦击杀缇骑时人声喧拥,洶洶崩屋有跳且舞者。大井旅店勾摄珰魂,拊掌癫狂楹柱几折”。演出效果非常好

  “余少爱嬉游,名山恣探讨”张岱的文学艺术活动常常与旅行漫游结合在一起。他到过长江以北的辽宁、河北、山东等省所至名山有山东泰山、安徽齐云、湖北武当、浙江普陀等,尤其热爱吴越山水名胜经常盘桓于南京、扬州、镇江、苏州、无锡、嘉兴、杭州等繁华城市,不仅领略到绮丽的山水风光还熟稔了熙熙攘攘的市民社会五光十色的风俗人情,感染了市民思想和人文主义精神在游历的艺术活动中,结识交往了许多奇人才士有官吏、文壵、工匠、伶人,还有和尚、道士、妓女、僮仆三教九流。而相与最深最多者是一些不得志的文人才士和民间艺人。他尝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非常重视相互间的感情交流,重在坦诚相待一往情深。

  崇祯十七姩(1644)三月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推翻了明朝统治。不久清兵入关,占领了北京和中原大片土地成了中国封建王朝新的统治者。此时江南与浙江境内展开了如火如荼的抗清斗争,一部分明朝官员拥戴朱明皇族子孙先后建立了福王、鲁王、隆武、永历等政权。顺治二年(1645)六月鲁王朱以海监国绍兴,张岱之父曾为鲁王长史鲁王朱以海临幸张家,张岱设宴并排演《卖油郎传奇》迎接时,马士英屯兵清溪上表请朝张岱以布衣身份上疏,历诉马士英误国害民罪行要求借兵至清溪立斩马士英,结果受到了拥兵自重的方国安的挟持遭箌鲁王的斥逐。顺治三年(1646)六月鲁监国在清兵攻击下,一触即溃绍兴沦陷。处在国破家亡的十字路口张岱“无所归止”,仓皇中帶了一子一仆和《石匮书》稿本避居绍兴夏履桥越王峥;九月又避难剡县西北山中顺治四年(1647)夏回到山阴城里,“故旧见之愕窒不敢与接”(7),于是又避居绍兴城外15公里的项里直到顺治九年(1652)九月,时局缓和才搬回绍兴城中。此时故居早已易主,房屋被几家分占了面对此景,张岱不胜酸楚遂卜居卧龙山下的快园,一住就是24年

  入清以后的40余年,开始面临的是“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布衣蔬食常至断炊”,所存的是“缺砚一方而已”(8)恶劣的生活环境,苍凉的意绪曾经几次逼得他想自杀,然而终因“《石匮书》其未成尚视息人世”的信念,支持他苟活下来他的这种隐衷,在《石匮书·义人列传》中曾有吐露:“然余之不死,非不能也,以死为无益之死,故不死也。以死为无益而不死,则是不能死,而窃欲自附于能死之中;能不死,而更欲出不能死之上。千磨万难,备受熟尝。十五年后之程婴,更难与十五年前之公孙杵白;至正二十六年之谢枋得,更难于至正十九年之文天祥也。”张岱为了完成《石匮书》的撰写,既要保持自己的政治节操,又不肯作无益的自决。宁可像晋灵公时的程婴、元末的谢枋得一样含污忍垢,承受精神和肉体的巨大痛苦这与司马迁发愤著述《史记》的精神是相同的。其后生活一直是困顿潦倒顺治十一年(1654)清政府作户籍调查,张岱成了无籍之民怹在此年写的《甲午儿辈赴省试不归,走笔招之》诗云:“昔有负郭田今不存半亩。败屋两三楹阶前一株柳”,“恨我儿女多中季叒丧偶,十女嫁其三六儿有两妇。四孙又一笄计口十八九。”几个儿子都不善营生以致“山厨常断炊,一日两接淅”“寒暑一敝衤,捉襟露其肘”迫于生计,“骨瘦如鸡肋”的张岱还得亲自参加舂米、担粪的劳动。

  就在这种极其困窘的生活环境中张岱于順治十年(1653)八月上三衢入广信,采访明朝遗老“事必求真,语必务确五易其稿,九正其讹稍有未核,宁阙勿书”(9)坚持《石匮书》的编撰,直到顺治十一年(1654)才完成这部纪传体明史的编写工作“因为崇祯朝既无《实录》,又失《起居》《六曹章奏》闯贼之乱,尽化灰烬草野私书,又非信史是以迟迟以待论定。”顺治十三年(1656)谷应泰提督浙江学政,为作《明史纪事本末》才广收崇祯朝十七年邸报。张岱为了借阅谷氏所搜集的大量崇祯朝史料完成未竟事业,毅然将《石匮书》稿作为交换条件方得出入谷氏著书处,“于其中簸扬删汰聊成本纪,并传崇祯朝名世诸臣计有数十余卷”。(10)这就是《石匮书后集》后集初稿仅及崇祯朝没有触及南明史事。

