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厂里面弄电风扇厂家手受伤了。 本来我以为能做就做轻一点的活。可是老板妹妹嫌我太慢了。叫我休息,

吴士宏,一个平凡女人的不平凡成功(下篇)
微软大中华总裁+IBM行政高官:吴士宏,一个平凡女人的不平凡成功&&&&今天是日星期三,于我个人是永远要纪念的日子:今天我正式结束了微软帝国生涯,也是我自童工做起二十五年来第一天"没有工作单位",正式"下岗"、"下课",我自己说是"毕业"。今天,我告别我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十四年又两个月的族人。国际一体化(Globalization)已是不争的潮流,应潮流而生会有更多的职业白领,而无论如何的一体化之,也改不了物竞天成的竞争法则,对国家如此,对个人亦如是,弱者败,强者生,强者胜,望我的族人能以职业水准自立于国际舞台,祝你们好运气,
仅以此篇献给我的一族,请坚信,我们的国家需要我们,爱我们。待到中国强大如今日之美国时,中国仍会需要"买办"为国家督办洋务,让我们把事业传给我们的子孙。
我已经奋斗争取到文凭了,那虽只是张站台票……我会不停地试着登上新生活的列车,先上车,后补票,只要是往前走就行。
我的生命里有两件最大的偶然,一是出生,二是生那场糊涂大病,这两件事完全不受我的支配。除此之外,多大多小的事儿都是自己的选择,这也就断了埋怨别人懊悔自己的后路。当年恢复高考已经复习到差不多的火候了,我为个"情"字罢考,我妈气得要杀要打要驱逐还以死相胁,我到底是没考,只为了让我爱的人心安。看着我姐上了人民大学,我说不后悔也真的不后悔,我付出,得到了当时于我是最宝贵的东西,值得。付出,得到,失去了,想再得到,就再付出罢了,这本来是人生价值实现的轮回。
到了1983年底,四年大病死去活来糊里糊涂说好就好了,再生的不易使我重新审视生命,要改变生活的激情一发不可遏制。"病中方四载,世上已千年",突然发现世道变了,好像除了我的椿树医院哪儿都开始要"大专以上文凭"!要想改变生活,拿到文凭是第一件必须做的事。这时考大学仍有可能,但是上学太贵了,上学需要的四年已经用在生病上了;学费再低也是钱,没了工资还要搭生活费,我承担不起。我只能用最快最省的方法:高等教育自学考试。
花两毛钱坐一个多小时车到南菜园考试报名处,问人家哪种文凭考的门科最少,就选了英语专科,就手交了十块钱第一门考试报名费,是"大学语文",三个月后考。转身去了邮电学院找大姐夫借书,抱回来两尺厚的文学。哲学、政治经济学、马列理论,应有尽有,自己只需要买英语课本。同样本着"快、省"的原则,买了许国璋四册课本,比灵格风之类的便宜多了,重要的是正在播着广播课程,跟着收音机就可以学,最省钱。
自学考试一年考两次,3月和9月各考不同的门科,我打算要赶上所有可能的最早考期,先仔细研究了考期安排:第一期1984年3月与我相关的还有英语第二笔试,但我只能报大学语文,英文还没学呢!看好了第二期1984年9月能考三门:哲学、政治经济学和英语第一笔试。1985年3月能把英语第二笔试连其他的一起考完,英语口试要到第二笔试通过最后再说。一年半,看起来是最快的可能了,就照着这个目标做了!准备齐全,我开始了我的第一次修炼。
我像个吝啬鬼掰分掐秒在算计时间:一天24小时,2小时要花在路上,我住在工人体育场附近,到南城琉璃厂上班路上怎么也得两小时,坐公共汽车也省不了时间,还是骑自行车省点钱;4小时连睡觉吃饭在内的一切生理需要,去厕所时是可以看书的,时间不会"浪费"!8小时工作是铁定的,一天只剩下10个小时学习。怎么算怎么不够,我就设法"偷"时间:尽可能多地换成病房夜班值班,病房不大,没有重病人,半夜病人都睡得挺踏实。从凌晨1点左右到5点能偷出来4个小时!而且,下了夜班白天就名正言顺是自己的了。那一年半我少说上了一半的夜班。我的身体奇迹般地经受住了疲劳极限试验,我惟一担心的是头发,经常拉拉新长出来的头发看是不是还结实地长着,头发也争气,再没脱落的迹象。那时的搏命经验,为以后十几年外企生涯打下了功底。
学习真的是苦,但因为是自己选择要做,也不怎么觉得苦,倒是让周围的人看了害怕,家人和朋友良言苦口劝我悠着点儿,"再病倒了怎么办?"他们口上这么讲,心里还有一层意思,不太相信我能做成什么就更为我不值。我的回答也简单:"反正再病倒之前我得活一回!"我心里早想定了,万一再病倒,我绝不再做行尸走肉了,就自己了结了算了。我的那场病确实有点怪,四年愣是没能确诊,已经成了几个北京大医院血液专科的研究专案,名医们会诊很多次,就在我病床前争论,有的坚持是白血病,有的不同意,说更像再生障碍性贫血,还有一派要按骨髓瘤治……我躺在床上听着听着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哪个都是不治之症!治疗方案换了无数,不变的是每星期往里输血往外抽骨髓(化验),病危报了三次,头发也脱光了,突然说好就好了!医院穷追不舍了很久要跟踪观察,我拒绝配合,再也不去医院复查了,医院是我的伤心之地,再说我也没时间了。
我的学习计划完全配合考试计划,考语文之前只念语文,考完语文立即"转台",强迫自己不得再想任何语文考题的事。到家就开始哲学、政治经济学,几天后感觉哲学稍微"容易"一点,就把时间多分点给政治经济学。苦也是做,乐也是做,不总想着苦,我还确实从学习中尝到了乐趣,原以为从小看了那么多的杂书,考语文总没问题,这次才认真地学到了最基础的基础知识,开始真正欣赏中国语言的魅力;刚开始时怕死了哲学,但是背着背着竟真觉出点道理,居然还"开小差"要套回生活里的问题思考几回;政治经济学也很有意思,只是到社会主义部分就怎么也理解不清楚,只能死记硬背。所有理解的、生背的,都成为我宝贵的知识基础,在进人现代商业和IT行业的陌生世界以后,自学得来的知识钥匙常常帮我去理解。从这一段自学经验,我不仅得到了些知识,最大收益是我学会了制定目标、专注和自觉自律。
& 这几年常有人问:"当时什么动力能使你如此刻苦地自学?你的远大理想是什么?"
"只有两个原因:我实在想换一个与健康人打交道的工作(病愈之后我再也不能恢复职业的冷漠,我曾是病人,再看见病人比病人还痛苦);还有,我真的穷怕了,想挣多一点钱。"
我的回答常让人失望,但那是真的。四年生病一直拿劳保工资每月三十元,生病的人总给健康人添麻烦自觉理亏似的,不愿再向亲友有任何非份求助。凭一天一块钱活着,把钱算够了一点也不容易。在我童新上班的时候,发现四年前的鞋都小了(生病四年只穿拖鞋把脚放大了!),可我买不起十几块钱的一双鞋,不得不挤着脚上班,后来买了新鞋(就是我到长城饭店上班穿的那双真猪皮鞋),不怎么舍得穿,还是要经常穿小鞋,也潜意识地"卧薪尝胆",趾痛连心不断提醒我"钱"的重要。那就是我当时最大的"理想"。今天我的理想是:把优秀的外国企业做成中国的,或者把中国的优秀企业做成国际的。放在十四年前,打死我也想不出来。虽然当时的理想大"低级"毕竟有了初始的追求,没有这一步,到今天可能连梦想的资格都没了,别提什么远大的理想。
一门一门地啃,几门几门地考,竟然全部按计划通过。到1985年3月,只剩最后一门英语口语考试,安排在6月还是7月记不清了,我离文凭只有一步之遥。十四个月应该算"快"了,"省"是绝对的,我算了算:买书十报名费十收音机电池十公共汽车票(电池是必要的,因为要每天听一小时许国漳《英语》。逢考试时我坐公共汽车,不骑自行车以保持体力),全部费用不超过人民币一百五十元,这多半能上吉尼斯大全了吧2真应该热情沤歌中国教育的奇妙体系,它给有志自学者实实在在的机会。学不成一定是自己的事,别抱怨没机会。
学习靠刻苦,靠持之以恒,如果能靠上些天赋就更好了。说起来有点滑稽,我考的是英语专科,但是在英语上花得时间最少,我在初中里只学了用英语喊革命口号,十年后开始自学时已经连口号都不会喊了。我要先赶着其他科目的考期,只给英语留下每天六十分钟。许国璋教程每周讲三课,一三五讲新课,二四六复习,星期日总复习一周课程。我每天听两遍广播课程,等于每一课听了四遍,在听的同时,大声跟着念每一句话,哪怕广播里说"请翻到XX页"或是"今天就讲到这里"。跟着念有两个好处,即锻炼了发音语感,又必须全神贯注,结果效率极高。到考下文凭时,全部学习英语的时间不过是十六个月每天一小时听广播教程,正好学完许国津四册。1983年11月开始自学时广播里正讲第三册,我不管也管不了顺序,就倒着学完了。我对英语的组合规律似有天然的敏感,念出来,也就"看"到了、记住了写法,从未花任何"额外"时间背生词、记语法。比起其它门科,英语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原为最快最省挑了英语专科,误打误撞碰上了自己的天赋。这要感谢我妈妈把语言天赋给了我。我坚信每个人都有天赋,只是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发现、发挥自己的天赋。我最后走成了职业的路,不知道是否因此永远没机会发掘其它的天赋?
我快要拿到文凭了!下一步目标很明确:尽快换一个"好"工作。计划还没想好可以慢慢想着,我先拣起了第一块敲门砖。1985年3月底的一天,看到《北京日报》上一则北京外国企业服务总公司招聘广告,招聘英、日、德各语种人才,将外派至驻北京的各外国商社,学历要求大专以上文凭,方能参加外企服务公司另设的考试。"北京竟然有外国商社?"一打听才知道都是在涉外大饭店力、公呢,怪不得我不知道。心里想肯定没戏也就没有患得患失的负担,兴致来了,就拿这个做一次求职练习。正上着班,找不到正式信纸,就拿一张处方纸写了求职申请。因为是第一封求职信,也是迄今惟-一封,所以还记得大概(不知外企服务公司档案里会不会还存着?):
尊敬的北京市外国企业服务总公司人事部领导:
本人吴士宏,现职北京宣武区椿树医院护士,自学英语,除最后一门英语口语以外,已通过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英语专科所有规定考试,由于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考期缘故,我要到X月后方能参加英语。语考试并得到英语专科大专同等学历文凭,特申请报名参加贵公司招聘考试,望能予以破例考虑,文凭后补。
& 随信附上免冠一寸近照一张,如贵公司对本人申请不予考虑,望赐还照片为感。
敬启者 吴士宏
1985年3月X日
& 一个月后,我得到外企服务公司通知,去参加考试。
先考英语笔试。外企服务公司的英语考试每次都是临时命题,出题的易老师曾经在牛棚蹲过八年,把《牛津大辞典》倒背如流,出题时天马行空从天文到地理,不定落到哪个科目上,听说考他出的题能到六十分就是很不错的成绩。我记得那天考的中译英是国际新闻,我每天听国际广播电台英语广播,做起来很顺手;英译中难出我一身汗来,是关于农业的,许国漳四册里没讲过农业!
