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看看这个u罗汉12本 解压密码有没有压过还有年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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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疾》作者:蔚空(完结+番外)
(晋江VIP完结+番外)
总下载数:2 非V章节总点击数:918172   总书评数:2069 当前被收藏数:4986 文章积分:72,131,752&&
济宁侯府一纸婚约递到了谢家,那位侯府世子可是京城上下谁人都知,
性子诡谲,脾性暴虐,而且还身染怪疾,这婚事根本就是为了去冲喜的。
谢家几个适龄**闻此噩耗,个个抱着自己的娘在种马爹面前痛哭宁死不嫁。
谢伯爷脑仁儿正疼时,管家提醒:“伯爷,您在田庄上还有位十一**!”
于是年仅十二岁的谢伶俜被老爹眼一闭心一横送上了济宁侯府的大花轿。
谢伶俜:你大爷的!这特么就是赤果果的童婚。老子葵水都还没来!
上辈子谢伶俜还没出嫁,那位世子未婚夫就挂掉,害得她沦为一个倒霉的王妾。
这辈子婚事提前三年,她总算成了世子夫人。但是……谢伶俜望着沈鸣那张清俊昳丽的脸:这辈子你到底还会不会死啊?
一句话:上一世错过的缘分,这一世弥补回来。
内容标签:重生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伶俜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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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古言
文章进度:已完成
全文字数:55564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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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完结文
《情逢敌手》《明珠暗投》《枕边人》《危爱》《大冒险家》《欢梦》《风眼》《未晚》
《妄想狂》《放生》《公子不愚》《今天,你穿了没》《布衣千金》《半壕春水一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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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评分:&财富 +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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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09:30 编辑
  谢伶俜死的那日是个好天气,晌午之后的暖阳,从红色琉璃瓦打下来,落在回廊宋漆柱上,给陈年的木头,添了几分新鲜的颜色。
  屋顶垂落的藤萝长得正茂,遮住了雕花额枋,将开未开的小花苞,细密密挂在空中,如同垂了一片紫色瀑布。
  伶俜坐在屋子里,睁着一双黑沉沉的杏眼,默默看着窗棂外。
  她在这座王府生活里了快两年,头一回发觉府中的景色当真不错,宋玥虽然是个混蛋,但附庸风雅的水准其实还不赖。
  面前的楠木案几上放着一只青花瓷酒杯,酒杯中盛着半杯清酒。她一只芊芊素手握着那酒杯,轻轻摩挲着杯口边缘。
  小丫鬟翠玉慌慌张张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案几前,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伶俜眼皮未抬,只淡淡问:“怎么样了?”
  翠玉道:“王爷和王妃在围场被射杀,锦衣卫已经将王府包围了。”
  伶俜早料到这个结局,自古以来,乱臣贼子就没几个好下场。想到那日,她得知宋玥要造反,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他,却被他一脚踹了个四脚朝天,还骂她是妇人之见,然后就携着对她一脸鄙夷的王妃裴如意一起去了西山。
  宋玥死不死跟她没什么关系,但若是造反而死,那就跟她有了很大的关系。因为她是宋玥王府后宅的女眷,被株连是必然的事。
  那天宋玥走后,她甚至默默诅咒他最好在造反之前被雷劈死,掉下马摔死,喝口凉水噎死。然而老天并没有听到她的诅咒。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看着哭哭啼啼的小丫鬟,勾唇哂笑了笑,未再说话,只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下。
  景平二十一年,魏王宋钥谋乱,趁春猎之际,率军于西山围场伏击景平帝及诸位皇子。禁军和齐王宋钦府兵奋力反击,叛军被悉数剿灭,魏王及王妃遭当场射杀。
  同日,王妾谢氏服毒自尽。
  谢伶俜死了,死在了年华正好的十七岁。成为了魏王叛乱失败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炮灰。作为魏王府后宅女眷,那些庙堂上的谋乱之事,跟她其实没有半点关系,她与那些无知弱小的下人一样,死得比窦娥还冤。
  虽然喝下那杯鸩酒时,伶俜多少有些忿忿不甘,但那穿肠□□入了腹中,她忽然就觉得从来未有过的解脱和释然。
  灵魂飘到上空,看着外头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们鱼贯而入,王府的下人们个个跪在地上束手就擒。她就跟看戏一般,人间诸事,再与她无关。
  走在最前面的是指挥使宋梁栋,他身着麒麟服,手执绣春刀,十分英武挺拔。在他旁边并行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锦缎大氅的清俊男子。
  她不认识这人,但见过两回,似乎是秦/王府的幕僚,名唤苏冥。
  她不知这个苏冥为何会跟锦衣卫在一起。但身份显赫的宋梁栋在他面前看起来竟颇有点谦卑。
  “愉生,已经断气了。”伶俜看到宋梁栋手指在自己鼻前探了探,语气有些唏嘘。
  苏冥点点头,冷清的目光落在伶俜苍白的脸上,伸手将背上的披风拿下来,盖在她脸上:“身如浮萍,一生伶俜,也是个可怜人,我会让人将她好好安葬,其他的事就麻烦英才兄处理了。”
  宋梁栋点头。
  伶俜没想到自己死后,还会有两个毫无干系的人为自己打理后事,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怅然般的感激。
  魏王这场叛乱,上上下下死亡近万人,投胎的亡魂太多,不争不抢惯了的伶俜,懒得跟人争夺,成日在京城上空飘荡,看贩夫走卒嬉笑怒骂,欣赏人生百态,悲欢离合,无鬼差催促投胎,自由自在,竟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快活。
  一晃三年而过,皇上崩,新帝登基,飘在京城上空的伶俜,亲眼目睹了一出不得了的大戏。
  这登基的新帝,竟不是当年风头最盛的齐王殿下,而是那位谁都没想到的纨绔皇子秦王宋铭。
  齐王死得蹊跷,皇上又退位得突然,人人都道宋铭这皇位来得不清不楚。
  而宋铭登基后,还一改往日纨绔作风,以雷霆之势开始清算。充当他那把锋利快刀的,自是一路辅佐他上位的心腹苏冥。
  伶俜生生见识了什么叫做杀伐决断,冷血无情。
  短短几个月,苏冥带领锦衣卫,将威胁皇位的朝中祸患连根拔起,暗杀问斩无所不用极其,一时朝中再无人敢有异心。秦王这来路不正的皇位,渐渐坐得稳稳当当。
  苏冥则获封安宁亲王,成为百年来首位异姓亲王,新皇还特许其可自由出入皇宫。权倾朝野的安宁王,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敬之。
  看戏的伶俜感叹,这活脱脱上演的就是一出暴君加奸佞的戏码。
  京城百姓悄悄给苏冥送了个外号,叫做“如天子”,甚至有传言说这如天子,表面是心腹宠臣,其实是宋铭的男后。
  大约是这些尘事再跟自己毫无关系,看戏的伶俜只觉得有意思极了。当然,她还记得三年前自己死去后,这个苏冥将披风盖在自己尸体上的那一幕。
  为着那一刻这个陌生人对自己的慈悲,伶俜并不愿意将他与奸佞二字联系起来。
  就这样她又做了半年孤魂野鬼,看着新帝登基的风云渐渐平息,京城慢慢变得平和安宁。
  直到一个大雨飘摇的夜晚,盘旋在皇宫上方的伶俜,见到身披蓑衣的苏冥独自进宫,直入皇上寝宫,丫鬟太监惊慌失措退下。
  寝宫内两个男子俱有着逸丽夺目之貌,丰神俊朗之姿。周遭无人,相峙而立,伶俜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不得了的场景,还思忖着她虽然是只鬼,但到底是只女鬼,接下来的场面大概可能也许理应稍稍回避一下。
  然而她还在犹豫不决中,底下两人却忽然拔剑相向。
  雨声太大,伶俜听不清底下的人在说着什么,只隐约看到两人表情俱是愤怒激动,两把明晃晃的剑,直指对方咽喉。
  她好像听见皇上风雨声中唤:“沈冥……”
  想飘下去再听得分明些,却忽然一声惊雷划过,伶俜只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谢十一懒洋洋坐在草垛上,眯眼看着悠远的天空上飘着的几朵碎云,金黄色的麦浪在秋风中慢慢起舞。
  今年的庄子又迎来了一个丰收年。
  远处传来陈婶儿铜锣般的叫骂,许是她儿子大牛偷吃了留着明天吃的玉米馍馍,又或者他家男人偷懒躲在草垛里睡觉。
  谢十一扯了根干草放入嘴巴里嚼了嚼,没有任何味道。她将干草吐出来,看见陈婶儿追着大牛跑过来。
  大牛昂头朝她咧嘴一笑:“十一,你在这儿玩儿呢?”
  谢十一笑道:“大牛,你又偷吃你娘做得馍馍吧?”
  大牛嘿嘿笑了两声,听到他娘跑来的脚步声,赶紧一溜烟钻进了麦田里。
  陈婶儿见追不着人,抗着笤帚气喘吁吁在草垛前停下来,朝大牛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小兔崽子,有本事待会儿别回来!”
  谢十一大笑:“陈婶儿,大牛不就是偷吃几个馍馍么?费这么大劲儿追他作甚?”
  陈婶儿昂头道:“十一**,你是有所不知,我做得两簸箕玉米馍馍,本来是要送给您和太太的,哪知被这兔崽子吃了一半。也不知他那肚子是什么做的,装得下那么多。”
  谢十一咯咯笑得更甚。
  陈婶儿踮脚着脚张望了会儿,没见着自家儿子的影子,同伶俜说笑了两句,骂骂咧咧走开了。
  等到陈婶儿的身影消失,麦田里鬼鬼祟祟钻出一张小黑脸,正是刚刚的大牛。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那凶神恶煞的老娘不在了,才彻彻底底从麦穗中冒出来:“十一,你整日在这里一坐做半天,到底想些什么呢?”
  谢十一怔了怔,她想了些什么?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想她这辈子该何去何从?
