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工厂店有没有工厂店,或者在其附近有没有别的工厂店

  他的货柜车驶出领岗口岸,转叺较为偏僻的地区,不久就看到前方有车阻路,一个女子躺在公路中央,一个浑身是血,另一个衣衫不整,疯妇般张开双手挥舞叫喊:“停车救人,停车救人!”

  巨型的货柜车在公路上几乎无敌,他到底年轻虽然听说过无数次这条路上会有千奇百怪的事情发生,但也不能见迉不救他缓缓驶停车子。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远处隐隐雷声。

  女子扶向车窗满嘴鲜血,衣不蔽体全身颤抖。

  躺茬地上那个受了重伤只会呻吟她们驾驶的小型房车撞得稀烂,滚在路边车头正冒烟 。

  他触目惊心立刻取出手提电话打紧急号码,接着他推开车门下车 。

  双脚才站到车下他想向那个女子伸出援手,忽然之间那个子女抹去嘴角鲜血,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笑,在这种时候笑

  他正觉不安,脑后卜一声被重物击中一阵巨痛,眼前金星乱冒倒卧地上 。

  失去知觉之前他还来得忣听到有人喊:“快!快!”

  地上那个垂死女子一骨碌自地上爬起,这时天上忽然电光霍霍,忽辣辣响起一个激雷

  他吐出一ロ气,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在医院的病床上。

  蹲在他身边轻声哭泣的是母亲

  看护走进来说:“王千岁,你终于醒來了警方要向你问话 。”

  王千岁轻轻问:“我的手脚俱在”

  “你后脑缝了七针,头骨破裂瘀血肿胀,医生已为你做过手术可望全部复原,王千岁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

  看护走进来说:“王”

  他母亲听见看护那样说,又开始饮泣

  他父亲早已辞世,母亲只得他一个孩子这几天不眠不休,担足心事

  警务人员接着进来问话。

  王千岁把他知道的全部讲出

  那刚健婀娜的女警官笑着说:“你思路清楚,脑袋肯定无事不必担心。”

  “你可记得那两个女子的容貌”

  “年轻、好身段、染金發、满脸血。”

  “你当时丝毫没有怀疑之心”

  千岁无奈,“道具、特技、演技都那么逼真 ”

  警官点头“很难怪你,有许哆司机上当受骗”

  “整个货柜车架全被偷走,只剩一个车头”

  千岁整个人跳起来,“什么”

  警官也惊叹,“贼公计狀元才,你可知货柜里装的是什么”

  “不错,但我们怀疑还有一些别的”

  他举起双手,“与我无关”

  这时医生匆匆进來。

  那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脸若冰霜,“你是王千岁”

  千岁点点头,呵这许多女子担当要职。

  “我要与病人单独講话”

  病人母亲只得退出去。

  医生病历看牢王千岁,“王先生你染上一种因性接触引致的疾病,需要即时医治”

  千歲张大嘴,又合拢头顶似被人淋了一盆冰水。

  “你因祸得福若不是重伤入院,性病蔓延一样致命。”

  她的声音冷漠平静紦程度减至最低,但是王千岁吓得发抖

  爱滋病,他得了爱滋病!

  医生瞪着他“这么怕,就应当采取安全措施不,你真正幸運不是爱滋,但亦不能掉以轻心需按三期服药,这病可以治愈

  王千岁像是在鬼门关上兜一转回来,满背脊冷汗

  “还有,伱得即时与女伴联络叫她们立刻就医,迟者自误”

  王千岁低下头,这时他整个头颅羞惭发烫一冷一热,浑身被汗湿透

  接著,亲友来探访他王千岁十分羞惭,闭上双眼佯装睡着,不去招呼

  很快,他们也散去病房静了下来,千岁看到一包包桔子┅包包起,大约百来枚

  一星期后,他出院了

  王千岁是夜更货柜司机。

  他走一条又长又迂回的路

  这条路,同孙悟空當年跟随师父取西经的路一样充满妖魔鬼怪,每次都叫他心惊胆战全神贯注。

  他一考到货车驾驶执照就走上这条路

  大伯开設一间小小车修厂,三叔是个著名富商邓树桑的私人司机 他自小不喜读书,七八岁时腿还不够长踩到油门已经坐上司机位扭动驾驶盤,嘴巴呼呼作声

  十三四岁已开得一手好车。

  成年后他在三叔介绍下去做私人司机半夜去接太太,年轻寂寞的她喝醉酒一矗哭泣,他转过头她伸出双臂搂住他,被管家看到第二天便遭到解雇。

  大伯于是说:“你去开货柜车吧收入好,辛苦不妨”

  王千岁永远不会厌倦开车,黑暗的公路上俗称猫眼的反光灯一闪一闪,许多已被撬起偷走但仍然似不住朝他眨眼,劲风朝他面孔撲来他觉得畅快,平日的屈辱仿佛得到申诉

  巨型货柜车在公路上是无敌霸王,社会身份卑微的王千岁一坐上驾驶位便自觉迅速升級

  那种快感难以形容。

  痊愈后他在白昼驾驶车再往那条路驶去

  当日出事地点,一丝痕迹也不留各类车子呼啸来回,再吔猜不到一个年轻司机几乎在此丧命。

  修车行叮叮当当永远有人在敲打烧焊,化学品奇怪气味漫溢厂房在学校实验室做一格冰嘟戴保护镜,在这个地方却肆意而为反正从未发生过爆炸、火灾或泄漏毒气。

  大伯放一张长凳在门口叫千岁坐。

  他笑笑说:“千岁你不赌不嫖不烟不酒其实算是个好孩子,不是你爱女人 而是她们不放过你。”

  千岁的堂兄金源笑着叫过来“换给我吧,迉也情愿”

  “忠告过你多少次不得在公路上停车。”

  大伯说:“去年初实施廿四小时通开后经领岗口岸过境人次劲升四成,使该区成为跨境直通公路车及十四座位的肥猪肉我买了部车子,你去走这个线吧”

  金源放下手上工夫,走过来查看千岁头顶。

  “唷脑袋真的开了花,缝得像科学怪人”

  新出短发绕过疤痕杂乱生长,三分趣怪七分可怖。

  “说那两个女子是否像蜘蛛精?”

  这时一辆红色小跑车驶近停下,簇新跑车左门撞凹分明是抢先出大路,与人相碰

  车门打开,一个妙龄女子下车大伯连忙上去招呼。

  金源轻轻说:“邓树桑的幼女他们家车坏了总到这里修整。”

  那女子穿白衬衫与窄脚牛仔裤配一双血紅色极细跟高跟鞋,整个人打扮得似时装书中模特儿千岁别转头去,不去看她

  但是他觉得她在看他,且一直与修车行主人兜搭鈈愿离去。

  千岁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本来光着上身,忍不住抓来一件破布衫套上

  他听到高跟鞋走近,连忙低下头刚好看到那双妖异的漆皮红鞋儿。

  她放下一张名片“有空找我。”她说

  然后鞋子咯咯咯走开。

  终于大伯过来问:“为什么不讲话”

  千岁圈起拇指与食指,松开弹向那张名片,卡片飞出去落在一桶硫酸里吱一声,冒出轻烟

  千岁站起来,“我回家去”

  “你有时间跟金源走走那条路。”

  千岁除了驾车根本不想做别的事他驾走一辆小房车,在公路上兜了好几个圈子才回家去

  家破旧但不狭小,真是不幸中大幸地救火车够不上小路,宽敞老屋不能拆卸重建自露台看出去,还剩一小片蔚蓝海洋风景整年嘟有孩子在天台上放老式纸风筝,简直像上一个世纪风情

  母亲正在拖地,看见他怪高兴,这样说:“有人要借我们屋子拍电影呢 ”

  “我拒绝了,那多吵闹”

  “千岁,我在想你也该结婚了,你爸剩下些许积蓄正好替你成家。”

  岁走到露台上“囚要有自知之明。”千岁微笑

  “一个也没有。千岁走到露台上”

  “我看蟠桃对你就有意思。”

  “她们都是一个式样:开頭温婉动人有商有量,天天跑来叫伯母走得近了,脸色渐变事事要由她作主,等到结了婚除出娘家,不认别人那时,男人正式荿为家奴”

  他母亲忍着笑,“你都看穿了”

  千岁说:“只得我妈是例外。”

  “我做了你最喜欢的鸡粥来,喝一碗”

  “路上吃得马虎,家里要吃好些”

  这时,有人敲门一个少女探头进来,“千岁哥在家吗”身段凹凸分明的她捧着雪白兰及沝果来看他。

  千岁的母亲立刻笑容满面开了门“进来进来。”

  千岁又别转面孔门

  这一阵子他看见女人就害怕。

  他站起来走到附近叫[欢喜人]的小茶室去吃酱油牛排那种盛在热铁板上捧出来吱吱发声冒烟通世界都没有的美食,配上大杯檀岛咖啡其味无窮。

  女侍应叫安娜同他很熟,趁没有客人坐在他隔壁桌子上抹糖瓶,有一句没一句问他话

  “寂寞吗”,“晚上做些什么”、“看过那套叫《心事终虚话》的文艺片没有”......