无论如何,又接到了口试通知,又是一身汗!我还没做过任何真正的英语对话练习,我的口语只是跟着收音机鹦鹉学舌而已,别管收音机里念什么,我都大声跟着念,练出来字正腔圆的发音,可发音和真正的口语能力是两回事!幸亏还有两星期,我立即看报纸找口语班,决定报名参加国旅的业余导游英语短训班,这个班能配合我上班和考试的时间,而且如果能考上只用交很少的钱(条件是学成后要为国旅当业余导游,也只能挣很少的钱)。也是先考笔试再考口试,考完一个星期没回音我就急了,要是没考上我可没时间再找别的辙了!气急败坏之下我给国旅打电话,说考不上你们也应该早通知我呀!得到的回答是你不用上口语班了,可以直接上团了(你说许国漳英语神不神奇?!后来凡有人问如何自学英文我必定力荐许国璋)。
本来要先跟着正式导游见习见习,临时旅行社里调度不开就让我一个人直接上了!带的是美国西雅图一个高中合唱团,二三十个高中生加老师和家长算挺大的旅游团。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去北京机场,不但怕接不到团还怕把自己丢了,总算把大家安置在大巴上,我站在车头"导游位"上,拿着话筒就是不敢转过身来,我的第一句词儿是"欢迎大家来到北京潮白河"(车过潮白河时我才说出话来),满车人急忙翻手里的中国旅游手册,估计在查"潮白河"是什么名胜。对我的破英文他们一点不挑理儿,还争着教我。我白天热情服务带他们去八达岭故宫,晚上回医院上夜班,当了三天的导游,狂练了三天口语。临走时大家难舍难分,学生们一致通过送给我一个英文名字:Juliet,我一直用着,也是纪念感谢我碰到的最淳朴厚道的美国人民。
送走美国人民第二天,去外企服务公司考英语口语,考试顺利极了,最后考官问了句会不会打字,又吓了我一大跳!我没见过打字机,但偷偷看了屋里没有像打字机的物件,问了考官说今天不考,我就说我会,心里说我马上就学会不能算撒谎。冲出去借了二百块钱买了台打字机现练,两个星期练到手拿不了筷子终于练成准专业打字技术,最后也没考,有惊无险。幸亏被录用了,要不得多久才能还上打字机钱呀。不过值了,有道是艺不压身,几个月后进了IBM,我暗自庆幸先学会了这门手艺。
再一个月后,调动手续完成。调动过程中我接触了小雷,他是外企的人事经理,走路说话像刮风打雷,头一眼就告诉人他当过十几年兵,特好特优秀的一个人,我们到现在一直是好朋友。他后来也"外派"了,也是自学的英语!稍微熟识一点以后,小雷讲给我听,为什么外企服务公司会对我"破例考虑"。
"外企服务公司人事部每天收到上百封求职信,都是打印的,干净漂亮,还有香水信纸呢,没见过用处方纸写的,没文凭,还要还相片?大家传看了一遍照片议论了一圈,谁也没看出来这人凭什么这么狂,就说把她叫来考考,到底看看是怎么个人儿。"原来是这样我才能有考试的机会啊。
我赶忙解释:"真不是我狂,我哪敢狂啊,我就那么一张能用的相片,还是现从工作证上撕下来的。心想您留着也没用,就顺手写了'请赐还',也没多想。"我当时没告诉他我还想用那张照片继续求职呢,要照新相片又得花钱。要说那张照片实在是惨不忍睹,是我病愈刚上班为补工作证照的快相(上面印着骑缝章用酒精棉擦了半天也没擦净),四年激素吃出来的"满月脸"(医用术语)横比竖宽,还有黑框眼镜从中再加个隔断,新长出来的头发也就两三寸长,用火剪烫了为能伏贴着点儿可是没烫好,有大圈有小圈挺怪异的。我记得小雷说话时上下打量我,估计心里说真人比相片也强不到哪儿去。
好险!我是无知又无畏侥幸走成了个偏锋。如果先知道考外企的多是些外贸、外语学院的本科毕业优秀高材生,我可能根本不敢动念头了;如果看了求职大全或者咨询了专家意见,我的求职信可能与大家的一模一样,引不起好奇引不起注意;如果不是热心肠又有幽默感的小雷拆读了我的求职信,换个人可能一笑就丢到一边了;如果我自学考试再拖上个半年就赶不上"这拨儿了"(此处应用天津话念);如果……如果……我真是幸运,第一砖就引出块玉来,那在当时可是多少人向往的和田玉啊!但是,不管有多少的偶然,有一点是必然的,我已经奋斗争取到文凭了,那虽只是张站台票,但是我用命挣来的,考不上外企我还会不断往别处寄我的照片,我会不停地试着登上新生活的列车,先上车,后补票,只要是往前走就行。
申请调动工作时医院领导诚恳地挽留我,因为我病愈上班以后工作努力挺模范的。我努力工作是因为知道了能健康能工作是多么的不易;自己病过一回,知道病人有多么痛苦,对病人的态度也就好了。有几个街道的老人常来打针,专门找我,我换班时他们能坐在生硬的木头椅子上等我很长时间,或者先慢慢地走回家,等我上班再慢慢地走来找我打针,专为"像菩萨似的姑娘下手轻,话音儿软,心疼人"。有一度差点被宣扬成"身残志不残"的典型,我直劲儿说"我不是真残,我不够格",总算死活给谦虚过去了,我好不容易做回个健康的人,忌讳残啊病啊的。院长告诉我医院对我很重视,正准备提拔当护士长,还鼓励我应该尽快交人党申请书(院长兼着党支部书记)。
我想着十年了没给医院作什么贡献,倒是花了医院和国家大笔的医药费,四年里输过一二百次血,每次至少两百毫升加起来得用桶拎,那是多少钱啊,真的是党和国家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也欠椿树医院的情。院长是好人,对我是一片好心,对他我说不出一句硬话,只能软磨。我决定实行"贿赂",买了一瓶最小装的果珍,每天去"一楼半"(后来加造的夹层)的院长办公室给院长沏果珍,沏到第七八天头上,院长长叹一声说:"我牙不好,不能喝酸的!"
一番谆谆嘱咐加祝福之后,放我走了。我也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我对院长保证会努力工作,也会努力争取人党。虽然今天还待在党外边,可我一直都在努力工作,努力进步。院长,您放心。
1985年5月底,我调到北京外国企业服务公司。当时在华在京的外国商社没有独立注册的法人机构,都是"代表处",代表处的职能只是联络和"代表"总公司在华发展业务,而没有直接经营权和当地人事权。所有外资商务合同只能在境外签署;外国商社和外国人要雇用本地雇员,只能通过外企服务公司,程序是外方向服务公司提出所需人才的基本要求,由服务公司推荐给外方,如面试合格,服务公司与外商、外国人直接签订合同,并直接接收所有外派雇员的全额工资。本地外派雇员的真正单位是外企服务公司,工资是服务公司发的,是职称工资加上外派工资提成,比如我刚去时,工资是56元(大专工资水平!)十外派工资10%+书报费、洗礼费之类的。当时我已经太知足了。外派工资提成标准一直是外派雇员和服务公司的矛盾,七年后我脱离服务公司成为IBM的正式雇员时,服务公司已经把外派工资提成增加到40%。我倒是一直没对提成太低有太强烈的抱怨,因为我心里感谢服务公司对我的"知遇之恩"。再说,服务公司还管着我们好些事儿呢,福利医疗、出境签证,保护我们在外商公司的权益不让我们受欺负,还有政治学习组织关系等等。
所有新员工都要先参加服务公司的外事纪律教育,讲的是爱国主义、对洋人不卑不亢、外事礼仪等等,当然也要讲反面事例,我奇怪为什么会有人端着金饭碗还会贪图那点蝇头小利。经过一个月的教育,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每个人都必须努力把自己"派"出去,如果三番五次经推荐而不能为外商接受,或是三番五次被外商退回来,服务公司是不会总为你捧着铁饭碗的,别提"金"的了。这时我又想起院长的提醒:"你要想清楚,你可是要扔了你的铁饭碗啊,外企可是个竞争激烈的环境……"我除了自学和自己较过劲,跟谁也没竞争过,我心里越来越害怕,可是已经没退路了。
6月底,人事部通知我第二天面试,是一家叫IBM的美国公司,职位是办事员,工作内容是行政勤务。面试之前领导都要谈话,通常是鼓励加压力,督促要最好发挥争取能让外商看上,好能派出去(我们私下里自己说"卖"出去)。领导对我谈的有点特别:"这次很有可能派不出去,你只管好好做,不要有压力。"再听领导介绍,才明白为什么只有鼓励没有压力。这个IBM公司特别傲慢,对本地雇员非常挑剔,连续返回几个服务公司推荐的办事员,最近扬言说如果服务公司再不能推荐合格的人员,就要向上反映争取直接向社会招聘,与服务公司的关系更加紧张。我仔细听了以后,心里轻松了点,万一通不过领导也不会怪我。
第二天下午,我被领到会谈室,心怦怦跳得自己能听见。这和我见过的惟-一群美国人不同,那是高中生旅游客,这可是真的美国老板!屋子里坐了六七个人,都是服务公司的人事部领导,只有一个人不认识,是华人面孔。我心里暗喜,华人应该能讲华语吧?领导介绍这位是迈克&李先生,是IBM公司的经理;这位是吴士宏小姐,由服务公司推荐应试办事员职位。现在请双方交谈。
& 我赶忙先说:"How do you
do?您好。"我使个小聪明,万一他接碴用中文就好了。
李先生用英文。后来知道他是夏威夷人,是华裔,但已经在美国第三四代了,娶的太太是意大利后裔的美国人,根本不懂中文。我和小雷猜他家第一代可能是"卖猪崽"去的,不管小雷怎么怂恿我,我永远没敢问迈克&李,我们的猜想一直不得证实。李先生连问候都没有,第一句话就是:
& "你知道IBM是家怎样的公司吗?"
& (Do you know what kind of company that IBM
"很抱歉,我不清楚。"完了,第一下就砸了!可是领导没告诉我,我真的不知道,这回不是打字的问题可不敢瞎说。
& "那你怎么知道你有资格来IBM工作?"迈克&李说话时根本没看我。
& ("Then how do you know you're qualified to work
for IBM?")
& "你不用我,又怎能知道我没有资格?"我的话也挺冲的,脱口而出。
怎么这么说话啊?瞧不起人也别这么过分啊。不管是IBM还是MBI公司有多大资格,找的不就是个办事员嘛!我可有点生气了,又接着用英文说了挺长一段话(后来别人发现,我一生气英文就讲得格外顺溜),大意是我以前的同事和领导都相信我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我说了我们院长要提拔我当护士长呢),我能通过自学考试就是能力的证明,如果给我机会,我会证实我的能力和资格给你看。IBM公司或是别的公司如果用我都一定不会后悔。
& 反正这回派不出去领导也不会怪我,我挺骄傲地"气节"了一回。
后来想想迈克&李也有道理,人家先看了我的简历,确实找不出来什么"资格"。等到我当了经理面试别人时还不是先看简历看"资格"吗?只是我后来面试别人时从来都注意措辞、态度,包括肢体语言,不能伤害别人的自尊心。
在我说话时,李先生一直面无表情,使劲咬着铅笔,一只脚高高地翘在另一张椅子扶手上。在我和在座的服务公司领导看来,是一派傲慢无礼。我说完后,李先生说谢谢,没别的问题了。前后也就十分钟。
回到待派雇员集中的教室,大家问我怎么样,我说肯定没戏。大家也说凭经验面试时间越短机会越小,去不成也好,这样的老板肯定不好伺候。正说着,人事部经理来叫我,告诉我,下周一上班!