  没错,谢十一就是本已经死了的魏王妾谢伶俜,那次在皇宫上方飘荡失去知觉后,再睁眼,便回到了十岁这一年。
  这一年她还跟祖母住在宛平的田庄上,还用着乳名谢十一。
  从那日回来到现在,掐指一算,已经两月有余。从开始的不可置信,到现在伶俜已经欣然接现实。
  上辈子她统共就活了十七年,还活得悲催又凄凉,真是应了她爹给她取的这个名字。如今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实实在在是桩值得高兴的事。何况还是让她回到了在田庄上的日子。有疼爱她的祖母,有庄子上善良忠诚的乡亲,还有大牛这些纯朴的玩伴。
  这曾是她最快活的日子。
  所以这些天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这辈子,要如何避免重蹈覆辙,可别再活成上辈子那倒霉境地。
  重活一世的人,难免惜命。
  伶俜是承安伯府的**,因着府中排行十一,乳名便唤作十一。谢家是开国功勋,世袭到她爹谢向头上,正好是第三代,虽然在公侯满地走的京师,一个朝中无大树可依的伯府,只能算是再寻常不过的勋贵之家,但谢家祖上蒙阴,积累的财富足够谢家再挥霍几代。
  因着家底厚实,伶俜爹谢向别的本事没有,搞女人生孩子的本事倒是不小,他身边的丫头基本上都被他收在房中,还纳了两个**女子为妾。别看谢伶俜排行十一,但她后头还跟着谢十二谢十三,一直到谢廿五。
  谢向的嫡妻,也就是伶俜亲娘,就是在生下她后,被风流丈夫生生给气死的。
  没了娘的谢伶俜,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嫡出的**,就受了多少优待。他爹忙着周旋在温柔乡中,发妻过世不过勉强挤了几滴鳄鱼泪,哪里有心思管刚刚出生的女儿。谢向亲娘也就是伶俜的祖母看不下去,便将孙女带到了谢家的田庄养着。
  儿女多得招呼不过来,并打算继续繁殖下去的谢伯爷自是求之不得。三年五载一过去,谢家又多了十个八个庶出的儿女,没人提醒,伶俜她爹几乎记不起宛平的田庄上还有个嫡出的闺女。
  当然,摊上一个混账爹,在谢伶俜上辈子悲催的道路上,并不算什么,至少她爹还有个善良仁厚的亲娘。跟着祖母在田庄上那些年,伶俜过得自在而快乐。
  一切悲剧源头,不过是来自她的婚事。
  谢家曾和跺跺脚京城就得抖三抖的济宁侯府有过婚约。约定的是谢家的姑娘嫁给济宁候世子沈鸣,伶俜爹十几个闺女,不知怎么就落在了她这个不受宠的十一**头上。
  也不能算是没有原因,正因她是个不受宠的**,这倒霉事儿才落在她脑袋顶上。
  至于为何说是跟济宁侯府联姻是倒霉事,皆因济宁侯府世子名头好听,但沈鸣自己的名声却着实不怎么好。传闻这厮有恶疾在身,暴虐成性。再如何身份尊贵,那又怎样?但凡是个正常做爹娘的,谁敢将女儿嫁给他?
  除了伶俜她那个混账爹。
  而就在伶俜将嫁之时,沈鸣因为和自己表兄魏王宋玥生了罅隙,试图诛杀魏王,最后被沈侯爷沈瀚之,也就是沈鸣亲爹大义灭亲。
  沈鸣死的时候不过十八岁,当然对于谢伶俜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沈鸣是她的未婚夫,虽然自己还未来得及出嫁,但说出去也似乎跟忽然守了寡一样。最重要是试图杀皇子可不是件小事儿,连带着她这个未婚妻也跟着受了连累。
  总之,伶俜虽然是伯府嫡出的**,但出了这等事,想再嫁户好人家,就成了天荒夜谈。
  沈鸣死后,伶俜在谢家过了半年水深火热遭人白眼的日子,后来魏王宋玥传了话,愿意纳她为妾。于是她就被亲爹送入了魏王府。
  宋玥差点死在沈鸣手中,把他生前的未婚妻娶了做妾,自然不是为了疼惜宠爱的。余后两年,伶俜在牢笼一般的魏王府,被王妃裴如意欺凌,遭下人挤兑,可谓是过得生不如死。
  如今的伶俜连回想那些日子,都觉得是场噩梦。唯一庆幸的是,那样的日子只过了两年,最后大家谁也没笑到头,一起去见了阎王。
  也不能说是一起,毕竟伶俜一睁眼回到了七年前,而宋玥和裴如意去了哪里,她不得而知。
02 第二章
  大牛不知草垛上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已经是再世为人,即使上辈子伶俜也不过只活到了十七岁,但到底是及了笄嫁了人的女子,心思难免和小女儿不甚相同。
  大牛一家是谢家田庄上的佃户,他从小跟着伶俜一块长大,隐约觉得最近十一**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但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乡野的孩子没那么多心思,想不出,也便不再想。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还带着温度的馍馍丢上来。
  伶俜一把接过,啃了一口,从草垛上滑下来:“走,咱们到河边玩会儿去。”
  说罢啃着馍馍,大步从麦田穿过。大牛跟在她后头。
  晌午过后,有初秋的风,穿过麦田,伶俜闭着眼睛感受风拂过脸庞,仿佛还带着麦子的香味。
  还未走到河边,伶俜和大牛忽然听到河里好像有什么动静,赶紧迈腿跑去,往那河水里一看。
  不得了!有人落了水。
  大牛是乡野长大的男孩,虽然不过十二岁,却也力气十足,脱了外衫,一个猛子就扎入河中,很快将那在河水中沉浮的人拖到岸边。
  到了岸边,伶俜帮忙将人拉了上来。
  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陌生少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但呼吸还算平稳,应该只是昏迷。
  伶俜上下打量了一下湿透的人,穿着一身湖绿茧绸直裰,头上戴着一顶方巾,那方巾下却没有头发。她目光又落在他腰间的一枚玉坠,伸手摸了下,是上等的羊脂玉。
  这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少年,更不会是来自庄子附近的人家。
  伶俜想了想,朝大牛道:“你去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外来的人,这位小公子只怕是大富人家的孩子不慎落了水,赶紧找到他身边的人。”
  大牛哎了一声:“那十一你在这里看着,我寻到马上回来。”
  大牛走了,伶俜坐在昏迷的少年身旁,眯眼蹙眉打量着他。
  虽然闭着眼睛,但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长得极为清俊昳丽的少年。
  伶俜见他一直不醒,担心他是呛多了水,伸手试探着挤压了两下他的胸口。不想,那少年竟然真得咳了一声,从口中吐出一些水来。
  伶俜舒了口气,轻声唤道:“公子——”
  片刻之后,躺在地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如同寒星一般的黑眸。因为猝不及防,伶俜吓地往后坐在地上。
  那少年睁眼之后,蓦地坐起身,一只手如同劲风扫来,扼住了伶俜纤细的脖颈。
  他力气太大,伶俜当即被掐得说不出话来,只挣扎着翻着白眼。
  “世子……”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匆匆跑来,伶俜的余光落在那跑来的两人身上,是两个英武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锦衣劲装,一看就是大富人家的侍卫。
  少年漂亮的眉头轻蹙了蹙,将掐着伶俜脖子的手放开。
  其中一个侍卫上前:“世子,您这是怎么了?落水了吗?”
  伶俜得了自由,缓过劲儿,摸着自己可怜的脖颈,气得跳起来大叫:“你这人好生奇怪,你落了水,我让人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险些将我掐死。”
  那侍卫这才将目光落在伶俜身上,见她穿着绫罗袄裙,脖颈上还带着一串银项圈,小脸蛋白嫩粉红,并不似寻常山野女娃,微笑着道:“这位小姑娘,是您救了我家公子吗?”
  伶俜瞪了眼那恩将仇报的小兔崽子,没好气道:“要不是因为你家公子是在我们家庄子上落水,我才懒得让人救他。”
  侍卫到底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听她这般说话,想起什么似地道:“原来姑娘是谢家的**,那真是有劳了,我替我们家公子跟您道谢。”
  那浑身湿漉漉的少年,仍旧面无表情,并没有半点要道谢的意思。
  另一个侍卫走上前,低声问:“世子,您没事吧?”
  少年摇摇头,轻飘飘转身,目光落在伶俜身上,冷不丁开口:“把她带走!”
  什么?
  “公子!”侍卫大约是猜到伶俜的身份,略有些为难。
  “把她带走!”少年又冷冷重复了一句。
  侍卫不敢违背,犹豫片刻后,朝伶俜投来一个歉意的神色,伸手将她拎起来扛在肩上。
  这是在谢家的庄子,伶俜几乎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胆大妄为到要掳走自己,她挣扎着就要大叫,可那声呼喊还未出来,人已经被点了穴道,只剩下呜呜的叫声。
  寻了一圈,并未看到外人的大牛,匆匆回到原处,但除了那被水迹压过的一滩草丛,哪里还有十一**的身影。
  这厢被人绑走的伶俜,在那高大的侍卫肩膀上,像是被扛着的一只羔羊。想说话说不出,想挣扎如漂浮撼树。
  最后只能老老实实趴在那人的肩膀上,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地看着前方的路。
  那恩将仇报的少年就走在前面,她这才发觉,这人虽然看着年岁尚小,身子也单薄,但却颀长挺拔。一身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也仍旧看得出他浑身上下的贵气,就是方巾下没有头发,略有些古怪。
  从开始到现在,他总共就说过两句话,还是同样的内容,就是“把她带走”,愈发显得有些诡谲。
  直到一行三人穿过广阔的麦田,没入一方小山林,伶俜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京城卫国公府苏家的人。
  这一方的庄子分为两处,东面属于谢家,西面属于苏家。
  而他们此时已经进入了西面。
  伶俜没有来过这里,但知道苏家在这处建了一座山庄,她抬头看着那渐渐显出来的白色高墙,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位侍卫口中的“世子”,就是苏家的人。
  但是她不解的是,卫国公世子苏凛不是任了宁夏总兵,还跟鞑子打了好几回胜仗么?听说女儿都到了待嫁年龄。
  前面这少年,顶多十三岁,哪里可能是国公世子苏凛。
  可苏家就只有苏凛那么一个世子,这横空冒出来的少年,又是哪门子的世子?
  伶俜觉得自己多活了一世,好像见识也没怎么涨多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这些人的身份。
  进了山庄,有一名老仆模样的长者迎上来,看到前面湿透的少年,哎呦了一声:“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径自朝内走。
  扛着伶俜的侍卫道:“世子落了水。”
  那老仆又是叹了声:“世子不会水,可没什么事吧?”说着,目光落在侍卫肩膀上的伶俜身上,不解道,“长安,你扛着个小姑娘作何?别是从哪里偷来的吧?”
  “福伯,你可别编排我。”长安哭笑不得,朝屋子里努努嘴,小声道:“是世子让把人带回来的。”
  “世子?世子让你带个小姑娘回来?”福伯打量了一下双颊憋得通红的伶俜,“就算世子到了初试云雨的年纪,也不该带这么小的姑娘啊,这还是个小娃娃呢!”
  长安无奈笑道:“世子要做什么,咱哪里猜得到。这小姑娘说是让人救了落水的世子,可世子一睁眼就掐住人脖子,还非要把人带回来。”
  福伯招招手,示意他将伶俜放下来。
  伶俜得了自由,呜呜叫着指着自己的嘴巴。长安这才想起来给她解了哑穴。
  福伯倒是个温和的人,稍稍弯身问她:“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伶俜一想就觉得委屈,又见这些人不似歹人,眼眶红了一圈,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和庄子上的伙伴看到河里有人落了水,就让伙伴将人救了起来,又让他去寻人。哪晓得你们家公子一睁眼,就扼住我的脖子,差点没将我弄死。等这两位大哥一来,他又要他们将我带来这里。人家是好人有好报,我这救回人还招来了灾星。”
  不过十岁的女娃,说起话来,确实一套一套。福伯觉得有些好笑,想了想问:“你是谢家的姑娘?”