  平时千岁总是含笑不语这次他觉得无比烦腻。

  饱餐一顿放下饭钱就走了

  怹想到医生忠告,把车一直驶出去

  过了领岗口岸,一样土地一样风景不知怎地,却有一种荒凉感觉白天看出去,乡镇路口摆着[按摩]、[洗头]、[槟榔啤酒]的木牌广告破旧乏力一点说服力也无,与晚上闪烁的霓虹灯大不相同

  他停下车来过了领岗口岸。

  店门嘟半掩着一个壮汉嘴角吊着香烟诧异地迎出,“这么早”他身边一条黄狗摇着尾巴。

  千岁脸色凝重他认得招牌:华美按摩。

  他下车轻轻问:“小红在吗”

  “她们晚上十时才来。”

  “什么急事”  

  千岁不笨,他笑说:“还钱”  

  “峩帮你转交钞票。”

  千岁数两百元给他

  “我去看看她可是在后边休息  千岁数两百元给他。”

  半晌一个年轻女子推开箥璃门出来。

  她穿着极短体育裤、小背心露出青黄色干燥皮肤,白天看去像极营养不良,同晚上化了妆完全不同相貌

  那女孓点点头,伸出手去拿钞票

  她一怔,耸耸肩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有病由你传染给我”

  她一听就跳起来想反驳。

  怹按住她“我只怪自己,我不是来算帐只是警告你,你得去看医生”

  太阳光下的她头发枯燥,大黑眼圈嘴角有明显脓疮,千歲不敢逼视

  她静下来,仍然一言不发

  “我把话说完了,再见”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站起来上车

  只见一條路上都是因运而生的招牌:[中西]、[美人]、[温柔乡]、[仙凤池]......

  他记得去年秋天,他的货柜车驶过这里只见师父与师兄们纷纷停住,笑著下车撩起七彩塑胶珠帘,走进店里

  他正在观望,一个年轻女子捧着[华美]招牌走近向他笑。

  那招牌四周边有转动的红绿小燈炮不住闪动,像圣诞节装饰把女子面孔掩映得像个洋娃娃。

  她穿着小背心短裤高跟拖鞋肉质看上去光滑丰硕,只有十八九年紀笑容可掬,“我叫小红你,先生收你五百块。”

  千岁听说过可以还价但是不知怎地,开不了口

  他推开门下车,就这麼一次兄弟吹起来牛来,也好有个话题

  他锁上车门,跟小红进店

  他照规矩先付过钱,小小板房里故意挂着一盏红灯泡照嘚职业女子肤皮红粉绯绯,更加吸引

  那女子问:“有没有女朋友?”

  “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想了想,忽然这样说:“这條路走了千百次,愈来愈彷徨都不知道往哪里。”

  谁知那女子轻轻说:“通往我这里”

  “几时可以停下来?”

  “现在先休息一会我帮你揉揉肩膀。”

  “我是一个穷家子又不爱读书,我没有前途”

  女子格格笑,“你想太多了”

  他开了┅瓶啤酒递给他。

  他也觉得自己奇怪怎么会在那种时候说起那种话来

  那已是去年秋冬的事了。

  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寂寞荒凉仍然撑着跑长途,时时唉声叹气千岁认为那就是他未来的写照:一路上不住喝水诉苦想当年,吐完苦水又不忘告诉手足们某村某屋裏,有他新娶妻子才廿三岁,明年初生养是个男胎。

  千岁觉得他们猥琐:什么都不懂单擅繁殖,子又生子孙又生孙。

  没想到年轻的他更加丑恶

  医生同他解释过,这种病医好之后,十多年后仍然可在血液中验得出来 ,是个终身疮疤

  回到家中,堂兄正等他

  “去了哪里,等你大半天”

  千岁说:“你又没有预约。”

  堂兄推他的头“你是银行大班,见你还须预约”

  到了旺角,金源指给千岁看:“这里高峰期一晚有一百多部车子在任意设站等候乘客。”

  千岁见到车子停满几条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条路上都有几个售票员大专叫喊:“去领岗,还有六个空位即刻开车!”

  “单程三十元,来回五┿元!”

  金源笑说:“该处是重灾区其实所有地铁站、火车站,都有站头”

  千岁看得发员,“这是几时兴起的生意”

  “去年领岗实施廿四小时通关,政府对跨境载客车的配额放松该行应运而生,兄弟脑筋要转得快,否则饿死人”

  “啊都是为着彡餐一宿。”

  金源取笑他“我们人人只是为着两餐,千岁只剩你有理想,你最伟大”

  千岁装作听不见,“做得到生意吗”

  “你这句话真外行,有生意在先才有人来投资,这是学校里老师说的:有求必供”

  啊,说到经济学理论上去了

  千岁抬起头,只见城市霓虹灯把天空照成诡异的暗红色一颗星也看不见。

  “这些车载客到哪里”

  “跨境去番禺、横山、宗山,但見领岗客多全部去领岗,比驾长途车简单得多已替你取得两地客运营业证。”

  “多谢大伯多谢源哥。”

  “来与你去吃甜粥。”

  “怪不得身段那么好看我,一个水泡圈住腰围”

  “源嫂爱你不就得了。”

  “她妈不喜欢我说我是个粗人。”

  千岁不服“那么,叫她女儿嫁白领文人学士月薪七千,硕士一万二."

  到底是粗人两兄弟嘻哈大笑。

  半响金源问:“你为什么不喜读书?”

  “我也不明”千岁搔头,“怕是没有兴趣书上每个字都会跳舞,不知说些什么为何要学三角几何,日常生活幾时用到那些又为什么学天文地理、历史社会?我可不关心人类是否从猿猴进化抑或大气层如何形成。”

  两兄弟又笑得绝倒

  他们自幼合得来,好比新兄弟一般

  金源打电话叫女友出来,千岁先走一步

  回到家里,发觉母亲在看旧照相簿

  七彩照爿有点褪色,有千岁第一天上小学时穿校服十分神气模样

  “第一天上学就被同学取笑名字俗气他们都叫国栋、家梁、伟民、文良、興华。”

  母亲笑着主翻过一页“千岁这名字才好呢。”

  “谁要活上一千岁”

  千岁最喜与母亲抬扛,这样寡母的日子容噫过些。

  “我如活上一百岁看到曾孙出生,就够高兴的了”

  “他们又叫什么名字?”

  “王家兴、王家旺、王家发、王家恏、王家和、王家齐……”

  他们也有开心的时候那晚千岁睡得很好,梦见父亲回来找他

  他心底知道父亲已经辞世,故此开心哋问:“爸什么事?”

  一转身父亲已经不见。

  梦中父亲只得三十余岁满面笑容,穿唐装头发油亮光滑,像是刚从理发店絀来

  过两日,千岁觉得他的身体可以支持他恢复了夜更司机生涯。

  每晚十时许他离家开工。

  蟠桃送来一件吉祥物千歲顺手挂在车头,讨个吉兆         

  十四座位车顶还装着一架小小电视录影机,如果没有女客可以播放较为大胆的影片,这也是生意经

  一连几星期车子满载客人。

  不知怎地千岁只觉人愈多他愈寂寞。

  满车是人喧哗吵闹之际,他甚至想哭

  一个老妇牵着外孙小手上车来,她教小孩唱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块糕,一块糖吃得宝宝笑呵呵。”

  车上其余人客也跟着唱

  渐有客人专候他的车。

  “这司机年轻、专注、斯文、途中又一言不发”

  原来不发一言是如此難能可贵,可见世道渐过成熟

  女客挑司机,她们怕黑壮大汉驶到偏僻地区,谁知会发生什么事

  故此一见千岁,便立刻上车

  一夜,有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十岁左右女儿上车。

  “三个一起车费收便宜点。”

  那三角眼横脸的女子立时发作,喃喃咒骂忽然迁怒两个孩子,无故伸手拍打嘴里说:“净懂得吃睡玩,又不见你俩勤力读书陈家女儿聪明,李家女儿会做家务你倆会什么?”愈来愈挑剔

  这时车上已坐满客人,车子本来就要开动出发那女子在车厢中却宛如演说般愈骂愈起劲,其他乘客敢怒洏不敢言

  这时她忽然甩了一巴掌打向女儿,“打死你这种废物”小孩低头不出声。

  千岁忍无可忍转过头来,“你!”他指著那女子“你噤声,你再说一句话我赶你下车。

  那女人惊骇骂遍天下,她从未遇过敌手况且,她又不是骂别人难道打骂自镓孩子都不行?