领导很高兴,出乎意料剃了个难剃的头,还谈了个好价钱,当时服务公司向外商推荐的主要工种有司机、办事员、秘书、翻译,还有少量专业技术人员。各工种有大概的工资范围,面试通过后再由服务公司与外商具体洽谈定价。我的第一年外派工资是每月1500元,算是办事员工资的中上水平。领导也很欣赏我面试的表现,后来几年的新员工外事纪律集训,总会讲我的"成功经验"的具体案例,并上升到"不卑不亢、机智、气节"的高度。
我更高兴!想想看,每月工资一下加了150元!我立即喜欢上了IBM公司,决心好好给她干。资格没有,努力是保证足够的!迈克&李也不那么讨厌了,不管怎么说,人家"知遇"了我。迈克&李是我在IBM的第一位经理,人一点都不坏,太严肃其实是因为内向害羞,熟悉以后也偶尔能看见他笑。他调回美国以前我已经是销售代表了,在他的送别晚餐上,我终于找着机会问他当初为什么会雇我,他说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的情景,说不清为什么雇了我,可能因为从我身上看到了点"精神(spirit)"
新生活的大门对我打开,我跨进IBM仍是一片无知,我珍惜机会来之不易开始患得患失,不再无畏,但是有了点"精神",我只能前行,不想后退。
十四年后的今天,回首往事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我深深地感激所有识我、帮我的好人们!
进门前先要弄明白"IBM"是什么,问得不得要领,挺费周折才搞清楚:IBM代表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nternational
Machine),有七十多年历史了,从称盘到打字机到打孔机一直卖到计算机,现在是全世界最大的计算机公可,怪不得迈克&李那么"牛气",看人家公司,在全北京最贵最好的长城饭店一租就是两层,把客房全改成办公室,白天门全敞着,整个楼层没外人,迎着四楼电梯口的426房间是公司接待室,门口的牌于不大,有IBM三个蓝字就足够了。
第一天上班可千万不敢迟到,前一天是星期天,我专门走了一遍踩准了到长城饭店的路线、时间。我到的最早,办公室门没开,走廊上是空的。我站在四楼天井栏杆旁往下看,是咖啡厅,从一层到顶通天彻地几十米,咖啡厅里还有个小亭子,有花有草有漂亮服务小姐,绿叶植物很茂盛,很高,我好想从四楼探下去摸摸那些肥厚的绿叶梢,空气中有悠悠的音乐和香味,我第一次知道"优雅"和"豪华"是可以放在一起形容同一件事物的。当时一点儿没敢想有一天也会坐在里边喝咖啡。看看左右没人,我试着跳了跳,没声儿!地毯把声音都吸走了。真是奇妙。
我正心驰神往的当头,听见一声"嗨",是迈克&李,现在是我的老板了,我也还了一"嗨",觉得挺"美国"的。迈克&李打开426接待室房门,让我进去,转身就走了,我追着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他没回头边走边说"等会儿就知道了"。我在屋里原地转了一圈,哪也不敢碰。突然想去洗手间又不敢离开,探头望望走廊尽头有一扇门开了,那一定是迈克&李的办公室,可我哪好意思哪敢问他厕所在哪儿啊,心里突然委屈得不行,赶紧告诉自己要忍住要坚强应该幸福才对。正在难堪之际,有人来上班了,是个慈眉秀目太太模样的台湾女人,彼此介绍知道了她名字是Daisy,雏菊的意思,丈夫姓李,是公司的高级技术人员,她和孩子随大随父都跟来了,就顺便也在公司做做行政工作。我好久都念不准Daisy,念成Dizzy,李太太好脾气,由着我叫她"头晕"了好久(dizzy的意思是"晕眩")。寒暄几句过后,已至情急不得不问了,才知道426房间里就套着个洗手间。洗手间也是一派优雅豪华,不由得又感叹一番。
人们都开始上班了,迈克&李过来简单交待了一下就又不见了。原来,名义上迈克&李是我的经理,实际上我还有好几个"老板"呢。Daisy和另一位香港小姐负责接待,我们三人的"办公室"都在426接待室,还另外有负责海关的、负责司机勤务的、负责采购的、负责账务的……我是负责所有人的--是所有人的勤务。Daisy带我转了一圈,我跟着她"嗨"了好多声,一个外国名也没记住。印象深刻的是公司里全是各裔的美国人,加上几个香港、台湾人,只有我和几个司机是本地人。司机多半是直接从出租汽车公司来的,其中只有一个司机和我是从外企服务公司派来的,过了几天这个司机也被退回服务公司了,就剩下我一个本地人是"组织"派来的。
一圈转过,我的"蜜时"结束了,开始干活(后来我在微软请的几个经理都是立即被投人工作,有人要求至少有个"蜜月"期熟悉环境,我就跟他忆苦思甜,说我当初在IBM只有个"蜜时"而已,知足吧。大家也就没话可说了)。我在"老板们"的指令当中忙得晕头转向跟斗趔趄,总是一路小跑着,再也顾不得欣赏地毯的美妙和音乐花香。这和自学的拼命又是不一样的境界,那是对自己负责,这是要满足几个老板。开始时我真搞不掂,听令去银行取钱回来,就看见另一个老板的长脸,因为"找你去海关办事也不知你去了那里";从海关回来就看见桌上留的条子,又一个老板要买的文具应该是一个小时前交的,……好不容易回到426房间,李太太和香港小姐同时去"喝杯咖啡",我赶忙做复印,眼睛盯着电话心说"千万别响,千万别响……",我的英文发音凑合可还是挺破,就怕接了电话听不懂误了大事……莫里哀不就写了个"一仆二主"就名垂史册了嘛,要是有谁排个戏"一仆多主",我非演仆不行,谁也别和我争,谁也演不过我--我有"生活"!
在几个"老板"之间我最喜欢李太太和香港小姐--她们讲中文。听外国人的指令要特别费劲地留心,生怕理解不准确。小跑了一个月,天天晚上脚肿得脱不下鞋来(新鞋又小了!)。在这儿可不敢说"我身体不好,得过大病",人家会特同情地说"懊!真为你遗憾!(Oh!I'm
so sorry for
you!)",然后你就得回服务公司待着去了。我不是不想走回头路吗,那就坚持着!每两周回服务公司政治学习,领导总是关怀问候,鼓励我"坚持下去就是胜利",听领导告诉我已经打破服务公司外派雇员在IBM服务期限纪录时,我还真感到了骄傲和光荣。
光傻干不行,我挺快琢磨出个"窍门",甭管是去海关去银行还是去哪儿,出门之前我先小跑一圈知会所有"老板"们,老板们都受到了尊敬,脸就不那么长了。我的小跑功底赶得上陈佩斯演的那个为国争光的太监。在广州"占山为王"时,我走得快出了名,广东的先生们不习惯走得太快,出街时同行的男同事紧追慢赶总是落在总经理后面。我又总结出一招:优先时间管理法(后来才知道这一招是出过书上了论的,叫做Priority
Time Management),把所有不急的事安排在下班以后再做,比如复印、非紧急传真、收拾整理接待室等等。
累,我倒是不怕,我没想到最大的挑战是"孤独"。当时IBM起码有五六十雇员,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我却真实痛切地感到孤独。除了接受指令时与人沟通,我就像个哑巴似的发疯地干活,这个世界不属于我,这儿的话我听不懂(不只是英语!),在我眼里这儿的人都特高级,做着我一辈子也搞不懂的高尚事业,我在走廊小跑时总是溜着边儿,怕挡了高级人的道。高级人们有时也挺客气地冲我"嗨",只会加重我的自卑。刚刚把老板们理顺了,刚刚学会了勤务工作,我的心又开始痛苦开始不安份。
有一天我下班已经是晚上8点过了,想清静一会儿就步行回家,刚从长城饭店拐出来沿街有些小贩,卖烤白薯,卖瓜子,还有卖水果鲜花的。不知怎的就停下来买了几毛钱的瓜子,就地蹲在小贩旁边,小贩问了我"不多买点"?也就不再睬我,热情高涨地忙着向过路人推销他的"不香不脆不要钱的大瓜子",直到我脚蹲麻了,他也没再做成一单新生意,却一直热情不减,一派的骄傲主人公的感觉。我羡慕他,他没有自卑,他有目标,他为他的大瓜子他的生意而快乐,而我呢?我不是自己的主人,我要侍奉很多个主人……我无法和我的同事交流,他们太高级了;我无法对亲友和旧时的世界沟通,他们觉得我一步登天了,怎么还会有这等无聊的"孤独"……我不知道除了多挣了一百多块钱,还有什么价值……人啊人,真是不知餍足的动物!几个月前我还为能多挣一百多块钱狂喜,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现在又觉得自己是一钱不值的一粒沙子。多年后兴起卡拉OK,我有一个保留曲目是《哭沙》,有一次唱到"你就像尘埃消失在风里",突然一阵隐痛帮我回忆起那段"孤独",那个卖瓜籽的小贩,那个自卑的我……多年后我也意识到对小贩的羡慕是多么无聊的矫情,真是"子非鱼,焉知鱼乐乎?"(对不起,篡改圣人语录了)。
孤独自卑在心里放着,照样地小跑,听明白所有的指令,把所有的事儿干好,我从不能让事情过夜耽搁(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我还会设计多任务最佳路线方案了,少跑了冤枉路更多做了活儿。老板们开始表扬我了,迈克&李特地来过426,露了两回笑脸,我心里偷偷问:"承认办事员的'资格'了?"表扬多了接的工作也越多了,时间越来越长,但活儿做熟练了顺手了,日子显得有了规律。我内心的规律却在失衡,几个月里,我接连受到三次强烈刺激,更加速了自卑内心的裂变。
有一天我上街买了一大堆文具,回到长城饭店。司机小李帮我把几捆几箱的本子铅笔文件夹卸到**板推车上,小李就先把车开回停车场去。小推车就是今天办公楼里送水送盒饭常用的那种,贴地的一块板下面四个小轮子,一端有个扶手,我推着小推车进不了转门,试了试旁边的推门是锁着的,就请门憧帮我打开一下。门僮没听见,我就再问一遍,刚说:"先生,劳驾……""先生"回头说"听见了听见了!你是哪儿的?('你'重音)",我说:"我是IBM公司的,在这里上班。"他问我要证明,我出来得急没带外企工作证,我不是IBM的正式员工也没有胸牌。我跟他解释,他就是公事公办不让我进;请他给IBM打电话查证他说不能管,我自己又打不了电话--电话在门里面他不让我进去。这时周围有许多等出租车的外国人,都转过身来挺有兴味的看这场"把戏",我觉得像只猴子被人耍,羞辱从头浇到脚底,僵持了十几分钟,有个IBM的同事从外面回来,帮我作证确实是IBM的才放我进去,同事是金发碧眼的美国人。这是我在长城饭店上班的第三个月了,每天出出进进所有的门僮都是熟脸,这个把我拦在门外的门僮,他也认识我!他却要把我拦在门外难为我,明明有一种快感。我到现在也不能理解,那会是什么样的残酷快感啊?为什么要难为自己同胞兄弟姐妹呢?我回到426躲进洗手间没声地哭了一场,心里发狠再也不要被人拦在门外,别管是什么门!
