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大神帮我做一个好听的小说书名封面,书名死亡轮回,作者蓝胖子,谢谢

如果完结,路飞成了海贼王,那我觉得,尾田八成不会像岸本一样给角色找归宿。但如果要找,那从人设和上看,娜美是路飞的女人,女帝就是个仰慕海贼王的女人而已。&img data-rawwidth=&359& data-rawheight=&240& src=&/97ced265_b.jpeg& class=&content_image& width=&359&&&br&&br&上图是艾斯妈,艾斯爸,副船长&br&下图是娜美,路飞,索隆&br&&br&人设上看,也就这样了。尾田是个注重细节的作者,他才不会写明白。&br&&br&1……在风车村的郊外,一片茂密的橘子林,这里的橘子异常甜美。风车村现在远近闻名,不光是因为这里特产伟大航路带回来的新品种柑橘,而是因为这里的一所航海学校,学费奇高,但慕名而来的学员却络绎不绝。阿健已经退休了,他现在在帮航海学校的校长照看橘子田,而接替他的是一个饭量奇大的,总是带着草帽的男人,那一年,学校成立,这男人便在风车村安顿了下来。奇怪的是,那么知名的学校,那么有钱的校长,在这个男人来了以后,附近的海贼却再也没踏上小岛一步,让人难以想象,这真的是从前被阿龙一伙奴役的村子么?哦对了,有一艘大船,是巨大海蛇类海王类拖拽的那种大船,总是路过这座小岛,船主却从未登过岛。而大船来的那几天,校长都会把新来的那个男人看的紧紧的,关的严严实实的,村民在那几天是听不到这男人的招牌笑声的。&br&&br&2……传说那个剑术很高的女中将不止一次把世界第一大剑豪逼入绝境,但剑豪索隆从未伤过中将,这在海军中被当成酒后谈资。而女中将的宝贝疙瘩时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黑刀秋水,要知道和时雨相比,这把刀并不太适合女孩子使用。&br&&br&3……罗宾继续游历,这个号称最恶历史学家的女人现在的出行方式堪称低碳环保,她只是坐在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云淡风轻。而骑车人却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表情木讷的骑着。哦对,这车是骑在海上的!神奇不神奇?&br&&br&4……乌索普回到村子,继续给村民吹牛,洋葱头他们都已经出海,留下了自己的孩子给乌索普照看,孩子们管珂雅小姐叫伯母,可雅还是那么温柔,在阳台上托着腮,看乌索普给孩子们讲海上英雄的故事。梅利管家却对这个新的男主人不屑一顾,虽然他私下里和可雅小姐说起梅利号的时候激动的热泪盈眶,他为这艘船行驶过那么多的地方而骄傲,但这些话他从未对乌索普提起,弄的乌索普一直不敢单独面对梅利先生。&br&&br&5……阿拉巴斯坦这些年突然多了一家餐厅,薇薇公主是这里的常客。餐厅老板是一个金发的怪人,女性顾客都会免单,不论美丑。著名的海上餐厅每年二月底都会来到阿拉巴斯坦港口,停留一周。据说3月2日是这家新餐厅老板的生日,薇薇公主这一天会在城堡举行派对,海上餐厅是派对的贵客。而且这餐厅营业开始,别国就再也没有使团过来提亲了,老国王却并不着急,坊间传说阿拉巴斯坦的亲家在世界上非常有实力!还有一件怪事,就是薇薇公主的御用坐骑跑得快先生现在是一只狸猫的坐骑,这让人很费解。狸猫先生经常带着跑得快出海,这俩家伙现在形影不离的,让人羡慕!&br&&br&6……冰山先生退休了,当然,他退休的是卡雷拉造船厂的厂长一职,他现在是水之都的专职市长,去掉商人身份的他,刚刚成为全职政客就遇到了大危机,因为造船厂的几个工头组织大罢工,原因好像是继任厂长是个中年变态?&br&&br&7……现在鲸鱼阿布所在的灯塔,夜晚总会传来动人的小提琴声。而每年的秋季,这里会举行热闹的聚会。但聚会的时候海军总会集结舰队在远方演习,而带队的达斯琪中将却总是在演习时候失踪,连同斯摩格大将一起。有时候吵着要跟来的英雄卡普也会这俩年轻人一起玩消失!坊间也流传着立秋别生病的传闻,据说是那个名医乔巴这段时间会停止游历,原因未知。哦对了,还有那所著名的航海学校,这段时间也会放假。阿拉巴斯坦的那间餐厅,水之都造船厂,都会在立秋之前放长假,直到冬天来到才重新开张。&br&&br&你看,灯塔旁的那辆自行车,车轮上的冰都还没有化呢……
如果完结,路飞成了海贼王,那我觉得,尾田八成不会像岸本一样给角色找归宿。但如果要找,那从人设和上看,娜美是路飞的女人,女帝就是个仰慕海贼王的女人而已。 上图是艾斯妈,艾斯爸,副船长 下图是娜美,路飞,索隆 人设上看,也就这样了。尾田是个注重…
-&b&壹&/b&-&br&&p&灼热的空气烤得我脸上微微生疼,我把后面挣扎着的鬼魂推到牛头面前,牛头往它身上盖了个章,然后扯着它的头发往回走。&/p&&br&&p&我从口袋中拿出一根烟点上,看了看手中长长的名单,有些头疼。&/p&&br&&p&我是阴曹地府的一名鬼差,我的工作,就是在日落时分帮初来乍到我辖区的鬼魂分配它们的归宿。&/p&&br&&p&阳间的太阳每天从西山落下,而后直奔地府。活人日落而息,死人日落而起,人类的黑夜,就是我们的白天。随着太阳完全露面,人间的鬼魂也会铺天盖地而来,这时候就是我一天工作的伊始。领善终者走黄泉路,喝孟婆汤,过奈何桥;极恶者则交由判官裁断,该丢忘川丢忘川,该下地狱下地狱。&/p&&br&&p&这个工作不难,但很繁琐,每天都要耗费我大量的时间。总有些鬼魂放不下前世的执念,所以它们就把宣泄目标对准了我。有的鬼魂不住破口大骂生前的仇家,我就跟着义愤填膺指责怒骂;有的奔溃大哭,悲叹自己平生一路风雨飘摇,我就得跟着痛心疾首,唉声叹气。&/p&&br&&p&有时候还会遇到一些生前作恶多端,阴德业功俱损的人,但只要他们给点好处,我还是会放行,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别的鬼差身上可行,在我这儿也一样可以。