  顺治十六年(1659)张煌言联合郑成功北伐,使清军丧胆魏耕与祁班孙等联合山寨力量积极响应,图谋大举为此,清廷采取了血腥镇压与高压的文化政策严厉追查“通海”事件,到处搜捕康熙元年(1662),魏耕、钱缵曾等被杀于杭州祁班孙遣戍宁古塔。二年(1663)庄廷《明史》案发,张岱好友无端被牵连下狱因此案而死者达70余人。康熙三年(1664)七月抗清民族英雄张煌言被捕,同年九月被杀害于杭州一连串白色恐怖的信号,使张岱预感到随时都有因纂修明史被告发、被捕杀头的危险康熙四年(1665),张岱为自己预“营生圹於项王里之鸡头山”仿效陶靖节、王无功、徐渭,预先写下了《自为墓志铭》张岱已经做好了与《石匮书》共存亡的准备,一旦被牵連就以生命殉之决不肯曲俯自己的民族气节。

  后来时局渐渐缓和张岱仍孜孜矻矻,笔耕不已继续从事《石匮书后集》的编撰,哃时又陆续完成了《西湖梦寻》《琅嬛文集》《张子诗粃》等书稿的撰写工作康熙十四年(1675)张岱已是79岁的老人了。一是由于儿孙人多且已各立门户,快园已经拥挤不堪;二是老人喜欢清静于是带着第五、第六两个儿子从县城快园迁至山阴项王里的厂房居住。在这里张岱继续完成了《石匮书后集》中关于南明五王事迹的补写,还有《于越三不朽图赞》《琯朗乞巧录》等作品的写作张岱选择传说中嘚项羽避秦的遗址,作为终老天年之地体现了他至死坚贞不屈的高风亮节。

  综观张岱一生和其遗留的丰富文化典籍他能诗善文,兼擅戏曲音乐、书法、绘画、篆刻、园林诸艺是一位学识渊博、多才多艺的大学者,既是“绝代的散文家”又是文艺批评家和史学家。

  张岱散文大多收录在《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琅嬛文集》《石匮书》的史论中因为经过严格的删汰,留存的几乎篇篇都是精品从叙事对象角度看,可分为人物散文风俗散文,山水园林散文其人物散文多写布衣寒士、节义之士,张氏亲属和工匠伶人等着偅揭示人物个性,表现人物的才智技艺真实再现人物的精神品格。他善于抓住一个或几个典型事件传神地描摹人物,而且在描写人物時往往倾注作者本人的感情和评价。其风俗散文主要是描叙江南城镇的风土人情和繁华景象,重点摄取节日繁华热闹的场景和人们的娛乐活动时代气息极为浓烈,字里行间洋溢着对繁华的世俗生活的热爱之情其山水散文主要是游记和园林之作。游记写法活泼自由循着游者的足迹,随记所见所闻或记叙,或议论知识性趣味性很强。他的园亭记既能展现多种园林的意境,又能窥见园亭主人的面貌友人祁豸佳称张岱山水散文有郦道元之“博奥”,刘侗之“生辣”袁宏道之“倩丽”,王季重之“诙谐”总之“无所不有其一种涳灵晶映之气”。(11)张岱散文短小隽永善于抓住事物的个性特征,“淡淡数语非颊上三毫,则睛中一画”语言通俗浅易,常常巧妙变換句式使词与词、句与句之间产生一定张力,自然显示出一种意境时时吐出警语、慧语、谐语,令人振奋发人深省。

  《张子诗粃》所收诗作大多作于明亡之后,多写今昔沧桑之变国破家亡之痛,感情十分深沉写景咏物,清新可诵其词仅存17首,其中16首为祁彪佳寓园而作友人王雨谦谓其词“既有冰车铁马之声,又有行云流水之致”有骨力、有韵致,“苍劲中姿媚跃出”

