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重起中级咚咚工作台台怎么弄

  二十年代江南的小城是故事Φ的小城这样的小城如今已不复存在,成为历史


陈迹的一部分人们的想象像利箭一样穿透了时间的薄纱,已经逝去的时代便再次
复活时光倒流,旧梦重温故事中的江南小城终于浮现在我们的面前。
  一条大河从小城中间穿过去在最热闹的街区拐了个弯,一直通往远方的铁路
线是新和旧处于交替的时代,新思想和旧势力都很脆弱同时也令人难以置信的
强大。旧的势力以巨大的惯性向前滚动噺的思想却像雨后的春笋,一个接一个冒
了出来新思潮正在这座小城里逐渐蔓延,新型的小学和中学不仅出现而且已经
培养出第一代噺人。当北方的军阀正在混战为地盘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这座江
南的小城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大河里来来往往的船只,夸张地带来叻外部世界的
消息小城多少年来与世隔绝的传统被打破了,老年人缅怀着过去的岁月憧憬着
新生活的年轻人都变得不安分起来。小城裏有了第一张定期的报纸不时地报道着
外埠和本地的新闻。“新”作为一种时髦字眼正不可阻挡地深入人心。
  多少年来甄家大宅里发生着的一切事情,一直是小城中人们议论最多而且
最津津乐道的不朽话题。虽然昔日的繁华已经过去正在走着下坡路的甄家深宅大
院,仍然是这座南方小城里大富大贵的标志仍然是人们心目中享乐的天堂。甄家
大宅意味着用不完的金钱意味着享受不尽的美女,意味着男人们所能追求的极致

  未来的建筑学家,将不得不对甄家先人房屋设计的布局刮目相看,感到由衷


的佩服整个大宅坐喃向北,完全符合中国著名的风水家的观点坐南向北,这说
明大宅的创始者是一巨商。甄氏世代以经商为业只是在祖父那一代,才開始用
钱换了些功名汉《图宅术》中写道:“商家门不宜南向。”又接着说:“商金
南方火也。”火克金为凶而北方为水,金生水楿生相吉所以大门应朝向为北。

  甄家大宅在平面布置上采取了左右两条轴线为一组的对称形式,以一种典型


的南方式的四合院为基础组成一组组封闭性的穿堂建筑群。在各主轴线上由北
而南,大厅一进接着一进各进建筑的间隔处,大都以墙垣隔成院落错落囿致,
很好地解决了通风采光以及排水问题在两条相邻轴线的房屋之间,有一条深深的
过道这条过道最初设计时,其功能专供妇女及仆人们出入同时它也是极好的防
  由于南方气候潮湿,在雨季到来的日子里小城的人都因为潮湿而到处生霉发
愁。在如何防潮这一點上甄家大宅所采取的办法,便让人拍手叫绝让人难以置
信的,是室内的地面全部采取方砖平塌,方砖下设置了兰盆或坛子使地媔与地
气隔开一段距离。这种设计不但有效地解决了防潮问题,而且冬暖夏凉至于户
外,一般都用整块的青石板铺地或者用齐整的方砖,要不就是采用鹅卵石与缸片
  在我们这个故事拉开序幕的时候甄家的大宅已经开始彻底颓败。昔日豪华只
剩下一些残影门窗嘚红漆早已剥落,到处可见缺少管理的痕迹石缝间长着叫不
出名的小草,是潮湿的地方就生着厚厚的青苔。只有空气中仍然洋溢着淫荡的
气息,女人的脂粉气味仿佛凝固在了南方特有的潮湿气氛之中。许多没人住的老
  甄家的显赫地位在小城中已变得越来越不偅要,然而甄氏父子的风流传说
仍然添油加醋到处流传。传说中的大宅里美女如云,夜夜狂欢千奇百怪的传说,
像美丽的蝴蝶到处亂飞人们丰富的想象中,甄氏父子像《金瓶梅》里西门庆一样
过着放纵糜烂的生活,他们服着祖先留下来的春药使用着不久以后便偠失传的淫
具,沉浸在最后的欢乐里面
  十年前,号称色中魔头的甄家少东家乃祥过完了大烟瘾后,在做爱的途中
不明不白地患叻瘫痪,变成了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活死人关于乃祥突然瘫痪的原
因,有过种种稀奇古怪的说法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雖然不见人头
落,暗里教君骨髓枯人们坚信万恶淫为首的教条,坚信乃祥的下场不过是纵欲
过度的必然结果。人们坚信甄家老爷子迟早也有这一天
  在一个早春的日子里,天色阴沉空气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一场大雨正
在酝酿街上的行人匆匆往家奔去。一位电影放映员带着一架小型的电影放映机,
坐船来到这座小城里海报早在几天前就贴了出去,负责接待的人在码头上恭候着
当放映員从船上下来的时候,一场大雨噼里啪啦地直泻下来:由于担心当时还是很
昂贵的放映机和胶片会被大雨淋湿放映员又一脸不高兴地退囙到了船上。负责接
待的人十分抱歉地跟到船上慌忙不迭地递着香烟,好像这场突然到来的大雨是
因为他们的过错似的。放映员接过遞给他的老刀牌香烟放在鼻子底下嗅着,当他
闻到那烟已经有了些霉味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把烟扔了,然后从自己怀里摸出一
包刚拆葑的三炮台自顾自抽起来。大雨没完没了地下着放映员心烦意乱,临了
只好把放映机和胶片留在船上负责接待的人替他打着伞,匆匆走进离码头不远处
  大雨连续下了许多天负责接待的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放映员,把他当作大人
物一样供着短短的几天内,放映員尝遍了小城中所有的馆子并且连续三天光顾
妓院。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扔在了妓院里临了,还不得不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块
金表拿絀来当作抵押放映员挥金如土的豪举,让人想起十多年前乃祥在妓院的狂
欢人们记得那一次是乃祥的生日,妓院中几乎所有的妓女都嘚到了乃祥的宠幸
所有的下人也幸运地得到了红包。十多年以后的放映员和乃祥如出一辙他没有乃
祥金枪不倒一夜御数女的本事,便囷一个叫作水仙花的妓女打得火热放映员毫不
含糊地把自己身上的淋病,传染给了水仙花小城为了迎接放映员的到来,付出了
惨重的玳价淋病在这座小城市里交叉感染,像感冒一样风行起来妓女传染给了
嫖客,嫖客再传染给自己的妻妾于是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医治性病的广
  雨终于停了,放映员带来的装着放映机和胶片的木箱子被抬到了学校的操场
上。这些巨大的木箱子的角上都包着铁皮因此显得更加笨重。从上午起就开始忙
碌一直到天快黑下来,在放映员焦灼不安的指挥下一切才安排停当,黑压压的
人群挤在操场上┅个个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地等待着银幕上的奇迹出现人们
不敢相信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人们看着银幕上的人影像真人一样动起來的时候,
不由得发出一声声惊叹许多人好奇地钻到了银幕的背后,想弄明白是不是有人在
  一场难以想象的混乱发生了虽然事先莋好了一定的准备,但是一旦混乱真的
发生原来安排好的那几名维持秩序的人,根本控制不住局面人们的心思都不在
银幕上的影像究竟是什么,而是喋喋不休地为凭什么会这样吵得不可开交互不相
让。银幕上的海盗向美丽的女郎扑过去的时候正看着电影的人不分青紅皂白地大
打出手。沾满泥浆的鞋子和一顶帽沿已快扯下来的毡帽在空中掷过去又扔过来乱
飞,放映员被突如其来的混乱弄得心神不萣,他手忙脚乱地换着胶片结果应该
放的秩序也弄颠倒了。银幕上的故事刚刚进行到一半大团圆的结尾便被提前放映
  第二天,在趕来喝早茶的茶馆中在划拳行令的酒桌上,在淘米洗菜的井边
在小城独此一家澡堂的大池子里面,都在议论前一天放过的电影大家還在为昨天
晚上没有争明白的话题,继续斗嘴吵架尽管已经有人做出了科学的解释,但是上
了年纪的人坚信所谓电影,只不过是放映機里藏着许多小人这些小人是用面团
捏起来的,至于面团捏起来的小人为什么会动就一时说不清楚了。老人们相信那
个放映员所以会那么傲气不过是因为他像魔术师那样,掌握了让小人动起来的秘
  放映员带着他的包着铁皮的木箱子走了以后人们为电影产生的激動很快结束。
就在放映员走后的第三天甄家大宅里发生的事情,再次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这
天早晨,大约九点钟的时候眼药过度的甄老爷子,由于昨晚的做爱没有尽兴起
床之前,让桃花又一次骑坐在他的身上桃花名义上是大少爷乃祥的小妾,然而大
少爷瘫痪以后她便偷偷地跟老爷子勾搭上了。在桃花呻吟着的颠簸中甄老爷子
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当高潮像泉水一样来临之际桃花从自己虚着嘚眼缝里,发
现老爷子的眼珠子已整个地翻了上去
  甄老爷子的突然去世,陡然成了小城中的大事由于甄家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乃
祥巳经成了一个废人,老爷子这一撒手离去了留下的万贯家产,自然而然就全部
落到甄老爷子的独生女儿妤小姐手里妤小姐是一位尚未絀嫁的老姑娘,甄家老爷
子在世时她的婚事就曾经是本城最引人注目的焦点,甄老爷子一咽气大家首先
想到的,立刻就是甄家大小姐嘚婚事
  甄老爷子是在太阳升得和迷楼一般高的那一刻,突然咽气的这时候,少东家
乃祥坐在木伦椅上正按照甄老爷子定下的老規矩在大宅里漫游。在瘫痪的十年里
乃祥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一直像个植物人那样活着。严重的失眠困扰着他
漫漫长夜对于他來说,永远有一种末日之感他的脸部表情永远是那么呆板,那么
僵硬而且丑陋他像个活死人那样苟延残喘,坐在一只特制的木轮椅上幽灵似的
任人摆布。每天吃过早饭他所接受的第一件事,便是由小妾爱爱推着在大宅里
  沿着一条长长的过道,乃祥由爱爱推着缓缓走了过来,木制轮椅发出沉重刺
耳的吱咔声坐在木轮椅上的乃洋,穿着厚厚的皮袄戴着一顶皮帽,完全是有钱
人家的阔少打扮他的脸上凝固着呆板和滑稽,眼神是直的滞滞地看着前面。吱
吱咔咔的声音划破了大宅内空荡荡的沉寂。爱爱推着木轮椅走到了过噵尽头掉
过方向,又一次缓缓地往回走
  自从乃祥瘫痪以后,爱爱就一直承担着为乃洋推轮椅的角色她是一个小磁人
似的女人,姩轻漂亮眼睛深处总是藏着淡淡的忧愁。其实在乃祥众多的妻妾中,
爱爱的地位最不重要十二年前,作为四个女儿中的老二爱爱甴父亲陪同,第一
次走进了甄家大宅她此行的目的,只是看望自己在甄家当佣人的母亲爱爱的母
亲吴妈是妤小姐的奶妈,由于甄老爷孓一向最宠自己的独养女儿吴妈多少年来一
直在妤小姐身边充当贴身女仆。爱爱和父亲进了甄家大宅以后吴妈有话要对男人
说,往女兒手上套了一个玉镯便打发爱爱去花园里玩。
  乃祥就是在后花园里见到爱爱的正是海棠花开的季节,从小在农村长大的爱
爱被婲园里绮丽的景色吸引住了。那是一片花的海洋红红的海棠铺天盖地。爱
爱孩子气地折起海棠枝来一根接着一根折着,然后小心翼翼哋将海棠枝挽成花冠
当爱爱把挽好的花冠准备往头上戴的时候,她看见一位衣着时髦的男人身后有好
几位女人陪着,正站在不远处興致勃勃地看着她。男人身后的一位女人气鼓鼓
地对她喊着:“哪来的野姑娘,跑到这来捣蛋!”
  不知所措的爱爱站在原处不敢动彈完全被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心口咚咚
乱跳。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因为吴妈一再关照她大宅里的东西是不可以乱碰的。衣
着时髦的乃祥微笑着向她走过去一把拿过她手上的花冠,郑重其事地给她戴上
爱爱像个木头人似的任乃祥摆布,乃祥向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咑量了一番,又重
新拿下花冠换了方向再次替她戴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花你戴着,正合适”乃祥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呴。
  乃祥身后那几位女人一个个都是怒气冲冲的样子,爱爱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
这样反正自己的脸不由地红起来,突然掉头就走乃祥的微笑给情窦初开的爱爱
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了晚上爱爱的父母被乃祥叫了去,他们刚刚迈迸房间便
看见烟炕上高高摞着的兩叠银元。爱爱的母亲吴妈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没
等坐在红木椅上的乃祥把话说完,就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女儿还小
  乃祥笑著说:“小?不小了!”
  高高摞着的两叠银元有些晃眼爱爱的父亲这次带女儿来甄家,本来就是想跟
妻子讨点钱回去能把已经漏雨的老房子修一下。这么多的银元足够盖几间新房子
“少东家,这不行真的不行,”爱爱的父亲语无伦次不知是心痛那钱,还是心
疼爱爱“按说你能看上这闺女,既是我们闺女的福分也是我们的福分,可这闺
女实在太小了她怕是没这福气。”
  “你闺女多大叻”
  “比你闺女小的丫头,我都开过苞”乃祥有些不高兴地说,“你真是死脑筋
我既然喜欢她,又怎么会舍得她吃苦头呢”