另外一件事发生时,我没哭,可是大发了一场暴怒!我的老板之一是香港小姐,因为同在426房间,她用我最方便,很快就把传真复印分发邮件接电话等等的技能传授给了我,我从不说"不"都接过来,给她腾出许多时间去聊天,她特别爱聊天。她聊她的我干我的,一直相安无事。突然有一天她满脸阴云,我赶紧想了想她交待的事都做了,见她一直不高兴,在屋里摔摔打打,把文件挪来挪去的响动挺大,我加着小心问了一句:"我能帮什么忙吗?"她转过头来严肃地说:"你能帮忙,每次喝完咖啡请把盖子盖好!"我一头雾水说:"对不起,我没听明白。"'她鼻子里笑一下说:'你不是经常喝我的咖啡吗?喝不要紧,用完了请盖好盖子。"我看看那瓶雀巢速溶咖啡,那是她个人的,放在办公室里,她偶尔自己喝,更多的是热情招待高级同事们,我没碰过,她也从来没招待过我……我听见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在说我偷了她的咖啡喝!她说我是小偷,还贱到要偷几勺速溶咖啡!我暴怒了,我气疯了!嘴里不知说的什么骂的什么直把她逼得贴在墙角,我们俩哆嗦成一团,我是气得浑身颤抖,她是吓的!她才一米四出头七十来斤,这时肯定感到生命之脆弱,她只说了两声"你要干什么",就改了口,只会道歉和"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想要进一步暴力行动,没打过人一时想不清楚怎么动手,紧要关头Daisy进来了,以为要出人命,赶紧冲过来拉开。我喘匀过来一口气,要她当着Daisy的面再承认错误,永不再犯,她乖乖照做了。我告诉她,再敢侮辱我,就要真的不客气,还宣布,永远不给她干活了!从此,她变得勤快多了,又开始重操已经转给我半年的那些工作。另外,426房间多了一瓶雀巢速溶咖啡,瓶子大得多,站在她的那瓶旁边,特别像一米四的她站在一米六五的我旁边,大瓶是我当天下班去友谊商店买的,三十多块钱没眨眼没心疼,专等她在的时候我才喝。除了这两个变化,我依然如故地做我的事,依然是一只又乖又哑勤快的猫。我可以付出辛苦,人格是不可辱的。可是为什么连这么个东西都敢侮辱我?还不是因为我卑微,没有任何社会存在的地位!
转过1986年的新年,开始年度公司财产统计。我的任务是检查所有的桌椅板凳家具,对着去年的纪录,在每一件上贴上"86年已检"的号码条,几十个房间里上千件家具查起来不容易,还要尽量不打扰人家开会工作。可是我挺喜欢这个活儿的,因为第一次能有机会接触神秘高级的计算机--我被教会用Loths 123,以便把查好的纪录直接输入计算机里。我每天下班后才做输入,为的是能慢慢品味高级活儿的乐趣。那只是一台PC/AT,用了很久了,风扇经常出其不意地发出一阵噪音让我心惊肉跳,但一点不妨碍我惊叹计算机真伟大!我遏制不住强烈的欲望,每次干完活都要"玩"一会儿,计算机从来不让我失望,每次都有新的惊喜发现,我真被迷住了!
这一天查到四楼的一个房间,里面是一群本地人。这些人很特殊,没有经过北京服务公司的推荐,是IBM通过地方**的关系从外地招收的第一批本地工程师,经过IBM正规考试严格筛选的。他们也是不属于我的高级阶层,没有交谈过,但是看到公司里多了几个生气勃勃的同胞面孔心里也很高兴。我在门外就听到里面正高谈阔论,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进去说明来意,他们热情欢迎请我尽管检查桌椅板凳,就继续讨论。查验码贴在桌面下面,我必须钻到桌子底下去看,桌子下面很暗,我特地带了手电筒。我不觉被桌子外面的话题迷住了,我关掉手电蜷坐着静静的听,他们在讨论准备去香港参加培训,听出来他们在准备考试好像都有点担心,说香港很热不用带厚衣服,说丢什么都没关系千万别丢护照……七嘴八舌说的都是中国话,带着不同的口音,听起来亲切极了,可惜看不见说话的人,只能看见桌子四周的皮鞋。突然一个念头:"他们也是本地人啊,我不能加入他们吗?"像被一道强光眩目,我一时看不见想不清,只知道很震撼很激动。我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吓了大家一跳,有桌子掩盖着加上我进去时间有点长,大家都忘了下面还有个人。我冲大家笑笑赶快出门,心里多了点异样的亲切,觉得他们不是遥不可及,我想成为他们的同类,像他们一样地存在。
如何行动呢?我先作了调查,其实也就能向司机和Daisy打听,Daisy挺奇怪地看我,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饶舌?我想了整整三天。主要往最坏里想:万一不得逞,至少能继续做我的办事员,不过我知道自己,一旦动了念头,很难承受失败。如果不成功,我多半会要求退回服务公司,现在我有了在IBM做办事员的"资格",可以去别处争取比办事员更高一点的工作。我到别处也能做得来二百块钱的工作,有什么可担心失去的?我又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想明白了,我要行动了,这回不是为了温饱,是为了争取"存在"的价值。我走上五楼去敲门,开门的是苏珊&凯文,培训部的经理。据向Daisy调查得来的情报:苏珊原来做过美洲航空公司的空姐,来IBM做培训部经理更多的是为了来中国玩,负责招聘和培训,第一批本地工程师就是经她手招进来的,是个特别和气的人(Daisy反复说了好几遍)。最后这一点对我最重要。我对苏珊的印象也很好,我给她送信、送复印材料时,她从来都笑着说谢谢,说时都是正眼望着我,人长得优雅美丽,声音也柔和好听。苏珊看到我以为是来送东西,我开口请求能否占用她十分钟时间,想向她请教一个小问题,但对我来讲是很重要的事。苏珊稍稍有点惊异,叫我快进来,笑着说:"当然可以。"
我的英语比刚来时强多了,事先准备了好久该如何讲,面对美丽和善的苏珊,我讲得很顺畅,从我的经历。自学、面试、办事员工作经验来证实我的能力;加入IBM以后对公司的了解加深,从而渐次产生了想做更多的事的愿望;我了解到公司开始招收本地专业学员,我没有专业基础,但我会使用计算机(我把用Lotus
123的经验算上了),我特别努力能学会,我想请求的是,有没有可能破例给我机会参加IBM专业人员招聘考试。苏珊听得很仔细,只问了几个小问题,礼貌地告诉我她会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谢过她,我心里觉得希望渺茫,慢吞吞的脚步很沉,走到门口我忍不住回头说:"苏珊,请给我一次机会吧,考不上我自己不后悔;要是我能考上,我不会让IBM后悔!只请给我一次考试的机会!"苏珊看了我几秒钟,轻轻地说了声"我明白你"(I understand you)。
& 两天后,苏珊的助手来通知我考试。IBM的专业人员应聘考试称DPAT(Data
Processing Aptitude
Test),是偏重数据处理能力的智商测验,全世界统一标准试题,人皆平等。由于是智商测验,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立即就考。考试分成几部分,分别侧重测验逻辑、几何、形象思维等等,当然都以英语理解能力为基础,来报考IBM的多是智商高的人,考题特意设计得很难,听说IBM几十年招聘历史上只有不到十个人在规定时间正确做完所有的题,各部分有规定时间,总时间记得是九十分钟,速度非常重要。我没见过这样的卷子,刚上来有点蒙,在第一部分浪费了点时间,才把文字和图形之间的关系弄明白。后面就越来越快了,我极度集中,第一份卷子收走连头都不抬,马上打开第二张按住就做,一个废动作都不敢有,再伸手没摸着卷子才知道考完了,松一口气人就虚脱了。我没做完全部的题目,心里一点没底会考成什么样。不管怎样,我试过了,尽力了!
过了一个小时,助手打电话来要我到苏珊办公室,我刚虚脱过腿还软着,蹦起来就往五楼跑,嫌电梯慢从楼梯踉跄上去,到了苏珊办公室,嘴不够喘气用的,只能眼巴巴望着她根本说不出话来,苏珊笑着说:"祝贺!"这是我听见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不过,"苏珊接着问我介不介意再给我加考一门计算机语言的考试,苏珊委婉的解释这是鉴于我的特殊情况破例增加的考试,我说一点都不介意!我的底子这么薄,多考我是应该的,关键是能给我考的机会就行!
& 再要考的计算机语言叫RPG(Report Program
Generator),是比较新的计算机语言,很近似英语,也相对简单得多,对我而言可是天书!苏珊够体谅了,给我两个星期准备。故伎重演:把书抱回家,熬夜!这次不同的是再没时间可"偷"了,正经的工作量和工作时间是一点不能减的,即使一点觉也不睡,时间也多不了多少。第一个星期过完我几乎绝望了,我刚刚念完第一本计算机基础知识,还根本没碰着RPG呢,可是不念懂基础就别想懂RPG。只有死磕一条路。这次考试时比上次明白多了,觉得能考及格。考完了像盼亲人似的盼着助理来报分,终于珊珊地来了,见了我两手摊开说"真为你遗憾",皱着眉满脸都是"遗憾",大概是见我面无人色,她赶快又笑了解释"我意思是说你没考到100分只考了89",天哪,她幽的这一默可是能要人命的!