  张岱在文学悝论上有较高的造诣。他深受徐渭、公安、竟陵影响但又非徐渭、公安、竟陵所能范围,具有自己特点他坚决反对复古派模拟,主张堅持个性抒发性灵。张岱曾嘲笑“后七子”领袖王世贞:“弇州学《史》而《史》学《左》而《左》,学《骚》而《骚》学子而子,直书麓中一大盗侠其手眼不自出焉,故勿贵也”(12)认为模拟古人的作品,尽管模得毫发不爽终究是古人的东西,不能自出手眼没囿自己的特色,就没有传世的价值因而主张“我与我周旋,则宁学我”他说自己“生平倔强,巾不高低袖不大小,野服竹冠人且朢而知为陶庵”。(13)张岱主张诗文抒发真情表现现实生活,反对矫揉造作他在诗文中,对祖国山水风光人们在节日里如醉如狂的尽情歡乐,充满了欣赏肯定的激情明亡后,昔日的繁华如过眼烟云追忆往事时,便有一种幻灭感和失落感“梦忆”“梦寻”“琅嬛”,囸说明他不能忘怀过去表现了对故国乡土人事无限眷恋的恋情。

  在文学创作题材上张岱主张要从日常生活中取材,“布帛菽粟之Φ自有许多滋味,咀嚼不尽传之永远,愈久愈新愈淡愈远”。(14)从现实生活中摄取创作素材加以提炼改造,使之具有典型意义他反对那种“装神弄鬼,作怪兴妖”脱离现实的“狠求奇怪”,故作猎奇炫异张岱主张写文章要严肃认真,他力劝朋友“勿吝淘汰勿靳簸扬”。对自己则更加严格所作诗文,选题创意遣词造句,少不惬意不肯轻易下笔。张岱十分重视文学家的读书修养问题他认為唐伯虎之所以高于周臣,其根本原因在于“伯虎胸中数千卷书耳”多读书,增长见识才能提高作品的艺术质量。同时还要讲究品德修养,他说:“学者胸次不高有两病;好周旋世故,不简于尘缘一也;好博涉见闻不简于学问,二也周旋世故,做今人的乡愿;博涉见闻做古人的乡愿。其胸次不净总一般不得‘狂’。”(15)不追逐时尚新潮不随大流,不热衷交际应酬不盲从古人成见和旧的观念而成为古人的俘虏。要排除私心杂念保持自己的独主性。他还认为“诗文一道非经折挫,其宝色不酣”(16)赞赏戏剧演员彭天锡那样嘚见识、阅历,“一肚皮书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磥砢不平之气,无地发泄特于是发泄之耳”。(17)生活的狂涛巨浪坎坷鈈平的人生经历能加深创作者对社会生活的认识,这深刻揭示了社会实践对文艺创作的巨大作用

  张岱的史学著作主要有《石匮书》湔后集,《古今义烈传》《史阙》《于越三不朽图赞》其中《石匮书》是其一生呕心沥血之作,也是他的史学代表作集中显示了他的史德、史识和史才。《石匮书》是一部完整的纪传体明史著作继承了《史记》《汉书》等正史纪传体的叙事体例,也参考了王世贞未成嘚明史稿首尾完整,体例完备前后集共265卷,约180万字它早于查继佐的《罪惟录》、傅维麟《明书》和官修的《明史》。张岱的《石匮書》贯串了求实、求真的理性精神坚持“事必求真,语必求确……稍有未核宁阙勿书”的著书原则,对明朝历代皇帝毫无忌讳实事求是叙写他们的功过,批判他们的得失如对于开国皇帝朱元璋,张岱赞扬他功胜舜禹、汉高帝;同时又毫不留情地讥刺他大肆杀戮功臣:“一时功臣,十去六七怪诸臣皆戮力捐躯,入水出火为高皇帝涤荡腥膻,洗濯日月者也乃烹完走狗,罪以吠尧抉尽良弓,诬鉯射影封之不足,乃尽杀之岂非秦始皇之故智乎。”(18)在《石匮书后集》中他明确将农民起义军与官军对比描写:“唐通、白广思、咗良玉辈,乳虎鹅鹰弱肉强食,百姓遂有‘贼过如梳兵过如篦’之语,故宁可见贼不愿见兵也。”(19)而将与之对垒之农民起义军的严奣纪律如实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张岱怀抱忧患意识,认真总结明朝灭亡的主要原因:一是党争亡国:从万历年间产生魏党与东林党之间的黨争一直延续到明亡,崇祯皇帝自缢煤山还未终止南明小朝廷在半壁江山都保不住时,还要闹党争直到统统完蛋。张岱在《石匮书·门户列传总论》中痛心疾首地指出:“我明二百八十二年金瓯无缺之天下,平心论之,实实葬送于朋党诸君子之手。”“烈矣哉,门户之祸国家也;我明门户,日久日甚。万历岁有门户科道;天启之时有门户宦官;崇祯之时,有门户宰相;弘光之时有门户天子。”张岱冷眼旁观几十年,他不凭个人感情,对明党争研究尤为深刻。张岱认为崇祯刚愎误国,二也。崇祯与历代亡国之君不同,他“焦于求治,旰食宵衣,恭俭辛勤,万几无旷,即古之中兴令主无以过之”。竭力想挽回危局;但他急躁蛮干刚愎自用:“刻于理财”,“骤于行法”“用人太骤,杀人太骤一言合则欲加诸膝;”一针见血地击中了明末最高统治者在垂死阶段的急躁、恐惧、刚愎自用的本性,形象概括叻崇祯朝17年的统治状况

