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门历代都是以电影玉蒲团之玉心心经为名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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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沙弥做完功课,回头看见方丈正站在大雄宝殿外,若有所思地望着天,手中的念珠一圈一圈在指尖划过。  此时的天空已是乌云密布,一点点湛蓝被吞噬,直至变成深黑。那黑色的前爪翻过远处的阿祁山,刹那间整个天地都被晕染成深墨色,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华光刺破黑云,直逼那九万里之下的土地。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震天动地,如狼般咆哮着。  “师傅,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小沙弥缓缓道。  方丈慨然点头:“是啊,是要下一场大雨……”  顷刻,狂风大作,吹得寺里的树枝都弯了腰,风卷过山谷,呜咽声如泣如诉。  良久,方丈才再次打破沉寂,偏过头,望着身后的小沙弥淡淡道:“元清,随为师下山去迎一迎贵人。”  元清瞅了瞅早已黑沉的天空,皱了皱眉:“现在就去么?似乎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无妨。”方丈淡淡道,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乌苏,定远侯府。  火红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曳着,厅堂回廊一片模糊的晕红,看上去甚是诡异。  里屋不时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屋内的烛火烧得“哔啵”作响,烛火的荧光映照着女子惨白的面庞,抓着床帏的手瞬间滑下,仿佛飘落在地的一片枯叶,无声无息。  “不好了,夫人昏迷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惊得屋外一片动荡。  “哎哟,老爷,您别急,太医跟稳婆都在里面守着呢!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顾秋月拉着男子再次坐回到椅子上,又含笑递上了一杯热茶。男子心烦意乱,随手一挥,茶杯掉到了地上应声而碎。  顾秋月的笑意僵在了唇边,芊芊玉手微微拳起,指甲刻得掌心生疼,她恨恨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再转过头时,已是笑靥如花。望着愁眉深锁的温泰兴,不由咧嘴细声宽慰道:“老爷,自古以来女子生产本就如此,妾身相信姐姐定能逢凶化吉,为老爷再添一个麟儿。”  温泰兴的面色舒缓了不少,却还是焦急得来回踱步。婢女端着热水频频进出,他不由得凑上前,站在屋外窥探里面的情形。借着光透过兰花屏风,隐约可以瞅见里面的纹纱床帐,再想深究,便已被侍婢合上了门。  顾秋月处在身后,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觉生出醋意,想当初她生产时可没见他这般忧心,叫她怎能不怨毒!她巴不得桑云清立刻就死!当年,要不是桑云清横插一脚,她堂堂当朝皇后的亲妹妹,怎会沦落到要做平妻的地步!  “轰隆——”  一声雷鸣,惊得顾秋月身形一颤,头上的珠玉撞在一起叮咚作响,在这个深黑又寂寥的夜显得异常突兀。锦衣华服映衬着她娇美的容颜,就连百花都不禁失色。二五芳华,正是女子最美的年纪,却分不去眼前男人半分目光。  深吸了一口气,抚上脸颊的手又缓缓收回袖中,狰狞地面目再次换上了温婉的笑容。  屋外的雷声依旧叫嚣着,里屋渐渐有了声响,原先的尖锐早已变得沙哑,却也只能借着那股力而拼命,直叫人跟着心揪。府里奴仆除了在里面忙碌的,其他人都不敢随意走动,怕惊了老爷,惊了里面那位主子。偶有几个相互觑着神色,心下都了然,夫人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骤然间,喊叫声再次戛然而止,却依旧没有听见婴孩啼哭的声音。众人都怔住了,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不敢去瞧温泰兴的脸色,只堪堪低着头静待。  呼吸变得小心翼翼,竖着耳朵却窥探不出丝毫响动,只觉瞬息间变得愈发难熬,连素日里嚣张跋扈的顾秋月也乖乖伫立在一旁。虽说明面上瞧不出她有任何动作,可内心早已是水深火热,隐隐觉得自己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了,只待有人肯往那平静无纹的湖面扔一块石头。  门悄然开了,太医拎着药箱躬身走了出来,微微抬眼觑见几步之遥的温泰兴,又迅速垂了眸子,上前两步才叹息道:“下官尽力了……”  “姐姐……”轻缓的概叹近乎泣泪,细长的娥眉微微翘起,假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却只为了掩饰嘴角眉梢藏不住的快意。  一声飘渺,温泰兴恍若未闻,直到看见依旧垂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才慢慢回过神,扒开了他挡住的路,不要命般冲进了屋子,紧接着浓重的哭音溢出,痛彻心扉。  屋里屋外奴仆跪了一地,众口悲呼:“夫人——”  雨终于还是落下来了,仿佛一场无尽的泪,给人一种再也不会停下的错觉。  小沙弥举着伞,勉力地为方丈遮挡风雨,他用袖子拭了拭脸上的珠水,好奇地望着师傅:“不是要迎接贵人么?您为何不进去?”  方丈朗声笑道:“不必了,浮尘已去,贵人将至。”  斑驳的雨点在师徒二人身后洒下,风雨交织,唯见一片雾茫茫。  定远侯温泰兴的夫人桑氏难产而死的消息,一夕间传遍了整个乌苏城,人人都觉得诡异,或许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或许是因为红颜薄命,亦或许是因为那句凤谣传说。  乌苏城内乌苏河,乌苏河畔出凤凰!  不知是谁人传出的,也不知是何时才有的。当年,英国公桑家就住在乌苏河畔,而桑家的千金也是后位最有利的竞争者,然而,瞬息间风云变幻,嫁给了当初还只是兵部侍郎的温泰兴,凤谣之说戛然而止。可人们依稀记得那个温婉女子笑靥如花,如今却骤然仙逝,实在可悲可叹。  丧礼办得异常隆重,即便如此,依旧无法唤回逝去女子的灵魂。  那夜又下起了瓢泼大雨,棺木无法入土,只得安放在灵堂。  白日里的喧嚣都已散去,剩下的只是一颗孤独无法慰藉的心。  温泰兴独自坐在回廊上,怀中的酒坛斜卧,酒水滴漏得只余零星。他看着屋檐间的雨柱不停下落,近乎失神。  风卷而过,带着丝丝凉意,负责守灵的婢女干脆缩在了柱子后面,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雨夜潇潇,谁也没有注意到漆黑棺内发出的轻微响动,恍如破土而出的嫩芽,猛然冲出了桎梏,她开启了那扇神秘的大门,却没有遇见意料之中的光明。棺内的空气有些稀薄,闭着眼眸,小手无意识地挥舞、攀爬,微微粗糙的内壁摩挲着那白嫩的手,人生以来第一次刺痛,不禁悲悯地咧开了嘴,“哇”地一声啼哭,响彻天地……  
    春寒料峭,冰溜子早已化成水珠从檐间滴落,肃杀的寒意尚未消退,连着北风卷过平静的池面,荡起波波鳞纹。  老旧的外袍不知穿过多少回,浸过多少遍,就连那深色的花纹也被洗得失了光华。袖口堪堪到女子腕上一点,原本还显得宽大的袍子也如上衫般紧缩。这已经是两年前的衣服,如今她又长大了许多。  凌乱的发丝在额前肆虐,拿过木瓢在池里舀了一勺清水倒进盆里,下意识抬臂蹭了蹭脸颊,红肿的小手又沉到了水中继续揉搓着衣衫。  二月的天仍旧没有丝毫暖意,池水冰凉,手浸在水里更是彻骨的寒冷。瑟缩地倒吸了一口气,望着冻了又裂裂了又冻的双手,心中不禁悲凉,下意识咬紧了唇角,不想那股苦涩蔓延得更深。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她的出生伴随着母亲的陨殁,注定开始便是场悲剧。侯府二小姐的身份,并没有给她带来应有的锦衣玉食。将将学会行走的那年,她怯生生地仰起头,只记住了一张精致的脸,然后便沉浸在无休止的粗活中。  她是该庆幸当初没有跟母亲一起死去,还是该悲哀人情冷暖的凉薄。当年,若不是母亲的贴身侍婢丹儿拼死相求,她恐怕早就随母亲长埋地下。  不,或许连安葬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是个棺材子,是天降灾星,是个不祥人。  母亲的生产原本是件喜事,因着母族的关系,连宫里都备下了贺礼,可就在母亲生命戛然而止的那一刻,一切都悄无声息的消散了。  除了侯府中人,没有人知道她幸运地活了下来。父亲一度认为她是个妖孽,因为她,才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她是个不光彩的存在,只是个被丢弃在侯府角落无人搭理的弃儿。  红红的灯笼挂满了厅堂回廊,柱子上也都缠上了红彩布,前边的院里传来锣鼓的“嚓嚓”声,激烈、喜庆,是温泰兴一早请来的戏班。听说,里面都是乌苏城里一等一的名角儿,全是来庆贺定远侯掌上明珠的六岁生辰。  谁都知道这侯府只有一子一女,皆是皇后胞妹顾秋月所出,温泰兴也极是宝贝。她可以想象得出父亲此时的表情,定是眉开眼笑。记忆中,她还从没见他笑过,每次也只能远远瞧上一眼,偶尔碰上,他的目光也不曾放在她的身上。  两个侍婢经过天井一路笑谈,端着一堆五色糕点朝前边去了,银铃般的笑声渐行渐远,她吞了吞口水,也想观瞻一番,不过只是妄想罢了。  她永远记得,四岁那年她犯了错,被顾夫人鞭打,丹姑姑心疼得掉泪,一边上药一边说:“永远记住自己只是侯府花钱养的一个丫头,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啪——”  一块石头突然掉进了盆里,激荡起不大不小的水花,脏水飞溅了一身,有几滴滑进脖颈里,凉意袭来不禁瑟缩。  “哈哈!变成大花猫了!”  女孩儿拍着手,开心地跳着。她是温仪,顾夫人的女儿,也是今天的小寿星。  通身红色的袄子,袖口、领口皆有狐绒,缎面是用金线绣的福字,看起来异常华贵。双平髻上的发环也缠了一圈圈红色缎带,里里外外皆透着喜庆。她傲气地挺立着,宛如顾秋月第二,这就是侯府的心肝儿宝贝,温泰兴的掌上明珠。  温仪的眉眼跟顾夫人如出一辙,细长的丹凤眼,眼角处微微上挑,甚是妖媚。  笑了一会儿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不耐地撇了撇嘴,叉着腰,学着顾夫人的模样粗声粗气道:“臭丫头,别以为你装木头我就会放过你!”  女子忿恨地抬了眸子,唇齿紧闭,一顺不顺地盯着她,倒瞅得温仪有些怯生生。  深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猛地将手伸进水里又朝前一泼,“哗——”,水花高飞,待到温仪反应过来时,已经躲闪不及,原本俏丽的小人儿瞬间就成了落汤鸡。心中憋闷之气顿时烟消云散,抑制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溢出,眼睛弯成了月牙,从没觉得这般畅快过。  温仪牵起自己湿漉漉的衣衫,好看的花纹全都被染污了,当初缠了母亲好久才绣成的鞋面也脏了,不觉垂了眉眼,嘴巴一张“哇”地哭出了声。  温仪的哭声引来了附近的婢女,不多久,顾夫人也来了。她拎着衣摆气哄哄奔来,站在回廊的奴仆都自动让道,走到跟前时一把就将温仪远远拉开,转身便“唰”地甩出一巴掌。  “死丫头!活腻了是不是!跟你娘一样,都是贱蹄子!”  顾秋月满目狰狞,原以为除去了桑云清就什么都解决了,可没想到那个女人如此阴魂不散,每每看见这个棺材子在自己面前晃荡,她就隐隐不快,这张肖似桑云清的脸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女子被那一掌打倒在地,一头栽进了洗衣盆里,这下子真真是透心凉。脸颊滑过的不知是泪还是水,左耳嗡嗡作响,侧脸也像是被烫了般火辣辣地疼。这样的羞辱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在顾秋月眼中,她比最下等的奴婢还要低贱。  半身浸在水里也不打算起来,就像她们口中叫的一般,她只是个臭丫头、死丫头,没人会在乎,没人会关心,她甚至连个姓名都没有,就连一向呵护她的丹姑姑也只得爱怜地唤声“丫丫”。  顾秋月一边整理着温仪的头发、衣衫,一边粗声责备道:“以后离这个野丫头远点,你可是侯府千金,怎能跟这种人厮混,罚你三天不准出屋子,好好闭门思过!”  温仪委屈地嘟着小嘴,又恨恨地瞪了眼丫丫,全然没了方才的怯懦,好似是在示威。  丫丫被人拖进了柴房,府里正在为温仪庆贺生辰,顾秋月没工夫搭理她,只恶毒地骂了几句就匆匆带着温仪下去换装了。  一下子都安静了,坐在后院的柴房里,隐约可以听见前院传来的鼓点,心头的伤悲终于如洪水般涌出。  她不要哭给别人看,因为没人会可怜。  其实,方才温仪被顾夫人训斥的那一幕,她好羡慕。不知梦里梦过多少次,受伤时有娘亲爱怜着,犯错时被娘亲责罚着,仿佛无论发生天大的事,只要赖在那个温暖的怀抱,就不用担心任何风雨。丹姑姑虽然待她甚好,但从不舍得打骂,犯了错也只是摸着她的脑袋暗自叹气。  嘴里虽恨着,殊不知,有多羡慕温仪,能有个娘亲,管着,爱着,疼着,骂着。  可她只是个弃儿,侯府里没人要的野丫头。  
    丹姑姑果然还是最疼她的,一听说她出事,就赶忙摸到了后院。  透过柴房的窗栏可以看见那双担忧关切的眼眸,眼角下已经生出些许细纹,三十出头的年纪,两鬓间竟然多了几丝华发,显得有些憔悴。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她应该记住姑姑的叮嘱,她应该忍住,她不应该那么冲动的。  丹姑姑瞧着丫丫好好的坐在柴房里,没有受什么伤,才略微安心道:“二小姐不要怕,等宴会散了,奴婢就去向夫人求情,定把你救出来。”  如往常一样,没有半点责备。心口不觉闷闷的,不知是歉疚还是委屈,眼眶竟然有些湿润,她赶忙垂了眸子,不想被姑姑窥见,只默默点了点头。  其实,她一点也不害怕被顾夫人责罚,就算是打个几十板子她也不在乎。她更想看看,那个从未疼爱过自己一天的亲生父亲,在看见她遍体鳞伤时会不会有一丝动容。无论温泰兴如何冷漠,她的内心依旧存着一分希冀。  后院的柴房是间老旧的屋子,专门用来堆放府里不用的旧物,平常少有人走动,里面结了不少蛛网,空气中也浮着尘灰。  丫丫坐在地上,团紧了手臂,隔着厚厚的衣裤也能感觉到地面的冰凉。她往里挪了挪,扯了块破洞的绒垫子扑在地上,再坐上去时不觉暖和许多。她牵了牵嘴角,心满意足地靠在了墙上,合上了眼眸。  从前总听丹姑姑说起娘亲的故事,印象里,她应该是个温柔娴淑的女子,有着一双巧手,能绣出各种好看的花样。如果娘亲还在的话,自己也定能像温仪一般,穿上娘亲亲手绣的衣裳。想着想着,心中越发甜美。  画面一转,温泰兴突然冲进了屋子,一手抓起了娘亲手中的小衣,拿剪刀剪成了一段一段的,娘亲哭着去抢夺,小衣的碎布如雪花般飘落,温泰兴面目狰狞凶狠道:“她不是我女儿!她不是我女儿……”  丫丫拼命地挥舞着手,企图去阻止,却反而越离越远。她呼喊,她咒骂,却没有一个人听得见。娘亲看不见她,父亲不搭理她,而自己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  丫丫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指尖碰到地上的绒垫才忆起自己身在柴房,而方才只是场梦,幸好只是一场梦。可是,鼻间酸意尚存,一切恍若真实,摸了摸脸颊,触手冰凉,才知,是流泪了。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脑袋忽地探了进来,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丫丫的身上。他惊奇地张大了眼睛,亮黑的眼眸煞是好看。似是想起了什么,朝身后瞅了瞅,于是迅速跳进了屋又转身将门关上。  从小到大,丫丫从没见过什么陌生男子,一直呆在侯府的四方天地中,印象里,她的异母哥哥温煦,便是自己见过生得最好看的人了。只是温煦常常作弄她,满脑子坏主意,自己对他没有半分好感,反倒觉得他是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丫丫歪着脑袋,好奇地端看着眼前的男孩儿。他的年纪看上去与温煦相仿,比自己虚长几岁,个子也比自己高出很多,但却没有父亲温泰兴威严。他穿着天青色的袄子,戴着顶小毡帽,皮肤白皙,深黑的眼眸在瞳孔里滴溜溜地转着,嘴角微微上翘,似是在对她笑。  男孩儿靠近丫丫,干脆盘膝而坐,身上隐隐传来杜若的香气,柔和、淡雅,令人不自觉想要亲近。如蝶翼般的睫毛轻闪,投下半弧的阴影,他望着丫丫熟络道:“你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丫丫撇了撇嘴:“你又是谁?怎么会到这儿来?”  男孩儿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竖起耳朵听了听,方才小声道:“我叫顾辰暄,正在跟温仪他们捉迷藏,恰巧就躲了进来。”他又瞧了瞧丫丫,清瘦的面庞,眼圈处有些微红,似是哭过,不由关心道,“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你是温仪的丫鬟吗?”  丫丫的小脸忽地变了色,丹姑姑的叮嘱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荡,永远记住自己只是侯府里花钱养的一个丫头。可她分明就不是,她跟温仪一样都是温泰兴的女儿,为什么就因为她出生不同常人,就被另眼相待?丫丫猛地将顾辰暄推开,气呼呼道:“我才不是她的丫鬟,我是侯府的二小姐!”  顾辰暄怔愣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女生,看着她原本白皙的面庞因怒气而生出圈圈红晕,嘟着嘴,怒目圆睁,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为何能令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丫丫见他一直不说话,只一味地瞅着自己,垂眸瞥见自己一身肮脏的衣衫,不由心虚地吼道:“怎么,你不相信?”  不到六岁的年纪,还有些奶气,可是叉腰挺胸的架势却俨然像个小小泼妇,顾辰暄赶忙摆了摆手:“不,我信,我相信。”  男孩儿诚挚的眸子亮亮的,好像夜晚的月亮,丫丫听罢这才放心。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唤了两声,她下意识摸了摸肚皮,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东西。早晨起来就被拉去洗衣裳,然后又被关进了柴房,想起生辰宴上的珍馐美味,不由吞了吞口水。她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下人吃什么她便吃什么,而她的口粮又是从丹姑姑那里分出来的。每每看见丹姑姑为了自己而饿肚子,心里便不是滋味儿,她真希望能够快快长大,然后再带着姑姑逃出侯府,逃出这个牢笼。  顾辰暄将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掏出个纸包递给了丫丫:“快吃吧,这是今天来的时候经过天香楼买的栗子糕,可好吃了。”  丫丫咬着唇,小心地觑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和善,这才咧嘴接了过去。  顾辰暄见丫丫吃得欢快,连嘴角都沾上了零星酥沫,不觉也笑了:“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丫丫扬起头,用袖子囫囵地抹了抹嘴巴,原本光辉的眸子顿时失了光泽:“我没有名字,他们一直叫我丫头。”  顾辰暄皱了皱眉,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眸一亮:“先生曾说过,翡翠齐火,络以美玉,所谓玉也,石之美者,以后就叫你阿玉吧!”  “阿玉,温玉……”丫丫喃喃念道,喜不自胜,“辰暄,我有名字了!我叫阿玉,温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红灯笼在风中微微摆动,青砖楼阁都染上了一片晕红。  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温玉下意识一阵颤栗,顾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珠儿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从地上拎了起来。她没有挣扎没有吵闹,仿佛一个冷眼旁观的闲人,在窥视着别人的命运。  宴会已散,府上宾客皆已离去,顾秋月端坐在侧厅的高椅上,两边的红烛映照着她一丝不苟的妆容,满身珠玉忽明忽暗,双唇红艳似血,原本细长的眉眼也被挑得愈发妖媚,眼眸微转,竟让人不禁发憷。  屋内只有两个侍婢,还有一人跪在地上,看着那略微拱起的背影,温玉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丹姑姑!”  温玉挣脱开珠儿的束缚,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丹姑姑扶起温玉的脑袋,勉强扯过一丝笑容,又仰首望着面前的顾秋月,唯唯诺诺地恳求道:“夫人,您要罚就罚奴婢吧,求您饶了二小姐,她实在是无心……”  “什么二小姐!侯府里可从来没有什么温二小姐!”妖媚的眼眸怒目而睁,时刻喷发着致命的毒针。  丹姑姑慌得赶忙改口道:“是是是,是奴婢失言了,但求夫人放过丫头吧!她还小,真的不是有心的,奴婢愿意代替丫头受任何责罚!”说罢,不停地以首叩地,“砰砰砰”,一声比一声沉重。  温玉哭着拉扯着丹姑姑的臂膀,看着她为了自己向顾夫人摇尾乞怜,额头也已红了一片,心中更加难受了。她不懂,错得本就不是她,为什么要跪在这里乞求别人的原谅?  她抬起头,望着顾秋月的眼眸里充满了怨恨,下颌因方才的哭意而颤抖着,她紧咬牙关,倔强地睁大了双眼,不让自己在人前掉一滴泪。  顾秋月搁下手中的茶杯,扶了扶发髻,斜睨着跪在地上的温玉,冷哼了一声:“哟,看样子,有人还不服气啊!”  温玉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丹姑姑拉着一起磕头。温玉赌气不肯低头,反倒扬起脖子对着顾秋月大声吼道:“要打就打死我好了!放过丹姑姑!”  顾秋月掩唇冷笑:“还真是主仆情深啊!”艳红的朱唇一开一合,仿佛一张血盆大口要将人吞噬,“那好,本夫人就成全你!珠儿,给我打!”最后一字近乎从齿缝中挤出。  珠儿是顾秋月的陪嫁丫鬟,自是对顾秋月唯命是从。不一会儿便令人抬了一方长凳上来,温玉被按倒在凳子上,猝不及防地击打疼地温玉下意识叫出了声。  丹姑姑见求饶不成,干脆从后背抱住了温玉,将她紧紧圈在了怀中。珠儿怔愣了片刻,便听到顾秋月的声音从头顶凉凉响起:“两人一块儿打!给我狠狠地打!”  