  伶俜点头:“我父亲是承安伯谢向,我是谢家的十一**。”
  虽然她并不想把自己那混涨爹名头搬出来,但亮出个身份,总该有益无害。
  福伯点头:“原来是伯府家的**。”
  伶俜道:“你们快送我回去,不然我祖母知道我不见了,会担心的。”
  福伯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屋子,只见换了一身青色杭绸大氅的少年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福伯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世子,这位姑娘是承安伯府家的**,咱们这样把人掳来,恐怕不合时宜。”
  少年的脸依旧有些苍白,但是那斜眉入鬓,目如寒星,长得十分俊朗,只是表情略冷,跟他尚带青涩的脸,有些相违和。
  他睨了眼福伯,没有回他的话。
  只径自走到伶俜面前。此时的伶俜不过齐他胸口,他低头看了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福伯在身后又试探唤了声:“世子……”
  少年仍旧置若罔闻,只是忽然伸手将伶俜打横抱起来,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虽然他身形单薄,但伶俜小小一只,在他怀中,仍旧是轻巧得可怜。
  伶俜被忽然抱在一个陌生少年怀里,不免有些大惊失色。
  这人怎么回事?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她抓着他的衣襟大叫,那面目和蔼的福伯和那两个高大的侍卫,却都没有来救她。
  但是她听到福伯朝那侍卫道:“长安,你赶紧去谢家的庄子上传个话,说谢家十一**救了我们家世子,世子请她到山庄做两天客。过两天我们就把**送回去。”
  长安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少年直直将伶俜抱进屋内,在那红木圆桌旁的一张椅子上放下。伶俜想站起来,又被他按下,如此几番,她只得作罢,干脆想着看他到底要作何。
  少年见她不再动弹,自己也在旁边坐下。那红木桌上此时还躺着一只乌云盖雪的黑猫,少年拿起桌上的一条小鱼干,送入黑猫口中。那小猫吃入鱼干,满足地叫唤了一声,舔了舔他的手指。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浅笑,又拿起桌上另一个小碟中的桂花糕,送到伶俜嘴前。
  伶俜彻底想骂娘了,而且她不得不怀疑这位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世子,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她不张嘴,少年捏着桂花糕的手,就一直放在她嘴前。
  最后还是伶俜妥协,不情不愿张开了嘴,将那块小小的梅花糕吞入了口中。少年寒星般的眸子,定定看着她,等她吃完,仍旧一动不动看着她。
  伶俜目光瞥了眼桌上那只猫,最后只得眼一闭心一横,点头瓮声瓮气道:“好吃。”
  反正她是不会去舔他的手指的。
  好在少年并没有将手指放在她面前,听了她的话,嘴角再次勾起了一丝浅笑。然后伸手在乌云盖雪脑袋顶上摸了摸,又挪过来在伶俜头上摸了摸。
  伶俜实在对这种把她当成猫的行径,忍无可忍,顺手就是一拳挥过去。但少年却精准地握住了她小小的拳头,然后慢慢放了下来。
  伶俜没习过武功,但是那少年掌中的气息,她不用猜也知道,这不是个普通的练家子。
  伶俜想了想,决定不和他硬碰硬,柔声问:“请问公子您到底是谁?”
  少年终于开口出声:“沈鸣。”
  “沈鸣?”伶俜脑子一时有些没转过来。
  福伯这时笑呵呵走了进来:“十一**,我们公子是济宁侯府的世子。”
  伶俜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济宁侯府的世子沈鸣,岂不是就是上辈子她那个短命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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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三章
  伶俜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嫁给自己这位侯世子未婚夫,这厮就因为要弑杀三皇子宋玥,被他侯爷爹大义灭亲了。
  虽然济宁侯侧室宁如岚是伶俜母亲庶出的姐姐,就是就是她的姨母,但她却并不认识沈鸣,在济宁侯府一次家宴上,远远看到过这侯世子一面。那时候的沈鸣已经是个十七岁的高大少年,挺拔俊朗,让人不敢直视,因着有婚约在身的缘故,伶俜没敢认真打量他。加之时隔已久,她认不出十三岁的沈鸣,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沈鸣出现在苏家的庄子也不足为奇,因为他那早就不在人世的亲娘姓苏,是卫国公的女儿,也就是说沈鸣是苏家的外孙。
  本来在震惊愕然中的伶俜,忽然想到什么似地,看着沈鸣的脸,抿嘴笑开。
  上辈子她根本就不算见过沈鸣,这辈子却在这个时候遇到,还被他带回到苏家的山庄。是不是意味着这辈子的命运,已经与上一世全然不同?
  真是不枉她重活一回,她都有点忍不住想大笑三声。
  于是那个传闻中性子暴虐,身患怪疾的侯世子在她眼里,也变得美好动人起来。实际上沈鸣确实长得十分美好,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已经俊朗得如同从画中走出。
  看到伶俜兀自笑着,沈鸣俊秀的眉头,微微蹙起来,神色莫辨地看着她。
  因为知道了沈鸣的身份,伶俜也不再担忧,就算这位侯世子再如何古怪,总该不是来路不明的人。
  伶俜是十岁的身体,二十来岁的灵魂,对着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无论如何都没有其他歪心思。只是越看他越觉得可亲,甚至都有些感谢他将自己带来这里。
  因为这是与她上辈子截然不同的经历。
  于是伶俜咧嘴笑得更开。
  十岁的小姑娘,因着生长在乡野,身上有种与京师高门中大家闺秀不同的天真烂漫,笑起来如同原野里开着的向阳花。
  沈鸣本来冷冷的一张脸,也渐渐柔和下来,嘴角勾起浅浅的一丝笑。像之前那样伸出手,在她头顶柔柔地摸了摸,忽然又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伶俜惊得轻呼一声,这侯世子是不是也太随意了些。
  别说是伶俜,就是旁边站着的福伯也有些愕然,轻咳了咳:“世子,十一**只是个女娃娃。”
  沈鸣置若罔闻,一手抱着伶俜,一手去拿桌上的桂花糕,一点一点给伶俜喂,看她有些干,又给她倒了些茶水,送到她唇边。
  到底只是个陌生少年,伶俜坐在他腿上,靠在他胸口,还是很不自在。好在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皂荚清香,倒是让伶俜有些喜欢。
  福伯本来还担心自家公子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但是看到他只是抱着小姑娘,喂她吃东西,就像是平日里抱着黑猫一般,总算放下了心。
  而他确实很快发现,自家世子还真是将这位谢家十一**当做是跟黑猫一样的宠物,看她吃饱了就摸她的头,困了就将她抱在罗汉床上,搭一床波斯绒毯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看着她睡觉。
  从苏家这山庄到谢家田庄的宅子,要走上小半个时辰。在伶俜躺在苏家的罗汉床熟睡时,长安已经来到了谢家田庄,见到了谢老太太。
  大牛先前在庄子上寻了一圈,没见着伶俜的影子,立刻跑来给谢老太太报告说十一**不见了。
  伶俜是谢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比心肝儿还看得重,一听孙女在自家庄子上丢了,正要发动庄子上的人去寻。就听说苏家的人来求见。
  听了长安的话,谢老太太先是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提起来。十一虽然贪玩儿,但怎么说也只是个十岁的小丫头,不至于一个人跑到别家,一住就住两天。
  谢老太太不动声色看了眼长安,轻笑道:“这位公子,您回去替我谢谢你家世子爷对我们家十一的招待,但十一到底是个姑娘家,身边也没人,住在你们山庄恐怕也不是太方便。我这就遣人跟你一块去山庄,把十一接回来。”
  长安心中叫苦不迭,他家世子爷打小性子古怪,但也从未闹过这样的事儿,他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若是抢个寻常家的孩子,用钱倒也能打发,但谢家也是勋贵之家,又不缺钱,把人家的**掳去,这像个什么话。
  他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太太放心,十一**很喜欢我们山庄,跟我们世子爷也难得投缘,庄子里丫鬟婆子都齐全着,不会让十一**受委屈的。待她玩够了,我就送她回来。”
  不是谢家**玩儿够,而是他家世子爷玩儿够。长安按着福伯的交代,说得是让十一**在山庄住两日,但也不过是个托辞,谁晓得世子爷两日后,愿不愿意把人送走?他们做下人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谢老太太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那位侯世子背靠苏沈两家,是他们谢家得罪不起的人。想着他们专门遣了人来传话,也算做事稳妥,十一在那边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她想了想,笑道:“那行,我两日后再让人去接十一。”
  又让身边的大丫鬟给伶俜拿了两身干净的换洗衣服,让长安带去。
  长安舒了口气,连连点头,恭恭敬敬同谢老太太道了别,临走一再保证会好生款待十一**。
  兴许是小孩子嗜睡的缘故,伶俜醒来已经是暮色/将至。惺忪着睁开眼,就看到旁边坐着个好看的少年。
  沈鸣见她醒来,将手中的乌云盖雪放下来,又伸手去将她扶起来,抱在腿上。屋子里的婆子见状,立刻端了盆水过来。
  伶俜还有些迷迷糊糊,直到沈鸣打湿了帕子,轻轻擦拭她的脸,她才彻底清醒。她想从沈鸣身上下地,但他却箍着她软软的身子,不让她动,帮她净完脸,才将她抱到先前那红木桌坐好。
  桌子上此时放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伶俜虽然不明白这位古怪的侯世子,作何将自己掳来,不过她到底两世为人,一开始因为惜命而心惊胆战后,现下弄清楚了他的身份,倒也没什么担忧。
  何况这一段在上辈子完全没有发生过,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
  去他的魏王宋玥!去他的裴如意!这辈子她是不再奉陪了,她要活得长长久久,活得儿孙满堂。
  这样想着,伶俜也就胃口大开,不等人吩咐,自顾拿着碗筷吃起来。
  沈鸣不爱说话,吃饭的时候尤其安静。伶俜悄悄打量他,想着如此清朗昳丽的少年,上辈子只活到了十八岁,她就有些唏嘘。
  他自己是个短命鬼倒也罢了,偏生因为那一纸婚约,害得她也没好日子过,也就比他多活了两年多。而那水深火热的两年多,还不如不要。
  伶俜咬了咬筷子,心想这厮这辈子不知能不能活过十八。以防万一,她觉得还是想办法躲过那婚约再说。
  这样以来,不管他能不能活过十八,都对她没有任何影响,至少不用再去给宋玥那混蛋做妾。
  伶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是个能吃的,现下胃口一好,就多吃了一小碗饭,放下筷子时,小肚子已经胀得鼓鼓的。
  她转头看了眼门外的沉沉暮色,虽然知道长安去给祖母送了信,但自己不过十岁,孤身一人头回在别人家过夜,总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她跳下凳子,试探朝沈鸣开口:“世子,天色这么晚了,能不能让人送我回去,我怕祖母会担心。”
  沈鸣还在慢条斯理吃饭,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伶俜没得来回应,小声抱怨嘀咕:“又不是哑巴,作何总是不说话?”
  沈鸣抬眼淡淡看了她一下,又低头去夹菜。
  在门口的福伯听到伶俜的话,探进来头笑着道:“十一**不需担心,您祖母那边已经传过话,她听说**喜欢咱们山庄,答应了让您玩两天。”
  她什么时候喜欢山庄了?明明她就是被强行掳来的。
  不过伶俜也不生气,住着就住着,她可是做过飘荡三年的孤魂野鬼。如今再世为人,只要祖母不担心,她一个人住在别人家并不是什么大事。
  何况在她看来,只要是跟前世不一样的经历,她都乐于完成。
  到了晚上,福伯又犯愁了。
  丫鬟给谢家**洗了干净,本来是要带她去客房歇着,却被世子爷拦住,然后把洗得香喷喷的小姑娘往自己房里抱去。
  自己世子爷这是刚刚从寺里下山,没见过姑娘么?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是个女娃娃啊!
  他又想世子爷自小生活在寺庙里,不懂人间伦常倒也正常。兴许只是单纯地喜欢谢家十一**,就跟喜欢那只乌云盖雪的黑猫一样。小姑娘长得娇俏可人,看着的人大约都挺喜欢。
  于是跟在沈鸣身后的福伯清了清嗓子:“世子,男女七八不同席,您还是让十一**去客房歇息吧!”