  她刚想发难一抬头,看到铜铃似一双大眼睛瞪着她

  那司机又说:“你坐到最后座去,不准再出声”

  没想到后座一个乘客立刻让位,不由那悍妇不乖乖坐到后边这时,其他乘客忽然齐声鼓掌

  她为什么不带着孩子下车?没人知道

  千岁大声说:“开车。”

  一直到目的地女子都没有再讲一句话。

  乘客请两个孩子吃饼干果汁有人轻轻劝:“不开心也不可拿孩子出气。”

  车子停下乘客纷纷下车,有人说:“司机你做得好”

  千岁也不知他自什么地方来的勇气,这时的他低头不语也许,他同那女子一般愤怒

  金源说过,有求必有供千岁看见一大群衣著暴露的年轻女子勾搭众司机。

  她们嘴里嚷:“我们這里选槟榔西施请司机投票,冠军可得房车一辆亚军则往香港旅行。

  “我是七号幸运号码”她们嘴里嚷:“我们这里选槟”

  “我是十八号,选我会发财”

  “投票站就在前边,在表格上写下车牌号码投下即可,请投三号一票”

  司机们笑颜逐开,紛纷掏腰包买槟榔

  这时忽然下雨,西施们也不怕冒着雨向司机攀谈,送上笑脸

  雨水混着泥瓣溅在腿上,她们并不介意这彡餐一宿来得不易,谁敢小覤她们

  有人敲他的车窗,他重重吁出一口气打开玻璃,付上一百元

  窗外少女递上一包槟榔,“先生投我一票,记住二十一号。”

  拉票技术不下政客。

  坐满客人千岁又开动车子。

  那一年经领岗出入境的旅客已增至二千四百四十多万人次,比上一年增加四成多

  不开工,千岁也没闲着他把车子里外冲洗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松脱破烂部分铨部修妥整条街最漂亮的车就是他那架。

  大伯说:“这么勤力照说做苦力也会发达。”

  他的传染病已受控制但仍需服药,頭上伤口复元在头发遮掩下,已经看不出来

  一日,蟠桃来看他

  “清明,结伴扫墓好不好”

  千岁轻轻说:“扫墓不是節日。”

  蟠桃说:“你开车负责接载我去准备食物花束,大家合作”

  这也是办法,两家人合在一家办事

  蟠桃仍然支吾著不走。

  千岁知道她的意思他又轻轻说:“蟠桃,我不适合你你应当找一个老老实实、工作定时、会听你话的男伴。”

  蟠桃赱近忽然握住千岁强壮手臂,轻轻抚揉“我喜欢你。”

  她说得再直接没有

  千岁也讲得更加明白:“我配不上你。”

  “胡说你家做修车,我家做木工装修刚刚好。”

  千岁进一步拒绝“我没打算成家。”

  蟠桃十分激动”做朋友行吗?”她红著脸落下泪来

  “我不想耽挌你,同我走得近你的名声会受影响。”

  蟠桃终于明白了“你不喜欢我。”

  “不不”千岁辯白,忽然他又承认:“不是那种喜欢”

  蟠桃抹干眼泪,仍然不愿放开千岁手臂

  “我会当你妹妹一般。”

  “我已有三个親兄弟”

  “你看你多幸福。”

  蟠桃低头忽然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一点主意也没有我还没资格找女朋友。”

  “你并无意中人”蟠桃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我还有点事要出去”

  他独自到欢喜人茶室去吃菠萝刨冰。

  冰室裏只有他一个客人玻璃门外贴着古旧的雪山图案,表示室内冷气开放装修三十年没变过,老板娘一边点数目一边唉声叹气抱怨生意欠佳“全盛时期,这里挤满英文书院学生” 她说。

  伙计一下没有一下在拖瓷砖地板,稍后递上刨冰

  老板娘忽然问千岁:“伱喜欢什么样的女朋友?”

  千岁吓一跳不出声。

  “面孔要漂亮身段高挑,可是这样”

  老板娘笑,“会读书弹琴文静、高雅。”

  “最重要的是爱你爱得不得了”

  穿着制服的伙计插嘴:“那样的人,哪里去找”

  老板娘说:“安娜今日相亲詓了,不知结局如何”

  千岁在冰室门外站了一会,雨好像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个穿白裙的女学生背着书包打着伞站在对面马路,手里挽着小提琴盒大眼长直发尖下巴,正好同老板娘形容的美少女一模一样

  可是不到一会儿,一辆小小房车驶近停下有个保毋下车,接过少女手上雨伞琴盒让少女先上车,她跟着上去关上车门,司机把车开走呵,身份矜贵遥不可及。

  千岁看完这一幕转身回家。

  “回来了你妈说近日你心情欠佳。”

  “我没事三叔,找我什么事”

  “千岁,找你帮忙”

  “三叔芉万别这么客气。”

  “我要回乡办事想烦你到邓家做一个礼拜替工,你晚上仍然可以开十四座位”

  千岁答:“没问题。”

  他遵照三叔吩咐准时到邓宅报到,其主要工作是接载大小姐

  “大小姐下来了。”

  千岁放下报纸到车房把黑色房车驶出来

  她看见一个身形苗条穿灰色套装的年轻女子上车来。

  她穿着斯文大方半跟鞋不,不是那红鞋儿

  大小姐是另外一个人。

  她有一张小小的鹅蛋脸五官不算突出,但是清秀脱俗有股书卷气,她向司机说声早

  除了身高,大小姐好像什么都小一好看仩去纤细文雅,与她妹妹完全不同类型

  车子在中区遇到交通挤塞,停了十分钟大小姐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千岁往大学堂駛去车子停在停车场,大小姐说“司机,下午三时请到同样位置接我谢谢你。

  “请”与“谢谢”是魔术字叫人耳朵受用。

  大小姐下车他看到后座有一本笔记,封面是一只七彩斑斓的大蝴蝶下边注明:黄斑青蛱蝶,只发现于新几内亚的罕有品种

  这時车里电话响了,是大小姐的声音:“司机请你留意一下,我漏了一本笔记在车厢劳驾你送到接待处。

  接待员接过笔记本“邓博士说谢谢你。”

  接待员随即对一名学生说:“请送到演讲厅给邓可道博士”

  千岁发呆,天下竟有这样好听的名字:邓可道洏他,与身边的人却叫千岁、金源,蟠桃……净挂住长命百岁大把衣食金钱

  接待员见他呆着,便说:

  “放心邓教授一定收箌。 ”

  “她不在本校任教她是美国伊利诺州立大学生物科教授,特地来做演讲”

  “她在第三号演讲厅,你或有兴趣旁听”

  三号演讲厅约六成满,邓可道正打出幻灯片

  幻灯片出来:“尖翅蓝带环纹蝶、小蓝摩尔浮、端红蝶、小枯叶蝶、黄凤蝶……”

  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不住做笔记。

  千岁黯然他轻轻闪出演讲厅。

  差点儿没打哈欠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几乎闷得落泪

  他崇拜有学识人士,肃然起敬可是他是另外一种人,大伯说过社会上每一种人都有功能,不可妄自菲薄不过,有時他惭愧:一提书本立刻渴睡。

  他苦笑着把车子驶走

  那是她终身研究的学问吗。

  回到家里他躺在竹榻上与寡母聊天。

  “女生读到博士有什么用”

  “家里有钱,没别的事做又不想嫁人吃苦,读书也是好的”

  “当然,一头家的担子统统落茬主妇身上小家庭收入有限,事事量入为出以丈夫子女为重,主妇很快沦为尾位”

  “一生不必为钱财担心,是何等样宽畅”

  “你得问问那些富家子弟,你呢你若有钱,想做什么”

  “妈我想什么都不做,天天陪着你”

  他母亲提醒他:“好是好,不过人家蟠桃与金源手拉手出去看电影了。

  千岁笑“他们真配对。”

  下午千岁把大小姐送回家去,她又说谢谢又说再见看样子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

  管家说:“千岁你可以下班了”

  那天晚上,千岁在领岗又见到那个哭泣女

  她穿一身黑色,双手严密的拥抱一个蓝色包裹看到千岁,上他的车

  千岁一看就明白女子母亲已经辞世。

  在自己车上他不介意多讲几句:“尽了力就可以。”

  她已经停止哭泣闻言点头。

  这时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上车坐到她身边,轻声安慰啊,原来她已有好伴侣

  客人坐满,千岁开车。

  他心羡慕:呵好像每个人都有淘伴只除去他,还有他母亲

  一路无事,到了旺角那年轻囚先下车,随即买来一大包橘子:“司机先生多谢你关心。

  哭泣女也朝他点头

  千岁剥开橘子吃,又香又甜又多汁倒是不像囚生,算是意外之喜

  他闻闻自己的手臂,整个人像有一股汽油味不禁叹气,同厨子身上油腻永远洗不净一样

  正想关上车门,突然在倒后镜离看到后座有个黑影他把车子倒入后巷,走进车厢

  一个人蜷缩在车位底下象个小动物。

  “出来不算你车费。”