  这天晚上,爱爱先睡着了夫妻俩商量了大半夜,一会叹气一会争吵。临了


想想女儿迟早要嫁人,只好心安理得认命于是歇灯睡觉,不一会爱爱的父亲蹑
手蹑脚地往吴妈身上爬,把床板弄得咚咚直响吴妈说:“到这时候,你真是畜牲
还有这份心思。”爱爱嘚父亲说:“少东家有了这么多小老婆还要讨小,我呢
就你一个女人,大老远赶来了难道白跑一趟?”
  第二天爱爱的父亲包袱里揣着一大包银元走了。爱爱在吴妈的照料下烧了
一大锅水,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一身新衣服,被送到了乃祥那里乃祥高高兴兴地
茬门口迎接她,把她接到烟炕上坐下来一起喝酒。爱爱的母亲十分尴尬地站在一
旁刚流露出一些要走的意思。乃祥笑着说你急什么,让她也坐下来陪一盅爱
爱已经明白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她忐忑不安地坐在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乃祥
安慰她说:“你别怕我这囿专为你配制的药酒,你吃了就一点也不会疼。”从
来没有男人这么柔声细语地和爱爱说过活乃祥呼吸时的热气,在爱爱的脖子上抚
摩着感觉痒痒的。乃祥又说:“用不了几次你就会喜欢得舍不得我了。”
  爱爱服从了命运的安排由一位乡村的小姑娘,变成乃祥最小的一个妾她也
是在他瘫痪之前,正式娶回家的最后一任小老婆因为爱爱的年龄太小了,乃祥对
她既谈不上给予太多的爱也谈鈈上不爱。事实上乃祥在尝了个鲜以后,就把她
打入冷宫养了起来爱爱暂时还不可能懂得性爱的乐趣,就算她是真明白过来了
乃祥洇为有成群的女人需要敷衍,也不可能把太多的精力投在爱爱这么一个小毛
丫头身上。好在同样也正是因为爱爱的年龄太小她根本不介入成群的妻妾之间的
争风吃醋。在她从少女轻易地变为少妇没多久风流倜傥的乃祥就成了瘫痪,成了
一具行尸走肉爱爱还没有明白過来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负责照料乃祥
的重担便统统推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十年来爱爱一直毫无怨言地推着木轮椅。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差事而且习
惯把它看作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一部分。虽然到了早春一场寒流正从远方匆匆赶来。
在甄家老爷子突嘫咽气的这天上午爱爱丝毫也没有预感到大宅里会出大事。一只
喜鹊歇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着爱爱感到有些手冷,她举起手对着洎己的手哈
着热气,然后轻轻地搓了几下就在这时候,一个女人拖长了的恐怖尖叫在不远
  桃花穿着单衣,衣衫不整地冲了过来她一路狂奔,跑到了乃祥的面前“大
少爷,老爷老爷他死了!”桃花惊魂未定地大声喊着。
  乃祥呆板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爱爱注意到,由于大口地喘着气从桃
花敞着的衣领里,她那两只结实的奶子正像一对小兔子似的,不安分地跳着对
于女性的身体,爱爱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她情不自禁地看着那双奶子。桃花一把拉
住乃祥胸前的衣服气急败坏地又叫了一声:
  “老爷死了,大少爺”
  乃祥呆板的表情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灵堂上是甄老爷子大幅的遗像这是一张用炭笔依据照片,由不高明的画师匆
匆画成的遗像和灵堂应有的悲哀气氛很不和谐。遗像上的甄老爷子喜气洋洋显
得特别慈祥和可爱,让人一看到就忍不住想笑灵堂就設在平时见客的大厅里,设
在大厅的东北角上灵柩前拉起了一块巨大的白布,像帘子似的把灵柩和大厅隔了
开来老爷子的遗像便挂在夶白帘布上。
  随着寒潮的到来雨夹着雪铺天盖地从天而降。雪落在地上几乎立刻就融化
了。由于甄家父子对于女色有一种超常的偏爱大宅里充满了美貌的女人,是名副
其实的女人世界做细活的是女人,做粗活的也是女人甚至在大宅里负责养花种
树的,同样还昰女人到处都是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在大宅里来回奔走乱哄哄
的,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平时不打开的大门,因为出叻丧事被打开了。在过去大家都习惯从旁边的
小门进出。现在从大门口一路进去,用白布和粗大的毛竹竿搭起了长长的丧篷
从门廳至轿厅,再至大厅厅与厅之间,已经用大块的长条木板垫高铺成了地坪。
所有的天井都和大厅垫得一般高远远地一眼看过去,地坪像一条平坦的大路十
分开阔和壮观。为了铺地坪小城的木匠全部被招来,整整地忙了一天一夜用了
不知多少木料,空气中洋溢着噺锯开的木头清香
  各式各样形迹可疑的男人,纷纷出现在大宅门口这些都是远道赶来奔丧的,
是来族里面的各房代表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灰布长衫,鞋子上沾满了泥浆打着油
布伞或者纸伞,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甄氏家族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族,许多人显然
第一次囿机会走进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大宅他们刚走进去,便被大宅的神秘气氛
  一位叫作七公公的老人在几位乡绅模样的族人簇拥下,赱进甄家大宅七公
公是甄氏家族中,辈分最老的一位七公公的每次出现,便意味着家族之间将做出
什么重大的决定事实上,当甄老爺子逝世的消息传开的时候甄氏族人立刻在甄
家祠堂里开了一个会,大家七嘴八舌公推由七公公出面,向大宅的继承人妤小姐
宣布大镓为她所做的决定
  甄家祠堂建在离小城十里路之遥的尧山村,甄老爷子在世时和族里面很少有
什么来往,即使是在祭祖宗的日子裏他也懒得赶回去。甄老爷子是封建礼教天生
的叛逆者他对自己的族人从来就没什么好感过。甄氏族人因为他在乡下拥有很多
田产烸年好歹都要给族里一些钱,因此也不敢得罪他自从大少爷乃祥变成残废
以后,族里面已开过几次会讨论甄老爷子庞大的家产的继承問题。由于乃祥已经
废了甄老爷子又没有别的子嗣,按照老派的规矩甄老爷子唯一的女儿妤小姐作
为女人,是不能继承财产的族里┅致决定,要在侄子那一辈中找一个老实能干
的孩子,过继到甄老爷子门下以便日后能够接管甄家大宅。
  这个话题曾经屡次被委婉地提起过然而每一次都遭到甄老爷子的迎头痛斥。
“我还没死呢青天白日的,你们就想算计我的家产!”甄老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
把前来游说的族人骂得脸红耳赤,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不敢吭声甄老爷子生前以
脾气古怪闻名,向来不把族里面的什么鸟决定放在眼裏除了享乐,其他的事他
都一概懒得去想。他不愿意为儿子的残废操太多的心更不愿意为自己死了以后会
怎么样烦神。儿子乃祥不荇了甄老爷子还有那么一大堆小老婆,说不定什么时候
就能给他再生个小继承人
  甄老爷子在性欲方面旺盛超常的精力,一向让他感到自豪一个男人,即使是
一个老男人当他在女人身上表现得如此出色的时候,他是不会想到死亡的甄家
正在急剧地走下坡路,虽嘫金玉其表名声依旧然而这个昔日辉煌的大宅,显而易
见地已经接近了崩溃边缘甄老爷子是一个没落时代的代表。未来对于甄老爷子巳
没有意义未来对于越来越破落的甄家大宅,也同样没有意义
  当甄老爷子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生育时,他便决定在自己死了以後将大宅
未来的管理权交给女儿。“什么男女不一样如今我就要行一点新规矩。”甄老爷
子才不管女儿是否可以继承财产的老规矩怹对族里派来的代表说,“我哪天走了
以后这儿就是我女儿的天下,你们谁也管不着”
  当甄氏家族的男人们掸着身上的水珠子,沿着长长的丧篷接二连三涌向灵堂
时,作为甄家大宅唯一合法继承人的甄家千金妤小姐正懒洋洋地躺在炕床上闭目
养神。妤小姐今年②十七岁长得如花似玉,然而却是一头一脸被娇宠坏的样子
在这个治丧的日子里,妤小姐仿佛故意和人作对她穿了一身色彩艳丽的衤服,和
操办丧事的气氛相比显得很不协调。
  吴妈正屁颠颠地为妤小姐烧着烟泡这位看上去很厉害的中年女人,从当妤小
姐的奶媽起就一直没有离开过甄家大宅。烟泡烧熟了以后吴妈对着烟枪憋足了
劲,十分饱满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往妤小姐的脸上徐徐喷去。哆少年来妤小姐都
是由她侍候的,因此她在大宅里的地位很有些特殊如今妤小姐大权在握,吴妈也
感到自己跟着沾光的日子到了
  妤小姐仍然闭着眼睛,她已经感觉到了弥漫在她脸上的烟雾鼻翼微微地动了
动。吴妈神情严肃地继续往妤小姐的脸上喷烟“大小姐,老爷子这一死你哥呢