板子一下一下尽数落在了丹姑姑的臀上、背上、腰上,温玉则被牢牢地护在她的身下,没有受到半分伤害。如同被护在宽大羽翼下的幼鹰,看着亲人被攻击、被伤害,她哭着、喊着想要挣脱这个温暖的“牢笼”,却无论如何拼命都只是徒劳。  不知背上挨了多少下,隔着厚厚的衣物,温玉都能听到那击打在骨头上的闷闷声。如鲠在喉,呜咽着竟喊不出分毫,呼出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丹姑姑的额角已经渗出密密细汗,她咬紧了牙关,可那抹殷红还是一点点从嘴角溢了出来。  温玉明显感到紧扣住自己的那双手已经慢慢脱力,可交叠在胸前的手指依旧死死缠在一起。温玉艰难地侧过头望了眼丹姑姑,她的眼已经合上,呼吸也变得越来越轻缓。  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席上心头,仿佛一块千斤大石压在身上,越压越重,越压越令人窒息。她害怕黑暗,害怕孤独,更害怕……她不敢去想那两个字,她甚至不敢正视丹姑姑惨白的面庞。不知不觉,呼吸变得越发地小心翼翼,她颤抖地伸出手,指尖触到丹姑姑尖削的下颚,瞬间,恍如脱了线的珠子,丹姑姑彻底失了力,从她的肩上滑下。  两个下人骤然停了手,瞧了眼坐在椅子上一脸闲适的顾秋月,她垂着眸子轻啜了口温茶,漫声道:“死了吗?”  珠儿探了探鼻息:“还没死。”  “那就继续打小的。”  随意的口吻似是在询问一间及其平常的小事,还没待反应过来,板子又如雨点般落下。看着奄奄一息的丹姑姑,比起心里的煎熬,身上竟然没有丝毫感觉。  温玉伏在凳子上,抬眸盯着坐在面前的女人,穿着暗红袄子的顾秋月在她眼中显得越发狰狞。她发狠地喘着粗气,如同受伤的小兽在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沁出血丝的瞳孔近似要爆裂,如果眼睛能够杀死人的话,她真希望把眼前这个女人千刀万剐!如果恨能令一个人下地狱的话,她愿意用尽全身的骨血去恨,至死不悔!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  低沉的男声惊断了一室的喧哗,珠儿瞟了眼顾秋月,也怯生生地收了手。温泰兴迈进门槛,看见一屋的惨状不由蹙了蹙眉,顾秋月妖娆起身赶忙迎了上去,咧开嘴笑道:“没什么,这丫头白天犯了错,教训教训她而已。”  温泰兴轻“唔”了声,也没再多问。温玉蜷着身子,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父亲,他的下颚长满了胡茬,又黑又密,颧骨高高凸起,似是比月前见到时清瘦不少。一双眼睛大而深邃,似乎永远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眉间的细纹常年皱在一起,整个人不怒自威。温玉不知不觉停了哭嚷,这是年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父亲,她舔着干涩的唇角,满分期待着。  顾秋月担心再生事端,生硬地扯出一丝笑意温言劝道:“夜深了,老爷不如先回房歇息吧。”  温泰兴点了点头:“你也忙了一天,要打骂就交给管家好了,喜庆日子,别打死了就是。”  别打死了就是……  温玉讶然抬眸,所有的希冀都凝在了脸上。她死死地盯着温泰兴的面容,企图找出一丝波动,好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只可惜,波澜不惊的双眸,常年无甚悲喜的脸庞,仿佛冬天湖底的寒冰,冰冷得令她窒息。那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也恍如魔咒一般萦绕在心头。  生长在侯府六年,受着旁人的冷眼和讥讽,却还一直保留一份希冀,总相信父亲不会真的那么绝情,还妄想着在他见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时会有一丝动容。如若被顾秋月知道一定会笑掉大牙吧,她真的错了,她应该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住自己从来没有父亲,她只是个丫头而已,还能妄想什么?  下人将丹姑姑跟温玉一起拖进了柴房,自始至终温泰兴都没看她一眼。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真正尝到了被遗弃的滋味,她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天……  
    自那天以后,丹姑姑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了,人也显得苍老了许多,但依旧对温玉百般疼爱,视如己出。  顾夫人倒是时常刁难,但温玉早已学会了隐忍,无论顾秋月如何对她,她都不争不辩,不叫顾秋月抓住一点把柄。时间长了,顾秋月便把心思转移到温仪跟温煦的身上。  顾夫人不来了,顾辰暄倒是常来找她。起初因为他是顾秋月的侄子,温玉对他总是爱理不理,后来他竟然每天都寻一样小玩意儿来逗她开心,渐渐地,便不那么在意了。毕竟,他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撒娇、耍赖、随意欺负的人。  有顾辰暄在身边的日子,温玉甚至忘了她的身份,忘了她的仇怨,仿佛只是侯府里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  阳春三月,绿藤的枝蔓攀过高高的院墙,娉婷豆蔻的少女趴在小屋窗前,一声声唤着面前的温润少年——  辰暄,我要看你画画;辰暄,我要听你讲故事;辰暄,我想听你吹曲子;辰暄,我要吃天香楼的栗子糕。辰暄,辰暄,辰暄……  温润少年总是含笑一一应允,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他从来都不会拒绝。  有时候她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对着他拳打脚踢,骂着他,叫他走,叫他不要可怜自己。顾辰暄总是无奈地摇着头,故作沉重地叹息:“原来我们家阿玉是一只母老虎,这以后可怎么办哟!”  每每如此,她都会羞得满脸绯红,躲进屋子,躲进丹姑姑的怀里。丹姑姑也总是抚摸着她的鬓发,若有所思地感叹着:“姑姑老了,丫丫也长大了,以后还会遇到一个良人,疼爱丫丫一生一世。”  也只有在这时,她才会窝在丹姑姑怀里娇羞、打诨,不依不挠,直说要陪着姑姑一辈子。可待到再抬起头时,却看见那一汪湖水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悲伤。她明白姑姑在想什么,还有那未说完的话……  只可惜,她是桑云清的女儿,这辈子注定是无根的野草……  少女的蜕变几乎是一夜之间的,温玉出落得越发俏丽,眉眼之间隐隐有桑云清当年的风姿,整个人也仿佛淡墨画里走出的人儿。丹姑姑忧愁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从枕榻下摸出个小瓶,兀自为她修饰了一番,温玉再照镜子时,竟然满脸痘包和麻点,惊诧得她说不出半句话。  后来丹姑姑才解释说,既是卑微地活着,就不要太引人注目。于是,温玉便开始以丑颜示人。  顾辰暄第一次看到时也不由得怔住了,一度以为她是患了什么病,直拉她去找大夫。温玉掩唇低笑,附上他的耳朵告知了实情,他这才安心。  可温玉却瘪了嘴,气呼呼道:“是不是我若真成了无盐或宿瘤一般,你就不要我了?”  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妥,可再也收不回来了,只感觉身边的顾辰暄微一错愕,然后嘴角便染上了无尽的笑意。温玉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后面,低着头再不敢看他,可他的声音却缓缓地飘了过来,温柔且坚定:“无论生老病死,顾辰暄永远都不会丢下阿玉一个人。”  岁月在指缝中悄悄溜走,抬头不过侯府小院的四方天空,低头是一盆盆总也洗不完的脏衣服。公侯府里的少爷小姐自小便要学习诗书礼仪,府上也早早请了教书先生,稚子顽童之心早已褪去,温仪跟温煦每天都被繁重的课业压得抬不起头,顾秋月更是要将温仪培养城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书房里时常传出的朗朗书声,叫温玉不由得心驰神往。她经常偷偷趴在台阶上,透过门扉的缝隙窥探里面的情形,听着先生口中的之乎者也,不觉也似闻天籁。  这样的举动最终还是被顾夫人发现了,不免又是一顿毒打,可求知的心却没有分毫减退,连丹姑姑也只得摇头笑道:“丫丫这是要做女状元么!”  她也总是口服心不服,每次草草做完手中的活计,便蹲在了书房门外,听得津津有味儿。  府里的先生据说曾经教导过宫里的皇子,后来因为年纪大了才卸职归乡,顾秋月听闻他学识了得,便千方百计地将他请进了府。他看似和蔼可亲,但教训起人来绝不含糊。温煦时常顽劣,但每次遇上段先生,还是温驯得像只小羊。  每每如此,温仪就在一旁捂嘴偷笑,段先生也不恼,只是晃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  温仪吐着舌头不以为耻,之后却拿这话嘲笑偷听墙角的温玉。温玉当时并不知何意,只知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后来问了顾辰暄才知道,自那以后便再也不躲在书房门外偷听了。  温玉又恢复到当初的模样,勤勤恳恳地做着粗活。顾辰暄偶尔来探她,她却闷闷的不说话,后来竟跑到角落里哭了。那是顾辰暄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哭,在他心里,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孩,即便是委屈得想要掉泪,也只会昂起头将泪水逼回去。  温玉越哭越凶猛,谁也不知道,她只是想念母亲了。顾辰暄手足无措,只得用手帕默默为她拭泪。昂贵的冰丝沾上水气就会留下印渍,再也洗不去了。望着那淡淡的印痕,顾辰暄在心底暗暗发誓,从今以后他定不会让温玉再掉一滴泪。  嫉妒不会因为你拥有得多而减退分毫。看着顾辰暄对温玉呵护备至,温仪只得在角落里咬牙切齿。她什么都有,却唯独得不到顾辰暄的半分青睐。  她愤恨地冲到了温玉的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丝帕,看着丝帕一角用金线绣的“暄”字,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刺眼。温玉试图去抢夺,温仪轻巧地闪过身子,攥着手帕一路跑进了厨房,转身恶毒地望着赶来的温玉。  温仪嘲弄地看着她,妖媚的眸子轻轻一眨,左手便将帕子扔进了灶台下面。  她扬着眉,尽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高傲地斜睨着一脸沉痛的温玉:“都长成这样了还想勾搭人?你只是侯府里养的一条狗,休想染指辰暄哥哥!”  自那日以后温玉便很难再见到顾辰暄了,每当他到侯府来,温仪都会第一时间把他拉走,她仿佛又成了一只无人搭理的可怜虫。  很快,又到了温仪十五岁生辰,顾辰暄答应陪她去林隐寺上香,她破天荒地要求温玉跟着一起去。  没有人知道她意欲何为,可是温玉知道。  三年来,她一直以丑颜示人,最先的时候,温仪几乎每天都会来嘲笑她,更开心她再也没有办法勾引辰暄哥哥了。  同样的十五年时光,温仪也出落得越发标致,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尽情地羞辱她罢了。  一个娉婷少女,一个翩翩少年,在外人看来俨然是一对金童玉女,而她却是连陪衬都算不上的杂草。  杂草,杂草,她温玉绝不只会是株杂草!  
