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修建楼梯对着大门好不好时来了个和尚好不好

正在初始化报价器问一下艾美手表和浪琴手表哪个好3个回答oyy2001个人认为朗琴的手表不错,相比之下比较好,虽然浪琴是一个比较中断的品牌,但是在国内的知名度比较高,首先该品牌的手表做工精良,外观比较吸引人,其次机芯等零件的制造都没有问题,表壳够厚实坚硬,质量很好,价格也是比较能接受的。
晴子1016巨蟹 就品牌本身来说,艾美手表会好一些。在国际市场上,艾美手表属于二类一等表,而浪琴属于二类二等表。艾美手表机芯偏高级芯打磨工艺设计等方面着重突出,适合中产阶层。浪琴手表机芯偏中低级芯,适合百姓阶层。不过,它们机芯都是用瑞士ETA。艾美和浪琴的实用性都很强。这个不能一概而论,不同品牌的表有不同品牌表的优势。在手表业它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品牌。选择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艾美表是瑞士手表品牌,凝聚了数十年制作高品质手表的经验。产品在遍布超过60个国家约3,700间指定的高级钟表店发售,是其本国及国际间其中一个成就斐然的瑞士手表品牌。
  浪琴(LONGINES)于1832年在瑞士索伊米亚创立,拥有逾183年的悠久历史与精湛工艺,在运动计时领域亦拥有显赫传统与卓越经验。以飞翼沙漏为标志的浪琴表以优雅着称于世,作为全球领先钟表制造商斯沃琪集团旗下的著名品牌,浪琴表已遍布世界130多个国家。
  浪琴作为世界锦标赛的计时器及国际联合会的合作伙伴,浪琴表品牌以其优雅的钟表享誉全球。
花开无声865_0234你好,机芯差不多,浪琴知名度高,表款种类也多一点,艾美知名度差点,很多表款比较文雅,看你的着装气质和喜好,选择吧。
下网我的回答能帮助到你。
热门问答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相关问答3个回答sky小白白007空调扇实际上是一个装有水冷装置的电风扇。它没有压缩机,不用氟利昂,靠内置的水泵让水在机内不断循环,并将周围的空气冷却。这样,扇叶送出的风就有了冷的感觉,出风口的温度一般比室温低3℃...3个回答恕o电锯xV艾美特电风扇报价150左右。有很多种型号,质量都是很不错的,性价比也高。电风扇一般省电可以平时先开快挡,凉下来后多用慢挡,就可以减少电风扇的耗电。在风量满足使用要求的情况下,尽量使...3个回答名剑卖和尚了干衣机是现在人们不可少一种产品,特别是家中有宝宝的人更是少不它,至于哪个品牌比较好,下面就来给你推荐几个品牌:1、【奥德尔】最受消费者喜爱品牌、高温杀菌环保、静音除皱效果最好2、【...1个回答rbk107艾美特电风扇报价150左右。有很多种型号,质量都是很不错的,性价比也高。电风扇一般省电可以平时先开快挡,凉下来后多用慢挡,就可以减少电风扇的耗电。在风量满足使用要求的情况下,尽量使...1个回答黑色默捻美的饮水器挺不错的,质量好。
美的温热型饮水机外观时尚简洁,外置加热壶胆省水节电,尤其来客人沏茶取下加热水壶直接冲茶非常方便。家人都很喜欢,性价比很高,值得推荐。
3个回答冯华彩50元 - 100元。 笔记本电脑 在结构上是不一样的,有些型号的笔记本电脑在设计时就考虑到清灰,所以,很容易打开底壳上的盖板,就能完成清灰。 大部份笔记本电脑,需要拆开键盘,甚至...3个回答lookforagirl可以的,用电脑下载刷机软件,安装刷机软件后,手机用数据线与电脑连接,运行刷机软件,按照刷机教程的步骤进行刷机就可以了;建议找专业的手机维修点给您进行刷机。
1个回答小yo耶耶耶小户型如何做出大房子的效果,相信很多拥有小户型的业主都有这种想法,针对小户型装修,可以采用哪些手段来提升空间感呢?小户型装修技巧有哪些死角活用1活用不起眼的死角,往往会有令人出乎意...3个回答萌神88AH78木门质量保证,正规生产,工艺考究,油漆上档次,款式属中式古典现代,是不错的选择
1个回答糖豆2瞟yxZ盻家庭应急灯停电时才会亮的,自己亮的,里面有控制电路,那种灯只是用来应急用的,光线很暗,应急照搜索明灯具在比普通照明灯具照度要小。普通照明灯具指的是用于家庭、街道和厂矿企业作一般照明...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The requested URL was not found on this server.
您要找的内容已被删除须一瓜:甜蜜点(下)丨新刊
甜蜜点(下)
文丨须一瓜
戴忆果听到电话里是彭景的声音,大为惊愕惊喜:还没死啊你。
彭景出逃一个多月了。专案组布控天罗地网,也派员追往大连彭景老家。接到电话,一时之间,这个一贯以高速反应著称的技术女警察居然愣怔了很久,心头各种问题拥堵。戴忆果按掉电话,下楼,走到办公室院子空旷处的树荫下,重新打了回去。
狗命真贱!老丁还昏迷不醒。洪彦接上了小臂,几个手指头还有点僵硬。何大头的小腿粉碎性骨折,小脑进行性脑出血,也是一番痛苦折磨,算是基本痊愈了。你没事吧?
和他们比,我很好。
也是,不好你怎么救他们。车祸后,何大头就像换了一个人,阴郁寡言,但一心扑在工作上,关于你的通缉令,是他在医院就建议发布的——你打算怎么办?
查出真凶。我没有退路。
难度很大。
是。最担心的是流动性作案。兴之所至,抢了杀了就走。
我觉得这也有可能。如果这样,你这种案子,只能等猴年马月的哪一天,突然案发,带出一串。
是啊,那时我的坟头草已经比人高了。
那你也只能节哀顺变了。做个不给组织添乱的优秀死人。
彭景笑。我想要现场全部勘察情况。
戴忆果沉默着。 彭景喉头的紧张滑动,让这个敏锐的同学感受到了。
别干吞口水。你知道,我不可能整套弄出来。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跟你说说我的疑惑。
就现在的材料上看,要说你杀人,似乎也真没有大障碍。你自己也认了。只是我个人保留了一些困惑。我在现场提取了一个模糊脚印,没有入档。因为它既不能排除,也无法认定。现在,这足迹模型还在我的物证柜里。此外,关于死者的致命伤痕,我认为角钢斜劈不会形成那样的痕迹,切入角度比较怪。但是我说服不了他们,大家都倾向于凶器是角钢。当然,你自己也招供是用角钢劈的。
他们教我的。彭景说,这就是你的两点疑惑?
对,但是大家并不认可。也许他们和我,都在犯先入为主的错误。
你的先入为主是什么?
戴忆果笑:我错以为你不会杀人。
我就那么像杀人犯?!发我吧,忆果,那足迹模型,你先拍彩照给我,多来几张。还有尸检报告及照片。另外,现场勘验其他材料也给我,越多越好。
我想想吧。
谢谢你先入为主。但我还是需要自己仔细理一遍。
一天后,戴忆果开始发彩照给彭景。
两天后的傍晚,彭景打的去了湿地公园。
他希望在游客基本退出的时段里,去查看园区大门口的监控资料。湿地公园的后区坝头,也就是案发现场,他知道已经没有多大去的意义,因为这样一个两条命的大案,刑侦技术人员绝对会把那里翻得底朝天,那帮人,基本都是戴忆果那样的现场魔怔患者,是精微变态得一丝不苟的人。看看他们的现场照片、勘验记录和鉴定报告,他就有数了。但他有了自己的疑惑。凶手是怎么进入现场的?他是怎么跟踪受害人的?
按照审讯口供,他的陈述是:打的跟踪小鹿,到园区大门口,发现营运车辆不得入内后,他一路步行尾随妻子的车辆,通往后区(这有点勉强,但是审讯人员解释为前区游客和看月亮的人多,导致车辆慢行,易尾随)。进入后区,游客锐减,但仅有一条路通往坝头。彭景由车找到妻子,之后潜伏在隐蔽处。当发现男受害人出现并和其妻相聚于大坝断头端时,他随手捡起工地角钢,悄悄走近正在发生性关系的被害人。(为什么没有我的脚印?何大头反诘:你以为没有是吗?是啊,石坝都是风化的粗粒砂岩,石坝石缝里都是牛筋草,所以,你很安心,以为我们提取不到你的脚印,是不是?!)
彭景在村口拦出租车的时候,河豚正乘出租车回村。她一眼就看见了彭景,马上让司机掉头尾随。她感到非常刺激。聊天中确认彭景还会外出,河豚故意连续两天把车留在了芭蕉屋,但是把备用钥匙放在了电视机底缝隙里。如果彭景要用车,必定向她讨钥匙,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房客的用车时间。
彭景确实很难抵抗汽车的诱惑,来去多么自由方便。但是,女孩出格的好奇心令他十分厌烦。开着她的车,说不准就被这个满大街监督广告的人发现,你不知道她会扯出什么幺蛾子,尤其像他这样处境危如累卵、命悬一线的逃犯。其实出门前,他还是巡看了一眼,发现桌上床上没有车钥匙,他还是走到了汽车旁边,摸了汽车一把。但他到底忍住了打女孩的电话讨问车钥匙的念头。也许正是这样谨慎过头的举动,再次救了他的命。
村口的彭景完全忽略了后面跟随的出租车。事实上,这一路出租车也太多了,彭景习惯性地回头看过几次,都没有注意那辆车和自己有关。
到达湿地公园广场式的大门口时,彭景看到保安亭外四五个门卫保安,一色的浅蓝上衣,暗蓝裤子。似乎在交接班,果然,离去了三个,还剩两个。彭景走了过去,托词和表情和前次在便利店一样,他觉得自己说得更诚恳了。两个保安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个目光有点嫌厌,另一个年纪大的却显得同情,一听情况就渲染说,哎呀,昨天我看报纸,说有一个团伙,专门拐小孩啊!然后打残废分到街头去乞讨,讨不来就打!每天有指标的!
彭景沉痛无言。
那年纪大的保安看了一眼同伴说,哎让他看看吧,反正就那一天。说着,他就擅自做主示意彭景可以看了。彭景点头哈腰地快速查看。七点四十分,他看到了小鹿的车子,五十二分钟后,画面出现了忆果所报车号的黄棕色宝马X5,也就是男受害人驾驶的SUV车。那车后面似乎有一辆跟随车,但是,后随车开到门口,还没有靠近电动栅栏,停顿了一下,就绕弯走开了。之后,是两辆的士车先后进入镜头,下来的都是两三个人。还有自行车骑行者、游客或本地赏月人,三三两两地不断进来,还有小贩。彭景把带子又倒回看,他怎么也无法看清那辆退出监控探头范围的尾随车,他不能确认它是否在尾随宝马,但是,它那个突然的闪退,让他不踏实。彭景又调出了拍摄整个大门的广场监控录像。他飞快地倒到那个时间点,在这个录像里,能换个角度看到尾随被害人宝马车的汽车,它明显有迟疑和退缩感,但最终它退出了探头监控范围之外。彭景设法放大细看,还是看不清车号,也看不清驾驶者。只能判断是辆银灰色的大众车。
看到你儿子没有?!那个嫌厌他的年轻保安是驱赶的口吻。
年纪大的保安看出彭景的沮丧,热切地说,哎你可以到新开的餐饮区北门看看啊,那边新装的探头比我们这里的高清。
年轻的保安:他在看个鬼!