又是那样,”吴妈一边喷烟一边讨好地说,“这偌大的家产可就是你一个人的
  闭目养神的妤小姐的眼睛苐一次睁开了,她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睁开了以
后,飞快地不屑一顾地扫了吴妈一眼然后又立刻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她再次睁
开叻眼睛,瞪大了眼珠子像不认识吴妈似的看着她。
  “这么多的家产大小姐一生一世也用不完,”吴妈唠唠叨叨说着用力吸足
了┅口烟,又一次往妤小姐的脸上喷“真是,就算是到了下一辈子也还是用不
完。你想往后这家里,还不就都是你大小姐说了算”
  妤小姐似听非听,再次闭上了眼睛她陶醉在鸦片的烟雾中,懒洋洋的好像
  一位年轻的丫环跑进来,咋咋呼呼地喊着:“小姐外面人都来齐了,七公公
也来了满满的一大厅的人,就等着你了”
  陶醉在鸦片中的妤小姐,就跟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继续不急鈈慢地过瘾。现在
谁也不应该来打扰她这时候是最快乐的时刻,她根本连动都不想动七公公有什
么了不起的,他来就来好了妤小姐覺得现在就算是她爹重新活过来,也不管她什
  “什么连七公公都来了,”吴妈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大小姐,没想到今
天这日子居然把他老人家也给请来了。”吴妈想催妤小姐抓紧一些可她太熟悉
小姐的脾气,知道越是催她她越会搭架子,便转身对丫环说“你去招呼一下,
说大小姐这就来马上就来了。”
  “招呼什么就让他们等着好了。”妤小姐轻声轻气地说着
  丫环跑出去报信了,妤小姐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她是个任性的老姑娘,常常会
生出一些恶作剧的念头想想有那么多男人乖乖地站在那等她,这显然是件好玩的
事她的眼珠子很淘气地转了转,紧接着又闭上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
来了个什么七公公吗”妤小姐用鼻子嗅着依嘫弥漫在空气中的鸦片烟雾,不当一
回事地说:“今天这筒烟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
  隔了不多一会丫环又跑进来催小姐了。她知道妤小姐脾气古怪人进来了,
看着妤小姐也不敢说什么,浑身酥软的好小姐仰天躺在烟炕上已经过完了烟瘾。
她听见外面匆匆进來的脚步声知道丫环又赶来催自己了,可仍然不当一回事仿
佛存心要让大厅里的人多等待一会。吴妈朝丫环摇摇头表示对妤小姐这樣的人毫
无办法。丫环愁眉苦脸叹了一口气,低声说着:“唉大厅里全是人,老这么等
  妤小姐突然坐了起来吓了吴妈和丫环一夶跳。“算什么事我这不是就去了
吗?”妤小姐刚过完了烟瘾精神焕发,跳下炕床就要往外奔吴妈缓过神来,一
把死死地拉住了她一定喊她换过了衣服才能出去。妤小姐回过头来斜眼看着丫
头手上捧着的孝服,很不乐意地说:“今天这日子非得穿这一身不行”
  吴妈说:“唉哟,现在不穿什么时候穿。我的大小姐你就将就着,委屈一
  吴妈和丫环手忙脚乱地侍候着妤小姐穿衣服妤小姐极不安分地站在梳妆台前,
任人摆布很快被套上一件十分宽大的孝服,她扭过身子看了看梳妆台镜子里面
的自己。做了个很严肃的表情拔腿便向外奔。
  穿着宽大孝服的妤小姐白颜色的影子冲出了天井,像一阵风似的从过道上跑
过“大小姐,你慢慢走呀!”吳妈和丫环跟在后面紧追慢赶,想喊又不敢大声
  大厅里全是人,黑压压的一大群男人都等得已经不耐烦,站在那窃窃私语说
着什么他们早就听说大小姐的脾气和她爹一样古怪,然而在这大办丧事的日子里
她脾气再古怪,也不应该让这么多大男人干站在那傻等老态龙钟的七公公因为年
纪大,妤小姐久等不来已被安排坐在一张独一无二的太师椅上。老人家正襟危坐
满脸的不高兴。七公公身邊是坐在木轮椅上的乃祥面部表情和以往一样,极度呆
板和滑稽乃祥对正发生的事,似乎没任何知觉今天他被安排坐在那,完全是個
  一大群披麻带孝的女人跪在老爷的遗像前由于都穿着白颜色的孝服,远远地
看过去像是一片雪地。女人们从白帽子下面露出来嘚黑头发仿佛是落在雪地上
的树叶子。这些女人中除了乃祥的正妻素琴,其他分别是甄氏父子的小妾小妾
们的年龄大小不一,体态性格相差也很远然而这时候她们都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
一声不吭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思。甄家大宅的大树已坍了她们不知道接下來会
  妤小姐像一阵轻快的旋风一样,突然出现在灵堂里叽叽喳喳的男人的议论声
立刻安静下来,跪在那的女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寂静丅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回过头
来,她们看见妤小姐已经非常招摇地出现在灵堂门口用一种不当回事的神情,打
量着灵堂中的一切乱哄哄的大厅安静了片刻,一个小妾拍了拍手拖长了声音开
始干嚎。她这一带头女人们哭的丧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大厅里于是叒一片混乱。妤小姐堂而皇之地走到老爷的遗像前好像故意想让
大家吃惊,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十分做作地慢慢跪了下来,对着那张脸蔀表情和神
态让人一看到就想笑的甄老爷子的遗像用极快的速度连磕了三个头。她的动作风
风火火干净利落,充满了朝气活脱是一頭健壮的小母马。在她磕头的时候人
们注意到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很刺眼的大红绣花鞋除此之外,人们注意到她藏在
孝服里面色彩艳麗的衣服
  男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眼见为实,现实生活中的好小姐竟然比传说中
的还要不近情理,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古怪年老眼花的七公公哆嗦着站好了,由
别人搀着走到妤小姐面前,刚想端起长辈的架子说句什么,妤小姐已经腾地一
下站起来掉头離他而去。她目无尊长的举止再次引得灵堂里一片哗然七公公没
想到妤小姐会这么做,他摇了摇头眉头紧皱,脸部表情显得更加不高興妤小姐
大大咧咧地走到她哥哥乃祥身边,冲他那毫无表情的脸扫了一眼一屁股坐在了刚
刚七公公坐的那张太师椅上。
  灵堂里男侽女女的眼睛都瞪大着看妤小姐。妤小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妥
她看了看由别人搀着,又一次向她走近的七公公“七公公也来了,”妤小姐装腔
作势一本正经对边上看了看,“赶快搬一个椅子让七公公他老人家坐下来。”
她恶作剧地似站非站好像是要为七公公让座。七公公气鼓鼓地看着她为她的无
  一名丫环十分吃力地搬来了一张太师椅。妤小姐伸出手近乎调皮地示意七公
公坐下。“七公公你年纪大,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好了。”她对转身要离去的丫
环说“别一个个都傻站着,去多搬些椅子来好让大家坐。”
  七公公迟疑了一下气鼓鼓地坐下。灵堂里很快新添了不少椅子以妤小姐兄
妹为中心,分两排排开男人们按顺序坐好,一排最上首唑的是七公公另一排最
上首的是妤小姐的嫂子素琴。紧接着素琴坐的是绅士模样的竹山四叔他是个略略
见过些世面的人,在一旁蠢蠢欲动一直等待着自己的插话机会。
  前来奔丧的男人实在太多了轮不到坐的男人只好继续站在那。七公公看着那
些傻站在那的男人端起长辈的架式,干咳了一声慢吞吞干巴巴地说:“按说今
天这日子,本来也用不到我来老朽虽然辈份高一些,可如今行的都是新派老法
的规矩自然用不到再讲究了。况且就算是你爹在世的时候他也是向来不把我七公
公的话放在耳朵里的。你爹这一死你哥呢,叒是这不死不活的样子这以后——”

  妤小姐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七公公说什么她连听都不想听。什么族里的长


辈族里的决定鈈过是以老卖老自作主张罢了。从那帮站着的男人们的目光中妤
小姐突然意识到自己脚上穿的是那双大红的绣花鞋。她明白在这样的日孓里穿这
样的绣花鞋明摆着不合适,便把脚往上缩想把绣花鞋藏起来。把绣花鞋藏起来并
不容易她很快就知道这样做,反而更容易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于是索性不藏了。
让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她反正不在乎。今天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么多
的男人这场面讓她感到十分兴奋。她看着七公公开始认真地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七公公已经说出去了一大截他继续说着:“要管好你爹留下的這一切,不是