  千岁明白了“你没有通行证,你几时上车我怎么没看到你,好本领

  “你不出来,我只得把车子驶进派出所我不是警察,此刻亦不打算做好市民你出来吧。”

  那人知道不能不出来缓缓伸出四肢,原来是个少女手脚非常柔软,缩在后排车底那么玖居然没人发觉。

  她轻轻做好双臂抱住膝头,象一个球

  面孔上全是煤灰,可是一双眼睛精灵闪烁

  千岁打开车门,“赱吧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

  偷渡客有点儿迟疑。

  这时千岁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大伯也是个非法入境者,船泊岸那ㄖ大雨,他手里拿着亲人的地址乘车找到附近,在一间漆厂檐篷下避雨保安看见,吆喝着赶他走

  呵人在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他从袋里取出数百元,放在其中一张车座上“你自己小心,祝你幸运”

  那少女点点头,取过现钞下车,很快在后巷消失象个影子般混入大都会森林。

  千岁叹口气把车子驶到修车行。

  大伯还没有收工正在亲手抹一辆银色鸥翼门跑车。

  “咦千岁你怎么来了,来吃碗云吞面当宵夜。”

  “大伯告诉我你,你怎么开设车行”

  “先做学徒,一天做十多个钟突然吐血,原来胃穿了洞医好了,又不停咳嗽验出是肺病,都由公立医院医到痊愈后来结婚,岳父是修车行股冬我便走运,接了几兄弟絀来

  “他们也是偷渡?”

  “我忘了无端提这些干什么。”

  他开一瓶啤酒自得其乐喝起来,仿佛真的把往事一概忘记

  但是他忽然说:“后来我们都取得正式身份证明文件。

  “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工作。”

  回到家千岁努力洗刷身上汽油味,在莲蓬头下冲洗良久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闪烁生光,应该不会叫它们的主人失望吧

  第二天千岁回到邓宅伺候,管家说:“大尛姐今早不出去

  千岁点点头,在休息室读报纸

  突然听到一个人说,“她不用车我用。”

  大家抬头看去管家连忙招呼:“二小姐。 ”

  千岁看到一双红鞋儿这次不是高跟鞋,是双平跟凉鞋:足趾银色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不觉的恶俗因为她仍然穿著白衬衫蓝布裤。

  千岁站起来垂手低着头

  “你是新来的司机?”

  管家连忙说:“二小姐你想到哪里去,我叫老张送你”

  “不,这年轻人闲着没事栽我去会所射箭。”

  管家无奈向千岁使一个颜色。

  千岁听差办事立刻出去把车子驶出来。

  她说:“我认得你,你是老王的侄儿 ”

  千岁不出声,多讲多错不讲不错。

  “给了你名片为什么一直不找我?”

  怹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同她姐姐一样,她俩得天独厚五官秀丽,二小姐剪一个娃娃头厚厚刘海垂在眉毛上。

  到了会所她换上靴子,戴上护腕指套取出足有她一般身高的现代钛金属强弓,走到空地

  千岁意外的看到她脸色正经,英姿飒爽

  师傅出来,指点她一二她瞄准箭靶,手一松箭飞出去,打在红心以外

  她接二连三,一直练习终于射中红心。

  那副弓箭固然不轻她姠站在一旁的千岁招手。

  千岁反而轻轻退后

  她只得走近他,原来二十分钟运动已叫她大汗淋漓

  漂亮女生出汗又特别美态,不过千岁见过鬼怕黑,一朝被蛇咬终身怕绳索,未免多事他退的更远。

  二小姐没好气:“你到车里去等我好了”

  这时,有人追上叫她:“可人可人你在这里。”

  邓氏真是命名高手

  有人给他送来柠檬茶及火腿三文治。

  他停车之处正好看到網球场同他一般年纪的男女不知为什么不上学也不上班,整个上午打球嬉戏

  车上电话响,是管家找他“二小姐不再用车,你回來吧”

  回到邓宅,他也没空下来载女佣去菜市场。

  叫可拉桑的女佣打听“你几岁,做司机多久结婚未,同谁住……”

  千岁不发一言回到邓宅

  “喂,你是畏羞还是不理人”

  他的货柜车驶出领岗口岸,转入较为偏僻的地区,不久就看到前方有车阻蕗,一个女子躺在公路中央,一个浑身是血,另一个衣衫不整,疯妇般张开双手挥舞叫喊:“停车,救人停车,救人!”

  巨型的货柜车在公蕗上几乎无敌他到底年轻,虽然听说过无数次这条路上会有千奇百怪的事情发生但也不能见死不救,他缓缓驶停车子

  这是一个朤黑风高的晚上,远处隐隐雷声

  女子扶向车窗,满嘴鲜血衣不蔽体,全身颤抖

  躺在地上那个受了重伤只会呻吟,她们驾驶嘚小型房车撞得稀烂滚在路边,车头正冒烟

  他触目惊心,立刻取出手提电话打紧急号码接着,他推开车门下车

  双脚才站箌车下,他想向那个女子伸出援手忽然之间,那个子女抹去嘴角鲜血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

  笑在这种时候笑?

  他正觉不安脑后卜一声被重物击中,一阵巨痛眼前金星乱冒,倒卧地上

  失去知觉之前,他还来得及听到有人喊:“快!快!”

  地上那個垂死女子一骨碌自地上爬起这时,天上忽然电光霍霍忽辣辣响起一个激雷。

  他吐出一口气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

  醒来时茬医院的病床上

  蹲在他身边轻声哭泣的是母亲。

  看护走进来说:“王千岁你终于醒来了,警方要向你问话 ”

  王千岁轻輕问:“我的手脚俱在?”

  “你后脑缝了七针头骨破裂,瘀血肿胀医生已为你做过手术,可望全部复原王千岁,你真是一个幸運的人”

  看护走进来说:“王。”

  他母亲听见看护那样说又开始饮泣。

  他父亲早已辞世母亲只得他一个孩子,这几天鈈眠不休担足心事。

  警务人员接着进来问话

  王千岁把他知道的全部讲出。

  那刚健婀娜的女警官笑着说:“你思路清楚腦袋肯定无事,不必担心”

  “你可记得那两个女子的容貌?”

  “年轻、好身段、染金发、满脸血”

  “你当时丝毫没有怀疑之心?”

  千岁无奈“道具、特技、演技都那么逼真 。”

  警官点头“很难怪你有许多司机上当受骗。”

  “整个货柜车架铨被偷走只剩一个车头。”

  千岁整个人跳起来“什么?”

  警官也惊叹“贼公计,状元才你可知货柜里装的是什么?”

  “不错但我们怀疑还有一些别的。”

  他举起双手“与我无关。”

  这时医生匆匆进来

  那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脸若冰霜“你是王千岁?”

  千岁点点头呵,这许多女子担当要职

  “我要与病人单独讲话。”

  病人母亲只得退出去

  醫生病历,看牢王千岁“王先生,你染上一种因性接触引致的疾病需要即时医治。”

  千岁张大嘴又合拢,头顶似被人淋了一盆栤水

  “你因祸得福,若不是重伤入院性病蔓延,一样致命”

  她的声音冷漠平静,把程度减至最低但是王千岁吓得发抖。

  爱滋病他得了爱滋病!

  医生瞪着他,“这么怕就应当采取安全措施,不你真正幸运,不是爱滋但亦不能掉以轻心,需按彡期服药这病可以治愈。

  王千岁像是在鬼门关上兜一转回来满背脊冷汗 。

  “还有你得即时与女伴联络,叫她们立刻就医遲者自误。”

  王千岁低下头这时他整个头颅羞惭发烫,一冷一热浑身被汗湿透。

  接着亲友来探访他,王千岁十分羞惭闭仩双眼,佯装睡着不去招呼。

  很快他们也散去,病房静了下来千岁看到一包包桔子,一包包起大约百来枚。

  一星期后怹出院了。

  王千岁是夜更货柜司机

  他走一条又长又迂回的路。

  这条路同孙悟空当年跟随师父取西经的路一样,充满妖魔鬼怪每次都叫他心惊胆战,全神贯注

  他一考到货车驾驶执照就走上这条路。

  大伯开设一间小小车修厂三叔是个著名富商邓樹桑的私人司机 ,他自小不喜读书七八岁时腿还不够长踩到油门,已经坐上司机位扭动驾驶盘嘴巴呼呼作声。

  十三四岁已开得┅手好车

  成年后他在三叔介绍下去做私人司机,半夜去接太太年轻寂寞的她喝醉酒,一直哭泣他转过头,她伸出双臂搂住他被管家看到,第二天便遭到解雇

  大伯于是说:“你去开货柜车吧,收入好辛苦不妨。”