&/p&&br&&p&我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这世上哪儿他妈有人能对别人感同身受,我有时甚至完全不知道我破口大骂的人是男是女。但是没法子,如果我的态度不好,它们是可以去投诉我的。我一年的俸禄并没有多少,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我只能逢场作戏,了了这些可怜人最后的怨念,让它们安安心心的上路。&/p&&br&&p&孟婆是奈何桥边的茶娘,几乎所有的鬼魂,都要喝下她那闻名三界的孟婆汤才能转世投胎。由于工作原因,我跟孟婆倒是很熟了。她外表看起来甚至比我还小,头上经常扎着白色的头巾,脖子上系着雪白的围裙,每天就那么挥着茶勺,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我有时候下了班也会晃悠到奈何桥那儿,一边跟她聊天,一边坐在桥边消磨时光。&/p&&br&&p&其实我知道她待在这儿很久了,但是好像从来没有人知道她的年龄。我曾经问过她,她只是眨眨眼说她见过我的祖宗。我当然是不信的,每天成千上万的鬼魂从桥上经过,她怎么可能记得所有的人。她只是笑了笑。我们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件事。&/p&&br&&p&孟婆每天的工作量比我大得多,我一直很好奇她为什么不雇一些小鬼来帮忙,她说她做习惯了这活儿,让别人帮忙,难免不自在。我对此表示无奈,特别是当那些鬼魂出现的时候。&/p&&br&&p&我们这儿把一些为情所困,不肯投胎的鬼魂,称为【那些鬼魂】。那些鬼魂跟别的鬼魂完全不同,他们无法沟通,一意孤行,宁死都要等待他们的心上人来桥边相聚。&/p&&br&&p&每到这种时候,孟婆简直要忙疯了,又是拉又是劝的。毕竟鬼魂每个月过桥是有算绩效的,绩效不够是要扣她俸禄的。我曾经帮着劝过一部分,但那些鬼魂对我的话惘若未闻,就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黄泉路的尽头。他们有的等了好久无果,终于绝望的喝下孟婆汤,一步三回头,走过奈何桥。更有的,等着等着就散成了烟,孟婆说这就表明这个人再也没有轮回成生物的资格了。他们只能化成风,化成雪,在阳间飘荡,再也不能拥有生命。&/p&&br&&p&到后来孟婆干脆不劝了,甚至自己出钱给他们搭起了一个小凉棚,让他们坐着等。只是那些鬼魂,没有一个能等到结果的。&/p&&br&&p&我说你这是多此一举,孟婆说是我不懂爱情。&/p&&br&&p&对此我其实挺坦然的,莫说地府明令禁止鬼差与鬼魂产生感情,说是会扰乱因果轮回,我本身也并不认为我能跟这些各怀心事的孤魂野鬼产生什么意料之外的情愫。&/p&&br&&p&大家互为过客,都是逢场作戏而已。&/p&&br&&p&-&b&贰&/b&-&/p&&br&&p&苏小七来的时候,正赶上地府的日出。她是那天最后一批到达地府的鬼魂,说是最后一批,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而已。&/p&&br&&p&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其实挺复杂的。&/p&&br&&p&当时我的烟叼在嘴上还没来得及点,她冷不丁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手一抖,直接把火机甩下了忘川。&/p&&br&&p&烟是我在这个地方唯一的享受,但只限于火机点着的。我抽过鬼火点着的烟,味道很苦,满嘴都是火里冤魂的怨念,抽根烟就好像在咀嚼一个陌生灵魂的人生,我很不喜欢。所以火机在地府一直算是挺稀有的东西。这还是以前跟我关系很好的一个鬼魂投胎前送给我的。&/p&&br&&p&这女人一拍,直接葬送了我最大的乐趣。&/p&&br&&p&对不起。她的声音怯生生的。&/p&&br&&p&我把视线从忘川崖边收回,怒气冲冲地转向她,还没开口,却看到她背后远方那颗橘黄色的太阳正从墨黑的云层中缓缓爬升,在这鬼气森森的地域洒下一条条纤细柔和的金线。她低着头,表情笼罩在阴影里,阳光为她瘦小的身躯镀上了一层斑斓的金边。&/p&&br&&p&那一瞬间,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这样的景象,我只在前来邀请阎王上天庭参加蟠桃盛宴的仙女身上看过一次。&/p&&br&&p&“对不起。”她见我没有反应,微微抬起头,又说了一句。听她的声音好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一般。&/p&&br&&p&我回过神儿来,就这一小会儿,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云层回到人间,整个地府重新被黑暗所掌控。油灯一盏接一盏的燃上鬼火,远处工作了一天的鬼差们都伸着懒腰挪着步子回家。&/p&&br&&p&“名字。”我督了忘川最后一眼算是对火机的默哀,叹了口气往回走,我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p&&br&&p&“苏小七。”她跟了上来。&/p&&br&&p&“为何而死?”&/p&&br&&p&“生病。”&/p&&br&&p&“现在都下班了,今晚先待一晚吧,明天我带你去黄泉路口报道。”&/p&&br&&p&“刚刚的事情,对不起。”她还是放心不下。&/p&&br&&p&我重新站定脚步,回头看着她,她身上的金光已经消失,但方才那一幕景象已经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中。