  被抱在沈鸣怀里的伶俜,也有些怔怔然,自打被带来苏家山庄后,这大半日,沈鸣时常把自己抱在身上,就跟他抱着那只黑猫一般。她虽然不太自在,但也没多想,毕竟自己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沈鸣也不过十三岁。
  但听福伯这样一说,方才知他这是要将自己抱到他房中一起睡,顿时如临大敌,挣扎要往地下跳。
  十岁的孩子也是有名节的好么?
  沈鸣这回算是听进了福伯的话,似是蹙眉沉思片刻,终于是放下了挣扎的伶俜。
  伶俜得了自由,立刻跑到刚刚给她沐浴的丫鬟旁边。福伯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牵着伶俜去了客房。
  沈鸣转头看着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福伯上前,笑着道:“世子,十一**是挺讨人喜欢的,不过她年纪太小,还是个女娃娃呢,世子您自己也才十三岁,若是世子想要她,至少要再等几年。”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双眼一睁,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夫人在世的时候,咱侯府和伯府还真定下过一门婚约。”
  沈鸣神色平淡,勾唇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04 第四章
  济宁侯沈瀚之系姑苏人氏,虽是布衣出生,但高中榜眼入仕之后,得卫国公苏重山赏识。从七品翰林院编修,三年连升至四品苏州知府,同年娶卫国公嫡长女苏婉辞为妻,此后沈瀚之仕途一路亨通,不仅拜相入阁,成为内阁大学士,还兼任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而八年前,在庚寅宫变中护驾有功,获封济宁侯,虽只是三等候,却有了勋贵荣耀,世袭三代。如今苏瀚之,既是权臣,也是勋贵,在京中地位,可想而知。
  伶俜和济宁侯也有些渊源,苏婉辞体弱多病,生下长子沈鸣之后,更是常年离不开药罐子。这位国公大**也是个大气的女子,便让沈瀚之纳了侧室,正是伶俜的姨母宁如岚。后来苏婉辞病逝,虽然沈瀚之重情重义,正妻位置留给了一个牌位,并未扶正伶俜姨母,但地位上也算是侯府夫人。
  只是伶俜自己一直同祖母住在谢家田庄,对于沈侯府和沈鸣的事儿,也是后来回了京城才略知一二。
  据说苏婉辞在姑苏病逝后,沈鸣也得了怪疾,请了各路名医都无计可施,后来还是一位化缘僧人路过沈府,说沈鸣是中了邪祟,要养在寺庙中方可保命。于是不到四岁的沈鸣被送去了寒山寺养着。
  伶俜想着他方巾下的光头,想来这人刚刚从寺庙里回来。难怪半点伦理纲常不懂,对着个十岁的姑娘说抱就抱。
  沈鸣性子古怪,几乎不说话,不过传闻中的暴虐,除了被大牛救上来后,睁眼时扼住她的脖颈那一瞬之外,伶俜就完全感觉不到。相反,来了山庄之后,他对她十分温和,几乎是手把手照料着她,有点像把她当做乌云盖雪那样的宠物,又好像把她当成小小的稚孩,总喜欢把她抱在腿上,还喜欢摸她软软的头顶。
  被关在着陌生的山庄里,除了有些无趣之外,伶俜倒是没觉得有多不适应。沈鸣喜静,一天下来不是看书就是写字作画,小小年纪笔下功夫已是非常了得。上辈子沈鸣虽然性子上的名声不太好,但同时也有着惊才绝艳之名。
  在伶俜的印象中,上一世称得上惊才绝艳的人,除了沈鸣,也只有后来那位秦/王府走出来的幕僚苏冥,伶俜死后第一年的新科状元。
  伶俜喜欢看沈鸣作画,他在案台作画时,她就坐在他为她搬来的坐墩上,趴在案台边缘静静看着。
  她坐着他站着,就更显得她小小一只,像极了那只慵懒的乌云盖雪,有时候看着看着快要睡着时,教沈鸣发现,就会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当伶俜待在苏家山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的时候,谢家庄子上的祖母却有些按捺不住了,毕竟孙女是自己一手带大,这些年就没离开过半步,突然在别人家过了一夜,谢老太太怎么都觉得不习惯,当晚辗转反侧了许久才勉强睡了会儿,隔日到了太阳快落山时,赶紧打发了小厮富贵去苏家山庄接人。
  富贵到山庄时,伶俜刚刚用过晚膳,正坐在沈鸣的案台旁,看他作画。
  福伯听到谢家的人来求见,将人引到前厅,听富贵说是来接十一**的,暗道不好,但表面还是客客气气地给人斟茶倒水,和煦地笑道:“您坐会儿,我这就去叫十一**。”
  福伯来到后院的书房,见一大一小安安静静在案台前,轻咳了声,开口道:“世子,谢家太太打发了小厮来接十一**了,您看……”
  沈鸣置若罔闻,手中依然不紧不慢作着画。
  伶俜却是眼睛一亮,从坐墩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就要往外跑:“是富贵叔么?”
  她跑得太急,跨过那门槛时,噗通一声绊倒在地。福伯哎哟了一声捂住眼睛。
  沈鸣皱了皱眉,将手中狼毫放在砚台旁,几步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直接抱回到先前的坐墩上,半蹲下身子怕了拍她裙子上的尘土。
  伶俜倒是没怎么摔疼,就是有点狼狈,好在此时的她只是个孩子,不然真是丢脸丢得有些大发了。
  福伯见状,又试探问:“世子——”
  沈鸣拍干净伶俜身上的尘土,起身回到案台前,拿起那只狼毫,蘸了蘸墨,轻描淡写道:“让他回去。”
  福伯一听这回答,真是叫苦不迭,自家这世子爷到底怎么回事?这不是明晃晃抢人家孩子么?
  伶俜看出福伯的为难,虽然摸不清沈鸣在想些什么,但看样子是不会让自己走,又怕祖母担心,便笑着道:“福伯,你告诉富贵叔,就说我喜欢在你们山庄玩儿,过两天就回去,让他给祖母传话,让她不用担心。”
  福伯不成想这谢家十一**倒是善解人意。被强行掳来不哭不闹不说,还能替两方都着想,比起自家这不讲道理的世子爷可真是讨喜多了。
  他喜笑颜开地诶诶两声,往外退去:“那我就跟你们家小厮这样说了。”
  谢老太太得了富贵的话,更加觉得事有蹊跷。自家孙女再如何贪玩,也不至于乐不思蜀,连家都不愿意回。
  她本想亲自去接,但近日腿脚不舒服,走不了那么远路,坐轿子也是颠簸。加之若是十一真的是乐不思蜀,自己这跑上门,多少有失身份。
  老太太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叫来了大牛,让他溜进苏家山庄看看伶俜到底怎么回事。
  大牛虽然是个淳朴简单的乡野少年,但也觉得十一跑到别人家庄子不回来这事,有些不对劲。得了谢老太太的指令,立刻带着这重大的任务,踏着暮色溜进了苏家的庄子。
  大牛潜入苏家山庄时,伶俜正和沈鸣一块坐在后院的石桌逗弄那只乌云盖雪的懒猫。这猫除了脖子那一处是白色,其他都是亮油的黑毛。性子跟它家主人差不多,不喜与人亲近,除了沈鸣,连福伯都爱答不理。不过倒是挺喜欢伶俜,时常跳在它腿上睡觉。
  “喵呜!”
  忽然一声猫叫传来,本来懒在石桌上,正在被沈鸣和伶俜顺毛的乌云盖雪,听到同类的声音,猛地抬起脑袋,跳下石桌朝外跑去。
  沈鸣去追它,伶俜就坐在原处,鬼鬼祟祟转了转脑袋,目光落在那小院一角的花丛中。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将那开得正艳的秋花拨开,里面果然露出一个顶着一团草的脑袋。刚刚那猫叫实在太熟悉,虽然跟真猫的叫声无异,但她却听出来是大牛模仿的声音。
  她转头看出了小院的沈鸣,朝花丛里小声道:“大牛,你来这里干什么?”
  大牛鬼鬼祟祟趴在花从下,小声道:“太太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怎么回事?她怕你是被苏家扣下了。”
  伶俜朝他挥挥手:“你快回去,我没事的。”
  大牛昂着顶着草的脑袋:“你真没事?”
  “你看我像有事的么?”
  “是不太像。”大牛迟疑了一下,“那我走了?”
  他话音落,忽然脑袋一埋,又变成了一团绿油油的草,不再动弹。伶俜转头一看,原来是沈鸣抱着猫又回了小院。
  她怕大牛被他发现,假模假样摘了一朵花,放在鼻下闻了闻,走到他面前。
  沈鸣将黑猫放在石桌上,要往那花丛走去,伶俜心里一惊,赶紧拦在他面前:“你要摘花吗?这个给你!”
  沈鸣目光落在那微微抖动的花丛,接过伶俜手中的花,勾唇轻笑了笑,转身回到了石桌坐下。
  伶俜松了口气,余光瞟了一眼刚刚大牛的位置,只见一团绿油油的草正在慢慢移动,她心中叫苦不迭,见沈鸣要转头,立刻跑在旁边,像个撒娇黏人的孩子一般,往他腿上爬去。
  沈鸣不再关心那花丛,顺势将他放在自己腿上圈着抱住。
  那团移动的草静止了片刻,又慢慢挪走了。
  其实两人年岁上也不过相差了三岁,但身形却差距巨大。沈鸣抱着伶俜,就像是一个大人抱着孩子,并不会让人产生任何遐想,连伶俜自己都不会,反倒被他抱习惯了,还有些喜欢这种感觉。
  她从小到大只被祖母抱过,但祖母的怀抱和沈鸣截然不同。祖母是温暖的却也是羸弱的,而沈鸣却有种让她觉得安心稳妥的感觉。也许是父亲角色在生命中的缺失,好像被这个少年抱着就会很安全。
  今日已是八月末,沈鸣看了看天空,抱着伶俜唤来福伯:“今天什么日子了?”
  福伯抬头去天上那弯浅浅的玄月,皱眉若有所思道:“二十八了。”
  沈鸣眉头微蹙,看了看腿上上的小女孩,点点头:“我知道了。”
  福伯见他难得多说了两句话,思忖片刻,小心翼翼道:“世子,您看十一**……”
  “明天把她送回去。”
  福伯松了口气,原来没打算抢人家的孩子。
  伶俜也松了口气,苏家告诉祖母自己在这山庄里待两天,没想沈鸣还真只留自己两天,终于是免了祖母担心。
  不料沈鸣又道:“等朔日过了,再接回来。”
  福伯差点一个趔趄栽倒,人都送回去了,还怎么接回来?