& 我,于日(到IBM整整一年)正式转为专业学员(Professional
Trainee),名片上中文印"助理工程师"。我又受到服务公司领导表扬:外派一年工资增长60%,还是外商主动提的!工资单上多了几十块钱。工资已不能再让我狂喜,我狂喜的是从此加入了优秀的一族,不再孤独。这是我职业生涯的开始,是我从生到存的转折。
苏珊现在是我们的经理了,我谢谢她给了我机会。她一如既往地优雅微笑,告诉我开始时她很犹豫,实在太破例了。"但是,"她说,"你在门口回头说话时,那种Desperate
Passion感动了我,我想,应该至少给她一次机会。不用谢我,是你自己做到的。"苏珊说得少,做得多,我后来才知道她还帮着抹平了我犯的无知之过,在IBM要调动工作必须先同直接经理讲,而我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找了跨部门的经理,犯了大忌。是苏珊亲自找我的老板谈,平息了他的怒气,还委婉说服他也同意我考试。
后来我给IBM新员工讲课时,经常会用苏珊的榜样来演释IBM的基本理念之一:尊重个人。每当提起她,那个美丽的画面就会浮现:苏珊坐在我的对面,专注地听我讲,夕阳从她背后的窗子照进来,她的淡金色发髻周围的蓬松秀发被光线衬托得丝丝清晰,像是加了一个淡金的光环,一个美丽的人,还有颗美丽的心……苏珊后来回美国了,听说不久就离开了IBM,卖了房子卖了车,带上大狗和丈夫一起乘豪华轮环球航海旅行去了。和她中断联系十年多了,我的心里永远为她祝福。
esperate Passion--可译为"不顾一切的激情'",或是"绝望的激情"。不顾一切,绝望,我都曾有过。如今人已走进成熟,内心的平衡力接近了荣辱不惊。惟有激情,愿它永远属于我。
从办事员转到专业学员还要有一个多月,我在交接期间还有更繁重的活--公司搬家工程。IBM此时已有近百名雇员,要从长城饭店搬到机场路的丽都饭店,工程浩大。我什么勤务都管过,搬家正好发挥作用。不管搬家公司多专业,有些事非得自己动手的,这是我干过的最累的体力活。协调搬家公司是个挺复杂的"系统工程",我第一次练习当"头儿",关键时刻也能下几个干脆利落的命令。
搬家队的人都挺喜欢我的,说我不骂人,还爱笑。我高兴,见谁都笑。不怕累,跑得更快了,心里老是唱着歌。自卑禁锢了我多少年啊,终于蜕掉最外层坚硬如铁的甲壳,自卑的毒素注定要历经磨难才能排除干净,而心已得到从未有过的解放,踊跃跳动想要飞扬。所有的人都说我变化特大,我喜欢我的变化。话还是不多,还是和生人说话就脸红,但是我开始抬起眼睛看世界、看人们,真奇怪,态度一转变成积极参与,就能发现周围有那么多的美好,其实一直都存在的,只是自己没有抬头看。我仍是无知,不知道职业培训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热切地向往着,这次我不太害怕,我将与一群优秀的人为伍,他们都比我强!还没熟识甚至没认识,我已经无条件地喜欢上了我的伙伴。
由于搬家工作的辛苦努力,我得到了表扬和奖金:一张一百元的外汇券。这笔奖金少得可怜近似侮辱,按IBM的规矩也确实少得不公平,但毕竟是我得到的第一笔奖金。那张外汇券我一直留着,后来南迁北调的搬来搬去好多次,现在找不到了。我好像天生是迁徙流浪的命,后来十几年多次用上了"搬家的功底",搬迁IBM华南分公司和微软中国公司二百多人的家,再加上1988年到1993年居无定所在北京搬了九次家,后来又搬到香港、广州……算得上搬家专家了!
公司搬迁妥当,众神就位,也就到了7月回日。这天我要自己庆祝一下,中午去马可&波罗餐厅吃西式自助餐(丽都饭店最喜欢修缮改造,这个餐厅早就被改建没了)!那时丽都饭店不算太贵,自助餐好像不到四十块钱,这一天我有足够的理由奢侈一下--庆祝我到IBM活了一年,又是新的生存起点。刚捡好菜坐下,看到进来两位青年,都穿着崭新笔挺的西装,举手投足带出点拘谨不自在,一看就不是常来饭店的主儿,但透着英气勃勃,轩昂自信。他们显然不太熟悉环境,张望着从何下手。好像是第六感使我心念一动,正高兴着热情就特充分,居然主动过去搭话(空前绝后的举动!),发现他们是第一天来IBM上班,比我整晚一年,但我们将是同班学员!自然得坐到一起吃饭,庆祝变成了三个人的。友谊从这一天开始,吵也吵过,散也散过,到今天还是好朋友。这二位是清华毕业的优秀学生,在校时都是风云人物。我们三个是并着肩成长起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是IBM中国最高经理层里惟三的本地人,我是最先离开IBM的。
一批八个人全部会齐。苏珊给我们开会,布置学习考试计划,准备8月底去香港培训。那时去香港是真的出国,十一年以后香港才收回来的。这次是轮到我们兴奋了,两个月前我在桌子底下见过的那些鞋子的主人,已经从香港回来了,老练地给我们传授经验,没讲出什么花花世界的花花故事,谈的都是培训如何残酷,听得我们变颜变色,赶紧收了心努力学习。每个星期有一两次讲课,其它都是自学,每个人都有一摞厚厚的教材和练习,人人自觉努力。去正式参加培训前有好几次阶段考试,在规定时间大家各自在计算机系统上做,答每道题都要很小心,按下答案选择就被系统锁住再也改不成了,答完最后一道题分数就立即反馈回考生,同时传给经理的电子邮件箱。最后一次考试的分数还会同时送到区域培训中心,如果不及格就会自动得到通知被拒绝参加培训。
学习仍然是很难,但我学得兴致勃勃甚至幸福--这次是大家一起学,互相帮着,有个优秀的集体真好!别管"天书"多难,大家一起解!我发现在小组里我渐渐地也能参与讨论,不只是汲取。第一次听到大家说"Juliet说得对……"我高兴得不得了,更想多多参与,我真喜欢这种平等的感觉,而且是与这样一群优秀的人"平等"。
与IBM一贯直接从校园招收"新鲜出炉"毕业生的做法不同,我们那一批人都有几年工作经验,除了我先来了一年,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到外企工作。并非全部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但多是一流大学毕业的,工科为主,综合素质都很优秀。在前面说过,IBM当时只是代表处,不能直接到社会招聘,只能通过眼务公司或其他由国家批准的官方中介公司推荐聘用。生源有限,再加上IBM当时的业务规模不大,招收本地雇员也很有限,且带着很强的"实验"性质--小规模地招一些本地人,试试能不能培养成好用的材料。这个大背景也是我的侥幸,等到IBM招聘渠道通畅走入正规以后,像我这样"例外"的可能就更微乎其微了。
我们都喜欢上集体课,听苏珊讲IBM的文化理念和"三项基本原则":尊重个人、客户第一、追求完美。还有很多行为准则,我记得最深有几条:在任何国家经营要做守法企业公民,不得不公平竞争,诚实、守信、忠诚,等等。IBM的终身雇用制一直到90年代初才打破,在此之前七十多年,在IBM只有一个罪过会立即处以"解聘"极刑:欺诈行为。这不仅是教条的原则,还有严格的内部"纪检"审计制度保证。我们就曾见过一两个例子,两个在IBM供职十几年资深位高的雇员,因为报销作假被立即开除。我自己对IBM文化底蕴的总结是"真、善、美","仁、义、礼、智、信",由于真心喜欢这些理念、原则,贯彻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就变成最自然的事,我一直将其奉为经商做人的原则,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
& 苏珊还给我们讲很多仪表、社交礼仪的课,我们最喜欢"table
manner"--餐桌礼仪,那是在西餐厅上的,苏珊请客。可惜只上了一次。经过一番熏陶,我们开始初具IBM人的"模子",穿着、谈吐、仪表,男的绅士,女的淑女,都带着自信向上的精神。我那时已经学会简单化妆了,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太丑,很是窃喜了一阵,一下又少了一半分的自卑。职业启蒙教育对人的影响是最深刻的,举职业穿着的例子,我认定在客户面前就是要西装革履郑重其事,客户有一切权力可以随便怎么穿,我们要以规范体现对客户的起码尊重。1994年时IBM改革正热,中国公司全体可以便装上班,几个月后,我命令华南分公司全体改回正式着装,并知会总部:各方要员如来南方视察敬请委屈换装。我有我的道理:那时候本地大客户自己都开始正式着装了,厂商起码要跟随客户的习惯。我在微软也曾努力尝试想改变散漫的着装,遭到了激烈的反对,争论焦点是:"这就是微软的风格"。我说:"微软不见客户时可以尽管爱怎么'风格',但是,连鲍尔默和盖茨见客户时都要改自己的风格!"最后变得西装革履和背心裤衩大拖鞋混在一起,更是不伦不类,我的努力终是未果。
香港集训的日期迫近,气氛越来越紧张,最后一次"入学考试"是在出发前三天,综合考那一大摞学过的教材、练习,涉及从操作系统到计算机硬件设备的所有基础知识,还包括商业基础知识。考试那天护照签证机票都已经办好了,拿在手里很沉重--如果考试不及格就要交回去。这次去不了倒还可能再有一次机会,可谁愿意落伍呢?在最后冲刺阶段,我本想自己单独复习--我已经有了自学的经验窍门,独立的高度集中对我是最有效的方法,与一群人在一起复习免不了受干扰,再说我也不是最困难的。这时我的同伴们仍然在集体复习,互相帮扶着大家都很无私,我第一次强烈感受什么是"团队精神",暗暗羞愧自己的自私!我选择了和团队在一起。这也成为我职业生涯的一向选择--不论是有形的人员组合,还是无形的信念组合。如果我不选择团队,也不会后来有机会成为精英国队领袖,至多是个管规矩的经理而已。
考试之前我还经历了一次严峻的考验,爸爸突然中风住院,陪床护诊加上焦虑,最紧张关头复习突然被中断。我和苏珊说我可能去不成香港培训了,不管多么痛苦地不想失去机会,爸爸是决不能不管的。万幸吉人天象,老爹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就清醒了,清醒后他口齿还不清楚,看见我就说让我好好上班去,别耽误了IBM的差事!我眼泪一下就涌出来,干不好我对不起我爸爸!第三天他可以肢体活动,一个星期就可以走动了,可以托付给二姐照料,不用太担心了,我一头扎回书堆。
我们八个全体通过,我们要去参加第一期专业培训啦!苏珊担心我们第一次出国情况不熟,特地带了两个清华的去香港打前站。樊玉和江岱先到了两天,在机场接到我们,大家格外亲切,见我惊叹从天上就能看清楚启德机场外面的万宝路广告牌上的小字,他们老练地告诉我说比这大的广告牌有的是。香港的出租车开得风快,车外的高楼迎面扑过来再问到后面,像大树林子一棵接一棵闪不到头。我们住在新世纪酒店,在九龙尖沙嘴,是全香港最热闹的地方。大家扔下行李就约好了上街,吃晚饭还早,我们得先观光。出酒店就要过马路,我以为是在北京,也没找人行道,向左望望一辆车都没有抬腿就过,就听急刹车喇叭和一片尖叫同时响起,赶快回头是辆双层大巴刚刚挨着我的脚跟刹住了,我一回头鼻子尖差点碰上车皮,我赶快退回来冲着司机说:"对不起,我忘了香港开车是反方向的。"司机听见说话才敢睁开眼,驾驶楼挺高他刚才看不见我以为已经轧到车底下去了。没等着听司机骂我,樊玉一把把我拎回来,命令大家回酒店,看他脸色铁青谁也不敢不听,大家坐好,他宣布,以后上街必须集体行动,还要保持队形,前后各两个男的,四个女的在中间(忘了说了,樊玉原来是清华篮球队队长,排型布阵是内行。)大家服从,以后真的保持这个队形,可惜开课后上街的机会就不多了。第一次出国第一次上街就差点死了个轻于鸿毛,当时不害怕,越想越后怕。后来走的国家多了,也见识了许多"洋气",但只要一过马路我就糊涂,非得两边都看好几次才敢过。