彭景感到了他的强烈敌意,只得道谢告辞,往北门方向而去。就在他退出保安室的时候,之前出去的一个矮胖保安,不知何故又折
返回来,彭景低头搔脑与他交错而过。矮胖保安盯着彭景几乎停步,之后两次扭头看越走越远的彭景。彭景想自己一头乱发虬须,不可能让他看出什么。但他还是加快步伐,往北面大门方向而去。
矮个子保安还是想起了他。
作为湿地公园保安队副队长,杀人夜正好他值班,赶上了这个相当刺激的事件,让他在亲朋好友战友圈,当了好多天的主讲人。因为警察到场勘验他也一直忙前忙后,奉命代表湿地公园,提供了尽可能的属地配合。不知为什么,办案警员让他和值班保安参与了嫌疑人辨认。实际上,他们都否认见到过彭景,但他却由此认识了彭景。彭景的淡尾眉,高直鼻,还有有点单边耸肩的高大身形,都使他牢记。那之后他每次看相关报纸、电视新闻,他脑子里都有彭景的样子。当他从办案警察老吴那获悉杀人警察逃跑了之后,无论上下班,走到哪里,只要看见像彭景样子的人,他都疑窦丛生,怀疑是通缉令上的逃犯。办案警员回答他说,通缉令上没有悬赏金,不过,如果你真的抓到他,或者扭送到公安,肯定可以评上见义勇为,那个就有奖金了。孩子高考也可以加分。这个复员军人出身的保安副队长说,我可不是为了钱!我认人就是过目不忘!
彭景活该倒霉。当矮个子保安冲进保安室,确认嫌疑人查阅的是案发当日的监控录像时,他来不及呵斥手下,立刻用对讲机猛烈呼叫北门保安,描绘了彭景模样,他命令:“截住他!!给我拼死堵住!拿下!”随即给办案警员老吴等打出了亢奋的举报电话。可能对方反应不令他满意,他立刻又拨打110,高声举报:杀人在逃犯!他已经瘸了!我认出来啦!他冲着办案警察和110都这么哇啦哇啦地喊。三个保安顿时为这个意外的情况紧张兴奋得忘了给进出的汽车开门放行。两个进出的对车司机,彼此狠狠鸣笛。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个穿着高帮球鞋、卡其布短裤的女孩,拿着电话边走边说地走进大门,刚才她一直靠在保安室外墙上打电话,像是等人,也像是因等的朋友们迟到而生气。
一进大门,这个女孩开始在灌木道上飞跑。她身轻如燕,步履轻捷。 往北门方向跑了一百多米,就看到了大步行走却一步一瘸的彭景。女孩扑过去一把拉住他,把彭景吓得差点挥拳揍她。女孩说,北门已经关闭,跟我来!
彭景恼怒大于迟疑,他一把甩开女孩的手。
河豚喊:我跟踪你啦!也听到你被人发现了!
女孩不由分说,拉起彭景就离开北门通道,踩着林间小道,折向湿地公园后区。彭景一时理不清思路,刚才在保安室,他已经觉察到危险的端倪,但他无法判断紧急程度,而他对这个女孩,厌烦中也有直觉的信任,所以,他听女孩的。奔逃中,彭景的腿越来越瘸,他怀疑裂掉的踝骨要碎了,他还是咬牙尽量跟上这个风跑的女孩。跑过木麻黄小林子,也就是汽车断头路,在那个落满木麻黄针叶的红土停车场前,隔着前面两大片干涸荒芜的莲花池,彭景已经看到莲花池对岸山路,也就是佛光寺山门下的路上,有多道强光手电光在交叉而来,惨白坚硬的强手电光走得比人群远,它们冲锋在前,横扫夜色黑暗。河豚却看到了那条断头大坝上有几个休闲的人影。她扭头看彭景的时候,也看到了莲花池对岸汹涌逼近的手电强光。
两个方向都有人扑过来了。
如果池塘有水,哪怕是化粪池,彭景也只能跳下去了。彭景也估计自己无法爬上前面的苦楝子树。回看前区来路,电筒光、人声哗动也在隐约显现。口袋只会越扎越紧,哪里还有退路和藏身之道?河豚似乎看清楚了险境,她左右看着,突然把彭景推往苦楝子树下的长椅,拽他坐下,她一把将彭景的白色无袖汗衫脱掉,铺在长椅前地上,随即把一瓶矿泉水倒在彭景的头发上,使之湿透,然后飞快地用手腕上的皮筋为他扎了个马尾。最后她一把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内衣。彭景只看到透过树影而下的月光,映照了一对玉瓷般的凝脂乳房,几乎同时,他就被河豚揽拽下地。彭景自己也回过神来,两人默契地叠躺在彭景的白衣服上。彭景斜压着女孩,河豚抱住了彭景的头。彭景竖着耳朵谛听远方的动静,感受逼近的灯光。
……瘸子,你的心脏像击鼓传花。
彭景用脸侧堵压着话痨者的嘴。他想听各种正在逼近的声音。女孩把自己的嘴拱到
了他的脖颈空隙:你到底叫什么?
你不是叫了吗。
我说真名。
就这么叫吧。彭景感到自己正在松弛下来。他暗暗感动于这个没心没肺女孩的临危不惧。是的,也没有选择余地了,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女孩说,你再落到他们手上,估计要剁指头了。
嗯,可能会把我露头埋在沙滩上。如果我再不叫人来还钱,海水涨潮就会慢慢淹死我。
这个好玩啊。
唔……嗯。
面对着小路的河豚,看到手电筒光交叉逼近,她像考拉一样抱住了彭景,彭景开始吻女孩、深吻女孩。他能感到手电的强光鞭子一样抽在他裸露的后背上,抽在他街头艺术家的马尾辫发型上。几柱电筒光在他们头脸胸肩部交汇,似乎在识别,与此同时,河豚被电筒光惊骇得一声尖叫,半推开彭景,欠身似乎想看究竟,马上又惊恐羞怯地抱紧了彭景。男人似乎只能狼狈地埋头抱紧怀里的女人。几道手电强光,猛然僵住。它们曾经交叉在女孩美丽隐约的乳房上,这样的猝不及防,光柱们似乎也愣怔着回不过神来。沉寂的数秒钟后,有人一声沉喝:走!那几道手电强光,纷乱扫过长椅及苦楝子浓密树冠,缩撤了回去。
分三路搜!这边、那边,还有那边!
很快,强光手电光柱,往前区方向而去。
彭景起身,为河豚拿过衣服。根据经验,辖区派出所接到指令,会马上在湿地公园周边道路全面设卡,估计佛光寺山门通往主干道的路,已经有了关卡。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警力被调度过来,地毯式地搜索也许马上就会展开。困在湿地公园里肯定不行,撑到白天只会更危险。看女孩穿好衣服,彭景拱手说,谢了,你赶紧走吧。
我带你出去啊!这里我从小就熟。
恐怕有点麻烦。你赶紧走。
河豚不再跟彭景说什么,直接拽着他就走。他们走过前后荒芜的大小荷花塘,走过通往坝头的路口,走过青石拱桥,走过石料堆。彭景诧异地看女孩把他带往佛光寺庙大门。紧闭的厚重大门边,一个侧小门突然开了。一名年轻和尚出来合掌:阿弥陀佛。
李海山的暴亡,构成对李天禄的沉重打击,一直在延续。身体健壮几十年的李天禄,竟然病倒了,食欲废绝、卧床不起半个多月,日夜昏睡,起来就两腿虚飘,莫名暴咳至呕吐,有一天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即使躺下,一睁眼就天花板倾斜倒转。李宝船带父亲去医院做了各种检查。脑部CT没事,肺部基本正常,有点肝肾囊肿,也不是恶性紧急问题,此外血压高、三脂高,前列腺钙化,不过是这个年纪人的正常毛病,但李天禄就是气息虚弱,他内心灰暗、脾气乖张。用他大儿子海狮的话来说,李海山把老爸的魂带走了。
李天禄病倒的日子里,发生了多件让他心烦的事。
金龙公司说白了,就是打砸抢工地工程发家致富的。它们从事建筑项目工地的土方挖掘、回填、运输业务和供应沙石、砖的地材业务。其控制成本和利润的关键点就是节约土方运输成本,缩短土尾(卸土地点)距离。距离越远,成本越高。因为政府对土方车管理有疏忽,金龙公司就会把平整工地挖出来的土方,就近倒在附近的另一块地上。而这个地块的平整,也是金龙的,这样金龙公司就可以把土方量又算一遍钱,甚至如此继续腾挪,赚第三遍钱。也可能不是,那就是偷倒。这次出事,是李海狮看工地的小弟糊里糊涂,引导金龙土方车队把土倒在了青港“阿寇”承包的工业园大空地上。他们把惜售的白土竟然倒在“阿寇”地盘了。
白土就是高岭土。工地土方工程会挖出三种土,红土、白土、废土。红土挖出来,一般是卖给砖厂;白土要卖给土贩子。年度高岭土价格一直走高,金龙公司就很惜卖,挖出来都是存放在无人管辖的空工地。
再说“阿寇”。能够承建工业园这种大项目的,都不是简单属地村民。青港“阿寇”是比禄爷更资深的江湖大佬。所以,金龙遭遇了前所未遇的劲挫,人被打坏了一串,还赔了钱,那些惜售的高岭土也成了“阿寇”的货。政府的
工地承建机构,也一致要惩罚金龙违规胡干。反正,龙庭禄爷这一单,无论在黑道白道,在江湖上都是遭人耻笑的笑话。所以,金龙以吃瘪为终结。
紧接着,金龙差点又丢了一个工程总投入六个亿的工地的配套工程。对手还是青港“阿寇”。
这个项目不在龙庭村,实际已经在茂田区的恩留湾和青港区交界了。说起来已经离龙庭的根据地很远了,但是,势力正在坐大的李天禄,还是得到了这个工地。它的土地铲平、地材供应、重型机械、涂料防水都归属金龙公司。没想到,青港区的老大“阿寇”,竟然挑唆项目属地村民要抢回工程。老老少少村民抗议的队伍里,混着阿寇的精干手下,竭力阻碍施工,追打工人,反复推倒围墙,还用土方车堵住工地大门。禄爷之前有发过话,说遇到紧急的工地麻烦,可以先斩后奏。他事后自然会处理摆平。
那天下午,“阿寇”势力纠集了几十人在工地追打金龙工人时,禄爷被女儿宝船陪着,在中心医院做脑部核磁共振检查,无法联系上。李海狮李海龙按照父亲曾经的指示,启动紧急程序,立刻调度人马、兵器、交通工具。海龙手下一个叫“姜宝”的,一个人就组织四五十个小弟,再加上其他“金刚”调度来的小弟,一票人马,手持白蜡棍和锄头柄,分乘四辆中巴车威风凛凛地杀向工地。
两拨人马就在开阔的狗尾巴工地上开战。不过,刚开始打一会,警察就杀过来了。双方各有伤者,“阿寇”那边有个家伙肝脏还是脾脏破裂了,有个年纪大的,耳朵给劈掉了。李海狮这边骁勇的带头小弟“姜宝”“宋三棍”被警察带走。最终,工地项目一分为二,这个预估至少一百四十万利润回报的大红包,硬生生地被青港老大“阿寇”抢走了一半。而且,从未有过的,“姜宝”“宋三棍”一直弄不出来。
李天禄一直认为,他的两个儿子,合起来不如李海山一个。这个事情,固然是老爸有话在先,但你不能不看对手是谁,就按老方子抓药。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两兄弟也各有长处,李海狮天生虚荣好勇,横行无畏,这个愚忠愚义脑子简单的人,吸引了和他一样死拼敢打、肝脑涂地以为忠义的年轻人。海龙虽然年纪小,但天生一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慷慨气度。他夸夸其谈,煽动力强,带的小弟,有难必帮。那些李天禄叫不出名字的,来自云南、江西、东北的各种小弟,他都尽力照顾,甚至他们父母开刀,女友人流,李海龙都几千、上万地给钱。这些年来,李海龙手下的几大金刚及金刚们手下的更多小弟,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最后,按照两年后六百多页法院判决书的综述,那些聚众斗殴、寻衅滋事、故意伤害、暴力讨债、调戏强奸妇女的罪行,大多是老大海狮的人马干的,而开设赌场、敲诈勒索、非法拘禁、放高利贷、收保护费,基本都是老二海龙的团伙干的。海龙这一串,好像女孩子都喜欢自动跟着玩。