    林隐寺就坐落在乌苏城外五里处,平日里香火鼎盛,香客往来频繁,与兖州的金龙寺,荆台的巫山寺并立为大宇国三大皇家寺庙。  据说,林隐寺更是荟萃了天下佛学之大成,往年拜佛求签者无一不灵验,其中佛学造诣最高的当属住持虚云禅师,不过近几年喜欢四方游历,行踪飘渺,已是轻易不见客了。  温仪今年十五,按照大宇国的风俗,女子十五岁及笄之后便可婚假。但论家世,放眼京华,还没有几个王孙公子可与之匹配。定远侯之女,皇后的亲侄女,舅舅又是当朝左相,如此皇天贵胄,日后嫁给东宫太子母仪天下怕也是当得的。  只是皇帝一直觊觎顾皇后一族的势力,并不想遂了她的愿,太子妃的人选势必要从自己的亲信臣子家族中挑选。一来可以平衡朝中势力,牵制顾家,二来也可在东宫安插一分力量。  右相安德忠乃是两朝元老,他的女儿嫁给了皇上的胞弟豫南王,孙子也是一表人才,曾在治理岭南的灾荒时立下大功,为此,破格提拔为户部侍郎。至于小孙女,也是冬月刚刚及笄,是个名满京城的才女,样貌气度也是一等一的好。去年不少王孙贵胄上门提亲,门槛都差点被踏平了。  再瞧瞧温家,家世确实比人略胜一筹,只是子孙却拿不上台面。温仪骄纵,俨然一副小姐脾气,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和度量;温煦,十足的风流贵公子,才学不论,小小年纪,惹下的风流债倒是不少。  因着政见不同,安家与顾家向来势同水火,安氏一族崛起,又有皇帝在背后撑腰,温家想轻而易举地夺下太子妃之位,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届时也会为成年皇子挑选正妃,顾秋月得知虚云禅师云游归来,便催着温仪上山,一心想让禅师算上一卦,看看自家女儿有没有那个福气,飞上枝头变凤凰。  能不能做成凤凰尚且不知,顾秋月的心里却是有着另一层目的。丹姑姑曾经说过,乌苏城有一个凤谣传说,自己的母亲桑云清也差点真的命中入主后/宫。可不知为何居然怀上了温泰兴的孩子,进而也只能放弃遴选,后来,又间接因为这个传说而难产送命。  顾秋月原本以为桑云清死了,自己就再没有威胁了,却没想到她作为母亲生命的延续,幸运的活了下来。忍辱负重也好,苟且偷生也罢,她是顾秋月的威胁。过了这么多年,或许没有人在意这个传说了,但是顾秋月记得,并且深信不疑。  思绪辗转之际,马车已经到了山脚下,顾辰暄率先跳下了马车,转身便想来牵温玉,温仪掀开车帘二话不说便搭上了顾辰暄的手,下了车拉着他扭头就走。温玉望着远去的两个身影无奈地撇了撇嘴。  上山的路并不遥远,站在山下透过枯枝便能隐约瞧见黄墙高寺。不过,这要是搁在草长莺飞的七月,茂密的枝叶遮挡住视线,恐怕也就只能看见眼前的台阶了。  登上百余级的石阶,入眼的便是一尊青铜香炉,炉内残香星星点点,白烟袅袅,空气中都夹杂着檀香淡淡的味道。绕过炉鼎则是个回形的石壁,刻着佛家梵语“阿弥陀佛”四个大字。偶有几个香客参拜完从寺里走出,手中拿着刚刚求的签文,一脸喜悦,有说有笑的往山下去了。  温仪回头望着那两个女子怅然若思,其实在她心里,并不想做什么太子妃,她唯一想嫁的只有顾辰暄一人,可是顾秋月不许,她的皇后姑姑更不许。  进到寺里才知什么叫做香火鼎盛,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一眼望去竟全是人。  行了几步,终于到了林隐寺的正殿,正对面的便是三佛的金身,威严伫立睥睨着芸芸众生。殿内倒是比外面清静不少,多数人叩拜完了便急于去找大师解签,比起殿外的嘈杂,倒显得尤为庄严肃穆。  佛幡浮动,远处传来佛钟的闷闷声,已是未时了。  顾辰暄在殿外停了步子,望着两人温声道:“你们拜佛求签吧,我四下转转,就不进去了。”  温仪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大殿。温玉对佛家之事没有半点兴趣,本想跟在顾辰暄身后到处游览一番,却不想被拒绝了,借口说怕温仪吃醋闹事,坏了佛家清静。温玉知他这话只是借口,他何时怕过温仪吃醋闹事了,却也不知这般神神秘秘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信神佛,但是跪在蒲团上合上眼眸,闻着萦绕在鼻间的檀香,也顿然觉得宁神静气,似乎埋在心间那团隐隐的怨怼之气也消散了不少。瞬息间,仿佛一切都能放下一般。  耳边忽地想起“嗖嗖”声,再睁眼,温仪已经在求签了。摇晃了几下卦筒,一根竹签便掉在了地上。签字,壹拾柒。  拿至偏门,解签处刚好无人,温仪将竹签递予大师,那人一瞧,从身后抽了一张签文,方缓缓道:“此乃中平之卦,诗曰:有盒原无剑,劳心弄一场。家中多怪异,一犬吠三羊。不知施主想问什么?”  “姻缘。”  和尚没再问话,反倒拿起笔在白纸上书写起来,两人都好奇不已,直到将书文拿到手中才真正看清。  “婚姻到日不须寻,何必区区枉用心。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温仪咬着唇角闷闷地不说话,半晌才默默开口道:“那大师的意思是……”  和尚抬手打断了温仪的话:“既然女施主已然明了,就不需贫僧再多说什么了,有些事若太执着未必是好,不如放下。”  温玉没有念过什么书,自然不懂其间禅意,但也能隐隐猜到,所谓的“放下”,指的应该就是顾辰暄。  从大雄宝殿出来,温仪平增了几分火气,不让温玉跟着,温玉倒图个自在。沿着小路往后走,香客越发稀少,却唯独没有发现顾辰暄的身影,这会子功夫也不知去了哪里。  忽闻琴音袅袅,不绝如缕,寻声追去,竟在山间发现一雅居,兀自打量了下门头,没想到佛门禁地还有这等居所。  禁不住好奇牵裙悄悄入内,琴音悠扬愈发清晰。石间小路,欠在枯黄的草甸中,偶尔有几抹新绿冒出头,格外亮眼,犹能想象,芳菲四月时的迷人景象。  “谁?”  琴音戛然而止,陶醉在其中的温玉惊得身形一颤,清冽冷漠的嗓音令她一时手足无措。  “我……我路过。”  温玉支吾道,心口砰砰跳着,良久都没听到里面的回应,抿了抿唇,大胆地向里面张望着。  “你的琴声真好听。”  她尴尬地笑了笑,许是太过静谧,令她些许局促,原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却听里面的人回道:“是吗?”  男子的嗓音煞是清醇,不似顾辰暄般温厚,也不似温泰兴般冷冽,只觉淡漠中带着疏离,听在耳中却又不觉半分刻意和刺耳。  琴声再次响起,幽幽乎,如蝴蝶穿花;扬扬乎,若流水逐鱼。温玉不自觉迈着轻缓的步子,踏入内室。  一道纱帘,遮挡住了外间尘嚣,男子在帘后抚琴,面容朦胧看不真切,倒是满室的书籍让人瞠目。  温玉听着琴曲,就近拿了一本在手中,是本诗词集,旁边竟还配有注释,字迹飘逸,仿若行云流水。  温玉下意识看了男子一眼,扬了扬手中的书,问道:“我可以借来看么?”  男子专心弹琴,并未作答,直到一曲终了,温玉正在回味之际,忽听他低低地一声轻哼,算是允了。  温玉眨眨眼,有些意外他竟会答应,心中雀跃,按捺住心中欢喜,又问了句:“我可以常来借书看么?”  男子在帘后凝眸,直到温玉以为自己要被拒绝时才听他淡淡道:“我喜静,你若是来一人就好,书可以随你看。”  温玉讶然地张了张嘴,只觉万分幸运,再想说话,只隐约瞅见男子已转过身。她乖巧地闭了嘴,兀自捧着书捡了个地方坐下,直到寺里的钟声再次敲响,才惊觉时辰不早,匆匆道了声谢,便赶紧去寻人了。  跑出雅居,身在山林小路,再回首只看得到白色院墙,和那满墙略显萧索的爬山虎。
    这番奇遇温玉对谁也没提过,每当傍晚她便会偷溜出后门,去林隐寺的山间雅居看书,直到次日清晨城门大开时她才又悄悄跑回府里。索性顾秋月一心堆在温仪的选秀上,一来二去也没发现她的小动作。  雅居里的神秘男子偶尔兴之所至也会提点几句,只是从来不曾露面,她和他永远都是一帘之隔,只识音不识貌。有次,她实在好奇不过,伸手欲掀开帘子,却被勒令制止,男子言语间透出的不满与疏离让温玉觉得,倘若自己真不管不顾打破这层朦胧,恐怕就再无踏足这里的机会了。  从此便默契的达成了共识,她不再问,他也依旧只当她是个路过的读书人。虽则如此,温玉依旧在心底暗暗给他起了个称呼……林隐先生。  五月中旬,岭南一带再次爆发旱灾,甚至比往年更为严重。朝廷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都不见成效,反倒流民剧增,周边不少城镇都出现了暴乱,就连乌苏城京畿重地,都免不了受到波及。一时米比金贵,粮价一涨再涨,奸商趁机牟取暴利,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皇帝情急之下一连颁布三道诏令,强力压制粮价,又命户部开仓赈灾,才缓了一时民怨。  灾荒过后紧接着就是疾病,安州横山村是最先出现疟疾的地方,先后死了数十人,死尸都就地火烧处理。官府为了防止疫病流出,更是将整个横山村都封锁了,俨然成了一座亡村。  温玉望着脚边的米汤跟咸菜,顿时有些食不知味,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硬物,那是三日前顾辰暄送给他的簪子。他说,他要随户部去岭南赈灾;他说,怕赶不回来庆祝她十五岁生辰;他说,等回来,定要亲手用这根簪子为她挽发;他说,等在岭南立了功,便向父亲请求娶她为妻。  温玉暖暖一笑,可心情却没来由的沉重起来。  温仪摇着团扇漫步走来,她穿着轻纱苏衣,娇艳的蕊红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她移步到温玉的面前,瞅着咸菜清粥掩唇低笑:“哟,好妹妹怎么就吃这点东西。”  一声声妹妹叫得尤为刺耳,温仪每每如此总有下文等着她。温玉不说话,兀自垂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她能想象得出温仪此时的表情,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百般羞辱。温仪喜欢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似乎觉得这种高度能够凸显自己的高贵。  脚尖轻轻一踢,还未动筷的米汤便尽数洒了一地,瓷碗晃悠悠地转了个圈儿,“啪”地扣在地上,像极了一场笑话的鼓点。  温玉垂着眸子,谁也看不见此时她眼中的愤怒。若不是为了丹姑姑,为了不让顾秋月母女如愿,为了替母亲守住最后一方土地,不被人扫地出门,她一直忍着,学着人们常说的韬光养晦,可每当面对这永无宁日的恶毒时,她真的好想毫不顾忌地甩出一巴掌!  温玉深吸了一口气,面容又恢复成方才的模样,仿佛一池湖水,波澜不惊。她眼观口鼻,凉凉道:“小姐有何吩咐?”  捉不到温玉的痛处,她如何甘心?就像一个高傲的女王,从不容许一个仆人凌驾于她之上,温玉是低贱的,绝对是,也必须是。  吩咐侍婢从厨房提了一篮子山核桃,酥手从篮中拿起了一个,似笑非笑道:“本小姐今儿想吃核桃,你就把这些都剥了吧。”  温玉瞥了眼放在脚边的核桃,果壳紧实,全都是没有开裂的,看样子是经人专门挑过,倘若真的徒手把这些都剥了,一双手恐怕就要残了。  “怎么?你不愿意?”温仪咄咄逼人道,闲适地把玩着手里的帕子,好整以暇地预备要看一场好戏。  温玉福了福身,生硬地扯出一丝笑意:“小姐吩咐,奴婢怎敢不从。”说罢,便将手伸进了篮中。  “啪——”  坚硬的核桃碰撞在指骨上,表面的皮肉因摩擦翻起,泛出点点猩红。温玉下意识抽回了手,抬起头时正对上温仪戏谑的眸光。  她是故意的!  拳头不自觉攥起,胸间团着一口气,周围三三两两的奴仆都停了动作,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这边,窃窃私语。是啊,都在看她的笑话,就等着她出错,冲突、纷争,到头来还得她一个人来背,她又怎能如了别人的愿!况且,再也不能连累丹姑姑了,八年前的那一顿板子,已经让她留下了终身的病根。  没有工具,剥起核桃来异常吃力。不一会儿,双手就满是血口,温玉蹙了蹙眉,也只得咬牙忍着。  温仪命人搬来了桌椅、茶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回廊曲径通风,透着丝丝凉意,她轻啜着菊花香茶,好似是在欣赏一场戏曲。  温仪如此得意,全因为皇上暗中允了她的太子妃之位,现在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她。  据说,近来边境屡遭突厥人侵犯,守边的都尉曾是左相的门生,再加上定远侯温泰兴管理京城治安,亦是手握兵权,皇上不得不仰仗温、顾两家。有皇后在后/宫坐镇,前朝又有左相把持朝政,如此,也只有妥协的份。  一炷香过后,已是血肉模糊,可核桃却只剥开了小半边。六月的天本就炎热,温玉的额角早已沁出密密细汗。温仪得了顾秋月真传,整人的法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双满是裂痕的手再浸到水里洗衣服,怕是十天半月也好不了了。  “哟哟哟,还真是我见犹怜,难怪辰轩哥哥那么喜欢你。”温仪啧啧嘴,食指轻抬起温玉的下颌,眯了眯眸子狠戾道,“我告诉你,只要有我温仪在,你就休想翻身!”  温玉暗垂着眼睑,投下半扇阴影,心底却是在咆哮,她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其实每个人的心底都住着一个魔鬼,它被层层包裹住,被埋藏在最深处。倘若有一天被现实的火烧得体无完肤时,它就会被释放,褪去原本伪善的外表,换上狰狞与邪恶,做出或许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的事情。  温仪是,她亦是。