第二天集训开始。那时香港和新加坡都有IBM的亚太培训中心,1993年以后大削减时只保留了新加坡的中心。我们的班有五十多人,来自亚太十几个国家和地区,开学第一件事又是考试!考完试立即拿去判卷,这才开始每个人自我介绍,兼做了选举班干部的预选演讲。班很大,自我介绍了一圈就一个多小时了,休息以后就少了一个人--开学考试没通过,当时就"退班"回去了。我们几个互相看看,用目光交流庆幸和鼓励。以后四个星期每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大考都排在星期-一早,让你非得周末用功不行。再考不过不会立即退回,但是总分会严重受影响,总分不及格就会影响以后的培训,也会对职业发展有很大的影响。
香港就摆在那儿,再没时间逛,只能晚上看看窗外的霓虹灯。教室里座位是先安置好名牌的,隔几天就重新打乱一次,为使所有的人打破地域界限尽量横向交流。项目作业都以小组布置,每人有单独角色,但是必须与组员配合才能做,个人分高没用,以小组的平均分为重。迫使每个人必须参与全组,不仅做好自己的,还要明白别人的,帮助最差的组员。每个组的进度都不可能快--只可能是最慢的组员的速度。每个小组是"随意"组合的,每个人要迅速学会与来自不同文化不同背景的人群交流,密切配合。课程是专为熬人设计出来的。每人每天最少都得熬到两三点才能做完作业,全组一起熬谁也跑不了。"全组一起熬夜",这是IBM前线(field)营销队伍最典型的工作特征,IBM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大机器,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单独完成的工作,团队、配合、沟通,步调一致,是保持大机器正常运转最重要的因素,也是培训的重点。
我们八个人都分在不同的组里,我们自己还保持着"组织",需要互相支持着迎战我们最大的困难:英语听力!我在组里的英文还算是中上呢,也不过是许国璋四册再加点词汇,听专业课根本不够用。第一天下来大家都有点傻眼,谁也没听懂老师用泰式英语讲的课。最怕的是韩国老师,讲什么听起来都像"钴辘转钴辘转";新加坡口音怪怪的还传染性很强,能听懂多一点可跟不上,他们讲话飞快,把好多句说成一串,没有停顿,一口气说到喘不过来了才随便给个标点。每天下课我们赶紧一起凑笔记,东一点西一点连猜带忆明白了六七成,赶紧四散参加各自的项目组"夜班"。八个人中老夫子的英文最困难,又本来是四平八稳不着急的性格,经常是我们凑了半天笔记了,他像老生起唱似的嗽一声"嗯……咳……excuse
me……"提个问题,大家跟着他找那个问题,才发现原来他还在十几页以前那儿琢磨呢,大家就赶紧折回去再陪他过一遍。
除了小组项目作业,还有个人的专业风范训练。不管是工程师还是销售人员,统统从基本功开始训练。训练的方法是"模拟销售",场景设计简单初级如同儿戏:学员,是卖铅笔的销售员,去拜访一个初次见面的客户(当然是想去卖铅笔),预先知道客户是什么职位做什么生意的。就卖点铅笔这么简单的事,能讲十几个小时的课,做几晚上的练习,还考四回试!卖没卖出铅笔不重要,要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琢磨:坐立神态,目光接触,提问题,挖掘客户需求,提供对客户有价值的解决方案(就用铅笔提供价值方案!),把握时间,寒暄问候,营造沟通氛围……扮演客户的老师手里都有一个清单,那一点做得好就勾一下,没做好的或是老师忘了勾了,都从你的分数里减。老师才不管学员们的抗议,每期学员都抱怨"太简单,太机械了",照样得乖乖做乖乖考,还真有不少考不及格的。
所谓IBM人的专业形象和风格是认认真真地从"童子功"练出来的。后来从书里读到"不同方式的传授知识的效率":如果只是单向的讲授和听讲,听讲人在课后只能记住1%-10%的内容;如果当堂交流、练习,能记住30%左右;如果课后短期内有意识地练习一次,能记住60%,也就极有可能从理论知识变成应用知识(applied knowledge)。如此看来,IBM的反复训练是有理论根据的,直训练到成为职业本能。
从模拟销售专业训练中我的收获最大,我捧回去个"模子",回去可以照着把自己往专业形象雕塑。我还终于练成与人交谈时的"目光接触",胆量大多了。后来,偶尔和朋友说起以前我不敢抬眼看人,和生人说话就脸红,朋友们笑得东倒西歪直夸我幽默,我感慨训练和经验真可以把人改造得认不出原型。我还知道了销售技术里,"聆听"和提问题,比"说"要重要得多,也难得多!其实多么简单的道理:你想让客户把钱掏出来,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人家,人家凭什么信你非买你的东西?但是很多销售员在任务的重压之下经常忘了这个基本的常识,逮着客户就拼命地说自己的瓜好瓜甜瓜便宜,说得越多就是胜利,最后也不明白为什么没卖出去。我有一次把客户的需求问得太明白、听得太清楚了,就非说服人家买更小型号更便宜的机器,苦口婆心劝人家少花钱,还搭时费力专给人家做系统需求分析,以论证为什么可以少花钱,终于说服了客户;我还得赶紧着找别的辙补上销售指标的"亏空"。这是好还是坏?反正是我理解贯彻的IBM经商原则,这也还是今日大多数IBM人的准则吧?几十年来对IBM的评论中一贯不变的总有"官僚、僵化、机械、死板"等等,但几十年不变的也有"IBM专业、规矩、守信、放心,人的素质好……"孰得孰失呢?这就是IBM,惟一的IBM。我坚信:"正直是建立成功企业的基石,以卓越的竞争探求为起点,以对伦理行为的承诺为终点。"这是通用电器总裁杰克&韦尔奇说的。
小组项目的专业实用性很强,随着学习各产品系列的过程,小组要做系统分析,方案建议,系统保证,最后是"结业论文"--为客户的首席执行官和最高经理层论证购买IBM系统的投资回报。组员分工也按标准的IBM配置:总经理、销售经理、销售员、系统工程师。我的角色是"总经理",因为总经理只做个开场白介绍队伍成员,最后说"谢谢",这是小组帮我的忙,改变了角色。不管我怎么认真投人,还是不敢谈"投资回报"之类的事,怕做不好耽误了整个小组的成绩。改编后我的角色很容易演(到八年后我演真的总经理时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我的小组成绩不错,临时组合的几个人由衷分享团队成功的快乐。
我们"班师回朝",八个人的总成绩中等稍稍偏上,大家互相帮扶着一起走过来,无一掉队"伤亡"。苏珊乐得合不拢嘴儿,比我们都高兴,嘱咐我们好好休息一下,我们真需要补补觉了!我自己的成绩算比较好的,但是一点没有偷着乐--我清楚地感受到危机,这个公司这个行业里都是聪明人,要想在聪明人堆里出头,只有拼其他的东西--韧、忍,还有,我能拼命。我只有拼命努力才可能跟上这优秀一群。与优秀的人为伍是我得之不易的幸福,我不想掉队,必须拼命。
& 我觉得我.真幸运,马上又有一个机遇,我赶忙伸手,又抓住了--
1986年10月,IBM的中国本地专业学员已经招了两批十几位,都是按工程师招的。由苏珊建议公司同意,要在这些学员里"实验"培养四名做销售员,我听到风声第一个跑去向苏珊报名,现在我胆子大多了,对苏珊实话实说:"理工科和计算机专业背景我都没有,做工程师会太吃力了,再努力也很难做到最好;学做销售我更喜欢,可能做得更好,您可以再看看我培训时的模拟销售成绩……"就这么,我从"助理工程师"转成了"助理市场代表"。当时在中国"做销售的"形象远远比不上"搞技术的",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在IBM"做销售"的机会更大,特别是对我而言。要想做好技术工作实在是太难了,我无论怎么超越自己也无法超越别人。当时只有四个人作为销售学员,学历背景在销售这行没有太大差别。我们处在同一起跑线上。我甚至可能有机会跑前半步?直到今天我还很庆幸,能及时抓住这个机会,这是我职业生涯的一个重大转折。如果我当时没转,晚些时候也会转的,到时候我的竞争友邻可就不只是三个人了!方向和时机对每个人的事业都很重要,审时度势更要了解自己才能把握方向;时机,则只是为有准备的人。倒退三个月,这个时机就不可能是我的;但是新的机会总会出现,我会不停地"准备"自己,总有可能抓住机会。
我们八个人就此分开两个方向,四男四女正好又对半分一次:两男两女做销售,另外一半继续做工程师。两个专业的培训也正好从第二期分支,分别侧重技术和销售。第二期销售培训在悉尼,正是1986年圣诞节,所有的橱窗里是白皑皑的"雪",满街上行人都是短裤背心,正是盛夏季节,不敢看穿着红袍的圣诞老人,怕看见他热出的痱子。这里的异国风情比香港又大不同,高楼少,人少,满眼是绿色,点缀着鸽子就像草坪开满了白花。周一到周五所有人都很闲适,到周末人们才紧张起来:满街汽车顶着帆板帐篷紧急地往海边郊外跑,周末商店都关门,只有酒吧开着。
在澳洲培训要轻松得多,课间休息多了下午茶,听说是随英国风俗,肯定被澳洲人改良了:供应的茶点丰盛得像正餐,大家吃个不停。在澳洲人中间我们都感觉很好,突然觉得自己玲拔苗条。这一期培训是更专业的销售技巧,天天都有模拟销售训练,增加了很多案例讨论,这时我们的信心和英语都强了许多,讨论中我们也可以发表一些"在中国的市场,情况是这样的……",班上的澳洲人像听天方夜谭。培训结束时老师给我的评语上写到:"善表达,积极参与,有时能起到团队领导作用。应注意克服急躁……"这是在说我吗?是我先天性格终于迸发?还是根本偷偷换了一个人?
在IBM参加了很多培训,后来也讲课,再没有像初期培训能留下那么深的记忆,时隔十三年细节都历历在目。我在IBM学到的很多专业知识和技能,十几年活学活用都已转化成属于我自己的"应用知识"。去年7月我在微软的伙伴大会上有个讲题"谈谈销售",临时编纂演讲提纲,十几年前初期培训的记忆竟熟络如昨,演讲时我强调技能基本功培训的重要性,竟随手举了个例子:"我观察到鲍尔默访问客户时的"套路"与IBM销售培训的惊人一致",原是为佐证IBM培训的道理,但把鲍尔默和IBM联系起来显得太怪异离谱,招得台下盯着我像盯着天外来客。IBM像个冶炼职业人的熔炉,吞进青青绿绿的雏形底胚,炼出来蓝衣热血的专业风范。在中国二十年,IBM至少培养了两三千个本地雇员,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应该感谢IBM的不只是我……
日,我转正为销售员,要动真格的了。不知不觉中,我的"理想"又升格了:我想做个好的销售员,甚至想领先"半步"了!