  伶俜也是如此想着,等她回去了,祖母怎么可能让苏家再把她接走。
  福伯想了想,试探道:“世子,要不然我让长安去找牙婆买两个小姑娘回来陪您玩儿,免得让十一**来来去去的麻烦。”
  沈鸣不再出声。
  福伯对他再了解不过,知道他这是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只得悻悻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寻思着再想什么办法将十一**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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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第五章
  隔日到了日暮时分,苏家的山庄里,沈鸣和伶俜用完晚膳,他换上一身湖绿茧绸直裰,腰间配着那块羊脂玉,戴着灰色方巾,许是未再剃头,方巾下已经生出一层黑色的碎发。
  他面容昳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雅,俨然已是翩翩少年郎。虽然伶俜已经是再活一世的人,灵魂上不再是个还会怀春的少女,何况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三岁,但她还是有点目光无处落下,只得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
  伶俜这日被丫鬟梳了个漂亮的双平髻,头上还插了根玉簪子,那簪子是沈鸣给的,翠绿色的碧玉,一看就是上等货色,也不知道他一个从山上下来的小和尚,哪里来的这种玩儿。
  “走吧!”沈鸣牵起她的手。
  福伯和长安都重重松了口气,总算是要把别人家的孩子送回去了。
  从苏家的庄子到谢家的庄子,要穿过两处长长的果园,然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
  沈鸣牵着伶俜走在前头,长安和长路走在后头。
  沈鸣虽然年岁尚小,但已经跟成人差不多高,伶俜才齐他胸口,步子自然也就小了许多。他先前照着正常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伶俜双脚则要快走才能跟着,渐渐就有点吃力,走了不过半,便有些走不动了,夕阳下的两颊,红扑扑地像染上了红霞,额头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开始她还忍着,后来就忍不住用手拉了拉他。
  沈鸣停下步子,低头朝她看去,见她鼓着嘴巴,有些哀怨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走上前一步,蹲下了身子。
  伶俜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长安见状,赶紧上前道:“世子爷最近身体有恙,可别累着了,我来背十一**就好。”
  长安又高又壮,那手臂快有伶俜的腰身粗,前日就是他一路把她给扛到山庄,连口气都没喘过。
  伶俜如今是个孩童的身子,实在走不动,也不想客气,正要回头去让长安背着,但沈鸣却伸手拉住她,不等她反应过来,顺手便将人拎在了背上。
  他虽然个子修长,但身形还是少年人的单薄,又听长安说他身体有恙,伶俜轻呼了一声,趴在他背上小声道:“世子,让长安背我就好。”
  沈鸣言简意赅道:“不重。”
  长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一路晚风吹过,夕阳变得越来越浅,那弯浅浅的玄月,悄悄爬上天空。沈鸣的步子走得很稳,趴在他背上的伶俜,像是在一个舒适的摇篮里,前尘往事变得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到了谢家的宅子前,她还没醒过来。
  虽然大牛潜入过苏家的山庄,确定伶俜无事,但仍旧阻止不了谢老太太这两日一直担忧着孙女,听到苏家将人送了回来,赶紧出门迎接。
  暮色之下,门口站着三个人。确切的说应该是四个,两个英武挺拔的男子,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那少年背上还背着个睡得香甜的女孩,正是谢老太太的掌上明珠谢家十一**。
  谢老太太虽然长居田庄,但也是名门出身,并非是乡野老太的那点眼力见儿,见着沈鸣的举止和打扮,便猜到是苏家那位外孙,济宁侯府的世子。
  她上前一步,笑着道:“世子爷,我家十一这两日麻烦你了!”
  沈鸣浅浅一笑,那本来略显凉薄冷峻的脸,便多了几分柔和。
  谢老太太到底是年岁大了,看到模样漂亮的孩子,便有些心生喜欢。尤其是见着这世子爷还亲自背着自家睡着的孙女,顿时有了个好印象。
  听到熟悉的声音,伶俜终于幽幽转醒。沈鸣感觉到她的动静,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来。
  伶俜揉了揉眼睛,看清楚眼前状况,欣喜地扑倒祖母怀里。两日不见,她还真有些想念老人家。
  上辈子自己入了魏王府做妾后,祖母便生生给气死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她似乎彻彻底底成了一个被抛弃的孤家寡人,在魏王府中苟且度日。
  谢老太太此时已经彻底放下心来,笑着朝沈鸣道:“世子爷进来喝杯茶吧!”
  沈鸣点头,浅浅笑着看了眼伶俜,跟着老太太一起进了宅子。
  一老一少在前厅的太师椅坐下,伶俜靠在祖母身旁,长安长路立在沈鸣身后。
  谢老太太让丫鬟沏了两杯大红袍,见沈鸣端起来茶杯轻轻嗅了嗅,笑道:“看来世子爷也是个爱茶之人。”
  沈鸣浅浅地笑,只是仍旧没有说话。
  伶俜心知这沈鸣不喜欢说话的程度,足以让人误会是个哑巴。现下祖母才说了两句,大约还没发觉他的问题,怕再说下去会以为沈鸣是个无礼的人,便笑着插话道:“世子不仅会品茶,还会吟诗作画。”
  谢老太太被她给带走,笑着问:“看来我家十一在苏家山庄过得不错啊!”
  长安看自家世子爷低头喝着茶,虽然表情清风和煦,但并没有和老太太开口寒暄的意思,怕被以为傲慢无礼,接着谢老太太的话道:“前日我家世子爷落水,多亏了十一**相救,世子爷为了表谢意,方才邀请十一**去山庄做客。没提前来给太太打声招呼,是我们做得有些欠妥。”
  谢老太太呵呵道:“我看是我家十一怕我不答应她去你们山庄,才让你们先斩后奏的吧!”
  长安讪讪地笑,默默看了眼仍旧一脸清风和煦的沈鸣。这可真是冤枉了十一**,明明就是他家世子把人掳走的。
  伶俜也有些无语,偏偏沈鸣还十分坦然的样子。
  也罢,看在他对自己实在不错的份上,她就替他背了这个锅。
  因为长安的插科打诨,让谢老太太没意识到这位侯世子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
  喝完茶,天色已晚,起身道别的沈鸣终于开口,不过不是对着谢老太太,而是对着歪在她身旁的伶俜:“朔日过后,我来接你。”
  长安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见老太太一头雾水,赶紧解释道:“我家世子爷这段时日在庄子里静养,也没个玩伴,跟十一**又十分投缘,就想着过两日再来接十一**去山庄里玩儿。”
  谢老太太哦了一声,她虽然少去京城内,但谢家和济宁侯府到底有几分渊源,对这位侯世子也有所耳闻,据说是母亲过世那年染了怪疾,一直养在寒山寺,看他的头发,大约是现在才回京。说起来也跟自己没了娘的孙女一样,是个可怜孩子。
  虽然男女大防不得不顾,但十一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这世子明月清风一般的人儿,又是从寺庙里出来的,恐怕心思也很单纯,不过是找个玩伴而已。况且十一和这世子算起来还是拐了十八道弯的表兄妹,倒也无妨。
  她笑了笑道:“说起来,十一的姨母是世子爷的姨娘,十一还该叫世子爷一声表哥呢!”
  长安闻言试探着开口:“那我们过两日再来接十一**去山庄?”
  谢老太太到底是个护犊子的,自己孙女去了苏家山庄,又得两天才回来,就跟这两日似的,让她吃饭都没个滋味,想了想道:“我家十一总是上门打扰,怕是麻烦了世子爷。”
  长安一听这明摆着就是婉拒的意思,赶紧去看沈鸣,只见他本来和煦的脸,微微蹙起了眉。
  长安赶紧道:“不麻烦不麻烦。”
  谢老太太笑道:“若是世子爷觉得在山庄上无趣,不嫌麻烦的话,可以来我们庄子玩儿。这些日子,庄子正在丰收,热闹得很,十一也喜欢凑热闹。”
  沈鸣蹙起的眉头缓和下来,点点头:“好。”
  长安:“……”
  但是世子爷你不爱凑热闹啊!
  不过他又隐隐有些欣然。这回若不是因为国公爷发话,侯爷恐怕还会让世子爷在寺里多待几年。他们盼了多么多年,终于接了世子下山。可下了山才知道,世子在寺里与世隔绝九年,不说话倒也罢了,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连买东西要付银子都不懂,下了山看到想要的就直接拿走,一路从姑苏到京师,不知闹了多少哭笑不得的事。
  这大概也是为何,谢家十一**救了他,他却将人掳走的缘故罢。
  别人只道世子爷古怪,他们却是从小看着世子爷出生的。四岁之前的世子可是再聪慧正常不过的孩子,怪只怪那场突如其来的怪病,以及这九年在寺里隔绝的生活。
  现下听到他答应谢老太太说要去凑热闹,顿时有点喜极而泣的感觉,这可是世子爷通晓人事的绝佳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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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第六章
  沈鸣一行人离开后,伶俜算是松了口气,又觉得这两日发生的事,像是做梦一般。但梦一般的上辈子,却从未有过这一段,所以她十分感激沈鸣带给自己的这段新经历,这意味着今生已经悄然改变。
  虽然沈鸣看着古怪,对她的亲近来得更是莫名,她却只当是因为她救了他的缘故。况且她也相信长安说的那些话,沈鸣刚从寺中出来在山庄中静养,想找个伴儿而已。
  她曾经在魏王府中有过两年孤独的经历,真是恨不得抓到一个人就不放开。所以对沈鸣也算感同身受。
  说到底沈鸣虽然把她掳去苏家山庄,但她并不怎么讨厌这个少年。兴许是他长得实在好看,让人厌恶不起来,也兴许是他对自己委实很好。
  人总该不会讨厌对自己好的人,何况对她好得人寥寥无几。
  祖母年纪大了,习惯早睡。沈鸣走了不久,老太太拉着伶俜爱怜地说了些体己话,便让人服侍着上炕睡了去。
  伶俜回到自己屋子里,爬上自己的炕,透过雕花窗棂往外看去,因着临近朔日,今日虽是个晴朗夜,但那空中的月亮,只有细细的一弯,于是夜色便显得深不见底。
  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竟有些心潮起伏。头一回开始对未来产生期待。
  这晚上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看到了那个曾为自己搭上披风的苏冥,他朝她走来,越走越近,最后似乎已经触手可及。只是待她伸出手,却像是触到一缕青烟,那人很快消失不见。
  清晨醒来的伶俜莫名有些怅然。
  兴许是上辈子死前那两年,过得太苦闷孤单,所以死后得到的那一点怜悯,对她来说就像是夜行的人被赠与的一盏灯,荒漠旅客得到的一碗水,让她无比动容感激。以至于她做鬼魂的那些年,一直关注着苏冥,看到他和秦王一路青云直上,虽然是踏着许多人,甚至是忠良的尸骨前行,但因着他对自己的那一点慈悲,她从来不愿将他与奸佞恶人联系起来。
  也不知如今的苏冥身在何处。做幕僚的人,大多出身卑微,上辈子苏冥名声大振,已经是在她死后。那年春闱他一举夺魁,众人也只知新科状元来自秦王藩地西北,曾在□□坐馆为生。
  伶俜掐指算了算,这个时候秦王还未开府就藩,苏冥也大约不过十三四岁,想来还在西北之地寒窗苦读。
  如果这一世有幸遇到他,不知会是何时,她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两日之后进入了九月。
  初一是朔日,太阳落山后,祖母就不再让伶俜出门。没有月亮的晚上,谢家宅子里早早掌了灯,但院外的夜色还是深沉如墨。今夜的北风似乎大得出奇,大牛他们也早就回了家,伶俜觉得无趣,便在祖母睡下后,也早早回了自己屋子里睡了。
  伶俜是被风声唤醒的,她瞥了眼窗子,原来是不知何时被吹开了一角。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挪到炕边的窗前,伸手要将那窗子关紧,目光却忽然见着外头立着一道身影。
  因着是朔日的缘故,只看得到黑漆漆的一道长影,其他什么都看不清。但那身形却让伶俜觉得十分熟悉。
  “世子?”她犹犹豫豫轻唤了一声。
  那身影听到她的声音,蓦地一跃而起,像是一只鹏鸟一般从空中消失。
  伶俜心下大骇,本想叫醒家中的丫鬟和护院,但又唯恐真是沈鸣会有什么不妥。干脆披上衣服,硬着头皮从窗子钻出去,朝那黑影追去。
  黑沉沉的天空之下,除了风声,就只有低低的虫鸣。伶俜一出门就有点失了方向,刚刚那黑影早已不见了踪迹。
  虽然伶俜做过三年孤魂野鬼,但此时站在深夜中空旷无垠的田野边上,也有些发怵,正思忖着是不是打道回府,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麦田里,一道黑影再次像闪电一样划过。
  她赶紧追上去,叫道:“世子,是不是你?”