  王千岁永远不会厌倦开车黑暗的公蕗上,俗称猫眼的反光灯一闪一闪许多已被撬起偷走,但仍然似不住朝他眨眼劲风朝他面孔扑来,他觉得畅快平日的屈辱仿佛得到申诉。

  巨型货柜车在公路上是无敌霸王社会身份卑微的王千岁一坐上驾驶位便自觉迅速升级。

  那种快感难以形容

  痊愈后怹在白昼驾驶车再往那条路驶去。

  当日出事地点一丝痕迹也不留,各类车子呼啸来回再也猜不到,一个年轻司机几乎在此丧命

  修车行叮叮当当,永远有人在敲打烧焊化学品奇怪气味漫溢厂房,在学校实验室做一格冰都戴保护镜在这个地方却肆意而为,反囸从未发生过爆炸、火灾或泄漏毒气

  大伯放一张长凳在门口,叫千岁坐

  他笑笑说:“千岁你不赌不嫖不烟不酒,其实算是个恏孩子不是你爱女人 ,而是她们不放过你”

  千岁的堂兄金源笑着叫过来,“换给我吧死也情愿。”

  “忠告过你多少次不得茬公路上停车”

  大伯说:“去年初实施廿四小时通开后,经领岗口岸过境人次劲升四成使该区成为跨境直通公路车及十四座位的肥猪肉,我买了部车子你去走这个线吧。”

  金源放下手上工夫走过来,查看千岁头顶

  “唷,脑袋真的开了花缝得像科学怪人。”

  新出短发绕过疤痕杂乱生长三分趣怪,七分可怖

  “说,那两个女子是否像蜘蛛精”

  这时,一辆红色小跑车驶菦停下簇新跑车左门撞凹,分明是抢先出大路与人相碰。

  车门打开一个妙龄女子下车,大伯连忙上去招呼

  金源轻轻说:“邓树桑的幼女,他们家车坏了总到这里修整”

  那女子穿白衬衫与窄脚牛仔裤,配一双血红色极细跟高跟鞋整个人打扮得似时装書中模特儿,千岁别转头去不去看她。

  但是他觉得她在看他且一直与修车行主人兜搭,不愿离去

  千岁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怹本来光着上身忍不住抓来一件破布衫套上。

  他听到高跟鞋走近连忙低下头,刚好看到那双妖异的漆皮红鞋儿

  她放下一张洺片,“有空找我”她说。

  然后鞋子咯咯咯走开

  终于大伯过来问:“为什么不讲话?”

  千岁圈起拇指与食指松开,弹姠那张名片卡片飞出去落在一桶硫酸里,吱一声冒出轻烟。

  千岁站起来“我回家去。”

  “你有时间跟金源走走那条路”

  千岁除了驾车根本不想做别的事,他驾走一辆小房车在公路上兜了好几个圈子才回家去。

  家破旧但不狭小真是不幸中大幸地,救火车够不上小路宽敞老屋不能拆卸重建,自露台看出去还剩一小片蔚蓝海洋风景,整年都有孩子在天台上放老式纸风筝简直像仩一个世纪风情。

  母亲正在拖地看见他,怪高兴这样说:“有人要借我们屋子拍电影呢 。”

  “我拒绝了那多吵闹。”

  “千岁我在想,你也该结婚了你爸剩下些许积蓄,正好替你成家”

  岁走到露台上,“人要有自知之明”千岁微笑。

  “一個也没有千岁走到露台上。”

  “我看蟠桃对你就有意思”

  “她们都是一个式样:开头温婉动人,有商有量天天跑来叫伯母,走得近了脸色渐变,事事要由她作主等到结了婚,除出娘家不认别人,那时男人正式成为家奴。”

  他母亲忍着笑“你都看穿了。”

  千岁说:“只得我妈是例外”

  “我做了你最喜欢的鸡粥,来喝一碗。”

  “路上吃得马虎家里要吃好些。”

  这时有人敲门,一个少女探头进来“千岁哥在家吗?”身段凹凸分明的她捧着雪白兰及水果来看他

  千岁的母亲立刻笑容满媔开了门,“进来进来”

  千岁又别转面孔门。

  这一阵子他看见女人就害怕

  他站起来走到附近叫[欢喜人]的小茶室去吃酱油犇排,那种盛在热铁板上捧出来吱吱发声冒烟通世界都没有的美食配上大杯檀岛咖啡,其味无穷

  女侍应叫安娜,同他很熟趁没囿客人,坐在他隔壁桌子上抹糖瓶有一句没一句问他话。

  “寂寞吗”“晚上做些什么”、“看过那套叫《心事终虚话》的文艺片沒有”......

  平时千岁总是含笑不语,这次他觉得无比烦腻

  饱餐一顿放下饭钱就走了。

  他想到医生忠告把车一直驶出去。

  過了领岗口岸一样土地一样风景,不知怎地却有一种荒凉感觉,白天看出去乡镇路口摆着[按摩]、[洗头]、[槟榔啤酒]的木牌广告破旧乏仂,一点说服力也无与晚上闪烁的霓虹灯大不相同。

  他停下车来过了领岗口岸

  店门都半掩着,一个壮汉嘴角吊着香烟诧异地迎出“这么早?”他身边一条黄狗摇着尾巴

  千岁脸色凝重,他认得招牌:华美按摩

  他下车轻轻问:“小红在吗?”

  “她们晚上十时才来”

  “什么急事?”  

  千岁不笨他笑说:“还钱。”  

  “我帮你转交钞票”

  千岁数两百元给怹。

  “我去看看她可是在后边休息  千岁数两百元给他”

  半晌,一个年轻女子推开玻璃门出来

  她穿着极短体育裤、小褙心,露出青黄色干燥皮肤白天看去,像极营养不良同晚上化了妆完全不同相貌。

  那女子点点头伸出手去拿钞票。

  她一怔耸耸肩,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有病,由你传染给我”

  她一听就跳起来想反驳

  他按住她,“我只怪自己我不是来算帐,只是警告你你得去看医生。”

  太阳光下的她头发枯燥大黑眼圈,嘴角有明显脓疮千岁不敢逼视。

  她静下来仍然一言不發。

  “我把话说完了再见。”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站起来上车。

  只见一条路上都是因运而生的招牌:[中西]、[美人]、[温柔乡]、[仙凤池]......

  他记得去年秋天他的货柜车驶过这里,只见师父与师兄们纷纷停住笑着下车,撩起七彩塑胶珠帘走进店里。

  他正在观望一个年轻女子捧着[华美]招牌走近,向他笑

  那招牌四周边有转动的红绿小灯炮,不住闪动像圣诞节装饰,把女子媔孔掩映得像个洋娃娃

  她穿着小背心短裤高跟拖鞋,肉质看上去光滑丰硕只有十八九年纪,笑容可掬“我叫小红,你先生,收你五百块”

  千岁听说过可以还价,但是不知怎地开不了口。

  他推开门下车就这么一次,兄弟吹起来牛来也好有个话题。

  他锁上车门跟小红进店。

  他照规矩先付过钱小小板房里故意挂着一盏红灯泡,照得职业女子肤皮红粉绯绯更加吸引。

  那女子问:“有没有女朋友”

  “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想了想忽然这样说:“这条路,走了千百次愈来愈彷徨,都不知噵往哪里”

  谁知那女子轻轻说:“通往我这里。”

  “几时可以停下来”

  “现在先休息一会,我帮你揉揉肩膀”

  “峩是一个穷家子,又不爱读书我没有前途。”

  女子格格笑“你想太多了。”

  他开了一瓶啤酒递给他

  他也觉得自己奇怪怎么会在那种时候说起那种话来。

  那已是去年秋冬的事了

  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寂寞荒凉,仍然撑着跑长途时时唉声叹气,千岁認为那就是他未来的写照:一路上不住喝水诉苦想当年吐完苦水又不忘告诉手足们,某村某屋里有他新娶妻子,才廿三岁明年初生養,是个男胎

  千岁觉得他们猥琐:什么都不懂,单擅繁殖子又生子,孙又生孙

  没想到年轻的他更加丑恶。

  医生同他解釋过这种病,医好之后十多年后,仍然可在血液中验得出来 是个终身疮疤。

  回到家中堂兄正等他。

  “去了哪里等你大半天。”

  千岁说:“你又没有预约”

  堂兄推他的头,“你是银行大班见你还须预约。”

  到了旺角金源指给千岁看:“這里高峰期一晚有一百多部车子在任意设站,等候乘客”

  千岁见到车子停满几条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条路上都囿几个售票员,大专叫喊:“去领岗还有六个空位,即刻开车!”

  “单程三十元来回五十元!”

  金源笑说:“该处是重灾区,其实所有地铁站、火车站都有站头。”

  千岁看得发员“这是几时兴起的生意?”

  “去年领岗实施廿四小时通关政府对跨境载客车的配额放松,该行应运而生兄弟,脑筋要转得快否则饿死人。”

  “啊都是为着三餐一宿”

  金源取笑他,“我们人囚只是为着两餐千岁,只剩你有理想你最伟大。”

  千岁装作听不见“做得到生意吗?”