    刚刚跑进枫雅居,外面就下起了漂泊大雨,一扫连日来的燥热,平添了几许沁凉。  这雨铺天盖地,恍如她出生时的那场。丹姑姑说,当日的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昏天黑地,似乎是在为母亲的死而哀悼。她听罢总在想,母亲定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不然怎会招致老天都为她哭泣。  人常说:如有怨,六月晴空飞白雪。因着自己离奇的身世,连带母亲的死都化作她心中的梗。都说母亲是难产而死,而她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倘若她当初真的胎死腹中,又会是怎样一番局面?怕是有人该从梦中笑醒了吧。往往巧合与刻意仅有一线之隔,而这些猜测,她只是埋藏在心底,从不与人说道。  一曲高山流水终了,袅袅回音拉回了温玉的思绪,蓦然抬眸,才发现自己竟抱着一本书呆了许久,而这本书至今还未开启。  “有心事?”  淡淡的一句,或好奇或关心,简短到她竟深究不出其中的意味,几日来,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开口。  温玉默默摇头,一股郁结之气忽然涌上心头,怔然道:“我想做强者。”  男子似是在轻笑,温玉只觉脸颊飞红,半晌才听到他舒雅的声音在帘后响起:“想要做强者就要经得起漫长光阴的打磨和数十年的隐忍。”  “我已经忍了十四年了!”她几乎是冲口而出,待到反应过来时,才觉察自己太过激动。  男子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琴弦,几个音符从指尖溢出,铮铮然却又点点扣在心上。  “不过是府宅后院的小小争斗,你若连这个都扛不住,还谈什么强者。强者所要隐忍和磨砺的比这个何止百倍、千倍。”  温玉霎时怔住,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一长串话,而那句“不过是府宅后院的小小争斗”一直盘旋于耳。  “所谓强者不是武力、智力或财力上的强盛,而是身强心更强,无论何时何事都打不垮摧不倒,最后的赢家才是真正的强者。”  “你能忍受至亲的背离吗?你能忍受十年的黑暗与孤苦吗?你能忍受当千夫所指时还依然坚守信念吗?”  淡淡的嗓音,毫无起伏的语调,不是那歇斯底里的质问与呐喊,却说得她心头一片茫然。原来,做强者竟那么难。  是啊,不过是温仪的冷言冷语,顾秋月的苛责薄待,每日的劳苦艰辛,就熬不住了吗?  ——强者所要隐忍和磨砺的比这个何止百倍、千倍。  ——所谓强者是身强心更强,无论何时何事都打不垮摧不倒,最后的赢家才是真正的强者。  当初无数次想要逃避,想要远走高飞,不过是弱者的退缩罢了。她要做强者,忍受这屈辱,将来再十倍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先生,我要做强者,我要学更多的东西。”  男子在帘后莞尔。  雨后初霁,府里忽然有贵客到访,顾秋月喜出望外,来人竟是她日盼夜盼的虚云禅师。  虚云禅师虽只是一介住持,却有皇帝亲授的“国师”称号,地位亦不是旁人所能比拟的。温府上下以贵宾礼仪相待,顾秋月更是破天荒的含笑相陪,不可否认,对外,她的确是位端庄大方的侯爷夫人。  “不知大师来府上有何要事?”温泰兴一贯沉稳,面上虽未表明,心底却早已百转千回,只觉这虚云禅师来得突然。  虚云禅师笑了笑:“无甚要事,倒是听闻夫人日前寻觅贫僧,今日也算是过府一叙罢了。”  顾秋月颔首道:“前些日子小女确实去过林隐寺,不过是想让禅师您替她算上一算。”  虚云禅师摆摆手:“令千金乃是贵人之相,不虚再看。”  顾秋月听罢心中一喜,道:“如此说来,小女当真可以坐上太子妃之位?”  温泰兴朝她睇了一眼,不满地蹙了蹙眉。眼下时局变化多端,虽然温仪有机会坐上太子妃之位,但如此招摇之举总是不妥的,难免落人口实。顾秋月爱女心切,自觉失言,牵强一笑,便不再多言,只静静地听着两人论起佛理来。  彼时温玉恰从后门归府,无巧不巧正遇上那混世魔王温煦。温煦,温煦,一点也不像他名字那般温暖和煦,直逼得她左右逃窜唯恐被他追上。若是被发现她的隐秘,怕是往后连偷偷出府都难了。  “砰!”  她一阵头昏眼花,只觉撞上一堵肉墙,抬眸一瞧竟是位白胡子老僧。他含笑地望着她,还未缓过神,就听到顾秋月尖细又嫌恶的嗓音怒道:“丫头!怎么这么没规矩!”  温玉站直身体,再仔细一瞧,发现不仅顾秋月在场就连温泰兴也在。她兀自垂眸,做出乖顺的模样,正要默默退下去,且听那白胡子老僧笑呵呵道:“侯爷好福气,这位女施主倒还真是贵不可言呐!”  一句贵不可言惊得满室瞠目,温玉也讶异地抬了眸子,正对上温泰兴讳莫如深的眼神,仿佛蒙着一层薄雾,叫人看不透彻。  也不知是温泰兴转了性子,还是因为高僧的一句话,温玉在府中的日子竟然好了起来。粗活不用多做,偶尔也能随着温仪听老先生讲课。温仪倒是恨得牙痒痒,只是当面发作不得,毕竟是爹爹的命令,只有背地里搞鬼。要么是毁了温玉的书,要么就是偷换温玉的习作,害得她时常被段先生责罚,一天连着一天,温玉只暗暗放在心里,好在她还有个隐秘的“书屋”和“先生”。  每晚她仍旧偷偷溜出府,在枫雅居读书、练琴,这段日子对她而言最为自在。枫雅居里不少古书史例,尤其是林隐先生的真知灼见时常叫温玉咂舌,间歇也会暗自揣度他的身份,如此博学,经世之才,怎么甘愿隐居山林做个闲散仙人?以至于想起当初他对强者的一番论调,猜想,他的背后大概也有一段秘辛往事,或许,他也是在做强者的路上,隐忍着他所说的萧索与孤苦。
    京都有一茶楼“兰茗飘香”,近来声名鹊起,传闻倍出,不少人想要探个究竟,却被挡在门外,只因此处有一规矩,凡一掷千金者才可入内,久而久之便成了富家子弟的出入场所。  温仪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直拉着温煦一起去。温煦近来被看管得紧,全因安家长孙太过出息,两相比较,他便成了疏于管教流连风月的逆子。逆子做了十几年,烟花柳巷常常去,被关了半月,乍然听到这等风月事顿时也来了兴致,倒是碍于温泰兴的疾言厉色一时不敢动作。温仪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通,直听得他心花怒放,咬咬牙便应了。  温仪欢欢喜喜,出门前竟也叫上了温玉。温玉只觉她神色诡秘,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兰茗飘香位于玄武大街的街尾,门头并不大,独独两层,楼外装饰普通与一般茶楼无异,进去才知里间别有洞天,只道被埋没了多年。  兰茗飘香的传闻皆因一个伶人而起,传闻说她美若天仙,所奏琴音犹如天籁,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目,一直带着白羽面具坐在纱帘后面,身边还有专人保护,甚为神秘。  也正是因为这份神秘才引得众人争相探访,只为见红颜一面。  不多时便到了茶楼楼下,门口由两个精壮的男子守着,这阵势乍一看倒还真不像一个茶馆,说是武馆更为贴切。  温仪挑了挑眉,高傲地扬起了头,便拉着温煦往里走。  “请先交一千两方可入内。”  站在左边的男子出手拦住了他们,温煦蹙了蹙眉,知道面前两人不是善茬,况且自己又是偷溜出来的不想惹事,只觉这规矩有点匪夷所思,天子脚下竟有人敢这般敛财,心中百转千回,却也按规矩交上了银钱。  两人刚刚踏进门,温仪忽然转头对门口的人说道:“后面这个女子不是我们一起的,记得要收钱哦!”  温玉抽了抽嘴角,眼睁睁地看着她跟温煦得意地消失在二楼的转角处……  二楼的雅座被一个个镂花屏风隔开,正堂上有一道纱帘,帘后的长桌上摆放着楠木古琴,只是那传说中的美人儿尚未露面。  坐下笑谈声声入耳,皆是在议论兰茗飘香里的那位抚琴女子,竖耳倾听,才知此女并非每日都来,有些人似是已经苦等三五日了,霎时觉得大有一种千呼万唤之感。  一缕幽香袭来,抬眸望去,有一曼妙身姿从帘后门洞袅袅步出,面容被雪白的毛羽遮去了大半,唯见那一小截俏丽尖削的下颌,似扬非扬的朱唇,煞是迷人,就连见惯脂粉的温煦也不由瞠目,猜想那面具下的人儿该是多么惊艳。  辗转拨弦,未成曲调先有情,琴音仿若那水滴石潭般柔和清脆,正是伯牙名曲——高山流水。  这乍一听前音就有人禁不住抚掌叫好,饶是不学无术如温煦这般,也知这高山名曲的典故与精妙。  “高山流水”最先出自《列子·汤问》,传说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鼓琴而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江河”有古文说:“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古琴而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江河。’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高山流水自流传于民间普遍有三个版本,一个是东向筝派,一个是江南筝派,还有一个就是南向筝派。此曲尾处泛音脆而不杂,指法轻快,大约便是江南筝派。  “不过就是个妓女罢了!”温仪遥看在座诸位,无不是叫好连连,就连那一向眼高于顶的哥哥都听得如痴如醉,顿时心中吃味儿。  彼时,另桌有几个富家子想要叫那女子出来作陪,却被冷漠待之,置之不理,一副孤傲的架子令人咂舌。  温仪皱了皱眉,她还没见过哪个艺妓如此神气,一时好胜心上头,转眸对温煦说道:“哥哥,我们把人叫出来给你奉茶如何?”她朝温煦挑眉,温煦牵了牵唇角,露出个邪意的笑容。  温仪朝屋角小厮挥了挥手,朝他耳语了几句,又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小厮眼睛一亮,立马点头朝那纱帘后面走去。  半晌,只见小厮面带难色的从里间出来,赔笑道:“客官不好意思,玉漪姑娘不愿见客。”  茶杯被重重地搁下,杯身撞击着碟底发出清脆的响声,温煦不屑道:“不就是个妓女,竟然敢拒绝我,她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小厮怯怯道:“这……姑娘说她……”  “公子莫要动气,玉漪这不是出来了么。”一声软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小厮身后的倩影。  她依旧是白羽遮面,但除了纱帘,却又比方才看得更加真切几分,袅袅身姿,娉婷大方,自有一股遗世独立的风姿。  温仪斜睨了一眼,正巧有小二端上新沏的热茶,她微微勾起唇角,漫声道:“劳烦姑娘替我们续一杯茶。”  说罢故意扯去茶壶的吊环,又朝她睇了一眼,嘴角含笑,似乎就等着一幕好戏。  女子面具下的目光冷冷,不卑不亢,伸手欲抱起那壶滚烫的茶水,触手的灼热引得指尖猛地颤栗,下一刻,整壶热水尽数洒在了温仪的脸上、身上,她那白皙的面庞立马见红,霎时泛起了水泡。  温仪瞠目,捂着脸尖叫,温煦也慌了,手足无措,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查看着温仪的伤势。  女子冷眼旁观,唇边终于绽放一抹浅笑,多日来的恶气终于出了。可笑的是,对方还不知道她是谁……  玉漪,温玉。  世间就有这么巧合。  跟随林隐先生学琴数月,没想到她天赋异禀,琴技一日千里,于半月前他突然给了她一个地址,说是历练,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先生在她心中一直是神秘又神通的,在兰茗飘香半月,没有一人敢滋扰,饶是那些达官显贵,即便她无心招惹上了,皆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温玉隐隐觉得,多半是因为先生。  他的背景大概很不一般吧,她如是猜想。  直到数日前她终究忍不住问了句:“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却给了个讳莫如深的答案:“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又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