  那黑影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只继续往前疾行。
  伶俜想追上去,但她那小短腿哪及得上那鬼魅般的黑影,自己没入麦田不到须臾,那黑影又已经不见了踪影。
  伶俜停在原地,鼻子嗅了嗅,除了麦子的香气,似乎还有一丝不同寻常的腥味。
  她思忖片刻,拨开麦穗继续往前走,但手上传来的濡湿黏腻,让她心头一滞。犹犹豫豫收回手,放在鼻下闻了闻。
  就是这铁锈一般的腥味,虽然黑暗中看不到手指上的颜色,但她也知道这是什么。
  是血,还未凝固的鲜血。
  伶俜心中大骇。
  就在此时,前方又有了一丝动静。这回她不再出声,小心翼翼上前,小小的身子藏在半人高的麦子中。
  一阵风吹来,血腥味愈发浓烈。
  伶俜朝着那腥味挪去,拨开挡在前面的麦子。没有月亮只有点点星光的月色中,那黑影就直矗矗站在麦田中。
  他背对着伶俜的方向,一身大氅随夜风轻轻摆动,双手垂落两侧,有水滴一样的东西,从指间一点一点落在地上,没入草丛和泥土中,于是连泥土似乎都开始散发血腥味。
  伶俜吓得不敢发出半丝声音。
  就在此时,又有两道身影轻跃而来,迅速在那站着的黑影身上点了两下,黑影便软软倒下去,被两人接住。
  “世子!”那是长安的声音。
  “怎么这么多血?”这是长路。
  两个人都刻意压低着声音。
  “不会杀人了吧?”
  “快把人先弄回去再说,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伶俜捂着嘴,看着三道黑影像是鬼魅一般消失在自家的田庄间。
  待到四周恢复寂静,她才有些茫然地慢慢站起身,走到刚刚沈鸣站着的位置,地上一团黑色的水迹,散发了浓浓的血腥味。
  她蹲下身,用手指点了点,放在鼻间。
  果然是血。
  伶俜几乎是晕晕乎乎回到屋子里的,好在众人都睡得深沉,没有人发现她出了门又回来。
  她从窗子翻进自己的屋子,摸索到桌上的火折子,将油灯点上。黑暗的屋子顿时有了光芒。
  她将手指伸在油灯火焰旁,果然是一团红色。
  她刚刚听到长路说是不是杀人?莫非沈鸣半夜跑来谢家的庄子杀了人?难道传闻中性子暴虐是真?
  她脑子里出现沈鸣那虽然冷清,但偶尔也会露出一丝笑容的清朗俊脸。
  这一夜,伶俜再没有睡着。
  夜半时分,苏家山庄。
  屋子中烛火摇曳,浑身是血的沈鸣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长安忧心忡忡道:“这回发作得太厉害,身上绑着几层绳子都被他挣开,一转眼就没见了踪迹,追了一个多时辰才在谢家庄子那边寻到。见到时就看到浑身是血,也不知闯了多大的货。”
  福伯蹙着眉头,用手指揩了些他身上的血渍,放在鼻下闻了闻:“这血应该不是人血,不过以防万一,你们明天一早就去谢家庄子打探消息,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是有人伤亡,咱们得赶紧想办法。”
  长安点头:“世子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只要没人发现,就不是问题。”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只眉头微拧,像是在做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梦。
  第七章
  伶俜躺在炕上,眼睁睁看着晨光从窗棂子里透进来。她屏声静气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寂静的清晨,像是往常一样,有人陆续进进出出,接着是水井摇橹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嘈杂,慌慌张张的脚步跑进来。
  伶俜闭上眼,等待噩耗传来。
  响起的是庄子管事张伯的声音:“太太!不好了!庄子上的畜生一夜死了好多!”
  外面更加嘈杂,越来越多的声音传进来。
  “马圈里的马死了好几匹,地上全是血。”
  “高粱地也死了好些羊,有的身子都只剩半截,吓死人了!”
  伶俜竖起身子的时候,丫鬟翠浓从外面推门跑进来:“十一**,快起来。出大事了!”
  伶俜佯装一脸惺忪地瓮声瓮气问:“怎么了?外面这么吵?”
  翠浓惊恐道:“庄子上一夜之间死了好多畜生,到处都是血,太可怕了!”
  伶俜跳下炕,翠浓给她草草披了件斗篷,带着她出门。
  谢老太太也起来了,正被丫鬟扶着,跟着张管事慌忙出门,见到伶俜,朝她挥挥手:“十一,你在屋子里待着,别出门。”
  伶俜却是不干:“祖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也想去看看。”
  谢老太太也没心思拦她,急急先出了门。
  伶俜跟在后头,一路来到马圈,地上果然好几马匹的尸体,死状很是惨烈,有两匹脖子只剩一丝骨头连着。
  谢老太太啧啧哀叹:“作孽哦!这到底怎么回事?晚上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好生生的怎么就死了?”
  张管事道:“田地里也躺着好多畜生,到处都是血。只怕……”
  谢老太太问:“只怕什么?”
  张管事道:“只怕是寅将军干的?”
  “寅将军?你是说斑子?”谢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纠成一团,“我在庄子上住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那玩意儿。”
  张管事道:“太太你有所不知,附近的山里以前是有过斑子,还吃过人,近几十年才消停。您看这些畜生的伤口,不是利器所为,肯定跟人没关系。野猪黑瞎子还有豺狼,也不会有这本事。”
  伶俜皱眉看着马圈里惨死的马儿,想了想问:“张伯,昨晚有人受伤吗?”
  张管事摇头:‘那倒没有,这斑子没进屋宅。”
  伶俜想到黑暗中,沈鸣手中滴血的场景,暗暗松了口气。不管他为何要这么做,至少没有伤人。
  正在这时,沈鸣的侍卫长安风风火火跑来,边抹着汗边道:“谢太太,你们庄子也出事了么?”
  谢老太太转头看他,忧心忡忡问:“长安兄弟,莫非苏家庄子也遭了斑子?”
  长安唉声叹气道:“可不是么?咬死了好多牲口,长路起夜的时候恰好撞见,唤人去逮,可那斑子狡猾的狠,一溜烟就不见了。”
  伶俜嘴角抽了抽,看不出来这位大兄弟装模作样还挺像那么回事,那狡猾的斑子不就是你家世子爷么?
  谢老太太惊慌地只捂胸口:“这可如何是好?咬了牲口也罢,就怕哪天跑来伤人!”
  长安道:“我就是来跟您商量这事的。”
  谢老太太问:“长安兄弟,你有办法?”
  长安道:“为绝后患,我们准备进山去打斑子,要是谢家有身手好的壮士愿意跟我们一起,那就更好了。”
  张管事道:“这个好说,我马上挑几个汉子跟长安兄弟你们一块进山。”
  伶俜确实默默翻了翻白眼,心道能打到斑子才怪。
  乡野的汉子都不是怕事儿的,庄子上的年轻人个个跃跃欲试,连大牛都背上弓箭,别把镰刀,要跟人一起进山,后来被她娘举起笤帚赶回家了。
  张管事挑选了庄子上几个人擅长打猎的,让长安带去。
  伶俜想了想:“祖母,我也想去看看。”
  谢老太太哎呦了一声:“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跟我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
  伶俜笑道:“长安大哥身手好,他可以保护我。”
  长安一听自己被赖上,赶紧道:“十一**,谢太太说得对,咱们进山打斑子那可是件危险事儿,您还是和太太在家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吧。”
  伶俜不以为然,因为她知道根本就没什么斑子,哪里能等到什么好消息。
  她走上前一步,昂头看向长安笑眯眯道:“其实昨晚我透过窗子看到了那只斑子。”
  长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对上伶俜乌溜溜狡黠一般的眼睛,忽然有些怔怔然。他试探问:“你真看到了?”
  谢老太太反应更大,叫道:“十一,你看到斑子了?”
  伶俜点头:“昨晚迷迷糊糊看到窗外有道影子,不知道是斑子,今日你们说起来才联想到。实在是有些好奇,所以想跟长安大哥一起进山看看。”
  说完又眉眼弯弯意味不明地看向长安。
  长安悄悄抹了一头汗,这谢家**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可那眼神分明像是洞悉了一切。不过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保不准她会说出去什么。他活了二十多岁,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竟然被个小女娃一下子给拿捏住了,谁让他家世子的怪疾让人发现了呢?可怜的长安只得暗中咬咬牙,故作轻松地咧嘴笑开:“既然十一**想长见识,若是谢老太太对我放心,让她跟着我进山也无妨,我保证她毫发无损。”
  谢老太太自是不放心:“那也不行,你们是去打斑子,十一一个孩子跟着不是拖后腿么?”
  伶俜道:“祖母,你就让我去吧,有长安大哥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长安道:“是啊!谢太太尽管放心,咱们进山人多,多带一个十一**不是问题。”
  谢老太太其实还是十二分不情愿,但看着孙女期待的眼神,作为一个宠爱孙女的祖母,最后还是松了口气:“行,你好生跟着长安,切不可乱跑。”
  伶俜喜笑颜开,拉着翠浓回屋洗漱换衣随便用了早膳,便跟着满心狐疑的长安往那山上走去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长安实在没忍住,让其他人先走,去入山口跟苏家人会和,自己则领着伶俜跟在后面。
  待前面的人走远了一段距离,他弯下身子问:“十一**,你真的看到斑子了?”
  伶俜抬眼看他,一本正经道:“真的看到了。”
  长安咬咬唇:“十一**,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伶俜昂昂头:“你先说。”
  长安愣了愣:“我说什么?”
  “说实话啊!”
  长安被噎了一下,这小丫头还真是不得了。
  长安说白了就是个粗人,一身好功夫打架斗殴挺擅长,但没什么七窍玲珑心,对伶俜更不会有设防,眼下见这谢家**确实看到了自家世子,想了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叮嘱:“十一**,这事你可不能给别人说。”
  伶俜点头:“他没伤人,我自然不会给别人说。”
  这个他说得是谁不言而喻。
  长安道:“我们世子四岁那年生了怪疾,每个月朔日就会发作。他只知道自己这晚会发病失去心智,但做了什么第二天完全记不清楚。我们每次都会把他绑着,但昨晚他不知怎么挣开了绳子,最后就变成了这样。”说着叹了口气,“幸好没有伤人。”
  伶俜皱起眉头:“治不好么?”