入了经理阶层,现在我们不再是"试验"或"点缀"了,开始真正接触国际公司的管理。
1987年的中国IT市场开始比较活跃,尽管当时有巴黎统筹会的严格限制(巴黎统筹会是一个西方各国联盟,"统筹"限制对共产主义国家的高科技出口,90年代中期方告解除,其时,所谓共产主义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了)。中国的大企业如银行、民航、远洋、地质石油勘测等,开始积极引进计算机系统,虽然在巴统严格限制之下,但毕竟也能进口"大型"主机了。IBM和其他几家老牌计算机厂家进入中国比较早,开始红红火火地做起生意来。中国仍处于完全的计划经济体制下,外汇管制极为严格,企业拿到一笔外汇指标比登月容易不了多少,终于立项批准能买外国机器了,当然想取"真经",只认外国和尚。当时IBM中国的销售员都是美国人,大多数都是在台湾大学中文语言留学生,很少有货真价实的计算机专科学历,但是能讲一口流利的国语,有的还能玩几句"哥们儿"之类的俏皮,加上金发碧眼和IBM的牌子,可以通吃中国客户。
我开始做销售,迎头碰到双重的困难:第一当然还是专业知识,培训的毕竟只是个"模子",要把客户的具体要求套进去再做出方案来,没那么容易!来洽谈购买计算机系统的客户都是专业人员,早通读了IBM技术手册,我虽不是工程师,得比工程师还积极地学技术,客户不会耐烦和一问三不知的销售员谈话的;最难的是:客户不认我!当时外国公司非常少见用本地销售员,还是个女孩就更不像了。给我配备的系统工程师爱琳是美国人,我俩搭档负责同一组客户,走到哪儿我都被当成她的翻译,我急了,生生教会爱琳一句中文,一接到我的暗号爱琳就说:"Juliet是我们的销售代表,我听她的。"
当时,IBM在中国是个快乐大家庭,因为是"试验市场"没有销售指标,生意都是找上门来的,大家经常庆祝好像总能签合同。也没有利润指标,几十个外国高级职员拉家带口花的比挣的多几倍也没关系,住着最贵的五星级公寓,还连随行家属都领"艰苦补助"(Hardship
allowance),因为中国太"艰苦",所以国外休假也得多几次,孩子们如果不在中国上学,可以寒暑假来中国探亲,公司报销越洋机票,还可以在公司打打零工倒挣点钱……那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我们一群本地雇员是个快乐的小家庭,像蜜蜂似的忙着干活、学习。每天晚上10点以前都不回家,忙自己的事儿,还彼此交流,大家都转正了,各负责一摊事,交流起来都是真实业务,很是煞有介事。我喜欢在办公室待到很晚,能守着计算机系统想用多久就多久,再说,办公室四季空调冬暖夏凉,比住处好多了。那是一段充实而幸福的时光。
转正后做了一年左右的"零工",给有经验的销售员打下手,第一年就受了奖参加"百分俱乐部"(IBM对销售人员的年度奖励活动,是少有的可以有酒精饮料的IBM活动)。糊里糊涂不知道是为什么--还没直接签过合同呢,反正是很努力过了,也就心安理得。那年"百分俱乐部"在新加坡举行,那是第一次去新加坡,一点没嫌它地方太小,心里只有激动!欢迎仪式是在一个公园举行,IBM把整个公园包下来了,专为娱乐"销售英雄",大象和姑娘献上新鲜带露的兰花环,让人陶醉只想永远当英雄。后来年年完成、超额指标,年年去百分俱乐部,永远觉得第一次最好。
我第一个正式负责的大客户是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1988年原来负责中远的业务代表是一位香港同事,调去做其它行业的销售,中远及运输业当时并不是IBM的"香"客户,没有太多生意。这可是我独立捧起的第一个"香饽饽",满心欢喜激动,去走访我的客户。第一站到了上海,没想到等着我的是批判会,六七位客户的主任副主任科长副科长加上工程师,拿着本子从头"控诉",交货。质量、培训、建议配置、安装……似乎所有的环节都有问题,都积压了很久,难怪客户愤怒。我汗流浃背听了一下午,记了半本子,除了连声说"对不起,我一定负责尽快解决",其它的话什么也说不出来。批斗会终于结束了,客户可能觉得我认罪态度比较好,几个人送我出门。走到大门口正好碰上副总裁,经介绍我忙毕恭毕敬施礼伸手,副总裁也伸出手,没有握手,戳指我的鼻子开口就是"你们IBM……",当时正是下班,向外走的人流经过大门口都驻足观望,我无地自容。客户为我开脱说:"吴小姐是新换的业务代表,以前的事不是她的责任。"我挣出一句:"既然是IBM出的问题,当然是我的责任。"说完赶快闭嘴,咬紧牙关生怕控制不住情绪。
回到酒店把自己扔到床上先大哭一场,觉得委屈得不行,千头万绪的问题也不知何时才能解决。正哭的当口,酒店送上门来一个茬口,借题发挥我大闹了一场,也当了一回客户,把一腔委屈都撒在酒店身上。那一场发作让酒店记忆深刻,两个月后有IBM的同事去上海出差,登记住店时酒店经理战战兢兢问:"你们的吴小姐没来吧?"在问题解决之前我顾不上去上海了,在公司里翻天覆地查找问题的根源,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直到把所有问题逐一解决,有些不是IBM的问题也解释清楚了。后来,我和上远的客户成了可以吵架的好朋友。
80年代末,中远计算机系统面临更新换代,原有的富士通机器运行了几年已经不够用,围绕富士通升级还是更新为IBM或其它家的机型,将决定中远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的IT投资方向,激烈的竞争由此展开。中远的计算机应用水平很高,要能与客户交流必须有技术和专业的共同语言。我拼上命,白天泡在客户那里,夜里学专业知识:不光是IBM的系统配置机器性能,还要学中远业务,从客户那儿借来船运、集装箱、货运管理等等书籍,取代了枕边夜读风花雪月的惟--一点自我的奢侈。还要满世界寻找同行业应用IBM系统的实例,非得弄懂业务才能说出来为什么先进的国际海运同行会选用IBM,好处在哪里。工夫不负人,我渐渐地建立起自己的信用,客户也越来越接受我,相信我。有几次在技术讨论会上就一些细节双方争执不下,我会站起来说:"这个问题我知道,技术指标应该是……"一副"连我都知道……"的不容置疑,居然常会有技术性的说服力,远洋的客户后来甚至夸我是"最懂技术的业务代表",虽是亦庄亦谑的夸奖,不妨碍令我得意扬扬。后来,我怎么也接受不了销售员说"技术是工程师的活儿",销售员要对所销售的产品具有相当的技术性了解,这是起码的职业要求。
我一直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能在蹒跚起步时碰到这么好的客户,中远是当时中国少有的国际型企业,全世界凡有港口就有中远的分支机构,人人见多识广,却能接受了我这个土的掉渣儿的本地人做他们的"IBM代表",我开始时实在水平很低,一点听不懂远洋业务只会红着脸提问题,能做的只有那点儿"敬业、真诚",中远的客户像大海一样胸怀宽阔,包容了我的无知无经验。他们真诚待我,我更是拼命努力学习,直到能"登堂入室",以准专家身份参加中远信息系统内部规划会议。
1992年又遇到严峻的挑战,此时的竞争对手是IBM自己!专门有一群公司从欧美趸来IBM二手机销往中国,欧美市场都是租赁,客户总是赶着租最新的机型,淘汰下来的机器仍然很新,但比中国便宜得多。如果让二手机得逞,IBM只剩下主机操作系统软件和一点服务的业务。首先要通过IBM的内部论战,那时,要说服IBM为何需要做特价报盘难过过五关斩六将,必须要使出疯狂的执著,过了内部关不一定能说服客户,此时广州远洋的示范作用就尤为关键。案情尚在扑朔迷离之间,我拉着经理、工程师们全体到达广州,几轮艰苦谈判终于见到曙光的端倪,晚宴过后已是晚上9点,我坚称合同文本已经就绪,把客户们拉回酒店。我知道竞争对手们就在门外虎视眈眈,过夜一定生出噩梦,哪里敢回北京准备合同,让经理们在套间里陪着客户聊天,我冲回房间准备合同,合同条款改动大多根本用不上标准文本,幸好我预谋租了一架打字机,酒店只有老式的打字机连涂改功能都没有,饶是我打字娴熟,打的是生涩艰难的英文法律合同文本,急中更易出错,等到我把合同打好时,地毯已经变成白色--满地是废纸,天色也变白了--已是真的曙光初露,我叫醒在套间里东倒西歪的经理和客户们,在史无前例的时刻(凌晨3点)签订了合同。
中远也培养了我的酒量。第一次我真喝白酒是1989年初在青岛,庆祝系统安装调试成功大家都很高兴,午餐开始时却气氛沉闷,一问才知道山东风俗无酒不欢,赶紧换白酒,高度的!我是主人当然得喝,不知深浅酒到杯干,守着这么多好人醉了也不怕。满桌山东大汉都是有胆有量,喝到兴浓处吆五喝六豪气干云。两个小时下来,桌上只剩了我和客户的主任,主任是中远名震遐迩的酒仙,我问主任:"我是不是也该醉了?"他凭着老道经验告诉我这回肯定没醉。经过这场阵仗,我酒胆大增,也更对了豪爽的远洋人的脾性。
我负责中远业务一干就是五年,先做销售员后做销售经理,直到1993年底我调离北京也调离了中远,那时中远的计算机系统已经形成了两条长龙:运输公司业务清一色IBM主机,外轮代理全部是IBM小型机系列。五年前我接手时中远还是富士通的用户,一部IBM机器都没有。我对远洋客户还报以兢兢业业的服务,遇到问题不食不寝也要尽快解决,再没有被客户指着鼻子骂过。远洋人也因此相信我,相信我的团队,相信IBM。那些"看着我长大"的远洋人,已经成了我永远的好朋友,我"风光"时他们远远地为我高兴、骄傲,我遇到挫折时,他们就会主动找我"聚一聚",每次都要回忆我们共有的往日光荣,每次仍是不醉不归。那五年里我常跑海边的港口城市,远洋的主要分公司称为"广、大、上、青、天",海是我的最爱,可惜总是来去匆匆,很少缘分亲近。我神往很久想过一回"海员"的瘾,本来已经走好了通天的"后门",特批"夹带"我登轮远洋,结果由于IBM的职责拖成无期,可能将会是永远的遗憾。后来做民航业务又梦想客串空姐,也是顾着IBM的工作拖过两次机会,终是没能得逞。
我既定了要"领先半步"的目标以后,就不管不顾全情投入了。不把自己累到极点就觉着不够努力对不起自己。在办公室里晕倒过两次,吐过血(就像书里描写的"眼前一黑,嗓子一股腥甜热乎乎一口喷出来"),犯过心绞痛(一含硝酸甘油就好),中间还闹过几次肾结石疼起来打滚,像鱼似的打挺儿(猛烈变换体位可能帮助结石运动通过--这是我做护士时学的专业知识),疼过去接着开会。抽屉里专门备着闹钟,一个星期总有几次熬到早晨两三点,再回住处不值得来回跑,就搬两个沙发垫子盖上军大衣,在会议室睡几个小时。闹钟6点一响爬起来去酒店游泳(那时丽都游泳月票一百块钱左右,我在那儿自学会了游泳),精精神神又是新的一天。熬夜是大家的家常便饭,像我这么惊心动魄闹病的不多,我不但不休病假还拒绝去医院,医者自医自己开处方吃药,"病们"拧不过我,闹过两三年也就不再闹了,倒好像从此练就了金刚不坏之体。
其实当时熬夜经常不是为什么大事,比如为把建议书格式修饰得好看点,就能花上四五个小时,说到底还不是得怪自己底子薄,学艺不精?有一次干到凌晨,把投标方案书打扮好了,因为用了点"新潮"格式,怎么也打印不出来,早晨就是交标期限,印不出来我拿什么交活儿?一边试,还一边哭着,一直折腾到天亮,早来上班的同事才解救了我,赶快化了浓妆遮盖着又红又肿的眼睛,努力收拾出一副专业形象,抱上刚印出来还热乎乎的方案书去投标。
1990年亚运会时我住在工人体育场附近,因为住得近,能听得清楚开幕式的工体现场声音,全中国全亚洲的大事我却没顾上看电视,那是我连轴干到第三夜,赶着把建议书翻译成中文。当时正和王安竞争,王安公司正"火"着,又是惟一成功的世界级华人计算机企业,IBM在这个项目上很晚才介入,已经岌岌可危。人家的方案书都是漂亮的简体中文,那时IBM没有中文文字处理系统,只能我手工翻译了再请人用打字机录人。三天三夜用原始方法做出来一份"中文建议书",质量和王安的还是没法比,但着实给客户一个惊异,原来IBM这个"傲慢的老大"还真的挺有诚意。这一口气缓得很关键,争取到了拉锯战机,直拖到王安破产,终于在两年后签下IBM在中国民航系统的第一个,也是金额最大的合同(截至1998年初我离开IBM时)。
清华篮球队长那时是我搭档的系统工程师,技术出色,是特别真诚优秀的人,我们"代表"着IBM形象,客户先接受了我们,信任了我们,然后才接受了IBM。这次又学了一门专业:国际航空票务结算业务。如果客户不相信我们,哪里会教给我们业务?我们又哪能有机会证明IBM的好处?可能要等到几年后王安机被淘汰时才会再有一线机会。
当初客户是二三十个人的一个小处,今天已经发展到五百多人规模的优秀国有企业,每年上缴利润数千万,一半来自国际业务。IBM系统升级过几次了,今天仍然支撑着企业的骨干业务。前几天我们还去过马总经理的新家,谈起当年仍是新鲜的激动。1991年出国考察时我兼做翻译,马总的语言雅俗古今特别丰富,听着享受译着受罪,马总见翻译常常辛苦地鼻子尖冒汗,就慷慨封我为"处级翻译"。我说"都八年了您得给我提级了",马总说:"处级够高了,再说你现在有翻译以外的事业了,不要再闹着争级别!"