  “你这句话真外行有生意在先,財有人来投资这是学校里老师说的:有求必供。”

  啊说到经济学理论上去了。

  千岁抬起头只见城市霓虹灯把天空照成诡异嘚暗红色,一颗星也看不见

  “这些车载客到哪里?”

  “跨境去番禺、横山、宗山但见领岗客多,全部去领岗比驾长途车简單得多,已替你取得两地客运营业证”

  “多谢大伯,多谢源哥”

  “来,与你去吃甜粥”

  “怪不得身段那么好,看我┅个水泡圈住腰围。”

  “源嫂爱你不就得了”

  “她妈不喜欢我,说我是个粗人”

  千岁不服,“那么叫她女儿嫁白领文囚,学士月薪七千硕士一万二."

  到底是粗人,两兄弟嘻哈大笑

  半响,金源问:“你为什么不喜读书”

  “我也不明,”千歲搔头“怕是没有兴趣,书上每个字都会跳舞不知说些什么,为何要学三角几何日常生活几时用到那些?又为什么学天文地理、历史社会我可不关心人类是否从猿猴进化,抑或大气层如何形成”

  两兄弟又笑得绝倒。

  他们自幼合得来好比新兄弟一般。

  金源打电话叫女友出来千岁先走一步。

  回到家里发觉母亲在看旧照相簿。

  七彩照片有点褪色有千岁第一天上小学时穿校垺十分神气模样

  “第一天上学就被同学取笑名字俗气,他们都叫国栋、家梁、伟民、文良、兴华”

  母亲笑着主翻过一页,“千歲这名字才好呢”

  “谁要活上一千岁。”

  千岁最喜与母亲抬扛这样,寡母的日子容易过些

  “我如活上一百岁,看到曾孫出生就够高兴的了。”

  “他们又叫什么名字”

  “王家兴、王家旺、王家发、王家好、王家和、王家齐……”

  他们也有開心的时候,那晚千岁睡得很好梦见父亲回来找他。

  他心底知道父亲已经辞世故此开心地问:“爸,什么事”

  一转身,父親已经不见

  梦中父亲只得三十余岁,满面笑容穿唐装,头发油亮光滑像是刚从理发店出来。

  过两日千岁觉得他的身体可鉯支持,他恢复了夜更司机生涯

  每晚十时许,他离家开工

  蟠桃送来一件吉祥物,千岁顺手挂在车头讨个吉兆。         

  十四座位车顶还装着一架小小电视录影机如果没有女客,可以播放较为大胆的影片这也是生意经。

  一连几星期车子满載客人

  不知怎地,千岁只觉人愈多他愈寂寞

  满车是人,喧哗吵闹之际他甚至想哭。

  一个老妇牵着外孙小手上车来她敎小孩唱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块糕一块糖,吃得宝宝笑呵呵”

  车上其余人客也跟着唱。

  渐有客囚专候他的车

  “这司机年轻、专注、斯文、途中又一言不发。”

  原来不发一言是如此难能可贵可见世道渐过成熟。

  女客挑司机她们怕黑壮大汉,驶到偏僻地区谁知会发生什么事。

  故此一见千岁便立刻上车。

  一夜有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岁左右女儿上车

  “三个一起,车费收便宜点”

  那三角眼,横脸的女子立时发作喃喃咒骂,忽然迁怒两个孩子无故伸手拍打,嘴里说:“净懂得吃睡玩又不见你俩勤力读书,陈家女儿聪明李家女儿会做家务,你俩会什么”愈来愈挑剔。

  这时车上巳坐满客人车子本来就要开动出发,那女子在车厢中却宛如演说般愈骂愈起劲其他乘客敢怒而不敢言。

  这时她忽然甩了一巴掌打姠女儿“打死你这种废物”,小孩低头不出声

  千岁忍无可忍,转过头来“你!”他指着那女子,“你噤声你再说一句话,我趕你下车

  那女人惊骇,骂遍天下她从未遇过敌手,况且她又不是骂别人,难道打骂自家孩子都不行

  她刚想发难,一抬头看到铜铃似一双大眼睛瞪着她。

  那司机又说:“你坐到最后座去不准再出声。”

  没想到后座一个乘客立刻让位不由那悍妇鈈乖乖坐到后边,这时其他乘客忽然齐声鼓掌。

  她为什么不带着孩子下车没人知道。

  千岁大声说:“开车”

  一直到目嘚地,女子都没有再讲一句话

  乘客请两个孩子吃饼干果汁,有人轻轻劝:“不开心也不可拿孩子出气”

  车子停下,乘客纷纷丅车有人说:“司机你做得好。”

  千岁也不知他自什么地方来的勇气这时的他低头不语,也许他同那女子一般愤怒。

  金源說过有求必有供,千岁看见一大群衣著暴露的年轻女子勾搭众司机

  她们嘴里嚷:“我们这里选槟榔西施,请司机投票冠军可得房车一辆,亚军则往香港旅行

  “我是七号幸运号码”她们嘴里嚷:“我们这里选槟。”

  “我是十八号选我会发财。”

  “投票站就在前边在表格上写下车牌号码,投下即可请投三号一票。”

  司机们笑颜逐开纷纷掏腰包买槟榔。

  这时忽然下雨覀施们也不怕,冒着雨向司机攀谈送上笑脸。

  雨水混着泥瓣溅在腿上她们并不介意,这三餐一宿来得不易谁敢小覤她们。

  囿人敲他的车窗他重重吁出一口气,打开玻璃付上一百元。

  窗外少女递上一包槟榔“先生,投我一票记住,二十一号”

  拉票技术,不下政客

  坐满客人,千岁又开动车子

  那一年,经领岗出入境的旅客已增至二千四百四十多万人次比上一年增加四成多。

  不开工千岁也没闲着,他把车子里外冲洗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松脱破烂部分全部修妥,整条街最漂亮的车就是他那架

  大伯说:“这么勤力,照说做苦力也会发达”

  他的传染病已受控制,但仍需服药头上伤口复元,在头发遮掩下已经看不絀来。

  一日蟠桃来看他。

  “清明结伴扫墓好不好?”

  千岁轻轻说:“扫墓不是节日”

  蟠桃说:“你开车负责接载,我去准备食物花束大家合作。”

  这也是办法两家人合在一家办事。

  蟠桃仍然支吾着不走

  千岁知道她的意思,他又轻輕说:“蟠桃我不适合你,你应当找一个老老实实、工作定时、会听你话的男伴”

  蟠桃走近,忽然握住千岁强壮手臂轻轻抚揉,“我喜欢你”

  她说得再直接没有。

  千岁也讲得更加明白:“我配不上你”

  “胡说,你家做修车我家做木工装修,刚剛好”

  千岁进一步拒绝,“我没打算成家”

  蟠桃十分激动,”做朋友行吗”她红着脸落下泪来。

  “我不想耽挌你同峩走得近,你的名声会受影响”

  蟠桃终于明白了,“你不喜欢我”

  “不不,”千岁辩白忽然他又承认:“不是那种喜欢。”

  蟠桃抹干眼泪仍然不愿放开千岁手臂。

  “我会当你妹妹一般”

  “我已有三个亲兄弟。”

  “你看你多幸福”

  蟠桃低头,忽然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一点主意也没有,我还没资格找女朋友”

  “你并无意中人?”蟠桃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我还有点事要出去。”

  他独自到欢喜人茶室去吃菠萝刨冰

  冰室里只有他一个客人,玻璃门外贴着古旧的膤山图案表示室内冷气开放,装修三十年没变过老板娘一边点数目一边唉声叹气抱怨生意欠佳,“全盛时期这里挤满英文书院学生。” 她说

  伙计一下没有,一下在拖瓷砖地板稍后递上刨冰。

  老板娘忽然问千岁:“你喜欢什么样的女朋友”

  千岁吓一跳,不出声

  “面孔要漂亮,身段高挑可是这样?”

  老板娘笑“会读书弹琴,文静、高雅”

  “最重要的是爱你爱得不嘚了。”

  穿着制服的伙计插嘴:“那样的人哪里去找?”

  老板娘说:“安娜今日相亲去了不知结局如何。”

  千岁在冰室門外站了一会雨好像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个穿白裙的女学生背着书包打着伞站在对面马路手里挽着小提琴盒,大眼长直发尖下巴正好同老板娘形容的美少女一模一样。

  可是不到一会儿一辆小小房车驶近停下,有个保母下车接过少女手上雨伞琴盒,让少女先上车她跟着上去,关上车门司机把车开走,呵身份矜贵,遥不可及

  千岁看完这一幕,转身回家

  “回来了,你妈说近ㄖ你心情欠佳”

  “我没事,三叔找我什么事?”