我突然觉得一点儿都不生气了。&/p&&br&&p&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提。&/p&&br&&p&-&b&叁&/b&-&/p&&br&&p&苏小七并没有投胎。&/p&&br&&p&我带她到了奈何桥边,她就只是坐在那个凉棚那儿,再没有挪动步子。她说她必须把欠我的事情给我了了才能安心的走。&/p&&br&&p&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负责任的鬼魂,虽然我已经明确跟她表示过没有关系了。我只当她是又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但是抹不开面子只能随便找个理由开脱。&/p&&br&&p&但我没想到第二天真的就在忘川崖边看到了苏小七。&/p&&br&&p&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正望着悬崖下发呆,可能是我的脚步声大了点儿,她瞬间回过神儿来,看到是我之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p&&br&&p&“你在这儿做什么?”&/p&&br&&p&“想找个方法看看能不能下去给你把火机捡回来。”她歪了歪脑袋,黛眉紧锁。&/p&&br&&p&我有点楞了,终于意识到她昨天不是说笑的,心里有点儿哭笑不得。这叫个什么事儿?不说这火机掉到崖下能不能捡回来,万一有个好歹,坏了人投胎的命数,这可是损阴德的大事儿。我还担不起这个责任。&/p&&br&&p&我把她拉了就往回走,真要再让她这么折腾下去,我这一个月的工作都白干了。&/p&&br&&p&但是她仿佛铁了心一样,就是不走,到最后,甚至在崖边坐了下来。我拿她没辙,只能陪她一起坐着,看着崖外天边翻滚着的墨云发呆。&/p&&br&&p&“你叫啥名字啊?”苏小七冷不丁的问。&/p&&br&&p&我脑海里还在思考说服她的方法,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p&&br&&p&“你的名字。”&/p&&br&&p&我听明白了,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p&&br&&p&“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她的表情略带歉意,以为我是不想回答。&/p&&br&&p&我依旧沉默不语,这个事情我其实一直没有对谁提起,每次想起来,我都会觉得心烦意乱。久而久之,我已经习惯了不去想它,但是苏小七一句话,又把我压抑下去的情绪给勾了出来。&/p&&br&&p&“天色不早啦,我先回孟婆婆那儿去了。”苏小七也不再纠结火机的事情,只是起身轻轻拍了拍裙带上的尘土就要告辞,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的脸色非常难看。&/p&&br&&p&“我忘了。”我并没有挪动身子,只是抬起头看着她。&/p&&br&&p&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每次从嘴边挤出来,都要用光我浑身的力气。&/p&&br&&p&苏小七脸色略带愕然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又重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p&&br&&p&“你喝了孟婆婆的汤吗?”她轻声地问道。&/p&&br&&p&我摇了摇头,心里压抑许久颓然和不知所措在这一刻重新占据了我的四肢百骸,不断冲击我的大脑,仿佛在宣示着它们又重新夺回了这个身体的主导权。&/p&&br&&p&我没喝孟婆汤,但是我忘了一切。&/p&&br&&p&我忘了我做鬼差做了多久,好像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是一个麻木不仁,只会挥舞长叉,驱赶孤魂的鬼。我有许多个称号,初来乍到的可怜人喊我大人,老爷,无恶不作的恶人喊我杂种,垃圾,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称我做小哥,粗犷豪迈的山野村夫唤我做老弟。你看,我的称呼这么多,却偏偏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p&&br&&p&我有一段时间很迷茫,也很恐惧,我甚至以为我是喝了孟婆汤却用尽命数投不了胎才不得不做这行尸走肉般的傀儡。我曾经拼了命去想自己的前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能是个上京赴考的书生,我可能是个事业有成的小商人,我或许还有一房娇妻膝下有一双儿女,我也一定享过一段短暂却充实的天伦之乐。但每当我睁开眼,带着硫磺味的空气刺入我的鼻腔冲进我的肺,眼前是一成不变的幽绿荧光还有那烟雾缭绕的鬼门关,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哭号和咒骂,我才终于明白,不存在的东西,无论我怎么去想,都不会变得真实可触。&/p&&br&&p&所以我很讨厌抽用鬼火燃着的烟,别人的人生再痛苦,都是他们曾经拥有,亲身经历过的。他们就算现在再不堪,曾经也是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p&&br&&p&而我,什么都没有。