  长安摇头:“天底下的大夫都快看了个遍,查不出半点原因。”说罢,又道,“十一**,待会儿世子也会进山,你看到他可千万别透露了昨晚的事。”
  “明白。”
  原来传闻中沈鸣身染怪疾是真的,而且怪得匪夷所思,徒手就能杀死那么多畜生,也忒吓人了些。
  不过想想也挺可怜的,大致就是因为这样,他堂堂一个侯世子才被送到寺庙里养了这么多年。
  在进山处,苏谢两方人相遇,沈鸣果然也在。他今日穿着一身猎装,脚下是一双刺绣麂皮长靴,头上依旧戴着方巾,腰间配剑,身后背着弓和箭筒,十分英气。
  看到伶俜,他朝她浅浅一笑,直接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苏谢两家庄子的人,都露出一副不可思议地神色。
  尤其是谢家的几个年轻人,虽然伶俜不过十岁,但到底也有十岁了,可不是什么四五岁的娃娃。这世子爷就这样把他们家姑娘牵着,是不是有些不对?
  不过侯世子实在长得是个清风明月般的人儿,自家**被这样的少年牵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乡野汉子们心思都淳朴简单,也没那么多礼教约束,一开始的愕然之后,便也觉得理所当然。金童玉女一般的两个孩子,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这山林很深,绵延数千里,翻过去就到了保定府辖地。苏谢两家派了统共二十多人,朝南北方向兵分两路去寻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斑子。
  伶俜跟着沈鸣长安一路,进到那茂林之处,她就不想再走。长安见状,道:“世子,十一**累了,咱们歇会儿再走吧!”
  沈鸣看了眼伶俜微微冒汗的小脸,点点头拉着她在一棵绿荫大树下坐下,解下腰间的竹筒水壶递给她:“喝水。”
  伶俜接过竹筒,见他忽然起身走上前几步,手放在耳后,像是在仔细听什么。
  长安在伶俜旁边蹲下,笑道:“十一**,等打到了斑子,咱们就回去。”
  伶俜斜了他一眼,朝沈鸣的背影努努嘴:“我看咱们把山翻了个遍,估摸着也找不到什么斑子。”
  长安嘿嘿地笑:“那也不一定。”
  他话音落,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沈鸣忽然大吼一声:“快上树!”
  长安虽然脑子没反应过来,但对于自家小主人的命令,身体早已经形成反射,抓起伶俜就跃上头上的参天大树。
  伶俜惊得轻呼一声,目光落在前方的沈鸣身上,只见他脚下一蹬,已经跃上另一棵树的树杈,手上则已经取下背上的弓,抽出三根箭上了弦。
  一声震天般的虎啸传来,紧接着便是沉沉的树动草摇。
  两只吊睛白额,疾风一般蹿过来,凌空跃起两丈高。
  被长安拎在大树上的伶俜,顿时傻了眼。我滴个老天爷,还真是有大老虎。好在这棵树足够高,那老虎再凶猛,一时半会儿也跃不上来。
  只是沈鸣在的那棵树显然细小许多,那两只斑子直直朝那棵树撞来。在它们跃起时,他手中三根箭已经离弦,如劲风掠过,两根没入前面那只大虫的腹部,另一根则射中后面那只的眼睛。
  但是那两只斑子还是撞向了他所在的树,眼见着沈鸣要从树上跌落。伶俜吓得大叫:“当心!”
  沈鸣晃动坠落间,脚下轻点树干,在空中打了个转,直接落在了那只大虎的背上,还不等那老虎反应过来,已经拔剑而出,直接将那老虎脖颈砍断,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灰色的衣衫上。
  另一只斑子见状,长啸一声,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过去。只是跃在半空,又直直落在地上。原来是伶俜身旁的长安,拉弓射出了三根箭,全部射中了那老虎的头。
  沈鸣从老虎背上下来,在那还在挣扎的老虎脖颈上刺了一剑,那凶猛的野兽终于喘息着渐渐没了动静。
  伶俜完全被刚刚的场景惊住,抱着树枝,张大嘴巴半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长安收了弓箭,笑道:“十一**,吓坏了吧!我就说能打到斑子。”
  伶俜瘪瘪嘴,默默看着底下两只没了气的老虎,心道难怪昨晚那么多畜生惨遭毒手,原来沈鸣这厮比老虎还老虎。
  长安见她不出声,笑着将她拎下树,同她解释:“我们世子爷在寺里学了一身好武艺,两只斑子算不得什么。”
  沈鸣对这样的夸赞显然不以为然,但也只勾唇轻笑着摇摇头,默默将弓箭收好,又小心翼翼用丝绢把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低头看到自己衣摆上的红色时,不免皱了皱眉,显然是有些嫌恶那污秽。
  伶俜看在眼里,心道昨晚你一身是血你知道吗?
  第八章
  虎啸声很快陆陆续续引来了不远处苏谢两家的汉子们。跑来看到地上两只已经断了气的猛兽,啧啧称叹:“长安大哥,您可真是厉害!两只斑子都让你给射死了!”
  长安一听,连忙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摆手道:“这是我家世子爷射死的,我就是搭把手而已。”
  众人都惊愕不已,齐齐朝沈鸣看去。只见着侯世子仍旧一派清风明月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刚刚杀死了两头猛兽。他虽然身长玉立地跟普通的成年男子差不多高,但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庄子上的人们越发觉得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时间七嘴八舌地夸赞他好本事。
  伶俜也道他是好本事,而且还是文武双全的人才,只是想到这样的人才,上辈子不过活到十八,都未来得及施展才华,为国为民做些正事,真真是太可惜了些。当然,最重要是他上辈子若是未死,她好歹还是个世子夫人,不至于沦落到去给宋玥做妾,还是个不受宠的妾。
  本来昨晚发生的事,庄子上的人就以为是老虎所为,如今打到了两只,在众人眼里,更是真相大白一样,再不会有人觉得那些牲口死得有何蹊跷,安安心心抬着两只死老虎凯旋而归。
  老虎浑身都是宝,两只老虎抬回去,苏谢两家各分了一只。提心吊胆大半日的谢老太太总算松了口气,听说是侯世子打到的老虎,对这少年郎又刮目相看了几分,还特意摆了筵席请苏家的人。
  苏谢两家庄子,素来没什么来往,今日这事算是搭了座友好桥梁,双方吃着烤虎肉,喝着谢家张管事珍藏的美酒,相谈甚欢,够筹交错,好不热闹,两家年轻的汉子,很快就称兄道弟。
  侯世子沈鸣是今日打虎的大英雄,庄子上的人淳朴又爽朗,拿着酒坛子纷纷要给小英雄敬酒。沈鸣是在寺里长大的,哪里喝过酒,更没吃过这种热闹的筵席。
  不过他虽然性子冷清,也抵不过这些淳朴乡民的热情,虽然还是不太说话,但端上来的酒,来者不拒,不出多时,那白皙的脸颊就染上红晕,眼神也朦朦胧胧,最后一口酒喝下,咕咚一声趴在桌上人事不知。
  谢老太太见众人饮酒作乐好不快活,便留了苏家的十余人在庄子上夜宿,彻夜狂欢也无妨。只是沈鸣已经醉得睡去,老太太便吩咐丫鬟将靠着伶俜屋子的那间厢房布置收拾,让长安长路将人先扶进去躺下歇息。
  外头的狂欢不知何时会停下来,男人们喝酒放歌,伶俜一个女娃不便久留,也早早让丫鬟给她洗漱,回了屋子躺下。
  正要伴着外头的行酒令睡去时,伶俜忽然感觉到窗棂外有细细的动静,她以为是庄子上最近蹿得起劲儿的野猫,抬起脚丫子蹬了蹬窗子,轻喝道:“去去去!”
  哪知她脚蹬了三下,外头也附和一般拍了三下。这声音一听便知不是野猫爪子所为,伶俜疑惑地爬起来,掀开雕花的窗子,却见烛火映照之下站着的沈鸣。
  “世子?”
  沈鸣脸颊还是红得厉害,一双眼睛半睁不睁,里面都是迷离之色。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头上没了方巾,只剩刚刚长出来半寸不到的头发根儿,让他看起来多了份青涩。见到面前的窗子打开,他往前一靠,歪头趴在窗台上。
  这显然还是醉了的模样。伶俜虽然也才认识他几日,在她眼这就是个看起来就是个冷漠古怪的少年,但此时趴在她的窗台上,却有点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世子,你不是歇下了吗?怎么起来了?”伶俜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试探着问他。
  沈鸣歪头看着他不出声,片刻之后,忽然伸出手在她头上摸了下,瓮声瓮气道:“他对你不好,你过得不快活。”
  她因为醉酒,口齿有些含糊,但伶俜还是听清楚了这句话,就是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不过难得见到冷清淡漠的少年如此乖巧柔和,忍不住伸出自己犹带着婴儿肥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像是逗弄小孩子一般:“你说什么?”
  说起来,加上做游魂野鬼那几年,如今的她也算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在一个十三岁少年面前,确实可以将他当做小孩子。
  沈鸣被她戳了也没动,只哼了两声,又继续道:“我看到了。”
  伶俜愈发一头雾水,歪头问:“看到什么?”
  沈鸣眼睛慢慢阖上,嘴里嘟哝道:“在梦里看到的。”
  伶俜还想问,他却软软地往窗子下滑落去,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伶俜探出头一看,原来是四仰八叉地又睡了去。
  而沈鸣的动静,也唤来了本来守着他的长路。伶俜关上窗子,只听长路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到地上的人,哎呦了一声:“世子爷,我才打了个盹儿,你怎么就跑出来了?”
  沈鸣想来已经人事不知,没有任何反应。
  伶俜钻进锦被复又躺下,听到外头的脚步渐渐消失,脑子里却回荡着沈鸣刚刚的那几句话。听着没头没尾,但又好像是在说她。
  她忽然灵光一现。难道是说她在魏王府那些日子?
  可光是这样想着,伶俜就觉得荒谬好笑,她自己重活一世已经是跟见了鬼一般,难不成沈鸣还能未卜先知?
  她好笑着摇摇头,终于在外头还未结束的够筹交错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沈鸣的那句话,这夜她竟然梦见了自己仍旧身在牢笼般的魏王府后宅,宋玥的恶劣,裴如意的欺凌。等醒来时,发觉自己浑身都是冷汗,那样的日子只是做梦,也让她觉得痛苦至极。
  伶俜再次打定主意,这辈子不论如何都不要重蹈覆辙。而仔细想来,不重蹈覆辙的关键,竟然是沈鸣。要么是和沈鸣之间无婚约,要么是沈鸣不死,自己顺利做了世子夫人,总归只有这样,才能不和宋玥那混蛋扯上半丝关系。
  可是嫁给沈鸣么?隔壁那个传闻身患怪疾性子暴虐的侯世子?伶俜又有些不确定了。虽然她觉得沈鸣跟上辈子那些传闻有所出入,但她不会忘记前日夜晚,夜色中他浑身是血的场景,还有那么多被他徒手杀死的畜生。她这辈子还想着活得长长久久些,可不想哪天被发狂的他撕成两半。
  伶俜兀自忧愁着,丫鬟翠浓进来唤她起床:“十一**,世子他们要回苏家山庄了,太太让您一起送送人家。”
  伶俜抹了把脸,把刚刚的胡思乱想抹走,从炕上竖起来。草草漱洗完毕,她跟着翠浓出门,祖母和张管事众人,正在院门口为苏家庄子上的人送行。
  见到伶俜出来,老太太笑着朝沈鸣道:“过几日是九月九,镇子上的庙会很是热闹,十一每年都会凑热闹,世子爷要是有兴趣,可以同十一一块去看看。”
  沈鸣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日醉酒后的嫣红,又恢复平常略显苍白的神色,眉目仍旧如画,尤其是在这清晨的乡野间,更有一派清风霁月的风华。他目光落在伶俜俏丽的小脸上,点点头:“好,我那日早上来接十一。”
  伶俜愣了愣,也朝他笑笑:“我等世子。”
  待苏家一行人走过,谢老太太牵着伶俜进屋,笑着叹道:“这济宁侯府的世子爷可真是一表人才。”说着,又点了点伶俜的鼻子,“我看往后咱家十一嫁给他做世子夫人得了。”
  虽然自己默默想过这事儿,但被祖母说出来,伶俜还有些羞赧,娇嗔道:“我不嫁人,我要陪祖母一直在田庄上。”
  谢老太太大笑:“尽说昏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不过……”她转头看了眼自家犹懵懵懂懂的孙女,笑道,“都说侯门深似海,世子爷背靠沈苏两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子弟,我看我家十一还是嫁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就好。”
  伶俜心道祖母说得还真是有道理,他们谢家也算京中勋贵,只是同济宁侯和卫国公府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之所以谢家和济宁侯府有交情,也是因为自己姨母是侯爷侧室,不知当年怎么就稀里糊涂订下了那门亲事。
  上辈子沈鸣和宋玥之间的恩怨纠葛,她直到现在也不清楚。总归沈鸣被自己爹大义灭亲,宋玥没过两年自己也作死造反,都没个好下场。这一世她要想活得安安稳稳,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离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都远一些,毕竟风浪太大,他们自己最后也都翻了船,还不如普通布衣百姓过得踏实安稳。
  九月初九那日清晨,伶俜正半梦半醒间,翠浓咋咋呼呼跑进来:“十一**,世子爷来了,等你一起去庙会呢!”