李天禄自己就是嗜血打杀混出来的,暴力绝对是巩固江山的硬道理。但是,也许年事渐高,眼界略宽,野心也大了,年轻侄儿海山的模式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禄爷悟出,仅仅靠逞强好勇,赢不了大局。海山第一次出手,是在多年前的力挽狂澜。当时,因为违章抢盖楼,李氏家族和前来执法的城管中队直接开战,根本无视赶来的辖区警察与街道工作人员,一路追打得城管人员及临时工们落花流水抱头鼠窜;城管的车被砸了,中队长被打丢了一对门牙,满下巴脖子的血。最后的结局非常圆满,李海狮的两个外围小弟顶包被刑拘,后来判了点刑,他们的外地父母得到了不小的经济补偿;李氏合家大小、主力队员个个平安,李氏再强势抢建也无人敢过问,拆迁补偿基本落实;中队长被李家赠送了一对高档烤瓷牙,比原来的烟牙帅气,后来他和警察、街道工作人员一起,中秋节受邀到龙庭村参加博饼,大家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兄弟,一团和气,结下善缘。而这一切后面的推手,都是李海山。这样,结下善缘的人慢慢累积得越来越多,到这个地球上最大最圆月亮来的这一年春节,两瓶XO(四年前是蓝带)、四条中华、一箱西班牙橄榄油等配置的礼品包,已经需要多路小弟送往全市一百五十位有善缘的各类权势人家。不过,这只是“海山模式”的最低级运作。
李海龙奔进父亲屋子时,时间点就不对。
海龙在愤愤诉说与“阿寇”争抢工地失利后遗症,愤愤抱怨“姜宝”“宋三棍”一直搞不出
来,这让他在小弟面前很没有面子。这也是老爸你很没有面子了!海龙说,你得赶紧把“姜宝”“宋三棍”搞出来啊!大家都看着呢,外面的谣传已经夸张成李家四大金刚直接被铐走,龙庭李家根本不是青港“阿寇”的对手,再这样下去,名声坏了,别说外面的工地我们搞不到,恩留湾的那个围海造地的大工程,也会没有我们李家的份……傻小子说说说,没有注意到老爹刚刚在水池呕吐得满眼泪花、鼻头鲜红、鼻涕流淌。
李天禄就会想念侄儿海山。海山总是不慌不忙,他总是游刃有余的。再凶险紧急的场合,海山一说话,黑的不黑了,白的不白了,到最后人人心里一团和气做了情感底子。工地争夺战固然是打出来的,但是,如果各路关节都理顺润滑,哪怕对手的协议、意向书早已定下,哪怕青港的“阿寇”们再横,也未必是龙庭李氏的对手,他们捣鼓不出多大动静。说到底,还是因为海山已死,金龙团队又太恃胜而骄、麻痹大意了。
在这个时刻,李天禄接到分管市领导老林秘书小马的电话,简直就像打了一针强心针。这就是李海山最后一夜帮他牵的金线。不过,事情很小,只是那天晚上聊到了恩留湾的阳光高尔夫球场,聊到了打球对身体、对社交的各种好处,小地方初来乍到、喜欢运动的领导老林挺感兴趣的。小马秘书在电话里问,李董,方不方便约个场,带几个台湾客人略尽地主之谊?也让他们感受下本地的投资环境的成熟配套。
李天禄其实并不迷高尔夫。他是被李海山忽悠鼓动而接近“绿色、氧气、阳光、友谊”的有档次的GOLF生活的。毕竟大老粗一个,一看到高尔夫从人到景的阵仗,禄爷由衷自卑。为掩饰卑怯,在那里,穿牛仔裤的他,乱扔烟头,会更加高声大气、颐指气使。脾气坏、档次差、球技烂,这样,他在阳光球场的球童中,名声也不太好。传说李老板第一次到高尔夫会所,还披着里红外黑斗篷,这成为球童们停不了的经典笑话。要李天禄理解海山说它是难以抵抗的绿色鸦片,确实有点难。而海山囿于身份,从不敢放纵自己,要打也更愿意在外地球场打。有女同事问他为什么一手黑一手白,他说自己天生阴阳手,从不承认是打高尔夫晒得单手黑。海山的最好的成绩说是七十九杆。李天禄曾给海山一辆车用,海山谢绝,但去年海山生日,李天禄送了海山一套卡拉威球具,海山笑眯眯地收了。李天禄最好的成绩一百一十杆,永不破百,所以,他对高球没有激情,有时就是几个臭时髦的暴发户邀赌,才下场。那些个废品大王、净水器老板和茶行、酒楼老板,跟李天禄水平也差不多,都是不分伯仲的烂队友。大家赌得开心就好。而那些真正的房地产老板、金融富人、商贸大鳄、大企业主、高端律师,是看不上这些低端球手的。所以,在本地球场,人们基本看不到这叔侄同在的情况。要李天禄选择,其实他宁愿到鸡肠岛搓麻将玩扑克豪赌一气。
秘书小马这个电话,让李天禄的低落的生命,忽然激荡,仿佛被充上了电。李天禄从头到脚顿时神清气爽,乾坤归位了,元气在回归。之前因为厌恶儿子嘴碎窝囊一把摔掉的咸粥,忽然又勾起了他的食欲。
小马叮嘱不要其他闲杂人员,所以,李天禄就亲自去约场次约球童。李天禄认真守护这条公关金线,假装自己也高球“吸毒上瘾”,总之是尽心尽力,热情招待。其实,一场球打下来,即使用会员价,也是人均近千元。但是李天禄很满足,他觉得自己有了新的靠岸码头。这样一来二去的,李天禄觉得好像真的爱打球了,球技也提升了,最好的记录有过一百零七杆。他出现在阳光高尔夫球场赌球的次数比过去多了。一些球童仍然在背地里嘲笑他姿势夸张、语气粗鲁,挥杆比杀猪还难看,整个一个暴发户的土鳖坯子。但是,球童汪李婳从不嘲笑他。如果他约到了汪李婳,这个天生带笑、实际淡漠的球童,也会全力以赴帮他赢球。禄爷就会给汪李婳很不错的红包。
彭景一直在琢磨戴忆果发的现场资料彩信。
他对戴忆果的两点疑惑有本能的敏感,因为很清楚自己不是凶手,他的思路就会自动避开一些错误的歧路弯道。他询问过李海山的基本情况,看起来那是个八面玲珑、仕途青云
的家伙,没有明显树敌。他的妻子,案发时,还在老家陕西。调查也显示不出她有买凶杀人的必要和部署,也没有证据显示她有杀夫之恨。陕西妻子知道很多女人喜欢她丈夫,海山也一向对各种女人友好亲近,甚至连开发区里的保洁阿姨都夸他,这种情商高到随处浪费的人,连他妻子都很难替他把情爱界限划清楚。看起来这是一个温柔又有力量的男人,按理,这种人是特别能卫护自己的生活,不会给错误后果以机会。那么,是流动作案?是侵财导致的杀戮?的确不像,侵财案是没必要下如此狠手的,难怪何大头那么生气,这的确是侮辱警察智商的。
专案组不待见戴忆果采集的鞋痕,也是有道理的。现场是个户外的开放性公共场合,足迹纷杂,石头坝上,砂岩石裂隙里牛筋草横生,这导致了很多足迹残缺不全。 而戴忆果放弃不下的这个鞋印,只有大半个,而且,它有顺时针向“拧痕”。“拧痕”是由于臀部的扭动,以脚掌为中心轴,向内或外旋转,使足迹的掌心部位出现“麻花状”痕迹。而出现“拧痕”的人,大都是腿或髋关节畸形者,正常人一般不出现拧痕。 在没有其他证据呼应它的时候,这个足迹自然就被冷落了。而戴忆果一直不能完全舍弃它,是因为她认为,“会不会是你在置之死地而后快地愤怒出手时,有个身体的猛烈扭转导致?”
戴忆果总是以彭景为行凶对象,来阐述证据痕迹。彭景没好气地说,难怪何大头他们不理睬你。按这个残余足印的步法特征,如果我没有判断错,应该是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偏瘦女性。
戴忆果吃吃笑。那就是说,一个膝关节或髋关节畸形的年轻女人,一口气杀了两只野鸳鸯。
彭景无语。
彭景摆弄着戴忆果无人赏识的那只足迹石膏模型。戴忆果的判断是值得尊重的,但是,确实也很难解释。要赋予这个奇怪足迹案件意义,就必须设定足迹主人是个力量惊人的年轻女人,膝关节、髋关节畸形的人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出手,那么就是运动旋转造成的“拧痕”,而一个充当钝器使用的角钢,需要什么样的体位和扭动,才能完成两下如此凶猛的斜面劈杀。连续两次?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有这么深仇大恨?小鹿不至于招惹这样的凶杀,那么李海山究竟得罪过多可怕的年轻女人?但这也一直没有证据支持。
绝对致命的损伤痕迹,确实也很伤脑筋。勘验报告文字是严谨的:具有棱边钝器物品所致切线伤,粉碎性骨折和颅底骨折。凹陷性骨折。从伤口照片上看,凶器的力量非常猛烈。彭景就把自己当凶手,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受害人的体位关系。三角铁,也就是角钢在手,最称手的应该是纵向直劈,直截了当。横劈手法有点古怪,是受制于体位吗?如果他选择横劈,那只有可能是怕伤及妻子,但事实上,凶手还是给了小鹿致命的一击。这不是他想象的半张脸,而是耳后到颧骨缺失,颅底骨折。这是多大的爆发力啊。
彭景不喜欢河豚关注他的状态,尽管这个天真任性的女孩再次没心没肺地救了他,彭景还是排斥她入侵性的、傻里傻气的好奇心。他不得不时时防备着她,拿到足迹模型后,他都得在下午四点前重新包好,塞进厨房破米缸里。有一天,这女孩居然趁他冲澡的时候,偷偷摆弄他的手机,试图解密。彭景出来大怒,勒令她不许再碰。河豚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彭景,说,我可没有密码!你看回去吧,我们扯平!彭景气得把她的手机扔回她的床。
女孩愤愤:可恶!家里只有我,这不是防着我吗!!
彭景被她“家里”二字用得好笑。但他没什么表情。令彭景没想到的是,和过去相比,河豚反而经常溜班提早来芭蕉屋,积极和他同吃同睡。一周至少两三天下榻于此。实际上,那天晚上湿地公园强烈的肢体亲昵,在彭景的回顾里,多少是有点狼狈尴尬的。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到底有多开放,多狂放。他自己因为愁肠百结心事重重,无法在这里更多停留。不过,在芭蕉屋,她倒也睡相老实规矩,并不逾界。有两次天刚亮,彭景看到豆包偷睡在她床上,两个都是蜷手屈膝侧向而睡,很整齐,看上去,就像两个颟顸的孩子。
这天,晚霞刚起,天地一片金红,她就回来了。表情似乎沉闷,一手提着快餐,一手夹抱着一大沓彩印的什么广告,气呼呼地抛掷在桌
面上,彭景看它有字典那么厚,拿起一张看,一面是一个进口牌子的什么床垫,一面是房地产广告。吃饭的时候,她告诉彭景,她要把恩留湾那个广告派送员开除。那个家伙已经不止一次把齐崭崭的广告整沓丢进垃圾箱!按规定是要把广告一一全部塞进到客户信报箱的。这很难吗?!她问彭景。
吃过晚饭,她让彭景按照彩页广告电话号打电话,表达买房、买床垫意向。你一定要告诉他们,是看到我们的投递广告后来咨询的。河豚说,要知道,一个版人家投入了三四万块,不能让他们觉得钱都打了水漂。彭景只好打。先咨询卖楼的,朝向啊,户型啊,学区、菜市场啊,乱问一气。然后,再打床垫电话。关心床垫弹簧。主要是问,人体卧姿的科学曲线的讲究程度,买两床可以优惠多少。
真是天生的骗子!河豚夸奖道,过几天你再帮我们打。记得要强调是看了我们的投递广告啊,咨询内容变一变就好了。
你在骗广告主。彭景说。
不算。河豚说,是他们先骗顾客。
你那破广告公司会倒。
倒了我再换一家呗。对了,这个月的房租,你就用打骗人电话顶替吧。
人家有来电显示的。再打,我会被人当骗子窝点直接给端了!