&/p&&br&&p&-&b&肆&/b&-&/p&&br&&p&苏小七那天直到回去,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我只当她是女儿心思多愁善感,心里还有些愧疚。这人死了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情,到了地府还得被我灌一通苦水,换成谁心里都会有些不好受吧。&/p&&br&&p&但不曾想隔天她就又出现在鬼门关前,不顾别的鬼差诧异的目光,直接分担了我一半的工作。&/p&&br&&p&我还没有从这角色转变中反应过来,她已经手脚麻利地处理完了三四个鬼魂的登记事宜,被我拦下来时她已经拉着第五个大妈的手在唠家长里短了。&/p&&br&&p&“你这是做什么?”&/p&&br&&p&“帮你啊,我害你丢了火机,你又不让我捡,我只能这样来还你了啊。”她抬起头,一脸的理所当然。&/p&&br&&p&“还有啊,你说你没名字,我昨晚想了一宿,帮你想了一个,你不嫌弃的话,以后我就这叫你啦。”&/p&&br&&p&苏小七给我想的名字,叫寻安。&/p&&br&&p&她说寻不到的东西,就由它去,我安心过好以后的生活,才是她希望看到的。&/p&&br&&p&“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啦?寻安?寻安!”&/p&&br&&p&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嘴巴微张,我能看到她嘴里整齐洁白的牙齿。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p&&br&&p&我想起了苦等在奈何桥边的那些鬼魂,突然觉得他们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p&&br&&p&苏小七就这么留了下来,她矢口不提投胎的事儿,我也没问,我们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奇怪的默契。她每天日落时准时出现在鬼门关前,帮我打理鬼魂的登记事宜,日出的时候就回到孟婆那儿去。&/p&&br&&p&有时她会一大早直接就去我住的地方找我,掀开我的被子叫我起床,然后看我慌慌张张的穿着衣服,她捂着眼睛哈哈大笑。&/p&&br&&p&闲暇的时候,我们就结伴在地府闲逛,今天去去百鬼街,明天看看忘川河。虽然这些地方我早就走过了千百遍,但每次和苏小七去,都会发现一些我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乐趣。&/p&&br&&p&忘川河边有只千年树妖,苏小七每次都喜欢趁它睡着的时候去拔它身上的叶子,然后在它无奈地怒吼声中笑着跑过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一起狂奔。&/p&&br&&p&我们也会坐在小凉棚里陪那些鬼魂说说话,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苏小七和那些鬼魂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我则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喝着酒,一边跟孟婆吐槽这个月遇到了哪些奇葩的鬼魂。每每这种时候,她都会给我一个小白眼,再狠狠拧我胳膊一下。&/p&&br&&p&她会让我少抽烟,即使做了鬼也不要沾染这些坏习惯。&/p&&br&&p&她会帮我整理好仪表,告诉我有个好的精神面貌才能让那些前来投胎的鬼魂知道,地府并不是那么可怕。&/p&&br&&p&她会在我引渡完鬼魂累得坐在地上时轻轻靠着我的肩膀给我唱歌。&/p&&br&&p&她会跟我讲人间很多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奇闻趣事儿。&/p&&br&&p&她会跟我约定等投了胎转世成人,我们要在人间相见,我们牵着手畅游山河湖海,我们偎依着尝遍百味人生。&/p&&br&&p&她的笑容越来越多,我的茫然越来越少。&/p&&br&&p&我不再觉得我行尸走肉像个傀儡,我渐渐感觉自己体内有越来越多的东西活了过来,在挤压,在躁动,在喷涌而出。&/p&&br&&p&“你现在还觉得,我当初搭这个凉棚,是多此一举吗?”&/p&&br&&p&再一次见到孟婆时,她笑意盈盈地说到了这个老话题。&/p&&br&&p&我看了一眼不远处和一个鬼魂聊得起劲儿的苏小七,敬了孟婆满满一碗酒。&/p&&br&&p&孟婆顺着我的眼神看向苏小七,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中一般。&/p&&br&&p&“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何止人间,地府也是一样啊。”&/p&&br&&p&她将酒重新给我满上,仿佛是在为那些鬼魂坎坷的情路叹息。&/p&&br&&p&我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假装没有听出她的话有所指。&/p&&br&&p&-&b&伍&/b&-&/p&&br&&p&曾经你躲藏在阴影下,佝偻在夜幕中,孤身一人对抗整个世界。但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拨开那狂热而冷漠的人群,俯身在你面前蹲下,抚摸着你身上累累的伤疤,然后牵住你的手。&/p&&br&&p&从那一刻起,你的世界就有了光。&/p&&br&&p&苏小七在我身边这一年的时光,是我在地府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快乐到,我已经忘了我身处何地。