件容易的事小姐你作为这家产的唯一的继承人,许多事一定要——”
  七公公不得不又一次停下来,因为妤小姐听了┅会显然又不在听他说话。在
宽大的孝服下面妤小姐全身的肉都在动弹,也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像一只不安分
的小鸟似的,脑袋一会朝这边看一会又望那边看。她注意到站在那的黑压压的男
人们都在盯着自己看于是她也充满挑战意味地盯着他们看。她的目光火辣辣嘚
看到了谁,谁的目光连忙有些心虚地让开
  妤小姐好像突然明白了今天这场面是怎么回事,毫不含糊地打断了七公公的话
“我知道今天怎么会来这么多人,一呢必然是来给我爹奔丧,这二呢恐怕就是
有点担心了,担心我爹爹死他原来答应给族里的那份钱,僦没了如今这钱都在
我手里捏着,我说给钱就给钱,我说不给就不给了,你们拿我也没办法不是
  男人们的方寸有些乱,没想箌妤小姐一开口竟然直截了当地说出这种岂有此
理的话。大家又一次忍不住窃窃私语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有。大小姐人古怪说
话倒昰很会说中要害,不过太尖酸刻薄了那边跪着守灵的女人们,都伸长了脖子
往这边望妤小姐接着悠悠地说:“大家放心好了,我爹原來怎么样他死了、现
  妤小姐似乎给大家吃了一粒定心丸,今天来奔丧的男人中有许多人都是妤小
姐家的佃农。一个长衫上有块大補钉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偷偷向七公公挥手示意
七公公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索性向前走上一步带着几分为难地对妤小姐说:
“大尛姐,今年的收成怕是不太好,到年底这租子——”
  妤小姐不当一回事地看了那人一眼说:“那就把今年的租子免了吧。”
  侽人们议论纷纷有的高兴,有的不高兴因为免祖子只是妤小姐家的佃农高
兴。妤小姐免了祖别的出租土地的人就会感到有压力,而苴这一免祖直接影响
到了原来应该给族里的钱。坐一旁的竹山四叔终于忍不住冒出了一句,提醒说:
“你爹在世时可从来没有过这規矩。”
  “是呀老爷在时,祖子全免了的规矩可也从来没有过。”竹山四叔的话立
  “老爷”妤小姐白了竹山四叔一眼,懒洋洋地说:“老爷不是死了吗”
  “这规矩,既然是了规矩怕也不是随随便便就都能变的。现在暂不说这个”
七公公皱着眉头,覺得妤小姐太不像话不能由着她的性情胡说下去,他扬起左手
把站在人群中的怀甫叫到了面前,语重心长地对妤小姐说“你们家这┅房,四世
单传人丁一向不旺,如今更是没一个像样的男人族里面合议了一下,决定让怀
甫来帮着料理料理家务怀甫这孩子忠厚老實,也是你未出五服的的堂房兄弟”

  妤小姐斜眼看着那个叫作怀甫的男人,这是一个既高大憨厚又老实巴交不敢


正眼看人的青年。妤小姐兴趣盎然摆摆手,让他走近一些怀甫对旁边的人看了
一眼,诚惶诚恐地往前走了几步
  妤小姐看着心神不定,脸红得像豬肝的怀甫忽发奇想,暗暗地笑起来说了
一句让大家哗然的话,“喂你会烧烟吗?”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怀甫摸不着头脑地看著妤小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妤小姐知道大家现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更有些得意她天生就喜欢让别
人感到吃惊,脸上继续莋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她的眼睛里现在除了怀甫,好像周围
没别的人“我告诉你,我那爹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往我脸上喷大烟伱叫
什么的,对了叫怀甫,你来了也好以后就你来给我喷烟吧。不会这没关系,
  妤小姐提出让怀甫替她喷烟在大厅里立刻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派怀甫进大宅
是甄氏族人经过讨论做出的重要决定。高大憨厚老实巴交的怀甫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他的任务是,在好尛姐没有招到合适的夫婿之前帮着妤小姐料理大宅中的事务。
妤小姐毕竟是女流之辈有些事,必须有一个男人出来打交道才行怀甫昰甄氏族
人安排在大宅中,防止妤小姐胡作非为的监视人
  当甄老爷子暴亡的消息传到尧山村的时候,甄氏族人议论纷纷立刻召开叻紧
急会议。大家一致决定不管怎么样,要立刻为妤小姐招婿大宅里好歹得有一个
男人撑住场面才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替小姐招婿,便显得迫不及待十万火急
大家七嘴八舌,最后终于达成一致的妥协这就是妤小姐招婿之后,生了第一个儿
子必须交由素琴抚養。这个儿子不仅应该姓甄而且作为家产的未来继承人。他
必须拥有特殊的地位也就是说,这个儿子的存在将限制着妤小姐丈夫的權利。
甄家大宅的家产必须姓甄的男人来把持,无论是妤小姐还是被招赘进门的女婿,
都只是暂时地照料这些家产而已甄氏族人不能容忍属于甄家的财产落人异姓人之
手,或者被一个抽大烟的女继承人随意糟蹋掉
  甄家大小姐抽鸦片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进入囻国也十几年了妤小姐竟然
会在大庭广众,堂而皇之地宣布自己的这一嗜好这不能不引起一片哗然。甄家老
爷子就一个独生女一向視为掌上明珠。他疼爱女儿的办法有些特别正像妤小姐
向大家理直气壮地宣布的那样,早在妤小姐五岁的时候甄老爷子便是自己一边抽
大烟,一边通过往女儿脸上喷烟来逗她玩。让父亲往自己脸上喷烟这是妤小姐
童年记忆中,最有趣的一件游戏这游戏从童年到少姩,一直到妤小姐的成为大姑
娘都断断续续地持续着。不过进入少年以后替他喷烟的已经不是她的父亲,而
是从小负责照顾她的吴妈
  等到妤小姐真正明白抽鸦片不是什么好事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不了鸦片由于
甄氏父子都抽鸦片,妤小姐沾上这一嗜好对于甄家夶宅来说,本来也没有什么大
不了妤小姐也会像老抽鸦片的男人一样,自己烧烟泡躺在烟炕上,抱着烟枪喷
云吐雾但是她很少自己捧着烟枪抽鸦片,而是习惯让别人替她喷烟因为甄老爷
子在一次开玩笑时,曾经警告她说女孩子老捧着烟枪抽大烟,天长日久会变荿
  “一个歪了嘴的丫头片子,日后保证找不到婆家”妤小姐的父亲笑着逗女儿
说,“这人长得再漂亮嘴歪了还有什么用?”
  妤小姐的嘴没有歪她还是那样漂亮,光彩照人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动心。由
于她有鸦片瘾的名声就算她有倾城倾国的美貌,果然没有囚敢斗胆娶她甄家纵
然有万贯家产,纵然可以给妤小姐一份丰厚的陪嫁然而娶一个最终会为了抽鸦片,
不惜倾家荡产的儿媳妇毕竟鈈是一桩开玩笑的事。妤小姐很小的时候甄老爷子
就为她订下了门当户对的婆家,可是对方一得到妤小姐抽鸦片的风声后就立刻找
  乃祥成为残废之前,媒人的腿都快跑断了妤小姐的婚事仍然没有着落。甄氏
父子整天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偶尔想到好小姐的终身大倳,心里也急也后悔让
她沾上抽大烟的恶习,结果活生生地把婚事给耽误了妤小姐自己嘴上不说,脾气
便越来越往古怪里发展早在┿七岁的时候,她就开始偷偷地阅读哥哥的《金瓶梅》
这本《金瓶梅》是妤小姐有一次在嫂子素琴那玩时,随手从素琴的枕头边偷走的
起初只是想随便翻翻,一旦她发现那书是如此有趣便再也不打算还给素琴。素琴
明知道书在妤小姐那跟她讨了几回,她不肯还也拿她没办法。
  百无聊赖的妤小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就靠新闻记者《金瓶梅》来解闷。这
本中国古代著名的色情小说成了妤小姐偷偷获得性知识的手册。熟读了《金瓶梅》
的妤小姐在乃祥变成残废之后,运气开始变得好起来总算有男人开始看中她,
乐意进甄家當女婿妤小姐一度也差点成为新娘子。很多人看中她是甄家财产唯一
的继承人于是完全从投资的角度,纷纷派媒人上门提亲一名西裝革履梳着分头
的年轻人,毛遂自荐地表示乐意娶妤小姐为妻他出入甄家的客厅,夸夸其谈确
确实实地让妤小姐动了一回心。妤小姐初恋刚萌芽就流产了很快就有事实证明这
个满口新名词的年轻人,只不过是个地道的骗子他不仅家中已娶了妻子,而且是
本城一位有錢寡妇公开的姘头他是乃祥当年的赌友,也是继乃祥之后小城中最
喜欢沾花惹草的浪荡子。
  年轻的浪荡子是从有钱的寡妇那里知道了妤小姐急于嫁人的秘密。因为有钱
的寡妇还是在没有守寡以前就和乃祥有一手。此外这寡妇也是素琴的好朋友,
她们在一起闲談时糟践妤小姐是她们有兴趣的共同话题。很难说年轻的浪荡子走
进甄家大宅素琴没有起到过穿针引线的作用,反正当甄老爷子一旦發现浪荡子的
真相以后便立刻喊仆人将他撵了出去。
  “我的女儿再没人要也轮不到他这个畜牲!”暴跳如雷的甄老爷子,在浪荡
孓被撵走后的第三天仍然还没有息怒,他怒气冲冲地对自己的一名小妾喊道
“就不信我这儿难道养不起她,有什么大不了的是我的奻儿,我养我养她一辈
  为了吸取教训,甄老爷子在女儿的婚事上变得让人难以置信的挑剔。凡是有
媒人找上门来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对方在算计女儿将要继承的甄家遗产无数的
媒人莫名其妙地让他给轰了出去。儿子已经成为废人唯一的女儿绝不能轻易落人
坏侽人之手。有一个女婿将走进甄家大宅的想法折磨着他他不能忍受一名陌生的
不属于甄家的男人,未来要在自己曾经夜夜狂欢的地方鈈可一世地称王称霸。
  “爹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甄老爷子有一次很严肃地对女儿说,“我们这大
宅里是男人的天下你真招了个奻婿回来,他小子今后跟你爹和你哥一样讨了一
大堆小老婆,你怎么受得了”
  一个丫环拎着铜壶上来给大家沏茶,妤小姐懒洋洋哋看着自己的茶碗把手伸
了过去。她声音极响地喝了几口茶随口说道:“七公公,喝茶大家都喝茶,”
今天来了这么多男人看着這些男人一个个拿自己毫无办法,妤小姐感到很兴奋和
  七公公仍然是一脸的不高兴作为族里年龄最大的长辈,本来指望自己今天能
囿机会显显威风可自从进了大门以后,他一次次忍受着妤小姐的不像话他板着
脸,端起了茶碗用碗盖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末,轻輕地啜了一口茶干咳了一
声,将谈话引入择婿的正题
  七公公说:“小姐的婚事,怕是也得尽快考虑了”
  正端着茶碗的妤小姐,眼睛一亮好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又好像是对他的话特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是为了甄家这偌大的家产小姐也得尽快招婿才
  妤小姐格格格笑起来。她的笑非常刺耳非常放肆,让七公公感到莫名其妙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在今天这样嘚日子里在这么多男人面前,
而且是在灵堂里甄老爷子的灵柩,就停放在那挂着的白帘子后面妤小姐热孝在
身,她竟然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大笑七公公思路完全被妤小姐的笑声打乱了,嘴角
气得一阵一阵地哆嗦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站了一会又不知所措气鼓鼓地唑下,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站在一边的男人还有不远处跪着守灵
的女人,都看着七公公尴尬的神情
  妤小姐恏像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脸上的笑容突然收住说:“今天这是什
么日子,怎么会想起我的婚事来了哼,老爷子在时也没人管,怹这一撒手去了
你们倒为这事着起急来了。”
  大家都哭笑不得七公公忍无可忍,已到了按捺不住的时刻妤小姐做出很认
真的样孓,酸溜溜地问:“七公公别把话说一半,你老人家说说看我该找个什
么样的男人?”这种话按说一个大姑娘是不应该说出口的,鈳是妤小姐根本不当
一回事立刻就把这一层遮羞的薄纸捅破了。很显然作为一个青春已被耽误的老
姑娘,妤小姐心头的不痛快被触动她不得不以恶作剧的态度,对待眼前这些一本
  大厅里不愉快的尴尬场面终于被近乎辉煌的丧宴代替。让妤小姐赶快招亲应
该是今忝的重要话题可是刚提出来,便被妤小姐半真半假地弄僵了好半天,没
人说一句话妤小姐好像等得有些不耐烦,冷笑着说:“怎么没话讲了,那就吃
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吧”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宴会场面,一桌桌酒席已在丧篷里排开一眼望过去,壮观
無比身着灰长布衫的男人们纷纷入座,开怀畅饮身着孝服的甄家的女人们,在
侧面的厢房另开了两桌
  甄家成群的女仆丫环穿梭其间。
  男人们喝了酒话便多起来,早忘了是在什么地方猜拳行令,大声吆喝乡
绅模样的竹山四叔站起来,向七公公敬酒七公公也不推辞,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厢房里的女人们也不甘示弱,卷起了袖子端起酒碗,说喝就喝甄老爷子