那你用什么抵房租、伙食费啊?
欠条咯。你再借我五千。我会还你。
相信一个被高利贷追杀的烂人?!女孩笑呵呵的,却一脸不怀好意的阴险:只怕我死了,你都还不起。
那得看你什么时候死了。彭景也破罐子破摔一副烂人嘴脸。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彭景想到的是自己再度落网。恶性杀人加脱逃,他只会死得更快。那还真是还不起了。
洪彦接到彭景电话的时候,那只断肢接回的小臂,比正常的小臂颤抖得还要厉害。这一个电话,让洪彦几乎泪水满眶。感激、害怕、担忧、焦急,猝然而至。这是出院后的第三天的晚上,父母和他的女友都在客厅看韩剧。
洪彦借口透气,走出了房间下了楼。他一直到小区中庭草坪,才给彭景打了回去。这时他已经平静了很多。彭景不在意洪彦的真心感激,他强烈关注的是洪彦说的另外一些信息。一是何大头在竭力部署追捕,关于彭景出现在湿地公园查案发当日监控一事,何大头与众不同的分析是,嫌犯是故意的,意在解除松懈对他的通缉追捕。正常思维会认为,一个成功的在逃犯,没有必要关心当日监控,如果会关心这个,只能是冤枉的人。但是,你们不要忘了,他是谁,他是一个精明的警察,冒险走这一步棋,树立的就是冤枉形象!让我们麻痹!让我们松懈放弃!这和他在车祸现场救人的动机如出一辙!想跟老子玩心计,他还嫩了点!
彭景无语。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想到了有人可能会这么脑筋急转弯。但是,没想到,何大头就是这样看待他的。彭景无话可说,因为早已预想,所以,洪彦的话,他连应该有的惊愕、愤怒都表达不出来,倒是洪彦自己很气愤:我操!完全是疯了!
洪彦还提供了更有价值的信息。他说,李海山开到现场的那辆SUV,是他叔叔李天禄的。他叔叔是龙庭村一言九鼎村霸式的人物。那天晚上,他叔叔打完高尔夫球,被李海山临时约走的。而李海山在宴席上早退赴约,他叔叔就让他开他的车去。幽会这种事,估计李海山自然也不便用公车,便接受了叔叔的好意。
洪彦说,关键是,彭哥,我注意到,这叔侄俩很相像,尤其是背影。他们都是花白头发,很高很可笑的后脑发际线,还有那对有点魔兽感的招风尖耳朵。肩头也一样圆,有魁梧膨胀感。
你是说,他们俩背影很像?
是非、常、像!尤其是晚上,他还使用了他叔叔的车。
他叔叔叫什么?有结仇的人吗?
李天禄。人称禄爷。他不是有结仇,恐怕是仇人无数!随便问问都是天怒人怨的主。但是,这是非主流侦办思路,何大头根本听不进去。你多说,反而收获轻蔑。而老丁私下也跟我交换这个意思……
兄弟,谢谢你!太重要了。彭景说。
彭哥保重。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彭景说,案发那天晚上我跑步的回程,在疗养院附近吧,记得有个邮政银行点。如果你身体还行,有空的话,请你过去帮我查阅一下案发当日晚上的监控。他们的押运车位置上不是有探头吗?我不能确定我经过的时候是否被摄入。那个位置比较靠里,我估计我没有那么幸运,跑步的人,一般不会那么偏离正道,除非前面多人挡道。我在对向的那个24小时便利店监控里,偷查到了我自己,他们那个狗屁探头太低档,能看到我跑过,但那个身影,连我自己都辨认困难。
为什么不早说?吃那么多苦!
气晕了,大脑停摆。也被你们打傻了——不过,邮储银行这个完全没有把握,也许会让你白跑。
你让我们白跑的事哪里会少?凶器一会儿扔在这,一会儿藏在那!满城瞎折腾,连胳膊也快被你害没了。
彭景苦笑。
白跑就白跑吧,最多就是这次回来打不到你了。
彭景出声笑:哎反正你有空再去吧,储存期有六个月,现在才过一半多。倒是李天禄的现有材料,方便马上拍给我吗?
我还在病休期,突然过去看卷,恐怕有点突兀。不过,你想了解什么?也许我脑子里还有。
噢,忘了你还在伤假中。李的自然情况,还有你所知道的,都说说。
李天禄,六十四岁,龙庭村村委主任,连任两三届了。金龙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茂田区政协委员,区企业家联谊会副主席,区明心慈善会理事。这些年,此人靠争抢工地工程发家,他们家豢养的小弟,人称银发帮。据说,选举村主任的时候,银发帮青年一部分在外围维持秩序,一部分在选举会场门口分发礼物,大礼物包里有毛毯、大米,还有候选人名单纸片。选举会场外面,据说沉在池塘里有两捆白蜡棍,如果选票箱开票出来不是李天禄,就有人立刻冲进选票会场,捣毁选票箱,迫使重新选举。还说,金龙公司注重企业文化,弘扬中国茶道、武术,一个全国武术冠军,经常过来为公司那些爱好武术的员工传授武术。
彭景阴阳怪气地嘿嘿着。
哎对了,洪彦说,茂田分局打黑大队对他肯定有印象,或者市扫黑办。因为,一直有人告他的状。
我现在还想不出茂田那边有什么兄弟是我敢托付信任的,所以,如果可能,这方面你帮我多收集材料。你的思考方向是对的。
彭景从来就不信神鬼,让一个出生入死、见惯破碎人体的刑警相信鬼,是比较困难的。但是,那个晚上,彭景确实被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他感到自己真见鬼了。
其实,自从彭景的体能能够支持他起身仔细考察芭蕉屋,他就对这个地方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从小是在单位大院宿舍长大的,不习惯农居的结构、光线和气息。最不习惯的还是那些几乎环屋疯长的败破芭蕉叶。人在屋子里,你的视野边缘仿佛有宽袖女子在窗外哭天抢地。那些无人自招摇的巨大叶子,每一丛都跟有魂灵似的,尤其是深夜,婆娑弄影,天地凄楚。尽管,屋前屋侧,这些磅礴稠密的碧绿,看起来比较有遮蔽安全感。但是,瞅着芭蕉叶,不信鬼邪的彭景,心里也难免凄清无着。
逃亡人的睡眠,本身就如惊弓之鸟,当院子里那个异常声音惊醒彭景的时候,他起身往窗外看,那一下子,他刷地汗毛倒竖 :芭蕉丛中,一张雪白骇人的鬼脸,下面却看不见身子,仿佛就是一张死白脸,在芭蕉叶中上下游动。那脸上能看到三个漆黑的窟窿,分属眼睛和嘴巴位置。彭景屏住呼吸,在适应夜视光线后,他看到了惊悚白脸下的身影,看那身形,比他还要惶恐,因为看它移动之态,明显是慌张害怕的。这时,彭景听到远方似乎有人声喧嚣,紧跟着两个车灯似的光点往这边而来。彭景不敢看时间,怕手机的光惊动了外面的鬼影。这时,他看到那个白脸鬼忽然变出白褂子飘飘,它在芭蕉林中慢慢飘移向路边。在这个弯月如钩的山村黑夜里,那飘然女鬼,悠悠然站在路边一棵大龙眼树下,侧面对着来路远远的车灯,一动不动。就和彭景预料的一样,那些追到火龙果田边的小道口的摩托车,刹车声和灯光同步凝固,他们和他一样,远远看到黑夜
中大树下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只见那白衣飘飘的女鬼,慢慢转身,又往芭蕉屋步态幽浮而来。尽管彭景看到了这个奇怪的鬼的前期变化,但还是被她的步步逼近弄得心跳如鼓起来。与此同时,田边小路那边的两辆摩托车,猛然迅速地消失了。再看正走到芭蕉屋林边的女鬼,已经瘫然在地,看起来像一团灰蒙蒙的水生物瘫在那里。彭景依然不动,在窗口注视着那团东西,终于,它似乎缓过劲来,慢慢地移步小台阶,往芭蕉屋移动。受制于窗框,他渐渐看不到那东西的行进,也谛听不出什么,屋子的楼板也没有响。但彭景已经确定是人。虽然这一幕十分怪异,但彭景并没有介入的兴致。他悄然退回躺下。很意外地,混合在蛙声和蟋蟀虫鸣声中,他隐约分辨出呻吟与哭泣声。
鬼居然哭了。彭景哑然而笑。
哭声一直没有停止,抽噎着、呻吟着,听起来凄凉而绝望。而且,并非是女声。彭景又忍了一会,起身悄悄开门,轻轻慢慢地走了出去。他看到,那团东西就倒在屋外的四季豆架子边。一大堆,像团灰白色的瘪了的大气球。彭景一靠近它就看清了,上端是一张儿童白纸浆面具,雪白的尖脸上,眼洞如窟。近看挺逗。看到突然出现的彭景,那人显然惊骇了,整个屁股往后挪蹭了一下,他也马上看清来者是个瘸子,危险有限。鬼没有站起来,他似乎也精疲力竭了。
彭景说,进屋喝口水吧。
那人真的起身跟彭景进了屋。他把挂在脖子上的白色长裙脱了,面具也摘了。一个小个子男人,耳朵和手腕边都是血迹。彭景给了他一瓶矿泉水。小个子男人说,鬼屋还真有人住啊。
你这是干吗?彭景指指他的行头。
小个子男人唉声叹气了一声。似乎不想多说。
这白裙子和面具哪来的?彭景忍不住地笑,也想让来者放松。
小个子男人答非所问,说,也不知他们会对我老婆、儿子怎样。
有人追打你?
小个子男人悲从中来,泪水成串地往下掉,声音却孔武有力:逼急了,我绝对不像龙尾村李国豪那小子,把自己浇汽油烧死就算完了,我他妈的带煤气瓶冲进他家同归于尽!
李天禄!——你住鬼屋,不知道禄爷?就是他把这屋子里的人都变成鬼的!
这个肌肉发达的小个子男人看起来很爱哭,而且泪水真是多,还有鼻涕。看得彭景很不习惯。在他前后几拨的眼泪讲述中,彭景终于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这对夫妻,因为恩留湾的产业园大开发,打工族越来越多,便筹借资金七十多万在村口开办了一个大超市。没想到,一年来,简直是个噩梦。李天禄是这个大村庄的土皇帝,八九十年代,他就打砸抢横行乡里,刑满释放后,赶上开发建设好时光,他靠贿选当上了村主任。超市一开张,大橱窗就被人砸了大窟窿。夫妻不知道开张要包红包先去敬拜禄爷。这是来购物的村民悄悄告诉他们的。原来这个村规矩很多,生小孩、结婚、盖房子、离婚、死人,都要给村主任家“一个意思”,表示恭敬和通报。老板娘因为一开张落地大橱窗就被砸,心里赌气,就不理睬,结果,三天两头有人来找麻烦。禄爷的二儿子手下有好多个头发染成银白色的小弟,隔一阵子,就来强卖东西。比如,四个灭火器,一般合计两三百元,他们要卖给超市一个就四百五;小夫妻开始不知道这些银发小弟的厉害,拒绝。马上超市就断电了,他们直接剪了电线。没有灯,超市一片黑暗,顾客惊叫四起,胆大心贪的就顺走东西。报警后,警察来了,做了笔录,也不了了之。而且,银发小弟公开进店连续失手打坏商品。小夫妻只好认了,乖乖买下四个灭火器。不久,他们来推销生长期就印有“中秋”两字的苹果,一个苹果九十九块,逼迫超市买下五十个。小夫妻说,这根本卖不出去啊!不管。不买是吗,七八个银发青少年就在超市门口舞刀弄棍,堵住收银台,打骂吓唬顾客;超市没辙,只好讨价还价,买下四十个“中秋”苹果。
开张半年后的一天,这帮银发小弟突然强行往超市里搬赌博机。超市夫妻大怒,坚决不干。在推阻中,超市保安被他们打断了胳膊,超市的门面窗户、小夫妻的汽车玻璃全部被砸
烂,而且,电线再次被剪断,营业无法进行。小夫妻被迫找房东,考虑交付违约金终止租赁协议,撤出超市,没想到,禄爷的二儿子警告房东,如果敢退还租金,让超市撤走,就一把火烧了他们家的房子。房东吓得哀求超市夫妻千万别撤,因为李家真敢烧。小个子男人告诉彭景,这个芭蕉屋,上面那栋新楼,就是多年前一个大年三十晚上,被禄爷的人烧了,里面的老人和孩子都活活烧死了。说经常的,初一十五都有孩子的哭声。也有大人煮饭、打骂孩子的声音。
没有报警?