这本来就是个孕育死亡与离殇的摇篮,只不过我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了不相信。&/p&&br&&p&她走的那天,就像她刚来的时候一样突兀。&/p&&br&&p&我推开排着长队的鬼魂,膝盖发软地站在孟婆面前的时候,孟婆告诉我,她刚喝完孟婆汤,走过了奈何桥。&/p&&br&&p&灼热的空气入肺成冰,颜色开始从我眼中的世界剥离。&/p&&br&&p&“走之前,她说把这个交给你。”孟婆的声音从千里之外响起,我的手指触感冰凉。&/p&&br&&p&纯白的素罗包裹下,正是那个当日被我甩下忘川的火机。她竟然真的帮我把火机寻了回来。&/p&&br&&p&把欠我的给我了了才能安心的走,她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吗。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p&&br&&p&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小凉棚里平日苏小七常坐着的地方,那儿已经被一个目光空洞的鬼魂所代替,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的眼眶烟雾缭绕,翻腾汹涌,鬼魂是没办法流泪的,但我知道他一定在哭。我突然明白了真正的感同身受。&/p&&br&&p&我不信她会一言不发就离我而去,却不得不信。&/p&&br&&p&我忘了那天是怎么离开奈何桥的,回过神来的时候,脚步停在了忘川崖前,这个第一次与苏小七相遇的地方。&/p&&br&&p&我点燃了一根烟,轻轻抽了一口,喷吐而出的烟丝在我面前打着旋,如同一个不断抽丝剥离的茧,将所有关于苏小七的记忆,一点一滴地从我身体中抽离,在我眼前如画卷一般摊开。&/p&&br&&p&拍我肩膀的苏小七,不肯投胎的苏小七,要帮我捡回火机的苏小七,靠着我唱歌的苏小七,拉着我狂奔的苏小七,不准我抽烟的苏小七,和我约定一起投胎的苏小七,笑着的苏小七,皱着眉头的苏小七,叫我寻安的苏小七。&/p&&br&&p&远处天际墨黑的云层波涛汹涌,来自天庭的白驹带着斑斓的金光重回阴间。又是一次日落,又是新的一天。&/p&&br&&p&你在日出的时候到来,从黑暗中散发着柔和而强烈的光芒照亮我的世界。&/p&&br&&p&你在日落的时候离开,带走我的天真我的憧憬我自以为能留住一切的愚。&/p&&br&&p&我把火机扔下了忘川,随之落入深渊的还有我对她所有的回忆。&/p&&br&&p&人生如戏,落幕无声。&/p&&br&&p&-&b&陆&/b&-&/p&&br&&p&从那天过后,我便再也没有去过忘川崖。&/p&&br&&p&我开始拼了命的工作,每天工作前,我都会认真梳理好自己的衣着容装。&/p&&br&&p&我开始认真地倾听那些含冤而死的鬼魂哭诉,我会告诉它们地府不是你人生的终结,是你下一世全新的开始。&/p&&br&&p&我再也没有放过一个无恶不做的恶人,任它们威逼利诱,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我自铁面无私不动如山。&/p&&br&&p&如果遇到年龄过小的鬼魂,我甚至还会给它们买糖吃,哄它们开心,陪它们玩儿。&/p&&br&&p&我去小凉棚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会听那些鬼魂回忆他们一直牵挂不放的心上人,我会陪他们喝上几盅酒,我会给他们一个拥抱。&/p&&br&&p&我再也没有抽过烟。&/p&&br&&p&渐渐的,很多鬼魂都知道了鬼门关忘川崖边的辖区有个叫寻安的鬼差引渡效率奇高,它们都说那个鬼差做事雷厉风行,执法无情。但同时又对很多枉死冤死的孤魂野鬼态度温和,甚至会优先优待。&/p&&br&&p&寻安的名号传到了远离地府的人间,人们传说极恶之人下了地狱会遇到一个叫寻安的鬼差,那个鬼差会把这些恶人扒皮抽筋,打入地狱永不超生。甚至有人说寻安其实是天庭派去镇守地府的佛陀,只要生前广施善缘,死后,寻安就会在地府给予他们优待,让他们安然的投胎转生。&/p&&br&&p&这当然只是众口砾金的以讹传讹,佛说众生皆苦,万相本无,你生而为人所承受的一切苦果都会成为下一世的福报。我却看透这世界之大,人于其中只不过是碎土之于长岑,粒米之于沧海,我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佛,只是一只终于懂得感同身受的鬼。&/p&&br&&p&我的表现不断被口耳相传,终于传到了阎王的耳中。阎王召我前去,说我的罪业已经由功过补齐,问我是要投胎转世重新成人,仰或是在地府继续效力官升一等。我选择了后者。&/p&&br&&p&加官进爵的那天,阎王破例在阎罗大殿设宴,众鬼弹冠相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轮番跟我敬酒。百鬼狂欢的大殿中,我唯独没有看到那个绑着头巾,系着围裙的茶娘。我这才恍然想起,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孟婆喝过酒了。&/p&&br&&p&宴席散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我提着两盅酒踏上了走过无数次的羊肠小道,孟婆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一样,我到的时候她那平时放着汤具的木桌上已经摆上了两个空的酒碗。&/p&&br&&p&只是今天的孟婆看起来却分外的苍老,银丝如雪,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但是她的眼神依旧清澈明亮,只是看起来比往日冷漠了许多。