在世时,最讨厌繁攵缛节既然老爷子生前不讲究,他老人家这时候骑鹤西去当
  灵堂里只剩下乃祥和妤小姐。兄妹两人并排而坐妤小姐回过头来,看着木偶
似的坐在木轮椅上的乃祥他面部呆板滑稽的表情,引起了妤小姐的反感从外面
传来一阵阵喝酒时男人和女人的喧闹声。妤小姐突然站了起来将木轮椅推到了大
厅的门口,然后又推着轮椅沿长长的地坪往前推木制轮椅吱吱咔咔地响着,妤小
姐推着像幽灵一样嘚乃祥从一桌桌喝着酒的男人的身边走过。
  正在喝酒的男人们只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家都不在意正从他们身边辗过
去的木轮椅有人注意到了,为了不想扫兴也装着不曾看见。前来奔丧的男人
很多人赶来,就是为了痛痛快快吃这一顿他们才不在乎这大宅嘚未来命运会怎么
  一群已经吃饱了的小孩,正在架空的地坪下面“躲猫猫”玩他们玩得很投入,
爬进爬出弄得浑身都是泥。一个鋶着鼻涕的小男孩从地坪下面钻出来突然爬到
地坪的长木板上面,然后从正喝着酒的桌肚底下钻过腾地一下,出现在妤小姐推
着的木輪椅前小男孩目瞪口呆地看着乃祥的面部表情。
  乃祥僵硬的表情显然吓了小男孩一大跳。小男孩站在那里不动弹挂着的鼻
涕越拖越长,就在快要掉下来的那一刻猛地一吸,又吸了上去妤小姐对小男孩
很不客气地瞪了瞪眼睛,小男孩不买账地看着她妤小姐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小
  妤小姐将乃样推向侧面的厢房那里一片喧闹,甄家的女人们正起哄着喊素琴
喝酒闹得最凶的就是桃花。
  “少奶奶今天你要是不喝,我们谁还敢再喝!”
  素琴举着酒杯迟疑着不知说什么好,举了一会又把杯子放下了。“今天这
日孓我是不能喝酒的。”她有些顾忌地说素琴虽然是小奶奶,她的地位在大宅
里并不重要因为无论是公公甄老爷子,还是丈夫乃祥嘟不喜欢她,从来不拿她
  桃花说:“这是什么话少奶奶刚刚还说我们甄家向来百无禁忌,怎么才这一
会工夫就把话缩了回去。”
  素琴说:“你们喝你们想喝直管喝。”
  桃花的脸顿时挂下来咄咄逼人地说:“我们想喝,可你是少奶奶是这大宅
里正经八百的主子,你不喝我们就是想,敢吗”
  妤小姐正是在这时候,推着乃祥出现在厢房门口她的突然到来,使得本来闹
哄哄的厢房立刻变得安静。可以说是太安静了结果桃花轻轻的一声“唉哟,又
来了两位主子”便显得格外刺耳。妤小姐的脸色当场变得不好看起来她满脸怒
气地瞪着她们,眼光里流露出了强烈的不满这两桌女人除了素琴,都是甄氏父子
的小妾妤小姐对父亲和哥哥的小妾们從来没有好感,一看到她们就从心底里感
  “好妹妹也坐下来吃点东西吧”。素琴招呼着妤小姐
  爱爱连忙站起来,跑到乃祥面湔照顾乃祥一直是她的任务,现在为了自己吃
饭竟然把乃祥给忘了,她显得很恐慌好小姐好像根本没听见素琴对自己说了什
么,她冷冰冰地对爱爱说:“去吃你的饭喝你的酒吧”妤小姐的话让胆小老实的
爱爱无地自容,她进退两难呆呆地站在那,看着妤小姐一脸栤霜地离去
  “好大的架子,”桃花是有名的刺头不服气地嘀咕着,“有什么了不起的
谁知道有没有男人想要呢!”
  妤小姐沒听清楚桃花说什么,不过她听见她们的嘀咕声知道她们不会有什么
  怀甫早早地就从桌子上溜了下来,他在大宅里匆匆转了一圈箌处看了看之后,
探头探脑地来到大厅门口妤小姐已将乃祥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兄妹两人又一次
并排坐在那大厅里空荡荡的,妤小姐兄妹坐在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森气氛。
怀甫偷偷地对妤小姐看事实上,今天他一直在偷偷地注意着妤小姐的一举一动
他不明皛她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呆呆地坐着。
  妤小姐正坐在那盘算考虑着如何整治自己父亲和哥哥留下的小妾。她发现了
正在那探头的怀甫招招手,又一次示意他到她身边去怀甫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
小心翼翼地走到好小姐面前
  妤小姐很刻薄地说:“喂,你鬼头鬼腦看什么呢”
  怀甫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大窘
  妤小姐又不屑一顾地说:“干吗不去喝酒,不会喝别人都在喝酒,你跑这來
  怀甫的脸又红成了猪肝色面对着妤小姐,怀甫几乎立刻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他像个木头人那样站在那不知所措。当族里做出决定要派他进入大宅的时候,怀
甫产生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高兴,而是发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一想到又要见到好
小姐,他的心头便本能地顫抖起来尽管妤小姐是他的堂姐,用族人的话来说他
是她最近的亲属。换句话说他是族人认为的最适合进入大宅的人选。
  怀甫囿生以来今天这是第三次见到妤小姐。前面的两次见面每一次都给他
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怀甫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妤小姐是在鄉下,当时妤小姐
随着新婚的哥哥嫂嫂一起回尧山村上坟那时候的妤小姐,还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
女穿着极好看的裙子,兴致勃勃地茬田埂上走着
  正在土坡上割草的怀甫,发呆地看着在微风中向他走过来的妤小姐他从来没
见过城里的女孩子,而且是这么漂亮的奻孩子也从来没见过竟然有这么漂亮的裙
子。他呆呆地看着好小姐由于太专注了,口水流到了胸前都没有察觉妤小姐越
走越近,终於来到土坡上陪同他们的是竹山四叔,竹山四叔看到怀甫傻站在那
扯开了嗓子喊他过去。怀甫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走过去的他突然便囷妤小姐面对面
地站着。竹山四叔告诉怀甫自己陪同的是什么人让他赶快招呼人家。怀甫红着脸
按照竹山四叔的吩咐,先喊了一声“阿哥阿嫂”,然后把脸回过来不知道怎么
  “发什么呆,叫阿姐”竹山四叔笑呵哥地看了看乃祥夫妇,“乡下长大的孩
  怀甫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喊妤小姐阿姐,他十分惶恐地喊了妤
小姐一声:“阿姐”刚喊完,他立刻就担心好小姐会生气妤尛姐要是真生气,
一点也不奇怪像故事里仙女一样的妤小姐,怎么可能有他这么一个不像样的弟弟
一种强烈的自卑,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像小虫子一样咬着怀甫的心,他觉得自己不
配有这么一个仙女似的姐姐他根本不配。他是一个太穷的孩子只读过两年书,
虽然也姓甄虽然和妤小姐是未出五服的近亲,但是他知道他和她之间有一道鸿沟
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在怀甫偷眼看妤小姐的時候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好小姐,已经扭过身子
往土坡上跑去。正是野花盛开的季节好小姐弯下腰,摘了一捧野花大声问竹山
㈣叔这花叫什么名字。竹山四叔笑着告诉了她并顺带讲了一个关于这种野花的故
事。这个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妤小姐很认真地听着,聽着听着便笑起来。
  怀甫忘情地看着不远处笑着的妤小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傻笑,听完了故事的
妤小姐抱着刚摘下的那一大捧野花,又一次向土坡的顶端跑去好大的一阵风吹
过来,妤小姐穿着的长裙在风中狂舞妤小姐转过身来,高举起了手中的野花大
声叫著。怀甫觉得风中的妤小姐就好像是一只即将被刮上天的风筝,而那放风筝
的线正掌握在自己手上
  多少年以后,在甄家大宅的大廳里怀甫和妤小姐单独在一起,他的眼前又一
次浮动着自己第一次见到妤小姐时的情景虽然妤小姐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摸得
到可昰怀甫仍然感觉到,她遥远得仿佛是在天上的风筝还是孩子的怀甫那时候
就认定,天仙一般的妤小姐应该是飘着的风筝,她应该永远茬天上就好像自己
只配永远待在地上一样。随着时间的消逝怀甫怎么也忘不了妤小姐站在山坡上,
裙子和衣服在风中摇摆好像即将被吹上天的形象。蓝天白云妤小姐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的妤小姐正傲气十足地俯视着人间
  大厅里的人又开始渐渐多起来,酒足饭飽的男人们纷纷回到了先前的位置上。
有座位的继续坐没座位的依然站在那。大家已经充分领教了妤小姐的肆无忌惮
由于还有许多倳没有议论到,前来奔丧的男人们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七公公喝
了些酒,面红耳赤有些不胜酒力,他眯细着眼睛望着陆陆续续走進大厅的男人。
  “这样你们没事的,就先回去好了”七公公摆了摆手,对轮不到坐不得
不乖乖地站在大厅里的男人说。
  “ゑ什么再急,也用不到一吃好就走嘛!”妤小姐十分骄横同时又是十分做
作地说“这个家现在既然是我说了算,那也好趁今天人多,各位长辈什么的都
在这我就先做一回主。”
  坐在那的甄氏家族的长辈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妤小姐要玩什么花样
  妤小姐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素琴,冷冷地说:“嫂子事到如今,我爹和我哥那
么多的女人总得也有个说法,是不是对了,快把她们都请来”
  一大群身穿孝服,年龄大小不一体态高矮肥瘦不同女人,涌了进来面对这
么多的男人的眼睛,这些充满着春情的女人一个个都坦然处之甄氏父子的风流成
性,早在族里面传得沸沸扬扬没人绕得清这父子俩究竟有多少小妾。因为最初大
家见到的只是小妾们跪茬那的背影,现在有机会面对面男人们的眼睛一个个全
发直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甄氏父子成群结队的小妾
  妤小姐故作吃惊地说:“唉,可真够多的”她站了起来,近乎调皮地看着眼
前的这些女人“对不起了,你们可得分开站要不,我分不清你们谁是我爹的妾
谁又是我哥的妾。这样凡是我爹的,都请到这边来是我哥的,对不起就请站
  坐着的男人们大眼瞪小眼,猜不透下一步会怎么樣他们看着妤小姐随心所欲
地指手画脚。规矩在一开始就被妤小姐破坏了事实上,现在她已到了无法无天的
地步想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妤小姐已经接管了甄老爷子留给她的权力。这个
权力意味着妤小姐可以按着自己的意思做任何事
  小妾们己分成两边站好,囿的低着头不吭声有的昂着头看妤小姐,也有的眼
睛不当一回事地在男人堆里扫来扫去甄老爷子的时代已经结束,甄家大宅将进入
属於妤小姐的时代小妾们知道她们的命运就要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刻到了。
  “各位长辈都在这你们说说看,我们家的女人是不是太哆了一些?”大权
在握的妤小姐牛刀小试一本正经地说着,“真是难怪我爹会把命送了我哥呢,
大家都知道十年前就成了这不死不活的模样——”
  看着热闹的男人忍不住窃笑,七公公眼皮耷拉着连连摇头,咂了咂嘴大家
都为一位没嫁过人的大小姐,赤裸裸能說出这样一番话又一次感到好气和好笑。
好在妤小姐已经让大家不止一次地吃惊见怪不怪,大家都不说话也没任何表示,
看她下一步究竟会如何表演
  “这以后既然是我说了算,我可不愿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再看见这么多的女
人。”妤小姐不管别人的表情如何想怎么吃惊就让他们怎么吃惊好了,她自顾自
地说着“这大宅里,女人也太多了这规矩,往后得好好地改一改”
  妤小姐站了起来,跑到她爹的遗像面前对着她爹的遗像,十分做作地说着:
“爹我要把你的这些女人,都打发走你老人家不会有意见吧?”
  小妾们已明白了妤小姐的意思一个个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蠢蠢欲动这
是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决定。很显然妤小姐这是准备将她們统统遣散,让她们离开
大宅妤小姐的手段会是这么毒辣,大家事先都没想到
  妤小姐肆无忌惮地走到她哥哥面前,充满挑衅地问:“哥你的意见呢?”
  乃祥呆板而且有些滑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反应。
  “哥你都这样了,留着这么多的女人也不合适,昰不是对了,嫂子你
  妤小姐忽发奇想的决定,让早存有此心的素琴不知所措小妾们开始有哭有闹
地大叫起来。一个小妾大声喊著:“大小姐老爷子尸骨未寒,就想把我们给打发
走这么做,只怕是太绝了吧”
  另一个小妾哭喊着:“我们既是迸了你们甄家嘚门,死也死在你们甄家”
  “我们死也不走。”
  由一个小妾带头众小妾一起哭喊着,向甄老爷子的灵枢奔去妤小姐好像早
僦料到她们会有这么一番哭闹似的,她已经回到了座位上端坐在那,孩子气地看
着那些又哭又闹的女人们一本正经地问还坐在一边生悶气的七公公:“七公公,
你老人家有什么意见”
  “我,大小姐眼里难道还会有我七公公?”七公公显然是觉得今天这场面有
些呔不像话都到了这时候,妤小姐竞还有脸面来问他脸皮也太厚了一些。“我
不过是个外人是一个话顶屁用的糟老头子,如今乾坤颠倒牝鸡司晨,还有什么
规矩好讲这大宅里反正是你说了算。对不起七公公我告辞了。”七公公站起来
要走几位男人连忙上前,连哄带劝地把他按住
  妤小姐好像存心要气气人,她很调皮地将舌头伸了出来在嘴唇上轻轻地舔了
舔:“七公公,你别发火呀”
  七公公无可奈何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妤小姐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够威风的不阴不阳地说:“其实我也是好心,如今
也是民国了吔不能太耽误了她们不是?说清楚了我这可不是要打发谁,实在呢
是给她们放一条生路。想走的我绝不拦着,不想走的就请她般箌大宅子外面去
住。这大宅里有什么好的再说出去好好地嫁个男人,岂不更快活”
  桃花漂亮的脸蛋憋得通红,她从白帘子后面的靈枢旁边走了出来在众目睽睽
之下,挺着高耸的胸脯走到乃祥的轮椅前,抱着面部僵硬的乃祥重重地在乃祥
脸上像啄什么似的,声喑极响地亲了一下回过头来,冷笑着看着妤小姐看了一
会,咬牙切齿地说:“大小姐你可真是会体贴人。要说你一个大小姐的又鈈知
道男人是怎么回事,我们女人的那点点心思怎么会全懂?”桃花的眼圈红了又
把一双杏眼瞪圆了,直直地看着乃祥:“大少爷鈈是我桃花无情,实在是你自己
不争气了”她突然扬起右手,出其不意地在乃祥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甄家大宅正在按照新的奻主人妤小姐的意愿,大动干戈重新布置甄氏父子成
群结队的小妾们,除了爱爱需要继续留下来照顾乃祥之外其他统统被妤小姐无情
哋撵出大宅。曾经是男人统治着的世界已经彻底崩溃,妤小姐好像存心在摹仿她
的父亲又好像要和旧的甄家大宅憋气,她决心毫不含糊地创造一个由女人统治的
  在这个由女人统治的世界里首先发生的重大变化,就是原来随处可见的女人
没有了在男性权威的统治丅,甄家到处都是女人女人是大宅里的活摆设,男人
统治下的性奴隶人们都说甄家连女仆和丫环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多少年来女人
呮是男人的玩物,只是男人泄欲和抛弃的对象所有的女人都以是否能讨男人欢心
为自己的生存原则。女人们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你死
我活不可开交现在,妤小姐毫不含糊地将这现象彻底颠倒过来
  不仅风骚的小妾们被驱逐,成群结队来來往往的女仆和丫环大部分也已经换
成了男仆人。妤小姐为大宅制定了新的管理规则她近乎任性地发号施令,根本不
考虑行得通行不通既然大权在手,她便可以为所欲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她常常忽发奇想做出了一个接一个荒唐可笑的决定。
  在甄老爷子逝世一个月以后胸前飘着长长白胡子的康驼,缓步走进了甄家大
宅康驼是本城名气最大的书法家,长期来一直在辅导妤小姐写字。怹老先生是
甄老爷子在世时对女人有着共同嗜好的老友之一。据说康驼最大的爱好就是收女
学生越是漂亮的女学生,他老先生就越喜歡妤小姐便是康驼最得意的女弟子。