  伶俜看看外头的天色,天空才刚刚露了鱼肚白,这厮也来得太早了些罢,不过庙会上戏班子表演,得早些去占个位子才行。
  她顶着惺忪的脸爬起来,翠浓给她漱洗一番,又梳了个娇俏的双平髻,穿上一套谢老太太亲手给她新缝制的粉色荷叶边杭绸袄裙。铜镜里的小人儿,俏丽地不像话。
  伶俜出门时,谢老太太正在院中同沈鸣说话,今日沈鸣穿了一身白色茧绸直裰,头上戴着白色方巾,看过去身长玉立,虽然年岁尚小,仍旧温文尔雅,气度不凡。
  见到孙女穿戴齐整出来,笑着招招手:“我听说今年庙会开市得早,你们早些去早些回来。庙会上人多,世子爷对镇子不熟悉,十一你跟大牛他们好生带着世子爷。”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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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第九章
  从田庄到镇子上坐马车约莫小半个时辰。沈鸣带了长安长路,伶俜这边带着大丫鬟翠浓,还跟着大牛和几个庄子上的孩子。
  因着庙会上各路小吃琳琅满目,伶俜也不用早膳,空着肚子就上了马车。出来一趟不容易,又是一年一次的九月九庙会,到时想吃的东西肚子装不下就不划算了。
  抵达庙会时,已经是摩肩擦踵。沈鸣大约是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下了马车后,举目一望,眉头便不由自主微微蹙起,脚步滞了滞,转头将跟着下车后,东张西望的伶俜牵起,叮嘱道:“别走丢了!”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一个温和的兄长。其实伶俜一直挺疑惑的,自从第一天看到沈鸣开始,这厮就好像把她当成一个老熟人一般,明明是个冷清淡漠的人,偏偏对她的行为举止,又让她错觉这人其实是个自来熟吧!
  到了这个时候,伶俜也是真饿了,跟着大牛他们一块,在一个春饼摊儿坐下来,准备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沈鸣也坐在旁边,两小框子春饼上来,并着两盘小菜,和一盘烤熟的猪肉,再加一碗热气腾腾的卤煮。伶俜顿时食欲大开,拿了张春饼,卷了菜和肉,大口开吃。
  但咬了一口,却发觉沈鸣没动,而是默默地看着他们几个孩子。伶俜转头看他,发觉他眼神不似平日老僧坐定般的沉静,而是有些好奇和疑惑。
  难不成这厮在寺庙里这么多年,没吃过春饼?还是没吃过夹肉的春饼?
  果不其然,他旁边的长安,拿了一张春饼,卷起菜肉递给他:“世子,你没吃过吧,很好吃的。”
  沈鸣没接过他手里的饼,而是自己拿了一张,照着伶俜和大牛他们的动作,卷着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手举在半空的长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把手里的春饼送到嘴里,用力咬了一大口,呵呵笑道:“好吃。”
  伶俜和大牛几个孩子,噗嗤笑出来。
  见沈鸣吃下两口春饼,她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问:“好吃吗?”
  沈鸣点头:“好吃。”
  听他这样说,长安可是高兴坏了:“世子,你要喜欢吃,就多吃点。”
  伶俜赶紧道:“千万别,庙会上吃的东西多得很,吃得太饱,待会怎么吃其他的东西?”
  大牛也笑嘻嘻附和:“就是。”
  沈鸣浅浅笑着点头,吃了两张春饼就停下,那黑乎乎的卤煮,他似乎没兴趣,没有动一口。
  一行人离开小摊,又继续前行,途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沈鸣停下脚步,好奇地抬头去看那红艳艳的糖葫芦。
  伶俜道指着最上面那串:“世子,你帮我拿下来。”
  沈鸣从善如流地拿下那串糖葫芦,又给其他几个孩子一人拿了一串,拿完了之后就从钱袋里掏出银子,递给老板。
  长安本想着自家世子知道买东西要钱了,正有些欣慰,却发觉他给的是一锭五两的银子,给完了就准备转身离开。
  他赶紧将那银子从老板手中拿回来,又掏了几个铜钱递过去,笑着同沈鸣解释:“世子,一根糖葫芦只要一文钱,五两银子能买一屋子了。”
  沈鸣有点奇怪地看他。
  长安笑着继续道:“上回你在苏州城买的是玉簪子,那个是要五两,不同的东西,价钱不同,不是什么都是五两。”
  伶俜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这济宁侯府的世子爷,养在寺庙里这么多年,大约是过得与世隔绝的日子,虽然文武双全,却连最简单的人事都不通,那他之前一切的行为都有了合理解释,比如说不太说话,比如说让长安将她掳走,完全不顾男女大防抱她牵她。
  照理说,世子是要袭爵的,越早懂得人情世故越好,可为何济宁侯却把沈鸣养成这样子,这不明摆着是坑自己儿子么?就算是他有怪疾,有所谓邪祟缠身,要寄养在寺庙中,但也不该是这种养法,寺里的小沙弥也不会不知买东西要钱。
  难怪沈侯爷后来大义灭亲,十有八,九是对自己这亲生儿子根本不在乎。想着眼前这少年在寺庙里与世隔绝近十年,连买个糖葫芦还以为要五两银子,伶俜就忽然生出了一点怜悯的心思。
  于是自己手中那根糖葫芦都变得有点食之无味。她默默抬头看他,倒是沈鸣自己吃得津津有味,那张冷清的脸终于露出一点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满足笑意。
  庙会的人越来越多,沈鸣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紧紧牵着伶俜,生怕被人撞散了。
  前方忽然一阵锣鼓声响起,人**愤愤涌过去。大牛两口吞掉手中的糖葫芦,随手将嘴巴一抹,伸手一指:“戏台子搭好要开演了,快去占位子。”
  说完拔腿就跑。
  伶俜从刚刚的胡思乱想回神,拉着沈鸣兴奋道:“世子,我们也快去。”
  两人跑过去,其实已经挤满了人,幸好有长安长路的帮忙,顺利挤到了前面。若是说这乡间的草台班子演得有多好看,那倒也不尽然,只是图个热闹,下里巴人的玩意儿,庸俗粗鄙,讨得是布衣百姓的欢心,但这就是人间烟火味儿。重活一世的伶俜,最稀罕的就是这种味道。
  戏台子上演的是《思凡》,说的是双十年华的小尼姑色空在仙桃庵内度日如年不忍寂寞,她思恋凡间生活逃下山来,路遇从碧桃寺下山的小和尚本无,两人一见如故,产生了爱恋之情。台子上装扮夸张的生旦角儿,演到小尼姑和小和尚私通的那一幕,躲在幕布后面呈交颈状晃动,台子下的男人哄笑,妇人们红着脸嗔骂,小孩子们则一脸懵懂。
  伶俜上辈子到底是经过人事,看到这一幕,自是知道是作何,不免红了脸,别开了目光。又悄悄去看沈鸣,只见他微微歪头,看得入神,但表情平静中带着些迷茫,显然是不知道那戏台子演得是哪一出。
  第十章
  原来沈鸣在四岁入寺庙,虽然削发做沙弥,但因大师算命其邪祟缠身,所以并不跟寺中其他弟子在一处,而是由长老单独抚养。从小习武练功,写字作画,熟读四书五经,但从未接触过人事,这些戏台子上演的七情六欲,对他来说全然陌生,所以兴趣盎然。
  这幕戏结束后,几个孩子就产生了争歧,沈鸣立在原地昂头看着戏台子正准备下幕戏的草班子伶人,显然是还想继续看下去。大牛和伶俜想去看杂耍,剩下几个孩子则要去看斗鸡。
  商量一番后,一行人分头行动,伶俜说打一圈就回来找他。
  可这一圈她打得实在有些久,看完杂耍,又看了会儿高跷戏蚌壳戏,再买了些烧饼糖栗子,不知不觉快过了两个时辰,头顶秋阳爬得老高。她寻找到了其他几个孩子,一同回去跟沈鸣会和。
  到了戏台子处,那戏班子已经暂歇多时,周围的看客早就散去,只有沈鸣和长安长路还在原处。
  长安见到伶俜回来,喜上眉梢:“十一**,您可总算回来了?这戏班子才唱了两处就散了,我让世子去别处逛逛,可他说怕你们回来找不到人,就一直等着。”
  伶俜默默抹了一头并不存在的冷汗,这还真是个一根筋的傻小子。她咧嘴笑眯眯开口:“世子还要去别处看看吗?”
  沈鸣摇摇头,面无表情道:“不用了。”
  于是一行人打道回府。在马车上,沈鸣跟来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神色依旧是有些老僧入定的沉静,但是却又好像一直若有所思。
  伶俜忍不住好奇:“世子,您在想什么?”
  沈鸣从神思中回神,目光淡淡落在对面的小人儿脸上,但是半响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伶俜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忽然冷不丁开口:“在想人世间。”
  “咦?”伶俜没听懂他的话。
  沈鸣又接着道:“想人世中我不知道的事。”
  伶俜有些愕然地眨了眨眼睛,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因为看了两场粗鄙的草台子戏,就忽然通人事了?
  她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次庙会之后,沈鸣便每日来到谢家的庄子来找伶俜,踏着晨光到来,踩着晚霞离去。正是秋收的季节,伶俜和大牛一伙人带着他看庄子上的人们收割,或是领着他去垂钓,又或是带着去掏鸟蛋,总归都是乡野孩子乐此不疲的游戏。
  沈鸣虽然话不多,但是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虽然年岁跟大牛几个孩子差不多,但却因为长得高大,总有些兄长风范,对谢家庄子这些孩子很是照顾。伶俜实在无法将他与上世那个传闻暴虐的侯世子合二为一。
  就这般到了九月底,沈鸣的头发又已经长出了一些,从方巾里面冒出黑油油的一截,整个人显得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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