这个也许才是孟婆真正的模样,我却是第一次见到。&/p&&br&&p&相顾无言,我拍开泥封将酒满上,拿起来就要一饮而尽,孟婆却伸手将我拦了下来。&/p&&br&&p&“这两碗酒,一碗是我的,一碗,是给小七的。”&/p&&br&&p&我感觉四周的空气突然黏稠了起来,尘封的回忆被煮成沸水,对着我当头浇下。&/p&&br&&p&“我从明天起就是镇关鬼将,下次跟你喝酒都不知道是何时,今天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来,喝酒!”&/p&&br&&p&我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语气颤抖,硬是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但我知道这个笑容肯定比哭的还要难看。&/p&&br&&p&“既然将军有这个兴致,老身自然不敢拂了将军面子,只是老身区区一介茶娘,还没这资格跟将军同台对饮,这酒,就不喝了罢。”&/p&&br&&p&孟婆一声冷笑,松开了抓住酒碗的手,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无比,那碗竟是被她硬生生抓出了一个口子。&/p&&br&&p&字字带刺,句句如刀,我不知道孟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隐约察觉出她对我当上了镇关鬼将有很大的不满。&/p&&br&&p&“婆婆,这么多年来,我的为人您应该也看在眼里,我并不是那种负心忘本的趋利小人,您有话就直说吧。”&/p&&br&&p&我有些无奈,今天的孟婆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我也无法再和以前一般跟她随意调笑,说话的口气也不知不觉严肃了起来。但我也总得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p&&br&&p&孟婆冷冷地盯着我,她的眼神凌厉如刀,仿佛是要确认我在撒谎,我毫不心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就这么过了几秒后,她的眼神突然柔和下来,浑身漠然的气息也瞬间消失不见。&/p&&br&&p&她拿起手中的酒认真地倾倒在身旁的泥地里,这个动作好像抽光了她全身的力气,随后她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把目光焦距在我的身上。&/p&&br&&p&“我跟你说个故事吧。”&/p&&br&&p&-&b&柒&/b&-&/p&&br&&p&很久很久以前,人间有个男孩出生于军戎之家。他从小就过着与普通孩子截然不同的童年。别的孩子有纸鸢,有木马,有欢乐,有家。而他的童年,则被冷冰冰的长枪铁剑,严厉的家规和训练不达标时父亲的加练还有毒打戳的千疮百孔。&/p&&br&&p&男孩的父亲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每天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那些人脸上带着虚伪的奉承,令人厌恶的假笑,只为了求男孩父亲帮他们办事,或者拉他们一把。&/p&&br&&p&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男孩都认为人心是肮脏而丑陋的,只不过披上了一层看似华丽不堪的皮,他把自己的内心完全封闭了起来。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的武艺日益增强,心里却越来越绝望,他无比痛恨这一切,却又不得不去接受。&/p&&br&&p&十五岁这年,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她是男孩父亲战友的女儿,明眸皓齿,唇若涂脂,为人谦和有礼,仪态落落大方,在这污浊不堪的环境中犹如一朵纯洁的青莲。两人一见倾心,很快坠入了爱河。&/p&&br&&p&男孩这才知道原来有的人对他笑,并不是为了巴结他,是因为真心爱着他。他们两人约定等到了十八岁那年,男孩就亲自登门向女孩的父母提亲,他一定要亲眼看着她穿上嫁衣,成为他的新娘。&/p&&br&&p&他们坚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料世事无常喜好捉弄人心。在他们十八岁那年,女孩的父亲为了官升一等,允诺了当今圣上的赐婚,将女孩嫁与了皇子。女孩极力违抗反遭父亲责骂毒打并禁足在家。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仕途官运面前如此脆弱且不堪一击。&/p&&br&&p&终于在大婚前夜,绝望的女孩痛哭着给男孩留下了一封绝笔书后,用一裘白巾结束了自己的生命。&/p&&br&&p&万念俱灰的男孩,在女孩头七那天单枪匹马杀进了皇宫,喋血龙脉,皇室震惊。&/p&&br&&p&一生一念,一念一人,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p&&br&&p&-&b&捌&/b&-&/p&&br&&p&“你也应该猜到了。那个女孩就是苏小七。那个男孩就是你。你的前世,叫秦安。”&/p&&br&&p&我颤抖得摇着头,只觉得有根棍子将我的大脑狠狠搅成一团,我的思绪再也无法抑制的被那个灿烂的笑脸占满。&/p&&br&&p&“你的记忆,都在三生石里,我留了这么多年,是时候交还给你。你若不信,便自己去看罢。”