    温仪半张脸被烫伤的事惊动了整个侯府,待选秀女若是毁了容那便是自动弃权,饶是侯门显贵都无法破例。  顾秋月原是要彻查罪魁祸首,却被温仪指认是温玉下的毒手。温玉乍闻一下不由惊诧,还以为她在兰茗飘香认出了自己,后来才知,她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拖人下水。与其对付一个陌生人,不如铲除一个恨之入骨的身边人,对她来说,很是划算。  只是,顾秋月竟破天荒的未曾深究,只关了三天,不给吃喝,虽然饿得头昏眼花,但是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夫人这回怎么就轻易放过了那丫头?”珠儿搀着顾秋月的手臂低声道。  顾秋月微微勾起唇角,眼里满是嘲弄与不屑。细长的眉眼被描绘得一丝不苟,钗环满头,身上披着罕见的流纱真丝外衫,极为华贵。她向来如此,即便只是在府里。  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丫头,只是时候未到罢了。她稳稳地坐进了马车,薄唇轻启:“去相府。”  车子稳稳当当地行驶在玄武大街上,顾秋月端坐在车厢内,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偶尔能窥见外面的情景。路上的行人都自动让道,谁也不敢挡在这辆马车的前头。  生长在皇城根下的百姓多少都有些见识,即使不知车内坐着何人,但敢在街上肆无忌惮的驾着马车狂奔的,也只有为数不多几家高门显户,远远避开不去招惹总是不错的。  温、顾两家隔得本就不远,片刻之后便到了顾府门口。顾秋月自马车而下,还未站稳,管家徐生就已迎了上来。  男子已过天命之年,古铜色的皮肤,额上有着两道深深的皱纹,两鬓花白,低矮的身形略微有些驼背,可眼眸依旧深邃,看起来精神奕奕,见着顾秋月来了,许久不笑的眉眼都咧开了,牵动着周边的细纹,嗓音温润和蔼。  “二小姐回来啦!”  徐生是顾府的老管家了,一直忠心耿耿,对顾秋月尤为宠溺,膝下无子,也总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儿时无论顾老爷如何打骂,总是将她护在身后,为此,顾秋月对他倒是真心敬重。  跟着徐生进了府门,一向矜持的姿态变得舒缓许多,唯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只是顾秋月,只是顾府里无忧无虑的二小姐。可一旦出了这个门,一切都得靠她自己,她必须用重重盔甲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用疾言厉色喝退所有威胁到她威胁到顾家的人。  说实在,她真心有些累了。可是她不能认输,因为,她是顾家的女儿。  轻叹了口气,侧头看向身边的徐生,缓缓道:“徐伯,大哥可在府上?”  “在的,相爷就在书房,二小姐直接进去便是。”  徐生停了步子,望着顾秋月远去的背影兀自出神,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些许,眼眸里染上了一层落寞。他早该知道,她已不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二小姐,又怎会腻在他这个老头子的身边嬉笑听风呢。藏在袖中的物拾终是没有再拿出来。  书房的门上悬了竹帘儿,隔着外面的暑气,屋内倒是凉快得紧。兀自掀帘进屋,顾衍生正坐在书案前看着书文,直到顾秋月走到跟前才反应过来:“是二妹啊。”  顾秋月略微颔首,瞥了眼搁在桌上的信纸,好奇道:“大哥方才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顾衍生眉头深皱,语气中带着浓重的不满和担忧:“你也知道暄儿他奉旨去了岭南,自从十年前英国公请旨到南地,那边就成了他的管辖区,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临行前也都交待过暄儿,可他还是去了国公府……”  “怎么?难道那老家伙还想着要为桑云清报仇不成?”  顾秋月不禁蹙眉,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依旧历历在目,甚至无数个日日夜夜自己都在睡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着桑云清的哭喊和咒怨,脑海里那张被鲜血禁锢的面孔清晰可见。原以为已经得逞,可却留下了个孽种,那个从棺材里爬出的血婴,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就怕他没那个命!”顾衍生冷哼道,讳莫如深的眸子又暗了几许,嘴角不自觉多出一抹戏谑,“他染上了瘟疫。”  顾秋月挑眉,这倒着实令她惊讶,“那大哥还在担心什么?”  顾衍生叹了口气,随手将信件递给了顾秋月,心头越发烦躁,一掌击在书桌上,手边的茶杯因振动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茶盖歪向了一边,沿边的水珠一滴一滴滴在了桌案上,晕湿了周边的书文。  顾秋月一目十行,事情的经过了解了大概,合上信纸不急不缓道:“依我看,暄儿执意呆在国公府给英国公治病全是因为一个人……”  “谁?”  顾秋月冷笑:“大哥还不明白么,暄儿是被那孽种迷了心!”  顾衍生似是恍然大悟,对于当年的事他亦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一时的心软却成就了如今的孽缘。他眯了眯眸子,望着顾秋月冷哼道:“不是大哥说你,这么多年连个丫头都没解决掉,你是怎么做当家主母的?”  顾秋月利眸斜扫,不由生出些许怨气:“大哥说得轻松,温泰兴虽不管不问,但我看得出,他还是在意的,我犯不着因为那个孽种毁了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况且,她也决计不能死在府里,若是让那个人知道了……眸光一黯,眼神不自觉飘向了别处。  顾衍生不以为然:“那如今又为何愿意出手了?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来闲话家常的。”  顾秋月浅笑未言,踱步到窗前的盆景,摆弄着青青玉翠的云竹,漫声道:“大哥猜得不错,我的确是想除了那个丫头,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想除掉她。最近她是越发的得寸进尺了,温泰兴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有好转的迹象。”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暂且不能在府里动手,给人留下把柄。现在看来老天还是帮我们的,既然如此,咱们就借着英国公的手除掉他唯一的外孙女!”  “咔”地一声,青葱的枝蔓生生被折成了两段,望着跌入泥土的断枝,女子的嘴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细长的凤眼里闪着精光。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远在千里之外的桑国栋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一意孤行拒绝顾辰暄的施救,竟是亲手将唯一的孙女儿推向死亡的一剂毒药。然而,他并不知道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一个嫡亲的外孙女。  如果他知道的话,当年绝不会抛下她远赴南地;如果他知道的话,定要拼尽性命护她周全;如果他知道的话,断然不会拒绝顾辰暄的示好。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要活着回到乌苏。  只不过,现在的顾辰暄在他眼中不过是顾家派来的刽子手,是一道黄泉路上的催命符。而“顾”之一字,在他心中是仇,是恨!他宁愿被病痛折磨致死,也不愿沾染顾家一分一毫。  顾辰暄守在门口寸步不离,一炷香之前,他刚刚被桑国栋轰了出来,直到现在还能听见屋里断断续续的咒骂声。  头一次遇见如此固执的老头,瘟疫猖獗,所有人都在求生,唯有他求死。  十多年前的恩怨他并不知晓,只知道,那是温玉的外祖,这还是临行前从父亲的话语中探知的。当时他大喜过望,想着如若阿玉知道的话,定会非常开心,曾经允诺的大婚之礼,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可惜一切似乎都想得过于简单,望着紧闭的房门,顾辰暄满心颓丧,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初听说英国公也染上瘟疫之时,他百般忧心,一心想着阿玉,想着要让阿玉亲眼见见她的外祖。他衣不解带守在医官身边,陪着一起研制新药,终于初见成效。几个试过新药的病患,病情皆有好转,这才赶紧带着医官来到府上,却没想到这个年若六旬的老者居然讳疾忌医。  被撵出屋子的刹那他茫然了,甚至能想象得到温玉悲喜交加的面容,那双充斥泪水的眸子是他最不愿看见的。  “主子,这英国公也太不识相了吧,您好心好意给他治病,他倒好,把您给轰出来了!”小五撅着嘴,为顾辰暄鸣不平。  顾辰暄横了他一眼,心中忧虑更甚,抿了抿唇,终是无力再说什么。医官的劝告犹言在耳,倘若英国公一再拒医,怕是华佗在世也没有办法。  瘟疫尚未控制,顾辰暄遣退了随行的医官,只留了贴身的小五。他坐在门前的回廊上,望着远处渐垂的落日,恍惚间知了声盖过了莺啼。不知过了多久,咒骂声也停歇了,周围变得异常宁谧。  他曾经想过,等到事情都解决了,等到他与温玉成婚后,他就带着她离开侯府,离开乌苏,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着简单的生活。此时,这种迫切感似乎异常浓重……
    顾辰暄挑了相邻的房间暂且歇下,小五捧着刚收到的信函进了屋,瞧着自家主子疲惫的模样不禁担忧地叹了口气。一想到隔壁那个老顽固就替主子鸣不平,明明掏心掏肺的对他,他居然像对待仇人一般喊打喊杀,可主子竟也忍着受着。小五自是明白少爷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可乌苏城里那么多豪门千金,怎么就偏偏看上了那么个丑丫头?  少爷的这番心思任谁也猜不透,作为旁观者的自己总认为他应该匹配更好的闺秀。他的美名天下皆知,善辞令,懂音律,四岁读经,五岁能诗,六岁能赋,就算同样盛名的安家公子也未必能比。  恍惚忆起十年前蓬头垢面的自己,因为饥饿而偷食,好似过街老鼠般被人追着满街跑,直到因体力不支摔倒在路边。那是第一次遇见少爷,仰首间,从肮脏凌乱的发隙窥见的是一张温润的笑脸,略微轻皱的眉羽似是在感叹他不堪的境遇。也正因为少爷的出现,他才免于被人送官,才和过去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生活告别。在他心底,少爷是白璧无瑕的,时常想着,该有怎样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可无论是谁,都不会是那个无才无貌的丫头。  “愣在那里做什么?”顾辰暄揉了揉眉心,瞅着呆在门边的小五随口道。  小五一个激灵回过神,捏了捏手中的信函,兀自收敛了心思:“主子,老爷又来信了。”  “还是那些话,不看也罢。”  他反身走向床榻,舒服得往后一躺,感觉全身都轻松了,这些天也着实累坏了。  小五移步到床前,苦着一张脸:“主子,老爷叫您闲事莫理,您总这样,奴才回去可就惨了。”声音越说越弱,可怜兮兮地嘟着嘴,仿佛已经受了那七八十板子。  顾辰暄不禁失笑:“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挨板子的。”  小五哀怨地叹了口气,瞅着自家主子满不在意的样儿,不禁撇嘴道:“真搞不懂那丫头有什么好,至于主子如此待她?”  顾辰暄没有说话,反倒陷入了无尽的神思中。  其实,他也说不出温玉到底有哪里好。