报什么警啊,又没有证据,村安全员说,是他们家人用火盆不小心,自己烧起来的。实际上谁都知道,禄爷早就要报复他家,因为芭蕉屋的男主人把禄爷的哥哥打死了。虽然这芭蕉屋的男主人陈某也被枪毙了,但是李家这边气没有消,听说,还没有执行死刑,芭蕉屋剩下的家人已经被打得四处逃散,不敢回来。说是李家天天都有人冲过来,不见人就棍子砸、长刀劈,电视、风扇、耕牛、稻谷、锅灶、水缸、碗筷,统统被抢光砸光。天花板也捅烂了。后来是家里的老人因为八十多岁了,实在过不了漂泊躲藏的日子,也想着大过年的,仇家不至少还来打闹,这样,就带着幼小的孙子孙女回来试住,没想到,大年三十就被人烧死了。不过,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反正这芭蕉屋就成了鬼屋。那一家人再也没敢回来。
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装鬼逃跑?
上周,他们硬装在我们超市里的五六架赌博机,被警察没收了。没想到,那些白发小弟竟然要超市赔偿他二万一。简直是疯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运行了几个月,钱都是他们赚走,而我们本来就不让他们进来,怎么警察查处了,倒还要我们赔?!——这太没天理了!
我说没有钱,他们就天天来店里捣乱,乱砸乱拿东西,逼我们交钱。今天下午给我下最后通牒,说今天晚上再拿不到钱,就让我下半辈子坐轮椅。我老婆说报警,但村民都说报警没用;我想不然再借点钱,赔他们几千块,我老婆不肯,说你越软他们越欺负你!晚上,我们一直紧张到快十一点了。我还想他们是不是随便说的,但我老婆觉得他们会来。临睡,她把她的结婚长裙子和儿子玩的白面具塞我包里,说,万一他们真的来闹,你赶紧骑电动车逃,跑不掉就躲进芭蕉屋装鬼。村里人说,这帮孽种不怕警察,就怕那里。等天亮后就直接去报警。她说,谅他们不敢对女人孩子怎么样。结果,我刚睡下,超市卷帘门就被人砸得梆梆哐哐响,我儿子吓得哇哇大哭,那些银发小弟醉醺醺地拼命踢门叫嚣,超市的卷帘门被踹得非常恐怖。我从后门逃走。骑车的时候,翻到沟渠里,腿和腰部都摔伤了。我只好摸黑往芭蕉屋拼命赶。
李天禄不管他儿子吗?
他?来人惊呼,就是他纵容的啊!不然小弟跟着李家混有什么好处?!要不然银发帮威风什么?!禄爷就是真正的黑帮老大!别看他现在当村领导,什么政协委员、什么会长之类,他骨子里就是流氓头子!这些小弟是他的武器。抢选举权,垄断控制重点工程项目的土方、石材,打压外村势力,欺压村民,没有打手怎么行?尤其是抢工地,就跟抢钱一样,谁的小弟多,谁说话就有分量,谁就有钱!那些核心小弟都住在他们家的旧房子里,平时听说没什么工资,但一打架就有奖金,过年过节还有红包拿。这些小弟在整个恩留湾都很吓人,只要你说银发小弟,都知道是禄爷的人。谁都惹不起啊。有个啤酒贩子,糊里糊涂把啤酒卖到石廊村和高福巷村,听说那里已是李家银发帮的地盘,吓得连夜去把啤酒一家一家统统追了回来。
小个子男人说,从禄爷家大门口出来的三五十米的路两边,谁也不敢停车。只要禄爷和他儿子女儿看到有人妨碍他们的车进出,二话不说,直接用白蜡棍砸车。一辆辆砸过去,砸!你有本事,他家赔你,你没本事,砸你活该!
他到底有多少小弟?
不清楚。 听说他两个儿子手下,有什么天王、金刚、罗汉啊,反正小弟一级带一级,树根一样,势力很大。重阳节的时候,我看过那些年轻人给村里的老人们表演节目,台上台下,到处都是白头发。然后台上的小白发给台下的老白发递送李家给的重阳节礼物。看起来心里怪怪的——这个地方太可怕了。
你准备天亮去报警吗?
——唉,其实报也没用。警察,早就是他
们自己人了。听说管我们这边的片警,在金龙公司都有股份。再说,我们又是外乡人,无权无势无根基。你想,龙尾李家市里还有人,都斗不过他。如果能告赢,李国豪用得着浇汽油把自己烧死吗?
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两家本来有旧仇。因为,龙尾李家市里有人,把禄爷抢走的几十亩虾池,逼着退还出来。这是禄爷唯一一次打不过人家。后来,龙尾李家孩子车祸,撞死了禄爷亲戚,开车的孩子差点被禄爷的人当场活埋。后来,听说,他们家奶奶的坟都被禄爷手下给挖空了。烧死人的事更是非常可怕,听说是李国豪因为虾池经营不利,用四十亩虾池抵押,向人贷了款。没想到这背后的真正的老板,是李天禄家。李国豪兄弟经营不利,一时无法扭转败局,资金周转非常困难,他借那高利贷,利息一天就要还三千多!这只是利息啊!还不了,那帮白发小弟就天天上门逼债。而禄爷的女儿李宝船,听说早就看中了李国豪。出事那天下午,李宝船约李国豪,两人和一大帮人一起喝酒唱歌,李宝船说她可以帮忙解决,条件是李国豪娶她。李国豪的脾气和他死去的奶奶一样坏,根本不吃这一套。这里,有人说李宝船给李国豪下了药,有的说就是他酒醉不醒了。这样,李宝船就在李国豪胸口上文了一艘船。意思是她就在李国豪胸口上。李国豪醒来一看,火冒三丈,提着汽油就冲到李天禄家,当着李宝船的面,把汽油哗哗浇到胸口上,然后一把火点燃了。
能不死吗?有人说他就是自杀,还不起高利贷了,以命结账,不拖累家人;有人说是喝醉了,本来只想烧掉胸口上的宝船文身。他父亲李英国一气之下病倒了,好像说是肝癌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三四个月前吧。以前,他们兄弟俩会来我们超市买东西。都非常帅、非常礼貌、非常聪明。我老婆一直说他们完全不像海边农民。
他们家里还剩谁?
听说只有一个哥哥是健全人。叫李国威。反正这一家人很惨。村里人都说他们奶奶被禄爷家掘坟了,坟墓是空的;爷爷痴呆了;一个堂兄弟与禄爷结仇,被人打死在狱中;大伯李美国瘫痪、大婶自杀;现在,李国豪烧死自己,他父亲又重病住院,这个家已经完了。哦,他们还有个城里亲戚,有点权势,但听说搞不过禄爷势力,现在好像也不管乡下亲戚的事了。
你报警的时候,警察不相信怎么办?
不相信?不相信来看啊!我有好多个村民的电话,再不信,他们自己去问好了。不过,他们要说自己是警察,恐怕村里人谁也不敢说真话。
我在市里打黑办有个老乡,要不你把电话给我吧,我帮你问问,看他们知不知道龙庭村的事。
肯定知道!谁都知道银发帮就是黑社会!禄爷就是黑老大!
超市老板冲动之下,给了彭景好几个电话,包括他自己的。不过,给完他马上后悔了,说,哎,这些人都是被禄爷欺负过的本地人,好几个人的腿和手,都是打断接起来的,有两个人甚至都从禄爷儿子胯下爬过的,我是说,他们都能忍啊,我是不是……
小个子男人看彭景瞪着他,嗫嚅着说,我老婆、儿子,我的超市,还在村里。哎……你让你老乡,千万千万别说我是我给的电话啊!