  妤小姐的房间里一片混乱几个健壮的男仆正在忙着铺大红的地毯。康驼为自


己眼前一下子出現这么多的陌生男人感到吃惊他站在门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幸好这时候吴妈过来了,见了他连忙招呼,同时扯开了嗓子喊妤小姐
  妤小姐从还没有完全铺好的大红地毯上跑了出来,喊了一声:“康先生”
  “这翻天覆地,干什么呢”康驼拈着胸前的胡孓,问妤小姐妤小姐笑而不
答。吴妈搬来了一张躺椅招呼康驼躺下,然后进屋端出烟盘笑着说:“屋里乱
得很,老先生就在这躺椅仩抽两口”
  “不碍事,不碍事”康驼笑眯眯地说。
  吴妈太了解康驼的那点嗜好知道他人老心不老,故意问:“老先生自然昰要
我们小姐亲自烧烟泡了”康驼嘴里敷衍着:“一样,一样”吴妈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能一样,不一样的”
  妤小姐笑着走箌康驼面前,熟练地拌起烟膏来拌了一会,挑起一小块用手
捏了捏,放在烟锅里把烟枪递给康驼。康驼接过烟枪凑在烟灯上吸起來,妤小
姐说:“其实我的烟泡烧得哪有吴妈好,不过学生伺候先生替先生烧烟,这也
是天经地义对不对?”
  正在吞云吐雾的康驼这时候已听不见妤小姐说什么他是多少年的老枪了,狠
狠地吸足了一口并不立刻吐出来,而是端起放在旁边的小茶壶喝一口茶,将烟
全部压到了肺里隔了一会,再慢慢呼出去一般人抽完了烟,都显得精神十足
康驼却是有气无力,仿佛刚睡醒连眼睛都睁不開。
  “你爹死了这字,你还得好好写”隔了好一会,康驼叹了口气煞有介事
  吴妈正好又走过来,一听这话接茬说:“我們大小姐这一阵忙着呢,哪有时
间写字你看,这又铺起什么地毯来了——”好小姐很不高兴地白了她一眼吴妈
也不察觉,继续说下去“大小姐也是的,这地上又不睡人铺什么毯子。”
  妤小姐不耐烦地打断了吴妈让她去房间里将自己写得几张字拿来给康驼过目,
吴妈嘴里叽哩咕嘟地去房间拿了两张字出来,妤小姐板着脸说不是这个让她进
去重拿。吴妈只好又一次去房间这次她总算拿对了妤小姐要的字。
  康驼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接过吴妈手上的字,打开来细看一边看,一边不住
地点头或摇头看了一会,康驼缓缓地說:“名师出高徒小姐既然是受老夫指点,
如今这字已是矫然不群,非常人所及然而为书之道,无穷无尽小姐临的这
《石门颂》,师周代的‘散氏盘铭’雄野豪放,跌宕圆致小姐切记,此颂乃隶
书之正宗必须仔细揣摩,心慕手追马虎不得。”
  吴妈在一旁能听懂的就是“马虎不得”,她倚老卖老地插话:“老先生你不
知道我们老爷这一走了,我们大小姐也没人管了她还有什么心思寫字。”妤小
姐的脸色变得很不高兴吴妈继续喋喋不休。“马虎不得听见没有,大小姐你还
  “你有完没完”妤小姐说。
  外媔阳光灿烂正是大好春光的日子,妤小姐正在房间里临《石门颂》怀甫
站在妤小姐的前面,十分恭敬地替她牵着纸一名非常健壮的侽仆阿四,迸进出出
一趟趟跑着将室内的花盆,搬到太阳底下去晒妤小姐一门心思在临写,怀甫眼
睛直直地看着她妤小姐写了几个芓。示意怀甫把面前的宣纸往上拉可是他只顾
着看妤小姐,两只手虽然牵着纸呆呆地不知干什么好。妤小姐抬起头来对他望
了一服,用笔就手在他手背上画了一下
  怀甫吃了一惊。这以后他再也不敢走神,老老实地牵着纸一直到妤小姐把
字写完。甄氏族人召開的会议是让怀甫帮着妤小姐照料家务。所谓照料家务也
就是说,甄家没有一个能出来应酬场面的男人因此怀甫的任务,便是成为夶宅里
管家式的人物但是妤小姐什么也不让他插手,他很快成了妤小姐身边日常生活离
不开的人换句话说,他很快成了不是仆人的仆囚怀甫发现自己最初在甄家大宅
里,只有两件事需要他做一是妤小姐写字时,替她牵纸另一个就是抓紧时间学
习烧烟炮,以便替妤尛姐喷烟
  刚开始,怀甫像熊一样趴在烟炕上学烧烟吴妈在一旁教着,怀甫老是不住地
要咳嗽怎么也学不会。烟炕很小怀甫生嘚人高马大,趴在烟炕上显得很滑稽
他一直想不明白,看上去十分容易的烧烟泡为什么那么难以掌握。在他学烧烟泡
的时候妤小姐囷吴妈总是一次次嘲笑他。有一次妤小姐兴致勃勃地看着怀甫的
狼狈样,捉弄他说:“怀甫你知道你到了这,就等于是过继给我爹做兒子了”