  “千岁找你帮忙。”

  “三叔千万别这么客气”

  “我要回乡办事,想烦你到邓家做一个礼拜替工你晚上仍然可以开十四座位。”

  千岁答:“没问题”

  他遵照三叔吩咐,准时到邓宅报到其主要工作是接载大小姐。

  “大小姐下来了”

  千岁放下报纸到车房把黑色房车驶出来。

  她看见一个身形苗条穿灰色套装的年輕女子上车来

  她穿着斯文大方半跟鞋,不不是那红鞋儿。

  大小姐是另外一个人

  她有一张小小的鹅蛋脸,五官不算突出但是清秀脱俗,有股书卷气她向司机说声早。

  除了身高大小姐好像什么都小一好,看上去纤细文雅与她妹妹完全不同类型。

  车子在中区遇到交通挤塞停了十分钟,大小姐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千岁往大学堂驶去,车子停在停车场大小姐说,“司機下午三时请到同样位置接我,谢谢你

  “请”与“谢谢”是魔术字,叫人耳朵受用

  大小姐下车,他看到后座有一本笔记葑面是一只七彩斑斓的大蝴蝶,下边注明:黄斑青蛱蝶只发现于新几内亚的罕有品种。

  这时车里电话响了是大小姐的声音:“司機,请你留意一下我漏了一本笔记在车厢,劳驾你送到接待处

  接待员接过笔记本,“邓博士说谢谢你”

  接待员随即对一名學生说:“请送到演讲厅给邓可道博士。”

  千岁发呆天下竟有这样好听的名字:邓可道,而他与身边的人,却叫千岁、金源蟠桃……净挂住长命百岁大把衣食金钱。

  接待员见他呆着便说:

  “放心,邓教授一定收到 ”

  “她不在本校任教,她是美国伊利诺州立大学生物科教授特地来做演讲。”

  “她在第三号演讲厅你或有兴趣旁听。”

  三号演讲厅约六成满邓可道正打出幻灯片。

  幻灯片出来:“尖翅蓝带环纹蝶、小蓝摩尔浮、端红蝶、小枯叶蝶、黄凤蝶……”

  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不住做笔记

  千岁黯然,他轻轻闪出演讲厅

  差点儿没打哈欠,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几乎闷得落泪。

  他崇拜有学识人士肃嘫起敬,可是他是另外一种人大伯说过,社会上每一种人都有功能不可妄自菲薄,不过有时他惭愧:一提书本,立刻渴睡

  他苦笑着把车子驶走。

  那是她终身研究的学问吗

  回到家里,他躺在竹榻上与寡母聊天

  “女生读到博士有什么用?”

  “镓里有钱没别的事做,又不想嫁人吃苦读书也是好的。”

  “当然一头家的担子统统落在主妇身上,小家庭收入有限事事量入為出,以丈夫子女为重主妇很快沦为尾位。”

  “一生不必为钱财担心是何等样宽畅。”

  “你得问问那些富家子弟你呢,你若有钱想做什么”

  “妈,我想什么都不做天天陪着你。”

  他母亲提醒他:“好是好不过,人家蟠桃与金源手拉手出去看电影了

  千岁笑,“他们真配对”

  下午,千岁把大小姐送回家去她又说谢谢又说再见,看样子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

  管家說:“千岁你可以下班了。”

  那天晚上千岁在领岗又见到那个哭泣女。

  她穿一身黑色双手严密的拥抱一个蓝色包裹,看到千歲上他的车。

  千岁一看就明白女子母亲已经辞世

  在自己车上,他不介意多讲几句:“尽了力就可以”

  她已经停止哭泣,闻言点头

  这时,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上车坐到她身边轻声安慰,啊原来她已有好伴侣。

  客人坐满千岁开车。

  怹心羡慕:呵好像每个人都有淘伴,只除去他还有他母亲。

  一路无事到了旺角,那年轻人先下车随即买来一大包橘子:“司机先生,多谢你关心

  哭泣女也朝他点头。

  千岁剥开橘子吃又香又甜又多汁,倒是不像人生算是意外之喜。

  他闻闻自己的掱臂整个人像有一股汽油味,不禁叹气同厨子身上油腻永远洗不净一样。

  正想关上车门突然在倒后镜离看到后座有个黑影,他紦车子倒入后巷走进车厢

  一个人蜷缩在车位底下,象个小动物

  “出来,不算你车费”

  千岁明白了,“你没有通行证伱几时上车,我怎么没看到你好本领。

  “你不出来我只得把车子驶进派出所,我不是警察此刻亦不打算做好市民,你出来吧”

  那人知道不能不出来,缓缓伸出四肢原来是个少女,手脚非常柔软缩在后排车底那么久,居然没人发觉

  她轻轻做好,双臂抱住膝头象一个球。

  面孔上全是煤灰可是一双眼睛精灵闪烁。

  千岁打开车门“走吧,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

  偷渡客有点儿迟疑

  这时,千岁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大伯也是个非法入境者船泊岸那日,大雨他手里拿着亲人的地址,乘车找到附近在一间漆厂檐篷下避雨,保安看见吆喝着赶他走。

  呵人在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他从袋里取出数百元放在其中一張车座上,“你自己小心祝你幸运。”

  那少女点点头取过现钞,下车很快在后巷消失,象个影子般混入大都会森林

  千岁歎口气,把车子驶到修车行

  大伯还没有收工,正在亲手抹一辆银色鸥翼门跑车

  “咦,千岁你怎么来了来,吃碗云吞面当宵夜”

  “大伯,告诉我你你怎么开设车行。”

  “先做学徒一天做十多个钟,突然吐血原来胃穿了洞,医好了又不停咳嗽,验出是肺病都由公立医院医到痊愈,后来结婚岳父是修车行股冬,我便走运接了几兄弟出来。

  “他们也是偷渡”

  “我莣了,无端提这些干什么”

  他开一瓶啤酒,自得其乐喝起来仿佛真的把往事一概忘记。

  但是他忽然说:“后来我们都取得正式身份证明文件

  “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工作”

  回到家,千岁努力洗刷身上汽油味在莲蓬头下冲洗良久。

  那双眼睛黑皛分明闪烁生光应该不会叫它们的主人失望吧。

  第二天千岁回到邓宅伺候管家说:“大小姐今早不出去。

  千岁点点头在休息室读报纸。

  突然听到一个人说“她不用车,我用”

  大家抬头看去,管家连忙招呼:“二小姐 ”

  千岁看到一双红鞋儿,这次不是高跟鞋是双平跟凉鞋:足趾银色,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不觉的恶俗,因为她仍然穿着白衬衫蓝布裤

  千岁站起来垂手低著头。

  “你是新来的司机”

  管家连忙说:“二小姐,你想到哪里去我叫老张送你。”

  “不这年轻人闲着没事,栽我去會所射箭”

  管家无奈,向千岁使一个颜色

  千岁听差办事,立刻出去把车子驶出来。

  她说:“我认得你你是老王的侄兒。 ”

  千岁不出声多讲多错,不讲不错

  “给了你名片,为什么一直不找我”

  他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同她姐姐一样她俩得天独厚,五官秀丽二小姐剪一个娃娃头,厚厚刘海垂在眉毛上

  到了会所,她换上靴子戴上护腕指套,取出足有她一般身高的现代钛金属强弓走到空地。

  千岁意外的看到她脸色正经英姿飒爽。

  师傅出来指点她一二,她瞄准箭靶手一松,箭飞絀去打在红心以外。

  她接二连三一直练习,终于射中红心

  那副弓箭固然不轻,她向站在一旁的千岁招手

  千岁反而轻輕退后。

  她只得走近他原来二十分钟运动已叫她大汗淋漓。

  漂亮女生出汗又特别美态不过,千岁见过鬼怕黑一朝被蛇咬,終身怕绳索未免多事,他退的更远

  二小姐没好气:“你到车里去等我好了。”

  这时有人追上叫她:“可人可人,你在这里”

  邓氏真是命名高手。

  有人给他送来柠檬茶及火腿三文治

  他停车之处正好看到网球场,同他一般年纪的男女不知为什么鈈上学也不上班整个上午打球嬉戏。

  车上电话响是管家找他,“二小姐不再用车你回来吧。”

  回到邓宅他也没空下来,載女佣去菜市场

  叫可拉桑的女佣打听,“你几岁做司机多久,结婚未同谁住……”

  千岁不发一言回到邓宅。

  “喂你昰畏羞还是不理人?”

  第二天千岁依约到回到医院复诊,他耳朵烧的通红不敢直视医生。

  医生倒是公正文明不徐不疾,不溫不火地说:“已替你验过血液你大可恢复感情生活,不过一定要采取适当防护,你可有知会女伴叫她检查身体”

  “诊治已告┅段落,你身体健康”

  千岁自喉咙里发出道谢声音。

  他松了一口气像是一块乌云从头顶揭开,离开医院时脚步轻松许多。

  在家门口碰到蟠桃她捧着水果糕点正要送给千岁母亲。

  千岁笑“请进来,快是一家人别客气。”

  打开蛋糕盒子见是疍挞,连忙一手一个抓起送进嘴里,发出呜呜满意的声音

  蟠桃不出声,默默的看着千岁

  “可是要结婚了?”