如果李海山是做了替死鬼,那么,杀人者的显影,就有了另一种方向。李天禄结仇的人太多,梳理起来很麻烦,但肯定会有结果,只是需要比较大量的走访调查,需要人力与时间。彭景没有这个优势。他集中精力在目击者证词和湿地公园监控探头画面上思考。根据洪彦的记忆,那帮赏月的文艺青年中的那个撒尿目击者的两次陈述,一次说,看见的骑行者,手上没有东西,一次说,手上好像有报纸包裹的东西。最稳定的部分是:一个全副武装的骑行者,往石坝方向而去。头盔、骑行面巾、夜视镜。看不清面目。他步伐轻捷,一看就是户外运动人的矫健。——看不出男女吗?在警察的追问下,文艺男说,男的……呃,我感觉是男的,我看不清………我从来没有想到是女的。应该,当然是男人吧。——多高?正常男人高度吧,步伐很敏捷洒脱,我不知道,我在桥下低处方便,他在高处,至少,呃……一米七三四吧。
如果此人是凶手,他是骑车进大门的?不一定,彭景知道,天枢山有条土路,也可以骑过来,骑到佛光寺下的天枢山脚下,那里连接着湿地公园后区。在湿地公园前区大门口彭景看到的监控录像里,倒是进出都有骑行者,三三两两,也有人落单。大都是拉风惹眼的骑行服,个个是正常偏瘦体形,短时间,尤其是晚上,真是男女莫辨。但彭景还是放不下大门口缩退、远离监控探头范围的那辆车。他觉得疑惑。也是直觉吧,这车可疑。如果仇杀成立,那么跟踪一辆宝马SUV,骑行是不可能完成的,只能是汽车。彭景心里还是放弃了骑行者。
这辆看不清车号和驾驶人的嫌疑车,在监控里只能大致看出是一辆银灰色的大众宝来。宝来车太普通了,河豚的车不就是银灰宝来?小鹿当时也差点买宝来,要不是一个学生家长在卖马自达,积极表示可以多打折,她买的就是宝来。但这可疑的线索很难推展,除非请洪彦帮忙调沿途监控。如果宝来跟踪宝马的时间足够长,在沿途某个监控点,留下相对清晰的画面是完全有可能的。如果看清前后车牌号,查出车主就简单了。问题在于,在湿地公园大门口,它对案主的SUV又断了跟踪,这种无以为继的线索,洪彦、戴忆果都不会理睬他。
彭景在苦思冥想中,去接了一电水壶的水。水壶边,他看到了河豚的车钥匙。最近至少有三次,彭景没有看到她开车走。之前他有问过,她每次的解释不一,有时说是留给你被讨债时逃难用,有次直接说,没钱加油了。而且,还特别加了一句,养你,我现在负担太重了。彭景觉得第一个理由比较真。第二个理由,他不当一回事。因为,他已经确定这个女孩出手阔绰。冰箱里大都是进口食品,荷兰奶粉啊,新西兰奇异果啊,美国花生酱蓝莓酱啊,澳洲雪花牛肉啊。看来广告行业真是暴利。他也再次感到这个对自己毫不设防的女孩的任性与天真。要是家里知道她竟然收养一个来路不清的男人,那绝对要地震翻天的。
中午的村庄,在阳光下寂静。彭景在窗上看着河豚的银灰色宝来屁股露在太阳暴晒中,突然有了下去看看的冲动。他坐进了车里。车里闷热,一如既往整洁干净,最特别的依然是里面浓郁的米兰清香,这就是每天傍晚,河豚回来裹挟而来的好闻香气,像是沐浴过后的芬芳。几次之后,彭景才断定是米兰的香味。分局院子里有很多片米兰,彭景办公室窗外,也有一小片。阳光越炽烈,那些小米粒般的花儿,就香味越蒸腾,但是,再浓郁,它也是清透的,就像一阵风。它从来不会包裹纠缠人。
车里太热了,彭景推开门,但是,鬼使神差,出来的他,又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他仔细打量着后座,眼睛停留在刚才他在驾驶座扭头看到的一个小疙瘩上——在后排中座位安全带扣眼边的椅缝里,露有一个微小的暗蓝点。彭景把那个暗蓝点抠出来,很像图钉,比分币略小,像个塑料蓝图钉。他拿在手上转,不明白这是什么。最后,彭景打开了后备厢。宝来后备厢不大,一个大纸包,放在一个透明提袋里,提袋印着“空调毯”字迹。塑料提袋下是一个折叠的自行车。旁边还有一大盒旧CD片,角落里还扒拉出几个小红木盒。一看就是扔在后备厢里基本忘记的物品,彭景把它们打开,居然是很通透的缅甸玉镯,里面有标价签一万两千多。再看深处,还有一个的黑金色小长盒子,盒子看上去像小鹿化妆台摆放那些精华露之类的东西,彭景随手拿过,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彭景仔细辨认,titleist ball in golf,高尔夫球?她那个室友的物品?还有一把超级大的黑伞,一个钢质的宽檐帽子。彭景把它理解成奇怪的太阳帽。彭景还是打开了空调毯透明提袋里面的纸张包装物,是两件黑色的海青。海青是僧俗二众礼佛时穿的宽袍礼服。彭景苦笑。海青折叠得很整齐。这么多天了,她居然都还没有去还给佛光寺。那天,不是法师给了这两件海青,他们两个绝对不可能逃离湿地公园的关卡。
彭景回到芭蕉屋。
煮了两包方便面,照例打入两个鸡蛋。他吃腻的时候,还可以吃河豚在超市里买的早餐馒头、饺子之类速冻食品,她也教他怎么用微波炉煎牛排。彭景说,我不吃牛肉。还有一大包冲饮汤类,鸡肉汤、玉米浓汤等等。短暂的午休之后,彭景又掏出那个足迹模型。
陌生的男人是豆包先发现的,它毫无声息地就扑了出去。豆包的激烈身影,把彭景吓了
一大跳。他急忙把足迹模型藏进床下,与此同时,他听到外面人极力克制的喊叫和跺脚闪避的动静,那人喊的是,小河!彭景走了出去,喝住也叫小河的豆包。院子里,芭蕉树阴影边,一个非常高大帅气的男人,正被豆包逼进芭蕉林。看到彭景,他似乎并不吃惊。豆包退回彭景身边。那个男人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一包东西捡起来,说,我给我妹妹送点东西。
他并不看彭景,径直进了屋,并一路保持着防范豆包的姿态,不时看着豆包。彭景跟着回屋,看他熟稔地打开冰箱冷冻层,把一个大塑料盒塞进去。彭景以为这个男人会注意他,会问些什么,但是,他不仅没有,而且似乎尽量避开彭景的目光。这让彭景觉得,他完全知道他的存在,甚至对他的情况早就很清楚。但是,彭景又能感觉到来人心里似乎有事。
你坐吧。彭景说。
男人迟疑着,看着窗外,又看自己的皮凉鞋尖,轻轻摩擦整治着一块并不存在的鞋底疙瘩。彭景有点尴尬。这个男人第一眼看起来很帅气阳光,可是,多看一眼,就能感觉到他有一种羞怯惶然的委顿感,就像做不来考题、交卷铃声就要响起的沮丧孩子。这个神情,又让他呈现出伤悲的女性气质。真是毁了这一身大好的阳刚帅气。
彭景说,你是河豚哥哥?
彭景突然想到河豚小时候怎么都数不到一百的狼狈可笑。这是拯救她的哪一位哥哥呢?好像她只剩一个哥哥了吧。来人并不回答他的疑问,潦草地看了一眼彭景,那目光就像风一样,滑过彭景的眼睛。男人说,你要住这多久?
这个问题很棒,彭景觉得,这就像一个疼爱任性妹妹的哥哥应该关注的问题。这个问题,让彭景明白,来人的怪异,不过就是妹妹已经告诉了哥哥自己荒唐的一切,而哥哥反对妹妹这样对待一个莫名其妙的逃债男人。
彭景讨好地说,很快……
彭景在回答自己将“很快离去”之时,忽然感受到什么撞击到自己心房。有点模糊却坚韧尖细。他碰触到了他始终忽略或下意识回避的情感结晶。现在,出于本能的生存策略,他很乐意给那个帅气哥哥一个爱的错觉,而这样猝不及防的仓促应对,使他蓦然检视到自己心里沉着对女孩复杂的、无形的情感铁锚。他更加认为来人是在确认或鼓励那种早离早散的切割,这也让他有些微不自在,甚至有点像被人看破奸情,或仿佛自己在拐骗幼女。一下子,彭景也无法直视来人了。但他获得了另一种与他真实身份无关的轻松。
来人轮流看着窗外芭蕉和自己的鞋尖。他并不走,却又不再说什么。彭景说,我不会伤害她。我会很珍惜的。来人抬眼看了彭景一眼,目光再次如风滑过。彭景尴尬至极,说,你们姓何吗?我是说,她为什么叫河豚?
你见过河豚吗?
彭景说,呃,在汤里面见过。冒死吃过河豚一两次。
河豚很可爱。它生气害怕的时候,危险的时候,想自我保护的时候,它就鼓胖壮大自己的身子,就像气球一样。它只是想让敌人住手。如果你不吃它,它就没有毒。
啊,哦。彭景说。
两人又无话可说了。彭景心里想我的天,他为什么还不走呢?
你从哪里来?彭景又找到一个话题。
她不接我电话。来人依然没有回答彭景的意思,他说,麻烦你转告她,我们对她很担心。请她……请你一定告诉她,还是保重吧。
彭景说,我知道,我一定。我们只是……那个,我是说……彭景说着发现来人已经直起身子,对于彭景的表白,他含混地点头,潦草地表示了理解。转眼他已经走出了屋子。彭景到窗口,目送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走出院子拐上阳光炽烈的土路,恹恹地走向一辆皮卡车。
摸不着头脑。完全摸不着头脑。彭景回到桌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也许,女孩家里已经吵翻了,做哥哥的,就是来看一眼这个混账的同居男人的。如果是自己的妹妹,莫名其妙跟来路不明的男人同居,做哥哥的、做父母的会怎么想呢?只会比这个好哥哥更尴尬、更恼火、更愤怒。
不过,彭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彭景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他把来人塞进去的盒子掏出来,打开外面的塑料袋,里面
是个盖子不太能合拢的大号白餐盒,再打开,里面装满了软壳虾,至少两斤。彭景把它盖上,突然,他看到了白色塑料袋上有一行油性粗笔写的字:虾蟹硬壳宝 李国 。之后是一串手机号码。彭景把塑料袋拿出来,细看袋子,塑料袋来自“永旺”水产药业,一行广告手写字体字:您值得信赖的水产药专家。照着光线,他仔细辨认失却的笔画,隐约好像是“豪”字。字的上半部分被磨损了,看不清楚,但是下半部分肯定错不了,要不就是李国家?应该没有人这么起名字。
国豪,李国豪,这个名字有点熟啊。
否极泰来是有道理的。李天禄算是交了好运。禄爷一宽心,看海山的狐狸脸老婆都顺眼了,亲自去看望她,还随手发放了够分量的福利。禄爷在李海山的牌位前告诉侄儿,说,感谢你最后的帮助,现在,老林和我关系处得越来越不错,老林其实也没有别的爱好,工作之余打点球,调剂调剂。他的秘书小马说,老林最欣赏我的是义气、嘴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轻易给领导添麻烦的,只要这个关系在,我们就有真正的靠山。这点钱,值得花。
高尔夫,李天禄过去打得少,也不是很用心,一般都是赌友联系好了场次,他就去了。球童好坏他也不太上心,打不好就发脾气换球童。因为无论政企地位、社会关系还是球技,禄爷都是属于阳光高尔夫进出人物中层次偏低的。好球童基本接触不到,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懂,懂也预约不到A级里的好球童。而好球童不想伺候你,就是有空,也会说有人预约了。
李海山死之前,李天禄大概有两三次是跟汪李婳同组的,因为有个火锅城老板,特别能缠磨汪李婳下场。不过,李海山死的那天,汪李婳直接做了禄爷的球童。当时,汪李婳刚刚结束两场球,回到出发台。她的第一场约球是清晨六点多,两个打九洞的客人,这都是过把瘾就赶去上班的老总们;第二场是十八洞的,九点半下的场,两点左右结束。汪李婳刚刚回到出发服务台,李天禄和几个朋友进来了。总台以为汪李婳不会同意再接,连着两场,球童今天至少步行了四十公里,精疲力竭了,也挣够了。没想到,汪李婳一个点头,她同意了。喜出望外的总台经理对客人们热烈感叹小汪的辛苦、技术、服务品质,夸她的抢手。事实上,汪李婳也确实几乎没有随机派单的,都是被客人预约点场的。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有超越一般球童的高收入。总台夸得汪李婳恶心,是对救场的感激,也显然让客人获得了天上掉馅饼的莫大欢心。李天禄对汪李婳的感觉不错,正如台湾客人评价她,这球童一脸霸道气质,笑起来的时候,美得简直令人感激涕零。李天禄看着她难得的笑,心里确实舒展。