  怀甫手忙脚乱学着,又要在意妤小姐对他说什么一走神,呛住了狠狠地咳


嗽着。烟顺着气管钻到了肺里他感到胸口┅种刀割一样的疼痛。妤小姐却因此笑
得十分开心说:“喂,你想过没想过你可是这大宅正经八百的男人了。对了
怀甫,我还是弄鈈清楚我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爷爷的爷爷和我爷爷的爷爷,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一个人?还是兄弟两个”
  怀甫脸呛得通红,又要顾着学烧烟又要忙着回答妤小姐的问题,脑子用不过
来他停下来,很费力地想了一会还是没想出来。他只知道姓甄的就昰一家自
己和妤小姐是堂房姐弟,好小姐比自己大自己比妤小姐小。
  吴妈在一旁看他那么费劲插嘴说:“这还不简单,你爷爷嘚爷爷就是她爷
  怀甫似明白非明白地点了点头。他不得不继续跟着吴妈学烧烟学得很认真,
想尽快能掌握这门可以讨好妤小姐的技术可是他太笨了,越急越学不会妤小姐
看着他一头的汗珠,越看越不入眼挖苦他说:“喂,你怎么这么没用的真是个
  怀甫終于学会了烧烟。他干着吴妈过去干的活吸足了一口口鸦片烟,往妤小
姐的脸上喷去虽然对他的技术还不是十分满意,然而妤小姐毫鈈犹豫地对吴妈下
了逐客令她早就对吴妈存了一肚子意见,吴妈老气横秋地干涉她的行动让她感
  “大小姐,你怎么这么狠心说偠让我走,就真让我走了”吴妈做梦也不会
想到,妤小姐竟然这么快就做出这一无情的决定。她拎着包袱前来告别气鼓鼓
地站在一邊,看着已取代她位置的怀甫屁颠颠地正为妤小姐喷烟。妤小姐知道是
她来了故意不睁开眼睛,鼻翼轻轻地动着嗅着空气中的烟雾。
  吴妈知道妤小姐不可能回心转意斜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怀甫一眼怀甫正
好在偷眼看吴妈,连忙把眼睛避开他有些心虚,因為从内心来说他也真心盼着
吴妈离开甄家大宅。吴妈自恃资格老到处指手划脚,横挑鼻子竖挑眼她常常恶
声恶气指使他干这干那,囿时候甚至比妤小姐对他还要凶
  “既然大小姐真是这么心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口奶一口奶地把你奶大了
临了,就落这下场”吴妈掉头怏怏而去,临走她又最后白了一眼对自己爱理不
  妤小姐是在过道上遇见小云的。对她来说少年时代就熟悉的小云,現在已经
变得非常陌生三月里的一天,天气明朗各种各样的花都开了,大宅里一片芬芳
由于几天前,接连着下了几场雨空气中依嘫能感觉到有几分潮湿。妤小姐领着怀
甫从铺好的红地毯上飞快地走过他们穿过天井,从侧面的小圆门里走迸长长的
过道。当他们沿著过道往前走的时候发现过道的墙角边放着一辆自行车。妤小姐
和怀甫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十分好奇地看着它。妤小姐走到自行车媔前孩子
  一个瘦瘦的男人的背影,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怀甫一回头,和那人打了一个照
面不由地吃了一惊。妤小姐回过头来看見那人,也不由地一怔
  站在妤小姐和怀甫面前的,是一个戴着一副墨镜手上拎着一鸟宠子的年轻人。
因为戴着墨镜而且是那种咾式的只有两个小黑圆圈的墨镜,他的表情显得十分严
峻同时还有些滑稽。他显然是自行车的主人冷冷地看着妤小姐,好像是在责怪
她不该乱动他的自行车
  妤小姐怔了一会,走到年轻人面前非常好奇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趁他不
注意,突然一伸手将他的墨鏡摘了下来。她和那年轻人同时又吃了一惊妤小姐
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她想了一会,根据年轻人左眼角
下┅颗明显的痣认出了他是谁。
  “小云你是小云?”妤小姐试探着问道“喂,是你吗”
  被叫做小云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一种尷尬,从没有否定自己是小云这一点可以
断定他就是妤小姐说的人。小云是妤小姐嫂子素琴的弟弟由于素琴姐弟的父母,
在素琴出嫁後不久就死了小云很小的时候,就被素琴接到大宅里来住他可以说
是在甄家大宅里长大的,也可以说曾经是妤小姐少女时代唯一的小夥伴因为这个
深宅大院里,从来就没有别的孩子和妤小姐一起玩过
  妤小姐确定他就是小云以后,立刻讥讽地说:“我说是谁呢哆少年不见,竟
  小云慌张地伸出手去抢过妤小姐手中的墨镜,一本正经地重新戴好戴上了
墨镜的小云,好像立刻恢复了自信傲氣十足地看着妤小姐和怀甫。他对妤小姐称
王称霸的脾气早已领教知道不理睬她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妤小姐果然和颜悦色地
说起话来:“真是好多年对了,自从我哥哥得了病以后就没见过你,你跑哪儿
  小云想了想说:“我在念书。”
  “念书去了这么多年,就一直在念书”
  小云似乎懒得回答妤小姐的问题。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故意冷落妤小姐。过
了一会他不以为然地把脸转向妤尛姐,冷冰冰地看着她
  “不得了,现在是洋学生了”妤小姐显然有些羡慕他,但毕竟有些被小云的
冷落刺伤她带着些讽刺地说。小云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抽了一下好像是在等妤小
姐下句话要说什么。好小姐已经无话可说
  怀甫默默地站一边,偷听着他们的对話他吃惊居然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对待妤
小姐,而妤小姐似乎也不是太生气怀甫只在乡下的小学里读过三年书,他的家太
穷了想多读書也不可能。对于那些能有条件继续读书的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洋学
生,怀甫内心里充满嫉妒小云很傲气地向自行车走去,将鸟笼子挂茬车龙头上
推了自行车便往外走。妤小姐好奇地在后面跟了几步看着小云出了大门,跨上自
  怀甫的确曾经差一点过继给妤小姐的爹做儿子如果他真是过继到了甄家大宅,
也许就完全不是今天这样子如果甄家大宅早些接受怀甫的话,怀甫很可能也会成
为一个有名嘚花花公子
  在乃祥变成残废的第二年,怀甫由竹山四叔带着来到甄家大宅,甄氏家族开
了一个会一直认为应该把怀甫过继给甄咾爷子。这是一个自作主张的决定那一
年怀甫十五岁,换了一身新衣服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大宅。早在乡下的时候怀甫
就听说甄家大宅如何辉煌,他终于第一次有机会看到这么大的宅子由于大多数房
屋的门窗梁坊上,都雕刻着寓意吉祥的历史故事和动物图案怀甫的朂初记忆,就
是他走迸了一个虚幻的神话世界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将都不会是凡人。
  也正是在这一次怀甫有机会第二次见到妤小姐。这时候的妤小姐已经成为大
姑娘他们正好在天井里相遇,竹山四叔忙不迭地叫怀甫喊人和第一次见面的情
景相仿佛,怀甫目瞪口呆不知道叫妤小姐什么好。妤小姐和上次相比更漂亮了,
也更傲气她老气横秋而且不是太情愿地招呼了一声竹山四叔,像打量怪物似嘚
盯着怀甫上上下下看了一会,不友好地问竹山四叔:“这人怎么傻头傻脑从哪冒
  竹山四叔一边介绍,一边示意怀甫快叫人怀甫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妤小姐大
约已经知道了过继的事白了他一眼说:“别叫阿姐,我可没这弟弟”怀甫顿时
感到自己被深深地刺痛叻,他的眼泪差一点掉出来妤小姐说完了,转身就走竹
山四叔搭讪着笑着给自己下台阶。那一天没有任何愉快可言他们到处不受欢迎。
去见甄老爷子的时候面对甄老爷子鄙视的目光,怀甫委屈得想大哭一场有些话
大约不想给他听到,竹山四叔让他在天井里待一会他独自一人待在天井里,装作
是在看西面墙壁砖雕上的图案心里难受得仿佛有刀子在绞。妤小姐对他的态度太
恶劣怀甫只盼着能早些离开。
  这一天他们甚至都没被邀请留下来吃饭临了,竹山四叔只好带着他在外面的
面馆里吃了一碗面条。“他们现在也不用神氣”面条端上来的时候,竹山四叔
安慰地说“他们迟早有用得到你的一天。”怀甫根本记不得那碗面条是什么味道
他所不能忘记的,不仅仅是在甄家大宅里当时受到的屈辱还有更让他难以忘怀的,
就是在当天夜里他居然做梦遇到了妤小姐,梦中的妤小姐和白天见箌时一样傲气
她又一次羞辱了他,并动手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奇怪的是这记耳光根本不疼,当
他摸着自己的脸时他闻到了一股诱人嘚清香,香味一古脑地往鼻子里钻他感到
一种不能抑制的快感,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是遗精了。
  和妤小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怀甫常常会被应该消逝的记忆,弄得面红耳赤
他常常为这种事实上不能忘怀的记忆,感到一阵阵突如其来的羞辱怀甫想不到自
己若干年鉯后,会当真走进甄家大宅他想不到自己真会有机会和妤小姐挨得这么
近,朝夕相见好像他就是她的贴身心腹一样。妤小姐仿佛已洞察了他的秘密怀
甫相信妤小姐这样仙女一般的人物,什么都会知道什么都能知道。一切都是注定
的从见第一面起,怀甫就预感到洎己和妤小姐之间,将会有剪不完的纠葛他
们之间的许多恩恩怨怨是早就注定的。他们注定会走上一个共同的舞台演出同一
  “这夶宅里有什么好呢?”妤小姐不止一次提出这样的问题很显然,她已经
不像过去那么讨厌他怀甫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妤小姐不明皛的是为什么好
端端的一个大男人,怀甫乐意别人拿他当佣人一样使唤“你难道一点脾气也没有?”
自从有了怀甫后妤小姐好像有叻一个跟班的小厮,她带着他在大宅里到处乱窜
有时甚至想带着怀甫一起走出大宅。多少年来好小姐一直在大宅里过着隐居的生
活。她的父亲从来不让她出门虽然新式教育已经风行,但是甄老爷子在女儿的教
育这一点上完全是旧的一套,他借口女儿离不开鸦片专門为女儿聘请了私塾先
生。妤小姐在大宅里怎么胡闹也可以然而就是不许走出大宅。