&/p&&br&&p&孟婆说罢轻轻挥了挥手,奈何桥边那块蒙尘的古老石碑渐渐发亮,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跪在了三生石前。我不信这一切都是真的。&/p&&br&&p&然后,我什么都看到了。我的前世,还有,我到地府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p&&br&&p&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p&&br&&p&哀鸿遍野,杀戮横行。阎王喜好以年轻鬼魂为炉炼化元丹提升仙力,靡下鬼将徇私枉法无所不用其极。取穷苦者业功来抵自身罪,取财富者亲人祭祀中饱私囊,与罪大恶极者同流合污,对反抗者施以极刑。地狱是善者的地狱,地府是恶人的天庭。神祗顾不了众生,神祗只顾自己。&/p&&br&&p&我和苏小七几乎是同时到了地府,阎王欲将她收入囊中炼为元丹,派鬼差捉拿,却遭到我疯狂抵抗。&/p&&br&&p&阎王因我生前那场杀戮而对我亲睐有加,不怒反喜,于是他骗了苏小七。他告诉苏小七我因杀孽深重要被锁住三魂七魄打入阿鼻地狱,要救我的唯一方式就是她自愿化为元丹以她的业功来抵消我的罪业。&/p&&br&&p&苏小七信了。她甘愿为此成丹,只求阎王放过我。&/p&&br&&p&于是我被带到孟婆那儿喝下了孟婆汤,抹除了全部的记忆,成为了后来那个忘掉了一切的鬼差。&/p&&br&&p&三生石前,一梦百年,梦碎人醒,沧海桑田。&/p&&br&&p&原来她不是不想投胎,而是根本做不到。&/p&&br&&p&原来不是她欠了我,一直都是我欠着她。&/p&&br&&p&原来寻安的意思,是她寻找了我很久。&/p&&br&&p&原来她和我的约定,都是我们曾经想做而来不及完成的事情。&/p&&br&&p&原来她在那一年里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魂牵梦绕近百年的诀别。&/p&&br&&p&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我的四肢百骸中度过了一次麻木的长征,像一条姗姗来迟的毒蛇,疯狂地噬咬着我的心脏。&/p&&br&&p&原来这就是心痛真正的感觉。&/p&&br&&p&从此世上再也没有苏小七,只剩下一只名为寻安的鬼。&/p&&br&&p&“被炼成元丹,意志越强的鬼魂,能忍受的时间越久,遭受的痛苦也要越多。当年你带她来到奈何桥边,我便什么都看出来了。”&/p&&br&&p&“忍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竟然还能将最后一缕残魂化为人形来与你相见,她心里想必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一定很快乐吧。”&/p&&br&&p&“阎王知道小七会来见你最后一面,但他没算到即使抹除了记忆也无法阻止真心相爱的人走到一起。他讨厌有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之外,所以派遣白无常彻底打散了她的残魂。”&/p&&br&&p&孟婆的声音在我身后缓缓传来,而我却什么都没办法去想了。&/p&&br&&p&我自以为的茫然,悲伤和无助,我自以为得到的希望和救赎,我自以为大起大落后的参悟和坚强,都只是一场戏,可笑的是我竟然真的就这么按照剧本,选择了不投胎,选择了成为镇关鬼将,为这出戏亲自演出了一个完美的谢幕。&/p&&br&&p&真他妈讽刺。&/p&&br&&p&我回过头来,眼前熟悉的景色早已分崩离析。残肢断臂,血流成河,冤魂在空气中哀嚎着消散,无数的恶鬼在毳毛饮血。&/p&&br&&p&这才是真正的地府。这才是我身处的现实。&/p&&br&&p&-&b&终&/b&-&/p&&br&&p&那天离开前,我问孟婆为什么要帮我。&/p&&br&&p&我早就说过见过你的祖宗,是你自己不信。孟婆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得很好看,那种笑容我只在苏小七脸上看到过。&/p&&br&&p&我朝她深深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p&&br&&p&推开阎罗殿门时,我突然想起了前世单枪匹马杀入皇宫的那一刻。&/p&&br&&p&寻安大人,突然回来了有什么事吗?一个鬼差看到推开大门的我,一脸疑惑。&/p&&br&&p&我微微一笑,手中长枪翻转,直接刺入他的咽喉。&/p&&br&&p&鲜血飞溅,泼了我一头一脸,我舔了舔溅在唇边的血,眼前是一众还没反应过来的鬼差,远处是惊怒大喝的黑白无常和已经拔剑的四大判官,而阎王正坐在正中央的座椅上一脸冷漠。&/p&&br&&p&七儿,我来找你了。&/p&&br&&p&-全文完-&/p&&br&————————————&br&如果觉得我写得还成,求个赞和关注。
-壹- 灼热的空气烤得我脸上微微生疼,我把后面挣扎着的鬼魂推到牛头面前,牛头往它身上盖了个章,然后扯着它的头发往回走。 我从口袋中拿出一根烟点上,看了看手中长长的名单,有些头疼。 我是阴曹地府的一名鬼差,我的工作,就是在日落时分帮初来乍到我辖…