海山死后,李天禄带领三个“钦定”台湾客下场的那次,汪李婳也非常给面子。但那天,李天禄很丢人,居然紧张到“挥杆麻痹症”。他不确定自己选的杆对不对,风向判断是否可靠,对方向也没有把握,他的胳膊、肩膀、颈部,甚至全身都僵硬了。作为一个市领导的黑暗使者,不知不觉间,他似乎也感到“招商引资匹夫有责”的莫名压力。他想台湾客人可能正在暗暗笑话他的土气。他的球童一直提醒他:松弛点!握杆放松放松!禄爷一头大汗。汪李婳走过来,把他的杆轻轻拿掉,示意他按基本站位,弯腰,让两只胳膊自然垂放于身体前面,然后,跟着她摆动两只胳膊做弯腰拍掌动作。重复了几次,她让禄爷仔细感受自己胳膊的重量。渐渐地,李天禄的胳膊和肩膀悬挂的紧张感消失了。
好了,没事了。汪李婳说,身体越放松,杆头速度才越大。
乒乓球爱好者的市领导老林,下场两次,就让大家看到了他的高尔夫球天赋。只是他下场,好像行窃似的有点心虚,不事张扬。他从来不和市里那些大企业家、名流界人士球手入场。他总是安静地和禄爷有时一起来练个早球,晚上没有应酬,也会悄悄和李天禄过来,进入VIP包间连接的发球台,练个晚球就走。他总是避开人多时段。虽然下场,但他的水平,基本不能叫打球,只能算实战演练。虽然悟性高,但想成为一个真正的高球手,绝对需要再花下大把时间。老林似乎还特别乐意球童汪李婳跟随。老林喜欢汪球童,禄爷自然热情相让,自己只能另请其他球童。但是,说起
来汪李婳对禄爷还真是不薄,有一天,禄爷低劣的随挥动作,居然把自己旋进了沙坑里。他记得,老林做了个夸张友善的目瞪口呆表情,禄爷感到丢脸至极。在老林面前,李天禄虽然殷勤有加,但他还是有意无意以老手自居的。当时,禄爷的球童咬着嘴笑,从沙坑里把他拉起,汪李婳随口说了一句,你重心过度移向脚踝的外侧,破坏了平衡性,挥杆路径就乱了。禄爷说,有空你指导我啊。汪李婳点头一笑。禄爷有微妙苦衷的,和老林一起来,汪李婳如果有空,绝对的、当然的,她必须是老林的球童,没他的份。尽管小费都是禄爷出的。所以,禄爷根本就没有机会跟汪李婳长进球艺。
禄爷没有想到,汪李婳言而有信。有一天,老林出差回来,想悄悄放松一下。李天禄提前一日,约汪李婳打球。汪李婳说,已经有人约了。周末客人太多了。没想到汪李婳随后打来电话,补偿似的说,你真想打好球,想学好标准的“随挥收杆”动作,我帮你试试。早上六点的早场,我会比较有空。要是你一个人就来打九洞吧,那时客人也少,我可以一路教你,包括你一直克服不了的过早地把杆头拉向里侧。或者,我推荐你去找我的老师,他在练习场当总教练。
不不,李天禄说,你教,你指导我。
那到时再约吧。汪李婳说,反正我只有早场比较有空哦。
戴忆果回复彭景,他询问的电话号码,曾经属于一个叫李国豪的人。家住恩留湾龙庭村龙尾后社。因使用人今年四月起就欠费而停机。
彭景暗暗吃惊。这个李国豪,不就是超市老板所说的,不慎借到李天禄家高利贷的倒霉蛋,因为不愿以身抵债,直接把自己烧死在李家门口的人?这样就可以推断,送软壳虾的男人,就是河豚大哥哥,烧死自己的人,就是河豚的小哥哥。彭景隐约记得,当时从昏睡中醒来,他接受女孩盘问时,说自己是高利贷逃债人,那个女孩就告诉他,她的一个朋友因为高利贷把自己烧死了。也就是说,女孩一开始就告诉了他一个惨烈的故事标题。
这家人是李天禄的首要仇人吗?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是凶手? 回忆那个家伙的样子,那种不对劲不踏实的感觉又冒出来了。是,他几乎不正眼和彭景交流,如果他带着对糊涂妹妹的同居者兴师问罪的心,应该是咄咄逼人的才合理。事实上,他更像是心事重重的人,他对妹妹的混蛋同居男人,完全没有应该的敌意审视,没有激烈的怒气。他似乎来之前,就处理好了这种相遇的情绪波澜;他是平静的、理性的,是的,他也从来没有回答过彭景的任何问题。他对彭景没有任何好奇心、剖视欲。这是反常的。
那么,这样一个男人,真的是复仇者?他心里有鬼?他真的可以用角钢连续劈杀两个人吗?也不太像啊,彭景有点困惑。那个男人靠在门边、眼光像风一样滑过彭景的样子,就像一个粉饰怯生感的少年, 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没错,是息事宁人的疲惫无力感。
河豚是次日晚上天黑后回来的,带来三份据说很有名的“找婆冬粉鸭”,还有一提啤酒。显然,她早知道有人给她送了软壳虾,所以,一进屋,就掏出了携带的各色调味品,然后把冰箱的虾拿出来,直接放进微波炉解冻。彭景说,一次吃不了那么多吧。她说,剩了你明天还可以吃啊。会非常好吃的!所以,很可能我们一点都剩不下。
未必,我的牙有点发软。彭景说。
河豚带来的调味品有面粉、二锅头、孜然粉、生抽和糖。她把解冻后的虾放进大玻璃碗中,然后投料腌渍,最后是裹鸡蛋面粉汁。河豚边忙边说,会把你吃呆的!非常非常好吃!不过,微波炉效果不如煤气明火,那种油锅,烧热后,虾一下去,三秒钟,那股酥香气就冲天啦。
彭景说,你大哥很帅。
对。我外公外婆一家,井水好,祖祖辈辈都是人间一流的帅哥美女。
你二哥大你几岁?
二哥?我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你也告诉过我,他被高利贷逼死了。
河豚抬头看了彭景一眼,低头拌虾。玻璃大碗还是小,两只软塌塌的虾相继滑了出来。彭景帮她捡进去,一颗水珠滴在玻璃碗上。两
人都僵了一下,随即,另一颗水滴掉了下来。彭景不忍看女孩。河豚说,这大玻璃碗是拌沙拉的……
声音是平稳的,但是,又有两颗大泪珠掉进玻璃碗中。
彭景起身,抱住了女孩:
别……再哭,就太咸了。
河豚放声大哭。
彭景一直抱着她。
这一顿嚎啕恸哭,让女孩像浴后的婴儿,所有的头发都后掠,小麦色的肌肤上,闪动着美丽年华的光泽。洗过脸的女孩,除了鼻尖还有点发红,她已经若无其事。她始终什么也没有说,又开始忙碌美食。拌透腌制好的软壳虾,被她分三份放进微波炉中。她说,如果你觉得好吃,想自己做,要记住哦,二锅头要最后倒,高火五分钟!
要那么多眼泪,我做不了。我天生不会哭。
彭景揶揄了一句,也是想继续捡起话题,但河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微波炉酥炸软壳虾,还没有“叮”地灭灯开门,就整个屋子异香扑鼻。彭景的肚子咕咕直叫,我的天啊,他说,真的太想吃了!
两人喝着啤酒,吃着软壳虾。找婆冬粉鸭也非常鲜美。彭景感叹,的确是人间美食啊!如果这个时候,逼债的人突然冲出来,我一定请求他们让我吃完这些虾,之后要杀要剐随便吧。河豚说,你这话,我外婆最爱听了。不过,如果真的讨债的人来了,只要我在,你一定死不了。
为什么?!
因为,河豚狡狯地笑了,因为我会拼死保护你!因为我和我外婆一样,会做最好吃的酥炸软壳虾!
你妈会吗?
你平时和哥哥们在一起多,还是和爸妈在一起多?
我和我自己在一起。
为什么不和爸妈在一起呢?
因为我讨厌自私的人。
我告诉你,瘸子,越有钱越有势的人,越自私!他们害怕失去,他们害怕更大的权势,他们见死不救有难不帮,就是害怕失去一点点屁大的东西。
彭景咬到了裂牙,口腔的疼痛闪电,让他一下捂住腮帮。
彭景含糊点头:让你买牙线,你又老忘。
啊,明天!河豚笑,小时候,我一个同学妈妈当牙医。她说,牙医能挣很多钱。因为我们每个人,只有一个头、一套内脏。眼睛耳朵手脚也才两份。可是,牙齿就多了,整一个牙齿,就收一笔钱,一口牙可以挣它几十笔啊。我想,我就当牙医吧,钱多,除恶,又干净。只要不把好牙齿当坏牙齿拔掉,就不会出问题。
彭景缓过劲了,笑道, 是啊,总比做骗人的广告商好。
那是当然。做一个拔除坏牙的人,是高尚的。
这和高尚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的牙齿没有坏透。
好吧。不说你的童年梦了,说说你大哥吧。我觉得他很担心你。
我等下就去找他。
我陪你去吧。
你是想找死,还是找打?
龙庭村我去过。
谁说我要去那地方了?嘿,芭蕉壮士,河豚眯眼似笑非笑,海鲜果然壮阳啊。
临出门,河豚再度转身说,瘸子,要不要给你带点牙痛药?
彭景摇头。女孩咕哝着,也是,你吃了那么多。
到了院子里,女孩在下面小声喊:喂,瘸子,牙医要是把你的好牙当蛀牙拔了,他其实也会很难过的。
洪彦给彭景回电话说,他让他看的那个暗蓝色塑料“图钉”,已经查明,是打高尔夫球的用品:mark——球手在攻上果岭后,用马克把球位标示住,才可以把球拿离地面。这有利于避免妨碍他球的进洞线,也可以清理球上所黏附的杂物。
——高尔夫用品?——高尔夫?
到底还是陌生领域。彭景开始翻书。河豚的前同居人遗留下一些相关书籍与旧杂志,其实之前,因为无聊,他也有随意翻阅浏览过,但现在,他觉得需要深入了解高尔夫了。连续几天,彭景都在阅读芭蕉屋里的高球类书籍杂志,虽然完全是纸上谈兵,读得云来雾去,但至少,他比过去了解了高尔夫的世界。
几天后,彭景在电话里问戴忆果,如果我当时是用地上随手捡起的角钢,那么,死者创面会有点锈迹什么的微量物吗?
我没有找到。戴忆果说。我也从来就没有肯定致伤物是角钢。
我想问你,如果凶器是高尔夫球杆呢?它的杆头是金属的。
我想想……戴忆果静默了一会说,我没玩过高尔夫,也没有近距离看过球杆。现在,我脑子里,只有一点过往广告图片和影像的淡漠模糊印记。它的杆头好像有个角度,豆瓣似的吧?嗯,如果是这样,我想创口边缘体现的致伤物作用面的特征,可能会更合理一些。你给我一两天时间吧。我研究一下。
大吃了一顿酥炸软壳虾后,连续多日,河豚都不见影踪。连人带车都不见了,有时就是发个短信,让彭景自己煮点冻饺子吃。她说他们的一个户外灯箱广告,涉嫌违反广告法,正在哀求工商管理部门手下留情处罚从轻;还有一家大的广告公司,准备和他们谈合作,也可能就是兼并或者出卖,所以,算账、吃请、谈判,很忙乱。
此时,彭景很想见到她。在芭蕉屋住了这么久,彭景第一次给河豚打电话:
微波炉坏了,我不能天天开水泡面啊。
河豚说,克服一下下。
哎这么包养人不对吧?
嘿,好好吃吧,以后你会想念鬼屋泡面的。
叫不回来,彭景也没辙。除了细读高球书,他开始更加仔细地在芭蕉屋搜索,包括爬上那个蜘蛛网尘封的阁楼。他在厨房破败的碗柜边的一个旧纸箱里,找到了两双满是灰尘的鞋子,其中一双是匡威球鞋,二十三码的样子,还有一双是高跟鞋,很新,也是二十三码,看上去比球鞋短。是河豚的吗?彭景感觉码数短了,一比对,果然比戴忆果的足迹模型短。他小心地把它们放回去。他在转悠中意外看到遥控器可用电池,把它装进落满灰尘的电视遥控器里。电视依然无法开机,他试了试,按遥控器上的电源键,使电视机转为待机状态,然后再按了遥控器上的待机键。电视恢复正常了。显示屏一显影,画面就是高尔夫赛的频道。如果是过去,彭景肯定换频道,但是现在,他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转播的是2010年莱德杯高尔夫球对抗赛。仓促储备起的知识点,已经让彭景明白,这是每两年举行一次的国际高尔夫球顶级赛事。是美国队与欧洲队的高手对抗赛。确实精彩,引人入胜。
两天后的晚上,戴忆果打来电话。她说,我的分析,不一定靠谱。因为我毫无高尔夫实际经验,我只是在两个打球的朋友帮助下,用瓜类物做了一些试验。也不是很有把握。现在我只能就录像和照片、文字、行家意见及粗糙试验得出的研究资料告诉你。你不用太当一回事。根据其创缘、创角以及创腔、创壁特征,相比角钢,我更倾向于你是用高尔夫球杆实施了打击。也就是说,致伤物是高尔夫球杆可能会更合理些。此外,顺便告诉你一些资讯:泰格·伍兹的击球,球在离开球杆那一瞬间的速度为每秒八十米。你当然没有这么专业的力道。高球行家介绍说,高球杆的杀伤力非常大,一个好的球手,他调度的是身体的核心力量,是靠腰腹力量产生的离心力挥杆的。我们还举老虎的例子,球杆质量远大于球的质量,球杆最末端运动线速度为40m/s,根据物理老师教我们的,假设老虎的开球一号木杆1.15米,臂长0.65米,球杆重0.5公斤,则球杆的平均运动速度为32.5m/s,球杆动能为(0.5×32.5^2)/2=264焦耳。相当于一公斤的东西,从26.4米的高度掉下来砸到人——开瓢容易啊。
好吧。结论?