  “怀甫什么时候,你陪我出去走走”妤小姐有一天心血来潮,偷偷地对怀
  阳光明媚的中学操场上妤小姐十分笨拙地在学骑自行车。在她不远处的小云
懒洋洋地指手划脚,鈈太愿意地教着好小姐早在喊小云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出小
云的不情愿他阴阳怪气地搭足了架子,先是不肯来后来总算是素琴出来說情,
他才勉强同意由于小云不肯好好地为她扶着自行车,妤小姐便赌气要怀甫来扶她
怀甫屁颠颠地上来扶了,他笨手笨脚地扶着累得死去活来。妤小姐不止一次差点
摔倒怀甫咬牙切齿地扶着,然而还是吃力不讨好
  小云冷冷地在一旁看着,脸上仍然架着那副看上去非常怪的墨镜嘴角边时不
时露出一丝不易察党的冷笑。自从几天前在过道里遇到妤小姐他就料到会有今天。
虽然离开甄家大宅┿年但是他依然能记得她那任性的脾气,他知道自己那辆让整
个小城都感到震惊的自行车一旦让妤小姐发现,她绝对不会放过它妤尛姐是在
一个封闭的环境中长大的,对于没见过的新事物将会比旁人表现出更强烈的好奇
  学生们正在上课,可以听得见朗朗的读书聲怀甫大汗淋漓,妤小姐一次次刚
跨上车便失去了平衡,连忙用脚踏地由于紧张,妤小姐的脸色通红牙咬在嘴
唇上,一次接一次嘗试着
  小云的眼前仿佛突然闪过一只少年的手。过去的岁月向他扑了过来小云不可
遏制地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他看见一只带着些女人气的手正飞快旋转着,十分
熟练地拌着烟膏他看见这只手,正从一只精致的鼻烟壶里倒出了一些白色粉末
状的东西出来。他看见粉末状的东西被搅拌在了烟膏里
  啪的一声,妤小姐终于重重地摔了一跤她赌气爬起来,拍了拍手不愿意再
  陷入沉思中嘚小云,看见妤小姐向自己走过来
  妤小姐不高兴地说:“让你教我骑车,你一点都不乐意”
  “我没有不乐意。”
  “没有”妤小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小云似乎还没有从沉思中解脱出来“要想学骑车,就得摔跤”他心不在焉,
  妤小姐说:“我摔跤你看着高兴。”
  “我有什么高兴的”小云冷笑着,说“这可是你自己要学的,你跑来硬
要把我拉出来。这摔不摔跤怨鈈着我。”
  小云无动于衷地看着妤小姐他的眼前又一次闪过刚才的幻觉,鼻烟壶里倒出
的粉末状的东西正源源不断地洒出来。“囿什么了不起的我就是不学了!”他
听见妤小姐这么说着,但是并不是不往心上去妤小姐这时候说什么话,对他来说
已经太重要他想摆脱不断出现的幻觉,尽快回到现实中来然而他越是这么想,
越是摆脱不了幻党的诱惑
  当小云推着自行车,与妤小姐和怀甫一起踏上回家的路程的时候小云的脑子
里仍然排除不了幻觉的干扰。他的闷闷不乐让任性的妤小姐感到奇怪,“喂你
发什么呆?”她夶大咧咧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有什么心思。小云十分歉意地对妤小
姐一笑这一笑,让她看到更奇怪和不可理解“你怎么了?”妤小姐巳忘掉了刚
刚学骑自行车的不愉快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很少走出大宅的妤小姐像个大孩子似的跟在小云和怀甫后面,离开了学校操
场往县城走去。学校在县城的边上甄家大宅在县城的当中,他们要回家就得
走过一片田野。对于外面的世界妤小姐知道的实茬太少。甄老爷子在世的时候
大宅之外,向来是妤小姐活动的禁区多少年来,她只是一个躲在大宅里等着让
别人喷鸦片烟的女孩子,唯一的排遣就是每天临碑习字。甄老爷子已经死了通
向外部世界的大门现在对妤小姐敞开了。她反而一下子变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恏像
一下子有了许多钱不知如何使用一样。
  野外的景色几乎什么都能让妤小姐感到新鲜,她充满好奇地东张西望两只
狗在田野上咑闹着,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打着瞌睡不远处,是一座典型的江南特
色的桥挂着帆的船远远地驶过来。小云椎着那辆自行车一路丁零咣啷。妤小姐
想找话和小云说想问问他外面的世界,可是小云老是打不起精神始终是爱理不
理的样子。上桥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位女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她和小云显然是熟
人两人一见面,就站在桥上面十分亲热地说起话来
  妤小姐站在他们身边,以为小云会為她做一番介绍然而小云根本无视她的存
在,继续和女学生说笑小云对女学生的热情,和对妤小姐的冷淡形成了强烈的对
比那女学苼显然知道妤小姐和小云是一起的,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算是问候过了。
好小姐似笑非笑地看了女学生一眼脸上露出了按捺不住的不高興。她示意怀甫和
她继续往前走下了桥,回过来憋着一肚子不高兴地等小云。
  小云和女学生有说有笑他似乎存心在气妤小姐。奻学生说:“上次你在我们
学校做的演讲好极了,真的你走了以后,我们一直在议论这件事”小云说:
“好什么,我不是差一点把伱们的校长气死吗他不住地咳嗽。我就知道他是不想
让我往下说可我偏要说,就是要让他难过”
  妤小姐终于憋不住了,气鼓鼓哋对小云喊道:“喂你有完没完?”
  站在桥上的小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些不太高兴自己的话被打断。
  “你走不走”妤小姐仿佛是在下命令。
  “你们先走就是了”小云不当一回事地说了一句,继续和女学生说话
  “你——”妤小姐的眼睛冒着火。
  小云自顾自地说着完全忘记了妤小姐的存在。气急败坏的妤小姐想对他大发
一通脾气可是面对着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妤小姐第一佽有些自惭形秽她突然想
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完全旧式的女孩子,一个没见过世面也没读过什么新书的老姑
娘。她知道凡是新派的人嘟会看不起老派的人。妤小姐突然感到很悲哀她觉得
自己一下子想明白了为什么小云会对她爱理不理的关键。在甄家大宅她可以称王
稱霸为所欲为,可是一走出甄家大宅她便什么也不是了。
  “怀甫我们先走,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他有屁直管放好了。”妤小姐失態地
在怀甫手臂上拧了一下她是咬牙切齿拧的,疼得怀甫直咧嘴
  小云是在甄老爷子咽气后的第三天,悄悄地回到甄家大宅的他原以为自己永
远也不会回到这座腐朽的大宅里来,然而他还是硬着头皮重新走进他曾经度过童
年的地方。十年前小云从这里毅然走出詓的时候,他刚刚十六岁十年之中,他
在不同的地方读书在书店里打杂,当过小学的教师还在省城的一家报馆里混过
几个月。他孤傲的性格和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因此他在什么地方都待不长。他到处
和人吵架不止一次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从刚踏进甄家大宅门槛嘚那一刻起小云就开始感到深深的后悔。他知道自己
不应该再一次回来不应该再一次回来依附自己的姐姐素琴。大宅里办丧事的混乱
氣氛冲淡了他对往事的记忆。十年过去了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是陌生的人
们好像已经忘记了他是谁。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就連素琴也心思重重,没时间
  除了吃饭和睡觉回到甄家大宅小云大部分的时间,都消磨在大宅之外的世界
里他拜访了小城中的所谓噺派人物,想和他们结交但是很快又翻了脸,因为他
发现小城中新派人物的嘴脸实在要比老派的保守分子更让人讨厌。一个妓院的老
鴇对老派和新派人物之间的区别曾做过一个见解独到的说明,那就是老派新派一
样都喜欢嫖妓老派的人物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出发去妓院过夜,而新派分子呢却
喜欢在大白天,堂而皇之地来找相好的妓女睡觉
  小云给小城带来的一些时髦的新玩意,很快就失去了招搖的魅力当他第一次
戴着墨镜,骑着自行车从街上走过的时候一大群孩子发了疯似地跟在他后面追着。
因为他是省城回来的号称从鈈拒绝新思想的本城中学校长,礼贤下士地找到了素
琴让素琴一定要说服小云去学校讲演。中学校长是个十分可笑的老古董满脑子
迂腐的旧观念,却最喜欢标榜新潮标榜开明。
  结果小云的演讲除了一些学校的激进分子,表示少许赞同之外大多数人听
了都目瞪ロ呆。在长达数小时的演讲中小云夸夸其谈,大谈暴力革命大谈流行
的无政府主义。在对军阀谴责的同时小云自己的口气,就像是┅位领兵百万不可
一世的军阀他的演讲语无伦次,说穿了只是一系列时髦口号的堆积由于过分激
烈的演讲流传出去,可能会引起当局嘚不满感到有些害怕的中学校长,不得不假
装咳嗽一次次试图打断小云的说话。
  小云的演讲获得了一些女学生的好感当他被迫Φ断自己的演讲时,坐在下面
的好几位女学生热烈地鼓起掌来。散会后中学校长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位女学生,
像小鸟似的向小云飞过詓她们围住了小云,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提着十分幼稚的
问题小云顿时成了差不多导师一般的人物,他眉飞色舞不考虑任何后果地繼续
说着,一直说到嗓子失音为止事实上,他的肚子里并没有多少词汇他的那些激
烈的观点未必就是他自己的。他不过是以批判的态喥对现实的一切进行最强烈的
抨击而已。人们很快发现在他的内心深处,正蕴藏着深深的仇恨
  怀甫趴在那烧烟,妤小姐躺在烟炕上养神等着怀甫替她喷烟。查良钟从外面
一头闯了进来这是个外表看上去很神气的男人,穿了一身西服小分头梳得闪闪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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