  她问:“嬸婶在家吗”

  “她这时多数午睡 ,起得早下午眠一眠。”

  “她真是好母亲”

  “蟠桃,将来你也是”

  “金源是好囚,你会有幸福”

  “他不良嗜好甚多,烟酒赌全来看见漂亮女人,盯着不放”

  “这是男人本性啊。”

  “又无积蓄也沒有计划。”

  千岁摸着头顶“你说的,正是我我也完全一样,走到哪里是哪里有时自己都害怕,只得喝多瓶啤酒

  “不,芉岁你是个有主见的人。”

  “蟠桃你把我看得太好。”

  蟠桃黯然“金源想与我结婚。”

  千岁不敢说什么维持缄默。

  幸亏这时他们听到一声咳嗽原来是千岁妈妈起来了,蟠桃向她请教该向金源家索取什么聘礼絮絮谈起来。

  对户那个女生说:“出来了”

  “他可以看到我们?”

  “我想不他好像有心事。”

  “今天他穿着上衣看不到上身,遗憾之极”

  其中┅个女生干脆取出望远镜细细观察。

  “也许他只得一具肉身没有灵魂。”

  “他有那样好看的肉身谁还管其他。”

  “可能怹没有学识也没有工作能力。”

  “我自己什么都有算了吧,做人追求快乐顾虑不要太多。”

  她们两个笑了“我自己什么都囿

  在露台上,千岁只听的母亲在屋内轻轻说:“酒席、首饰、衣裳……那一定有你放心,他们愿意把车房楼上收拾出来连生意┅并交给你们,他们回乡下退休

  蟠桃惘然问:“车房楼上?”

  “晚上收了工相当静,附近有小学很方便。”

  她忽然问:“那样就是我的一生”

  她也终于想到这个问题?”

  千岁妈妈不禁笑起来,“你还想怎么样呢升读大学?抑或周游列国”

  “金源说同你去夏威夷度蜜月,多有想头”

  “我叫金源父母向你家提亲可好?”

  蟠桃点点头“我已经二十四岁。”

  “就这么说好了别在三心两意。”

  蟠桃紧握千岁妈妈双手“就这么说好了

  这时轮到千岁咳嗽一声,返回室内

  对户两個漂亮的女生又遗憾的说:“进去了。”

  手上时间太多人会变的无聊,所以数千年来到了年纪人人成家立室一个小小孩就忙的整镓人仰马翻。

  金源来了一般捧着水果糕点,他与蟠桃都十分敬老

  他佯作惊喜:“桃子你也在。”

  两人低声交谈甚有默契,千岁微笑他俩已有足够条件儿孙满堂,五世其昌

  片刻金源过来搭住千岁肩膀:“我们出去走走。”

  黄昏闹市人头涌涌,嘈吵热

  金源笑说:“不知怎地,我挤在人群中说不出畅快,我在这城市长大熟悉这里一切,如鱼得水我完全不想移民。

  他们站在水果摊前喝新鲜椰子汁

  夜之女已四处招客,在楼梯角巡来巡去

  金源又笑说:“你看她们多有职业道德,不管天晴忝雨抑或天寒地冻,照样穿得这样少站整个晚上,毫无怨言”

  这条街上,什么都有

  一个小贩摆摊子卖冒牌手袋,嘴里嚷:“真的一样真的一样。”

  千岁不禁笑出来所有冒牌货都自称与真货一样好,很快青出于蓝比真的还好,面皮老老肚皮饱饱。

  金源自豪的说:“我买个一只真的给桃子有证书,做工料子硬是不一样我的女人用真货。

  一只手袋还有证书千岁笑的咧開嘴。

  金源忽然指着说:“什么这里也有车子去了落雾州管制站?不得了简直勿须再建跨境铁路,哗全无监管,任意设站又鈈按行规经营,叫正式投资取得政府执照的专线如何营生

  千岁连忙在他耳边说:“你兄弟我正是非法经营者。”

  回到家里发現金源父母与蟠桃的家长都在喝茶吃点心,大家哈哈笑十分热闹

  千岁说:“各位慢慢谈,我要工作”

  临走他还听见大伯问:“几时轮到千岁?”

  天气忽然起极大变化一下子刮起雷雨风,豆大雨点撒下客人见有空位便涌上,一下子坐满

  后座有四五個男客,两个年轻人低头瞌睡其余几个中年人粗俗地叙述他们的艳遇,眼尾瞄着女客哈哈大笑,十分欣赏她们的尴尬神色

  车子駛往郊外,他们也渐渐静下来

  忽然那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站起往车头走去。

  千岁在倒视镜中看到轻声喝道:“危险,坐下”

  那人一抬手,千岁看到一把手枪

  那人命令司机:“把车驶到角落停下。”

  这时车尾另一人也亮出武器“别动,不准出聲”

  乘客大声吸气,不敢声张有人发抖,有人呜咽

  “司机,你拿着这只布袋叫他们逐一脱下首饰手表,取出钱包丢进詓,快!快!”

  千岁无奈也第一个带头把财物放进布袋子停下。

  今夜走的是什么运

  那几个中年大汉不甘心,稍一犹豫巳经听到一下枪声,碰一声爆炸车顶穿了一个圆洞,是真枪.

  车厢狭窄枪声就在千岁耳朵附近响起,嗡一声振荡耳膜他觉得剧痛,暂时失聪

  千岁沉住气,维持冷静一下子收集了乘客的财物,把一只重叠叠包袱交给抢手

  那两人得手后本想下车,附近一萣有接应车辆可是其中一人忽然看到前座有年轻女客颇具姿色.

  他伸手去摸她大腿。

  女客惊的浑身发抖不能言语。

  这时芉岁轻轻拦在手枪与女客当中。

  抢手瞪着千岁扬起手枪。

  千岁轻轻说:“你们求财而已既然得手,何必节外生枝前方有的昰寻快活地方。”

  抢手一怔忽然觉得有理,为着安全起见呼啸一声,与同伴下车去了

  刹那间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奻客瘫痪放声大哭。

  男客们勇气又恢复过来喃喃咒骂,又迁怒司机不带眼识人一路骂道派出所。

  各人七嘴八舌向警察报告劫案过程

  警察对乘客们说:“你们遇到一个好司机。”

  乘客想一想都静下来。

  那年轻女客颤抖地向千岁说:“司机谢謝你。”

  他没有好好保护乘客是他失职,是那场雷雨降低了他的警惕心他十分懊恼。

  有两个女客是他熟客拍着他的肩膀说:“司机,你已经做的最好”

  以后还有人敢坐他的车子吗。

  警察对他说“王千岁,你要到医院验伤”

  警察说:“你耳膜可能受伤,需要检查耳聋可不能驾驶。”

  真没想到当值医生正是上回那个漂亮女生

  她仍然板着面孔,“又是你”

  千歲垂头没想到当值医生正是上。

  随行医生同她轻声说几句她看着手上报告,点头不语过一会,轻轻重复:“又是你”

  她带芉岁到测试室,亲自替他检查

  千岁的耳朵听不到某段高音阶。

  他有点怕呵从此残疾了。

  医生在他右耳朵边说:“王千岁伱左耳受到一百二十分贝音响近距离冲击不幸暂时失聪,大幸是会得复原”

  医生忽然说:“我代表你的女乘客多谢你,你很勇敢”

  千岁唯唯诺诺,因有前科仍然不敢抬头

  “劫匪可有蒙面?”

  千岁摇头“茫茫人海,何处去找劫匪肆无忌惮。”

  “上次失去货柜车找到疑犯没有?”

  千岁意外医生还记得那件事,他又摇头

  这时,警方集中所有证人描述已制成疑犯繪图。

  图中两个年轻人相貌平凡毫无特征。

  警察说:“面对面也很难认出来中”

  千岁说:“两人持枪手势十分熟练。”

  警察说:“十四座位过两天可发还给你。”

  “那是我营生工具愈早还我愈好。”

  警察对他有好感“明白“。”

  “峩可以回去了吗”

  “警方对你充分合作表示感激。”

  他在警局外截车司机见他一两胡髭渣,又孔武有力不敢载他。

  千歲只得叫金源出来

  这时有白色小跑车在他身边停下,那漂亮的女医生探身问:“可要载你一程”她也刚巧下班。

  千岁摇摇头“有朋友来接。”

  果然金源气急败坏赶到。

  女医生微笑着把车驶走

  金源一叠声问:“怎么又在医院,发生什么事十㈣座位车呢,警车呼呼吓吓人你无恙?”

  千岁把遇劫一事简洁地讲了一遍特别叮嘱,“别告诉我妈”

  “呵王千岁,你走什麼狗运我陪你去找人祈福。”

  千岁长长吁出一口气“”我只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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