我倾向于——你使用的是高尔夫铁杆。
彭景说,那个你念念不忘的足迹模型,是在尸体的什么位置?
不是发你位置图了吗?
这个位置,忆果,够高尔夫球杆的挥击吗?
当然。够。很够。
球手右脚蹬地,能够加快挥杆速度。我觉得,你刚才的高球研究,让我更确定了足迹顺时针的轻微“拧痕”是怎么形成的。
嘿嘿。戴忆果干笑。
你在想什么?
如果错了,是不是算我带你跑偏的?
如果对了,你要知道知音难遇。
汪李婳这一周非常忙。因为“阳光国际女子高尔夫赛”,世界一百多名女子顶尖高手参赛,总奖金为二十五万欧元。虽然国际大赛赛时为周五到周日,但大赛的前三天,就有进入高校互动、职业业余配对赛等配套活动与赛事,因此,球场上上下下一片忙碌。有了汪李婳的承诺,李天禄已经两次打她电话,单约早球,都没有成功。搞得李天禄郁闷失落。所以,周日国际赛事一结束,汪李婳就用轮休期处理了比较急的事务,周二上午就回复了李天禄,说周三可以打早球。李天禄喜出望外。周二傍晚,汪李婳又来电,说看天气预报明天有雨,要不要改期?不要!李天禄说,一点小雨算什么?!
汪李婳把周二完整地留给了自己。她把车子开到天枢山脚下,然后背着一个大双肩包,进了山门。山门通往大殿的青砖大道上,有三五成群、三三两两的信徒与游客在错落行走;而山门往左是山。古木临照下,有一条上行于巨石苍苍、杂树掩映的石阶小道,汪李婳三步两步地往上跳跑。近山顶处,她来到一块巨大的、斜披于山崖上的、状若斜屋顶的整石前。倾斜的平整的巨石上,可以站立二三十人俯视湿地公园。屋顶巨石下有一个竹片编制的单开门。汪李婳站在门前,很快地,有人从里面把竹制门打开了。是个石下通道,里面很幽暗,适应光线后,就知道,那是通过头顶上巨石的一条石下洞穴路。走了十来米后,前方出现光亮。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巨石下的幽暗石道,洞口迎面就是一大片竹林。下午的太阳光,斜着穿过竹林。满地竹子落叶,湛然法师就坐在竹林空地中的一把竹椅上。他前面布满干苔藓的青石悬崖护栏上放着一本线装旧书,膝上还有一本正在看的。看到汪李婳,他微微颔首。
为汪李婳开门的小和尚退出这块竹林地。他一直退到巨石高顶边,几步石阶上,有一间稻草铺顶的小木屋子,门楣上写着“阿兰若”。木屋前,窄小的青砖院子里,有几位和尚和男女居士在忙碌着翻晒收拾什么,之后,先后有两位居士到竹林边,跟湛然法师道别,两个都是远远行地伏地跪拜礼,然后默默退开。湛然师父也是微微颌首。
汪李婳在湛然法师面前的小竹椅上坐下,说,今天我可以在这玩多久?
湛然法师微笑,你不会再来了。
汪李婳也笑,拉出胸口挂的一个玉片佛像:外婆带我来的第一次,你就给了我这个。快二十年了,我经常戴着。我是不是很辜负法师?
阿弥陀佛。湛然法师缓缓摇头:种子生现行,现行熏种子。
有一个问题,我还是想问问法师。我外婆讲过一个故事,说释迦牟尼佛为了救船上的很多人,而杀死了同船的一个恶人,由此积累了很多功德。虽然是杀人,但是出发点是为了避免这个恶人因为杀人而堕入地狱,也为了救同船的其他人。这种杀人,并不是恶,而是善。
湛然法师闭目:我所知道的是,要到一定境界的菩萨,才能以杀度生。而且一般杀的是三恶道的众生,是使它解脱恶道投生善道来修行。没有到那个境界去杀度,你只不过是造下了杀业。
法师,我在想,我七八岁第一次来的时候,法师就一直知道我是谁。
汪李婳把颈链佛像双手托还给湛然法师。湛然法师没有看她。
心垢本来轻浅,却不敌随业流转。湛然法师悲悯地看着穿过竹林的金色阳光,轻缓地吁了一口气:可惜了上根利智啊。法师接过颈链,擦拭了佛像,还给汪李婳,示意她重新戴上。汪李婳笑着摇头,我觉得值得。汪李婳把颈链佛像放在悬崖护栏上的线装经书上,说,那我就从地狱道开始重修吧。
随后,汪李婳打开脚边的大双肩包,把里
面的物什一一掏出来。一包一包,是菌菇干货、植物蛋白粉、马蹄酥之类素食用品。最后掏出来的是包好的两件黑色薄袍。汪李婳把它们码好,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停留在她刚才放在经书上的颈链佛像上,她看了看法师。法师慈目悲悯广远。她拿起,又重新戴上。随即,她学着刚才看到的居士们告辞时的辞行礼,有点笨拙地伏地拜别。刚才带她进来的小和尚,从“阿兰若”小屋台阶上下来,把她送往巨石下的通道。
在跨进石下通道竹制门时,汪李婳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湛然法师正目送着她,法师缓缓合掌闭目:阿弥陀佛。
汪李婳的车在市区行驶。长长的木芙蓉大道两边,芙蓉花枝头红白缤纷,地下团团落英红紫绚烂。还没有到下班高峰期,路宽车稀,阳光清透。她恣肆地把车不时开得像溜冰,一路引发了许多受惊的司机叫骂,有司机赶上她降窗怒骂:喝多找死啊——汪李婳就笑,猝不及防的司机,被那个莲花粲然之笑惊艳得车子也几乎蛇形如醉。
汪李婳车子在中山公园西门停下。西门浅灰色的拱顶上,蓝天清澈无垠,绿树间红砖白墙错落,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后座上的女孩长发和笑声,都有如旗帜飘扬;透过公园铸铁白漆栅栏,能看到公园湖边,绿柳披拂如流苏,轻触水面;错落在绿草地上的刺桐树红花夺目,每一棵落下的花瓣,依然灼灼如血;一个白衣母亲抱举着咿呀宝贝,在桂花树下嗅闻桂花花香;一辆皮卡车里的几大筐卷心菜,新鲜得卷边,她想到了明炉手撕包菜。到处都是生活的美意,静好年华绵延。走过白漆铸铁栅栏,她开始走下地下通道。那对流浪老艺人,也是她惜别的对象。在地道中间段,她听到了旋律,好像是《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她慢慢走近老艺人的摊子,大个子的女老艺人依然是麻花辫,双眼轻闭;小个子的男老艺人依然是衬衫敞怀,里面是白T恤。照例,放钱的钵子里只有几张五元、一元的。精明的男老艺人可能又把钱藏起来了。汪李婳把牛仔裤后口袋里买菌菇类干货剩下的几百元都掏出来,轻轻放在了那个钵子里,然后轻轻离去。大约在她走出十来步后,突然地,旋律突变,没错,是《贝加尔湖畔》。她始终不明白,老艺人是用什么弄出了如此逼真的关门声,嘭的那一声离别的门响,她的心一下子抽搐了。她听到了永远的离绪别情,汪李婳不由收脚站定,身后,《贝加尔湖畔》的旋律,萦绕弥漫震颤了整个地下通道:
多少年以后
如云般游走
那变换的脚步
让我们难牵手
这一生一世
这时间太少
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就在某一天
你忽然出现
你清澈又神秘
在贝加尔湖畔
汪李婳入定般站着,没有回头。如果不是泪流满面,她就像石化了一样。直到整个旋律结束,汪李婳都没有回头。旋律停止了,身后静谧得不像一个工作日的下午。世界仿佛特别留出了这么一个告别的时空。汪李婳没有回头,她继续往前,走到通道口,强烈的日光从阶梯口洒下,她一脚踏上台阶的时候,终于回望了隧道深处:两个流浪老艺人都站着,手持乐器,面对着汪李婳离去的方向,目送她的远行。汪李婳再次泪水满眶。她大步蹬上台阶 。
坏消息是,洪彦查了邮储银行的高清监控探头,那个时间段的录像里,根本没有看到彭景跑步经过的身影。洪彦说,就凭这,我们又该打你一顿。彭景很无奈,但是,还有好消息。洪彦虽然病休在家,但他凭惊人的记忆力,很肯定地告诉彭景,撒尿文艺男在一次供述中说到,自行车骑行者,好像手里拿着报纸包的细长状物。洪彦说,此人的联系电话我记不住,确定要,我就找其他兄弟帮你看。
彭景说,多细多长?
洪彦说,记得没有人追问。他的陈述内容不对领导的侦办思路,可能就忽略过去了。
彭景生气:万一是他妈的三角铁呢?也不问?!
唔,撒尿男是说“好像”。再说,随手捡的凶器,也不可能再随手捡到报纸包吧。
彭景嘀咕,撒尿,拿细长物干什么,又不是打点滴。
还有,彭哥,医生宣布,老丁这辈子就是植物人了。他妻子恨不得亲手枪毙你。
上次不是说感谢我吗?
认识境界提高了:要不是你杀人,老丁现在好好的!
彭景沮丧,但还有更好的消息。实际上,就是这个更好的消息,让彭景不在意洪彦反馈的打击。彭景在芭蕉屋河豚习惯停车的位置,终于找到并拍摄下一个相对完整的脚印,和石膏模型比对后,他没有把握,就把照片彩信发给戴忆果,请求同一认定。戴忆果抱怨着,说像素太差,光线没有表现力,几乎看不清细节。彭景哀求她仔细用心。两天后的下午,戴忆果骂骂咧咧地回复说,比对完了,如果没有判断错,它和现场那个大半个带顺时针方向“拧痕”的球鞋印,从步态特征点上分析,有50%的相似度。只要他乐意,她也可以倾向于认定是同一个人。
“是”与“不是”各一半?——该死的相似度!彭景得寸进尺:帮我调监控吧忆果,我要案发那一天,被害人借用的宝马SUV去现场前的路线。你帮我看尾随它的后面的银灰色的宝来车。我要它的车号,确认车主。
忆果说,我今晚飞上海,有个华东区专业交流论坛。为了你的破事,我的论文到现在还没有写完!
该死!就差临门一脚。
少来啦,你到处都是临门一脚!
彭景无可奈何。
临门感烧灼的彭景,再次打河豚电话。河豚说,晚上有朋友生日聚会。彭景说,你已经五六天没回来了,微波炉不拿去修,车子也不留给我用,狗粮也见底了。你饿死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也是哦。河豚笑,但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吃芭蕉屋的开水泡面。以后你再想念也没有了。好好吃吧。
你的意思是——你明天会回来?
嗯,尽量。你想吃什么?
找婆冬粉鸭。啤酒软壳虾。
月亮清辉万丈,大地沉潜静谧。从芭蕉屋的窗口,清白的月光像一节火车厢一样投洒进来,把芭蕉屋的两张小床,隔如两边站台。河豚轻手轻脚地进屋,已经过了十二点。彭景仰睡在自己的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他怕热,赤膊着,也拒用蚊帐。浴巾的一角,斜搭在腹部。
河豚看着芭蕉屋月光站台上安睡的人。自从佛光寺师父把他的长发胡须剃光之后,她就觉得他就像换了一个人。那个清晨,他穿着黑色海青,和穿海青的她一起衣袂飘飘走出山门,坦然穿过警方层层关卡之际,她真的觉得这个男人太复杂太帅了。他像黑洞一样危险,也像黑洞一样充满魅力。
其实河豚的汽车声还在几十米外的村路口时,豆包就开始兴奋低鸣了。听着车辆熄火、在窗外的轻轻关门声,听着小屋轻轻的开门声,彭景一动不动。她终于来了。他看着豆包扑进河豚的怀里,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冰箱对着大门好不好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