付出的辛苦、心血,值了!不仅换来了职业生涯的"领先半步",还得到了那么多好人们的友谊,那是只有真诚能换来的。推销,先要销售自己,不能只靠说,要靠真练,要靠为人!我多么希望IBM的销售队伍能保持职业荣誉,永不要让客户有"今不如昔"的遗憾。
1992年底IBM成立了在华独资子公司,是第一批在华注册的外资独资公司。独资后可以直接雇用本地员工了,IBM与外企服务公司商定给雇员自愿选择的自由,如果愿意留在外企服务公司仍然可以做IBM的工作,可能很快分到房子。我们大多数人选择了脱离服务公司,成为IBM的正式员工,彻底地没有了铁饭碗。很快,IBM提拔了第一批五个本地经理,其中有我,还有两个清华毕业的"黄埔二期"同学,还有行政和售后服务经理各一名。这是IBM的人才本地化进程的序幕,终于有了本地人进入了经理阶层,现在我们不再是"试验"或"点缀"了,开始真正接触国际公司的管理。我们被"重用",完全是因为我们表现出来的实际能力,这要说回一点历史背景.
1989年的6月风潮,把在北京的外国人都吓跑了。我在5月底才从澳洲出差回来,错过了最激越的日子,只见到丽都商业楼一派奇异景象:小小的民航售票处前静静地排满了外国人,各家大都带了马扎、干粮饮水,轮流换班排队等着买出境的飞机票,像早年间北京市民排队买过冬大白菜,又是一副逃难的样子。IBM以审慎出名,很快疏散了所有外籍人员。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几个本地人留守,我当时已经又换了住处,租了间民房住在丽都附近,自然地也成了留守人员,每天的工作是挨个给所有本地员工打电话,听到声音知道人都平安,嘱咐大家不要上街。
略去忧国忧民热血沸腾的敏感情节不提,4号刚过去四五天,客户开始来电话,催问IBM何时派人去安装系统!我们目瞪口呆,心里说不上怎么个劲儿,这个时候还有人想着安装系统?请示撤到香港的总部,总部说不能派人回来涉险,你们酌情行动,安全第一。我们商量商量,终归是客户第一,三三两两开始出差给客户服务。等到8月左右总部和外国人开始陆续回来几个,发现这些本地人俨然挑起了大梁。
1990年IBM中国的口号是:"挣一美元!"意思是要做到收支平衡。要想不亏本无外是"开源节流",古今同理。当时IBM采取了最有效的"节流":把已经撤到香港的外国雇员再撤回美国,已经撤回香港的香港人就留在原地,可以由本地人承担的工作就交给本地人。IBM的中外雇员比例第一次接近平等。一年下来,业务做得一点不差,还第一次有了利润,每个人得了一个纪念牌,上面镶了一美元硬币。
挑过大梁,我们都有了胆气,我们能做外国人能做的事,还能做得更好--起码性能价格比要好得多!我坐进了单间的经理办公室,踌躇满志,这回我的野心又膨胀了,我想超越的不再只是自己的同伴,新设定的目标是:做高层专业经理人。这意味着首先必须超越同级二十几位外籍经理,他们各个比我资深得多,那又如何?!
这次的野心实在是狂妄,以致我不敢和别人提,怕说出来让人笑话,更怕做不到让自己笑话,只在心里暗自较劲。三年后我登上华南分公司总经理的座位,回视当时的野心,发现的竟是偏执和狭隘。我和我们这些本地经理人的成长,绝不只是个人奋斗的"本事",依托的是IBM尊重个人的企业文化,受益于很多IBM前辈的经理人,他们都是港、台及欧美人士,是优秀的职业人士。对于文化的异见,不应与职业标准混为一谈,民族血源不应是职业人的种族偏见,这是我离开南方时的重要心得和升华。
1997年1月,IBM中国公司新年大会在北京国际展览中心举行,此时规模已逾千五,北京就超过一千人。我心中感慨,离开北京才不到三年,竟有这么多的新面孔。我从广州赶来主要是为了观摩学习,为操办华南的新年大会做准备。此时是"客",自知应该谦虚切忌张狂,悄然坐在第十几排靠边的位置。台上大中华区总裁一一介绍要客贵宾,突然听到,"还有……IBM华南区总经理,我们的南天王--Juliet Wu!"追光在前三排VIP座位巡校却找不到目标,我站起来挥一下手,只给一千多人留下模糊的轮廓。坐回黑暗里,心,飞回我的南方……
1994年6月,我调到广州,职务是华南区销售经理,IBM只有几个人知道这个职务是为接任华南总经理做准备。我到南方,当时华南总经理章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前文说过我在1993年初才被提拔为经理,到当年8月份我被调到香港做一个"特别项目",为IBM在中国的长期战略所做的中国市场研究项目,我离开北京时,我的部门已经笃定完成了全年的销售计划。刚到香港,章生就来找我,开始慢工细活地游说我在项目结束后来广州工作。我对章生玩笑:"你还没被我烦够吗?"
章生曾做过我的经理一年多,我俩是水火极端的性格,我当然是火,总处于行动进行时;他是水样的冷静,逻辑思维极为缜密,把头发都快累光了,人瘦得成了影子,仍不改十思而后行。我最怕和他讨论问题,准定忍不住拼命地踢桌子跺脚发出噪声,任由我急促的"马蹄声声",一点不干扰他"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再想一想……"。
章生以管理严格出名,每个员工的报销单都会仔细审阅,我是"问题"最大的,终于有一次章生忍无可忍,以电子邮件的郑重形式提醒我(可以直接谈话沟通的题目,如果接到老板的电子邮件,通常表示其严重性):"Juliet,你的经费比别人都超支了,你要注意,要以对待自己的钱的态度对待公司的钱。"我马上以邮件方式回答:"章生,经费是否超支应以销售额比例衡量,不应'比别人'。顺便提一句,如果是我自己的钱,我绝不会如此地谨慎计算。"章生再度回复:"那么,你不应该以对待自己的钱的态度对待公司的钱。"
不过,章生律己更加严格,从来把公事私事分得注渭分明,即使到了南方有充分的化外自由,也从不会在用公司车接太太之类的小事上"失节",让人头疼之余,不能不佩服。
尽管头疼、跺脚,从心里不能不承认章生对我的帮助和栽培,我成为经理后接替了他,他1993年去了广州筹建华南分公司,日成立。华南分公司是他的"新生三个月至亲至爱的孩子",他就来找我,要请我去做他的接班人--这就是IBM企业文化造就出来的优秀经理人!
章生为"诱惑"我,特地邀请我去参观他深深引为自豪的IBM华南办公室,当时在世贸大厦,初建时人员不多,清洁整齐。章生无比骄傲地问我:"感觉如何?"我说:"很好,就是人都太乖,太安静了。"章生说:"这正是我想请你来的原因。"
日,我携带全部行李从香港坐火车到广州,从车站直接去办公室开始工作。回到名雅苑寓所已是24日凌晨,打开空调和热水器,不料电压过强烧了保险,只好草草用冷水洗澡就寝。没有空调冷气的遏制,蚊子全体出动,公寓已经空置几个月,大群的蚊子们饿到疯狂,突然闻得香肌玉肤,以死相拼也要做个饱死鬼,前赴后继把我咬得体无完肤,第一夜人住,什么武器都没有,最后只好用一条毛巾遮脸以期保持"颜面",至于身体,就听天由命了。没想到第一夜就被蚊子咬得我衷哀哭泣。我在广州的第一个酷热的星期只能穿长衣长裤,为了遮挡蚊子制造的恐怖痕迹。
广州人以精明务实的生意人著称于世,凡有冒险精神的都去开自己的买卖,自己当老板。选择到外企大公司的多是最乖的好孩子。我的第一件事,是把"乖孩子们"踢出去,赶到市场上去!我告诉我的销售员们,别怕犯错误,什么错都不犯基本上等于什么事都不干,都给我出去犯几个漂亮的错误来看看!这时我的示范作用已经不只是如何谈下具体的合同,我用夸张的"江湖风采"给我的队伍示范胆量、气魄。
我开始制定内部竞争的目标:我们要超过华东,我们可以超过华东!开始时我的哈喝没有多少响应,乖乖的队员们看着我笑,斯文地包容经理的"痴人说梦",北地女子嘛,可以体谅她的乖张狂妄。我坚持不懈,大会小会呼吁不止,终于感染了我的队伍,大家有了竞争的目标,有了竞争的胆量,目标变成了大家共同的追求。
我在南方的两年半当中,华南分公司从四十几人长到二百四十几人,业务翻了几番,终于超过了人众"年长"的上海华东分公司。市场、政策、高层"人气"摆在那儿,华南业务超过华东,在跨国公司里属于罕见。IBM强调的是团队合作,我的"内部竞争"实属悖论。但是"悖论"毕竟实现了奇迹,我不以为悖。如果我执掌的是华东分公司,也一定会挑选一个竞争目标去激励我的团队,外部最强大的竞争对手,或者干脆是IBM北京总部?IBM的地区分公司长官并不承担如微软的直接销售压力,反正是矩阵式组织,大团队式合作,做到做不到并没有职业性命的交关。但如果没有自我竞争自我挑战的目标,事业生活将多么无聊?
接任总经理以后,角色变化很大。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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