她的话不多,安静的时候冰冷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她很倔,固执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她也很温暖,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她也很执着,会记着念着自己的承诺,就算别人忘了,她都不会忘。  有时候,看到她隐忍的模样会心疼,可转过身,她却给你一抹云淡风轻的笑,直叫你心疼得想要掉泪。你根本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很痛却装作若无其事,仿佛忘了、隐了,伤口就消失了、复合了,他倒宁愿她哭、她闹、她歇斯底里,至少这样能证明她在意,她需要他。  他最怕的不是距离,而是自己不懂她。  丹姑姑拎着一个篮子进了屋,脸上神情古怪,走到温玉跟前儿才掀开盖子低声道:“今日是大夫人的忌日,奴婢都准备妥当了,待会儿晚膳的时候咱们从后门出去,想必不会有人发现的。”  温玉下意识团起手藏在袖中,望着篮中的香烛纸钱,感激地牵了牵唇角:“这么多年了,也只有丹姑姑还记得。”  丹姑姑手脚不停,一边走到桌边包起几个水果当做祭拜的供品,一边道:“二小姐言重了,奴婢人微言轻,让您受了这么多苦,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不,若是没有姑姑时常护着、怜着,玉儿哪有今日。”在她心底,丹姑姑早就犹如亲人一般,而那些所谓的亲人,不过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二人收拾妥当,就悄悄溜出了后门。  温家的墓地在城西石头山的东南侧,那一片多是富贵人家圈起的地皮,桑氏当年就被安葬在里面。  桑云清的墓前有一颗树,是十五年前温泰兴亲手种下去的,如今光阴悠转,树苗已然变成一棵参天大树,为这片土地遮风挡雨,而所谓的****似乎早已消散。  乌苏城里谁不知道,定远侯温泰兴对英国公的女儿用情至深,两人更是被喻为金童玉女。然而短短一年光景,伊人消逝,誓言不再,随着一场隆重的葬礼之后,一切都归为平静,仿佛这个世上从不曾有过“温泰兴与桑云清”。  墓前的野草深深地遮住了颜色渐褪的墓字,可以看得出,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对于温玉来说,关于娘亲的印象是模糊的,因为顾秋月的关系,“桑云清”这三个字在侯府里是个禁忌,没人敢提起她,丹姑姑也只是私下里才说说,而她是既憧憬又想念。十五年来,仅仅靠想象来思念娘亲,无疑是痛苦的。  令温玉不解的是,父亲既是深爱母亲的,因她克死了娘亲而对她异常冷漠、置之不理,又为何多年来不曾见他悼念过一次?难道真如世人所言如此凉薄吗?不过生与死,不过一培黄土就什么都变了。  “他真的爱娘吗?”温玉无意识地问出了声,明明只是想将疑问埋藏在心底,是与否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可当真正问出口时,又有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丹姑姑摆放供品的手顿住了,其实,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答案。若是在十五年前,答案必然是肯定的,可现在……也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吧。  当年的她作为桑云清的贴身侍婢,亲眼看着温泰兴对待自家小姐是如何的呵护备至,如何的宠溺,成婚后更是将后进门的桑云清扶上当家主母的位子,而早已为他育有一子一女的顾秋月也只能屈居第二,如此荣宠当真只是虚情假意吗?  丹姑姑哀怨地叹了声气,转头对上了墓碑上的“爱妻”二字,虽经风霜,但依旧看得出苍劲有力,还是他当年亲自刻上去的……  “爱,怎么能不爱呢。”  或许,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无法面对;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无法接受;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会怨,才会恨吧。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年的桑云清从未爱过温泰兴,由始至终想的念的都是另一人。
    祭拜完娘亲,温玉便和丹姑姑又悄悄返回侯府。  此时的天早就黑了,街上行人甚少,唯有几个小吃摊里还坐着三五男女正在大快朵颐。一个个摊前都亮起了红灯笼,照得整个长亭街亮堂堂的。按照来时的路线走到街道的岔路口,再向右拐便是侯府后门了。  后门的巷子只有三尺多宽,两个人刚好可以并排通过。转进小巷便不如大街明亮了,眼前一片黑黢黢,两人偷溜出来不敢点烛火引人注意,只得摸索着墙壁一步一步慢慢向前。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前面有响动,温玉不觉皱了皱眉,这时候谁还会来侯府后门?  隐在黑暗中的人似乎也觉察出身后有人,警惕道:“谁?谁在那里!”  温玉不愿生事,索性一声不吭拉着丹姑姑默默转身,那人不依不挠居然还撞了上来。男子带着浓重的酒气,支吾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紧接着另一人上前唤道:“少爷,您慢着点儿!”  温玉跟丹姑姑下意识对望了一眼,说话的正是温煦的贴身奴才阿星,至于旁边那位是谁就可想而知了。没想到一天都很顺利,临了还碰上这事儿。  温煦一把推开阿星的搀扶,踉跄地走到温玉的跟前,半眯着眸子,借着巷口的微光吃力地瞅着眼前人的面容。鼻息间的酒气喷洒在她的脸庞上,温玉不禁厌恶地侧了侧身。  “你想做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温玉索性迎上了他的目光。  温煦似乎终于认了出来,猝不及防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嘲弄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侯府的丑丫头。”  丹姑姑是个不想多事的人,急切地想要拉开温煦,却被温煦反手一推撞上了石墙。温煦作为男子本就力大,如今又酒精上脑,更是没个轻重。丹姑姑被这一推,脑门上结结实实地撞了个大包。  “丹姑姑!”  温玉担忧地唤了声,瞅着温煦的眸光隐隐带着怒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温煦打了声嗝,戏谑地打量了她一眼:“放心,本少爷对你没有兴趣。”  温玉怒目而视,一巴掌拍开了他钳住下颚的手,冷哼道:“就你这样,本小姐还未必看得上!”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温玉的话显然激怒了他,脖颈被紧紧扼住,瞬息间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可脸上不屑的表情依旧没有褪去。在温玉心底,他一直就是个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纨绔子弟,如果哪一天没了这层华丽的外表,他什么都不是。  丹姑姑慌得去掰温煦的手,阿星也急得跳脚。本打算带着醉醺醺的少爷从后门溜回府,免得被老爷发现而责罚,可没想到遇到这档子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温玉不卑不亢,哑着声艰难道:“我瞧不起你!”  温煦气急攻心,双手并用狠狠地掐住温玉的脖子不放。温玉难受得不停挣扎着,拳打脚踢着,可依然奈何不了早已失去理智的温煦。阿星眼见不妙,更是顾不得尊卑,冲上前扯着温煦的手,丹姑姑也是又哭又求,窄窄地小巷顿时乱作一团。  “死丫头,别以为有顾辰暄护着,你就能无法无天了!不过贱命一条,能嫁给傻子你就偷笑吧!”  彼时,二人已经被分开,阿星抱着温煦的腿阻止他再上前,他有火难发,倒是“酒后吐真言”,差点把什么都抖出来了。  温玉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乍听这话不由顿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温煦轻蔑一笑,挑眉道,“表面意思。”  阿星才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慌道:“少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要是让老爷知道可就麻烦了。”  温煦满不在乎地推开阿星,晃悠悠地走了两步大笑道:“知道了才好!我不就是想让他知道么!”  阿星拙劣地掩饰还是令温玉心生疑窦,方才温煦明显话中有话,可如今再想问出什么怕是不那么容易了。温玉冷眼瞧着他又哭又闹的模样,不禁厌恶地蹙了蹙眉,她可没兴趣在这儿陪他撒酒疯,若是引来府里的人,再被顾秋月知道了,又是一堆麻烦。  顾秋月用过晚膳,彼时才从相府出来。珠儿备好马车早早的等在了门口,见到主子出来立马迎了上去,一边搀着她上车一边道:“方才府里派人传话,说是少爷又跟老爷吵起来了,这会子怕是跑去醉红楼喝酒了。”  顾秋月捏了捏眉心,烦闷道:“这父子俩简直就是仇人,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说罢又抬眸看向珠儿,吩咐道,“待会儿回府你先去厨房准备碗银耳莲子羹,然后咱们再去见老爷。”  珠儿喏喏应下了,想了想又道:“眼下老爷正在气头上,夫人还要办那件事么?万一给老爷知道了……”  顾秋月利眸斜视,吓得珠儿立马噤声。半晌,她才冷冷道:“这件事若是走漏半点风声,我就为你试问!”  珠儿再不敢接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夜晚的玄武大街不如白日里喧哗,褪去声色的街道倒显得格外清冷,马蹄踏在长长的青砖石路上,车轱辘一圈转过一圈,“哒哒”声显得异常的突兀,没一会儿便到了温府门口。  珠儿牵顾秋月下车,马厮拉过缰绳,驾着马车朝马厩方向去了,朱漆的大门缓缓打开,王福从里面奔了出来,见到顾秋月时仓皇的面上生出一丝喜色:“夫人您可回来了!老奴正要去找您呢!出事了,出大事了!”  顾秋月一路朝正堂奔去,远远就听见屋里传出的喧哗声,刚迈进门槛,温泰兴正高举着手臂,对着跪在脚下的温煦怒目而视。  “老爷!”  顾秋月惊叫道,顾不得形象就冲进屋子拦在了温泰兴的面前:“老爷这是要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她转身拉起跪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温煦,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温玉,不禁厌恶地蹙了蹙眉,一肚子的火气终于找到个发泄的对象,冷声喝道:“怎么这丫头也在这儿,连主子都在罚跪,做奴婢的岂有站着的道理!”  “是这个逆子做错了事,与旁人何干?”温泰兴不满顾秋月的偏颇,他心知这么多年来她的心结从未放下,有些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她不能忘了,真正当家做主的是他!  “娘说的不错,那个死丫头也犯错了凭什么不用受罚!”温煦此时酒醒大半,他躲在顾秋月的身后,指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温玉大声抗议着。  这样的动作显然激怒了温泰兴,他拉开挡在面前的顾秋月,“唰”地就甩出了一巴掌。温煦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就像炸毛的小兽,突地跳起来大吼道:“我知道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做什么都是错!你还不是一样,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这都是学你的!”  “你这个逆子!我今天就废了你!”温泰兴气得额上青筋凸起,随手抄起个家伙就向温煦砸去。  “老爷!”  顾秋月吓得手足无措直接便朝温泰兴扑去,温仪也赶忙去夺他手里的花瓶,阿星跟几个侍婢也都围了上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人拦了下来。