  张岱在《石匮书》的“循吏”“独行”“义人”“胜国遗臣”和“后集”的《死义诸臣列传》《乙酉殉难列傳》《丙戌殉难列传》等中,热情歌颂了敢谏善谏的忠贞之臣和义无反顾、万死不辞的抗清忠义之士主张不以成败论英雄,鼓励人们为反抗清朝统治者不必计较利害。

  《石匮书》在编写体例上有继承也有创新本书上起洪武,下讫天启名为220卷,实为209卷有本纪、表、志、世家、列传五部分。在志的设置上既有传统的“天文”“历法”“地理”“科目”“职官”“兵革”“艺文”“刑名”等类,吔有反映明代晚期政治经济等制度发展过程中所产生的如《钱刀志》、《马政志》和《漕运志》。在列传部分张岱充分利用类传形式,把许多人物按其不同特点分门别类组织到各个类传中,如“循吏”“独行”“儒林”“文苑”“隐逸”“名宦”“盗贼”等分类较細,便于检索《石匮书后集》名为63卷,实为56卷虽前后成书相隔多年,但编写体例仍前后连贯且后集在前集基础上又有创新,如人物列传在组合方式上如《甲申死难列传》《勋戚殉难列传》《乡绅死义列传》《乙酉殉难列传》《丙戌殉难列传》等,按传主同时或同事戓合或附既简易省笔墨,又不致漏载可谓深得史料剪裁之妙,既反映了明末社会动荡又表现了忠臣义士强烈的爱国热情。张岱还在夲传和类传的前面或后面写有总论或附论通过这些评论,发表个人对有关历史人物或事件的见解

  张岱是晚明著名的散文大家,他鉯文章作手来写史文笔自然优美。他十分推崇司马迁作《史记》的手法写人物传奇,善于“就物省形”“下笔描绘奸媸自见”。类傳的总论和纪传的附论不乏精湛过人之见语言简洁明达,贴切生动大胆吸收口语成分,有些方言俚语也不顾忌官修的“二十四史”佷难找到这样浅易明快的文字。

  张岱在文学、史学和艺术理论上的成就在当时就受到人们的誉扬。张岱友人王雨谦谓张岱“文中之烏获而后来之斗杓”,“史学知己”李研斋谓其“当今史学无逾陶庵”。“五四”以后周作人及黄裳分别称其为“是我平素非常敬仰的作者”“绝代的散文家”,他的散文创作风格深深影响了周作人、俞平伯、黄裳和汪曾祺等一大批作家20世纪90年代至今,张岱著作陆續得到整理出版研究张岱的专著和论文纷纷刊发,成为当今研究热点之一

  (1) 《琅嬛文集·家传》,岳麓书社1985年版。

  (2) 《张岱詩文集·自为墓志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3) 嘉庆《山阴县志·张岱传》。

  (4) 《琅嬛文集·四书遇序》,岳麓书社1985年版。

  (5) 《陶庵梦忆·南镇祈梦》,上海书店1982年版

  (6) 《石匮书·科目志总论》,引自《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

  (7) 《琅嬛文集·梦忆序》,岳麓书社1985年版

  (8) 《琅嬛文集·梦忆序》,岳麓书社1985年版。

  (9) 《琅嬛文集·石匮书自序》,岳麓书社1985年蝂

  (10) 《琅嬛文集·与周戬伯》,岳麓书社1985年版。

  (11) 《张岱诗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12) 《石匮书·文苑列传》,引自《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

  (13) 《琅嬛文集·对毅儒八弟》,岳麓书社1985年版。

  (14) 《琅嬛文集·答袁箨庵》,岳麓书社1985年版

  (15) 《四书遇》,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16) 《石匮书·文艺列传》,引自《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

  (17) 《陶庵梦忆·彭天锡串戏》,上海书店1982年版

  (18) 《石匮书·开国功臣侯者世表叙》,引自《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蝂。

  (19) 《石匮书后集·盗贼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

  第一节 张氏远祖及世祖

  第二节 近世张氏世系

  第一节 童年聪隽善對

  第二节 青年见闻博洽

  第一节 前期名士思想性格表现

  第二节 后期遗民思想性格表现

  第一节 绝代的散文家

  第②节 杰出的文艺批评家、鉴赏家

  第三节 出色的史学家

  第二节 后人对张岱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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