温泰兴这回是动了真火,气得拍案怒道:“都反了!反了!”  顾秋月一边护着温煦一边满不在乎道:“煦儿不过是出去喝点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您何至于如此大动肝火!”  温泰兴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听了顾秋月的话不禁冷哼道:“要是真这么简单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这些年可干过一件正经事,如今在外面惹下了风流债,都找上我的兵部衙门了!咱们温家今天就是个笑话!”  顾秋月讶然失色,看着温煦疑惑道:“煦儿,真有此事?”  温煦别扭地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道:“爹当年不也一样,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个孽种。”说完还不忘把眼光瞟向温玉,鄙夷中带着不屑。  “不许你侮辱我娘!”娘亲一直是温玉的死穴,侮辱她可以,侮辱娘亲是决计不允许的!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令温玉有些眩晕,许久不说话的温仪团着手臂站在她面前,恶狠狠道:“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  温玉横了她一眼,下意识攥起了拳头,她真想狠狠地扇回去,可下一刻她就看清了形势。她被孤立在中间,温仪骄傲地昂着头,顾秋月暗自冷笑,温煦正得意地挑眉,而站在一旁的温泰兴,他只是漠视着一切,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虽说早已习惯了这种漠视,早已习惯了被人抛弃的感觉,但每一次经历时,心里还是会闷闷的难受。她默默收起了心思,垂着眸子再不发一言。  顾秋月自是认同温煦的说法,当初温泰兴的所作所为跟现在有什么不同,至少温煦尚且没有家室,而他当年,却让她成了全城的笑柄。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还要强颜欢笑迎接另外一个女人,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抢走自己的一切。想到这儿,不禁又深深地剜了温玉一眼,她本来就是个不存于世的孽种!  顾秋月扶着温泰兴在堂椅上坐下,略微缓和下语气才道:“煦儿自有不对之处,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温泰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算是答应了,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盅,轻啜了口方道:“既然都在这儿,有件事我想说下,前些日子,我已经订了跟王家的亲事。”  “王家?哪个王家?”顾秋月不解道。  “乌苏首富,城南王友全家。”  顾秋月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蹙眉道:“我记得王家好像只有儿子没有闺女吧,难不成你想把仪儿……”  “我不嫁!我不嫁!打死也不嫁!”顾秋月话还未说完,温仪就开始哭嚷起来。  温煦拍了拍温仪的肩,阴阳怪气道:“我的好妹妹,这亲事可不是给你定的,爹现在心里可没有我们咯!”  “煦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秋月说完下意识地看向杵在角落的温玉,又猛地转头拉着温泰兴质疑道:“你竟然要给那个丫头定亲?你别忘了,整个乌苏城都知道,她跟她娘早就死了!”  温泰兴黑着脸,冷声道:“这个我自有打算。”他指了指角落里的温玉,“过来。”  温玉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他也不恼,兀自说道:“我给你订了亲事,以后就别再乱跑了,乖乖待在屋子里待嫁。”  乱跑?他居然说祭拜娘亲是乱跑?温玉不禁暗嘲。十五年来,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二句话,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不嫁。”平静的,不带一丝情感。她终于明白温煦在小巷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想来他应该早就知道了,要将她嫁给傻子吗?做梦!  十五年前的人生她无从选择,十五年后,凭什么还要受他操控?  “这事儿由不得你!”温泰兴提高了语气,似乎想以此来威慑她。可是他错了,这些对她根本不管用,她早已不是八年前那个苦苦哀求他的小姑娘了。  “我不嫁。”依旧是那三个字,甚至没有一丝起伏。  温仪斜眼看她,不屑道:“能嫁给京城首富之子你就偷笑吧,没事摆什么谱!”  温煦也耐不住,不禁冷嘲热讽道:“就你这样,扔到天香楼都没人要,难道还想做凤凰不成?”  温泰兴横了温煦一眼,又朝温玉走了两步,口气也变得愈发生硬:“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怎么爹的话都不听了!”  “爹?”温玉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抬头盯着他的双眸冷冷道,“我早就没有爹了,他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  “难道不是吗?我跟娘都只是你的工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需要了就给颗糖,不需要了便弃之如敝屣,我又哪里有什么爹?”  顶撞温泰兴的后果是再一次被关进了柴房,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有丹姑姑陪着。  寂静又深黑的夜令人莫名惶恐,她依偎在身后暖暖的怀抱里,彷徨的心才稍稍安定。  “老爷既然肯认你,二小姐又何必如此呢?”丹姑姑叹息地抚摸着她的秀发,乌黑如缎,岁月给了她过多苦难,却没有剥夺掉她所拥有的光华。  望着窗外的眸子默默悠转,喉头动了动,才默然道:“他根本不是真心想认我。”  丹姑姑望着怀中的少女,忧愁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复杂,这样的温玉太像当年的桑云清了,同样的固执,同样的执着,同样的不肯低头。  顾秋月陪着温泰兴一起回了房,服侍他梳洗完毕再遣退了所有下人,方才开口道:“老爷今天是怎么了?为何好端端的要给那个丫头定亲?您这么一来,咱们瞒了十五年的心思岂不是付之东流?”  “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考量。”他朝窗前踱了两步,想起前段日子在朝堂上的情形,阴鸷的眸子不禁暗了暗,良久才道,“皇上有意削我的权,禁卫军统领都换成了安家的人,看来他是想防我们温、顾两家,就连太子日后是否能即位都难说。”  顾秋月不禁讶然:“真有此事?怎么今日我去哥哥府上没听他提起过?”  温泰兴在心底暗哼,微眯着眸子看向窗外的回廊。顾衍生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们看似是一条船上的人,可真到大难临头的时候,难保不会为了权力而一脚踹开自己。  他幽幽转身,烛光照着他黑亮的眸子,面上闪过一丝阴寒:“不管左相是如何想的,我们都须留一条退路,也好防患于未然。王家虽说不是官家,但是财力不容小觑,富可敌国这四个字可不是旁人吹出来的,倘若以后真有个变数,咱们也好有个后盾。”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指环,心中暗暗盘算着。这一次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他要拿回他所失去的!  顾秋月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背过身嗔道:“大哥是怎么样的人我心里自然清楚,可老爷的心思,妾身就猜不透了。谁都知道那丫头的娘跟皇上是什么关系,还是说,是老爷自己忘不掉某人,只想找个借口给她唯一的女儿一个好归宿?”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温泰兴斜眼看她,许是被她点破了什么,话语间隐隐带着怒气。  顾秋月被这一吼,心中怨气更甚,不由也大声道:“老爷自己心里明白!你敢说那丫头若真有个好歹,你会不在乎?”  “你!”温泰兴被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良久,只听到一句:“我去书房。”然后便是夺门而出的声音。  顾秋月亦是气极,随手便掀翻了个白瓷花瓶,瓷器碎了一地。珠儿听到声音立马推门进屋,一看屋里的情形,便猜出了个大概,忙跑到顾秋月的身边扶她坐下,这才吩咐了人进来收拾,待到一切妥当才温言劝道:“夫人又何苦这时候把关系弄僵,再要那丫头趁机钻了空子可就不妙了。”  “哼,就那个小贱人,她娘都不是我对手,何况是她!”顾秋月细长的眉眼眯成了条缝,抬手下意识地扶了扶鬓边的青丝,又恢复了当初的冷艳。  珠儿倒了杯茶递上跟前,犹疑了片刻才低声问道:“老爷既然给那丫头定了亲,计划还要继续吗?”  顾秋月接过茶杯,嘴角荡过一丝戏谑,亮丽的眸光中竟是寒意:“继续,当然要继续!我要她死!”她紧紧地捏住了杯壁,好似手中的茶杯就是温玉,就是她恨之入骨的人。  珠儿讪讪地点了点头,想起方才从管家王福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便又絮絮说起来了。  “那赵氏女子因被少爷抛弃而怀恨在心,所以故意去老爷办职的地方闹事,老爷一气之下找了少爷来对峙,哪知少爷牛脾气上来,竟把什么事儿都揽在自个儿身上,跟老爷还没说两句就吵起来了,之后便跑去酒楼喝酒。”  “阿星怕老爷看到醉醺醺的少爷又要责罚,于是便带着少爷走后门,哪知遇上了那个丫头,两人不知为何就吵起来了,这才引来了后院巡逻的护院,事情才这么闹大了。”  “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她的事!小贱人,跟她娘一样,都是扫把星!”顾秋月恨得咬牙切齿,搁下手中的杯子怪道,“那死丫头鬼鬼祟祟跑后门去做什么?”  珠儿觑了眼顾秋月的神色,才小心翼翼道:“桑氏的忌日好像就是今日,怕是因为这个才……”  “真晦气!”顾秋月碎了口,转言道,“你去看看仪儿睡了没有,要是没有就把她叫来,我有话要说。”  珠儿喏喏应了,片刻之后,她才急慌慌地跑回来,颤声道:“夫人,大小姐没在屋里,周围我都找遍了,都没看见大小姐的身影。”  “没在屋里?”顾秋月担忧地皱了皱眉,指着门口的两个侍婢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找,万不要惊动了老爷。”  此时,温仪正带着贴身侍婢摸出黑漆漆的厨房,蹑手蹑脚地朝后院走去……  “小姐,真要放火吗?”阿碧怯怯道。  温仪大力地拍了下阿碧的脑门儿,低吼道:“笨蛋,谁说要放火了,你想把人都引来吗!我这是放烟,叫她吃点苦头,为大哥出口气,谁叫她今天这么嚣张。”  “小姐高明。”阿碧狗腿地拍着马屁。  温仪得意地昂起了头,躬着身子,没一会儿便摸到了后院的柴房。她凑着脑袋朝里面瞄了眼,黑乎乎地,只依稀辨得出是两个人。她朝身后的阿碧点了点头,阿碧便拿出了火折,在搭好的柴堆上点燃了。  她们故意挑了浇了水的湿柴,烟大得能呛死人。火堆就围在柴房的窗户前,离着屋子还有一尺的距离,烟顺着风刚好就飘进了窗户里,温仪在一边瞧着自己的杰作,都忍不住偷笑。  “好了,咱们走吧。”温仪朝阿碧招了招手,满兴而归。  沉睡中的温玉被烟呛醒,她推了推身边的丹姑姑,慌道:“好像着火了。”  此时,屋外的一只黑手捡起了一根柴火,往柴房的屋顶一抛,然后就隐退在夜色中了……
    后院的柴房是一间独屋,砖木结构,一点即燃。屋顶瞬间就被烧着了,愈烧愈旺,抬头便可看见扑闪的火光。  两人吓得直往外冲,刚走到门边,一个横梁就掉在了身后。惊魂未定之际,下意识就去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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