&p&完结&/p&&p&1.&/p&&p&在我七岁的时候,父亲亲自斩下了我的左手。&/p&&p&他说,做我们这个行当的,得有保命的本钱。那年我太小,哪里懂得这句话的意思。&/p&&p&父亲说的行当,是人匠。&/p&&p&世上有画匠,木匠,瓦匠,也有人匠。人匠的手艺,是罕有的手艺。不是精湛纯熟到极致,火候老道的人,是万万不敢提起自己人匠的名号的。&/p&&p&这手艺的神妙,我亲眼见过。&/p&&p&父亲的双手,像是有种魔力。他曾经单手拆下来一位老农的胳膊,断口处平滑如玉,没有一丝血迹。之所以用拆,是那个动作真的轻巧流畅,就像是摆弄木偶。他两指在胳膊上划过,被农具刺穿的伤口像是墨水一样散开,又消失不见。父亲反手轻轻一触,那胳膊又接了回去,浑然天成。&/p&&p&他曾经给一个脑满肠肥的大汉瘦身,父亲手一打过去,那一团耷拉的肥肉就像是软泥一样滑落下来。&/p&&p&他用指甲轻轻滑过,就能给你开添一个双眼皮。他轻轻敲打,就能纠正你绞痛的肠胃。&/p&&p&我曾经问父亲,到底什么是人匠。&/p&&p&父亲只说了两个字。&/p&&p&“修人。”&/p&&p&2.&/p&&p&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拿来厚厚的一本册子,沉声问我&/p&&p&“当不当人匠?”&br&我当时的回答是,“当。”&/p&&p&“好,这是祖师爷留下来的。好好读。”&/p&&p&此后每日,我都会细细品读这本古书。书里记载的都是玄异的技法,我常常通读入迷,茶饭不思。&/p&&p&我读那古书读了数月,感觉已经烂熟于心。父亲又叫我过来,一一问我。&/p&&p&“那书有几章?”&/p&&p&“十一章。”&/p&&p&“第六章讲了什么?”&/p&&p&“《离骨》”&/p&&p&“做给我看。”&/p&&p&我低下头来,用食指在中指的一个指节轻轻划过,一节指骨便呈在了手上。&/p&&p&这样说来有几分诡异,甚至于恐怖。但没有丝毫痛感,也没有任何不适,指骨被完整的抽离出来,干净的像是一段玉玦。我中指轻轻一动,那指骨便又回到身体。&/p&&p&父亲点点头,他蹲下身,直视着我的眼睛说&/p&&p&“人匠可以修人,也可以杀人。心术不正的人匠夺人器官,取人性命,自古有之。你将来离家的时候,带上我那柄伞,以便与别的匠师相认。”&/p&&p&说完,他让我闭上眼睛。用双手的大拇指划过我的双眼。&/p&&p&我睁开眼睛,发现目力更加敏锐,甚至可以清晰点数手上的汗毛。&/p&&p&唯独看不见父亲。&/p&&p&3.&/p&&p&母亲是很温柔的人,跟父亲的严苛截然相反。从我十二岁那年,我跟她相依为命。&/p&&p&她对人匠事情绝口不提,她是个本本分分的妻子,本本分分的母亲。&/p&&p&但我是不安分的。&/p&&p&十二岁的我,学会独立,学会家务,唯独没有学会怎么安稳。我在家闲不住,又是满脑子好奇心的年岁,总是问母亲各种问题。而母亲肯回答的甚少,只是反复念叨四字家规“心善,人善。”&/p&&p&我闲的发慌,只好磨练玄妙的技法。偶然间,我突发奇想,自行构想了些需要双手并用的技式,然后又心凉下来,想起自己其实只有右手。&/p&&p&我有的只是遗憾,不是怨恨。&/p&&p&自那后,又过了平淡的四年。在我十六岁生日的早晨,我发现母亲抱着黑色的长筒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泪痕。&/p&&p&她哭的眼睛红肿,哽咽着问我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跟着你爹么。&/p&&p&我摇摇头。母亲虽然没有富贵的出身,却是真正的美人,眉眼如画。那不粘脂粉的秀美气质,也不是轻易可得的。父亲则相貌平平,过人之处,也就是独到的手艺罢了。&/p&&p&她说:“他当年背着这长筒,身上就两个铜钱,却也要买一个馒头给饿坏了的我吃。他舍了一切,把我从那里救出。你父亲修了一辈子人,唯独修不好自己。我知道你技法精湛更胜他人,但你最需要学是父亲的善。”&/p&&p&我点头,不知道回答些什么。而父母曾经经历过什么,所说的“那里”又是什么,我全然不知。&/p&&p&她抱着我,又要哭出来,她说:“你是程家的孩子,注定要游历四方。你十六岁了,我把这长筒交给你。里面有伞一柄,信一封,玦一块。我不懂这物件的用处,只知道那古训。‘遇危难,开伞。至境界,阅信。见故人,持玦。’我能给你的就这些。”&/p&&p&我不知道母亲在哭什么,却也想跟着哭。内心要离家的冲动和热血在一瞬间结冰,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想跟着她一起站着。&/p&&p&我呆呆傻傻的走出门去,母亲深深地鞠躬。我第一次见她这样伤心欲绝,她别过头去说&/p&&p&“儿,娘很想你,但别回来。”&/p&&p&4.&/p&&p&父母为我起名为善。我叫程善,也许是寄希望于可以万事成善。&/p&&p&但我出门的第二天,便在山路见遇见了山贼。那是通往皇城的必经之路,没想到最近也是山贼肆虐。我想起了母亲说的“遇危难,开伞”,便从黑色的长筒里抽出那长伞,墨色的大伞上面满是繁复的雕文,让我眼花缭乱。&/p&&p&我从马车上跳下来,那一众山贼看了我的大伞,全都呆了。有几个胆识大的,气血盛的年轻人想要冲上前来,每当要靠近我这黑伞,都四肢僵硬,动弹不得,更近的就浑身抽搐,痛苦不堪。&/p&&p&“别动!”&/p&&p&那山贼的头子呵道。&/p&&p&“是程家的黑伞,都不想活了?再近一点,就要变一团烂泥喂给猪狗!”&/p&&p&我看那几个山贼面色实在是苦不堪言,于心不忍就把伞合了起来。但即便如此,有几个气力弱的还是步履蹒跚。我又只好把黑伞收进长筒里,那几个人才恢复如初。&/p&&p&头子走了下来,满脸堆笑的看着我,让我满身不自在。&/p&&p&“程家的少爷,皇城里面据说有大恶作乱,去那里做什么。”&/p&&p&我回答说&/p&&p&“听闻圣上寻找天下能人异士,聘金不菲。我去那里,讨个生活。”&/p&&p&“小少爷呦,程家人哪里还需要讨生活。”头子说完见我面有愠色,便识相的走上山区。&/p&&p&只是那人,走前细细地打量了我的左袖。&/p&&p&想必他已经发现了我没有左手,我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只是我渐渐发现,只有一只手的情况下,的确有很多技式使用起来相当不便。如果那山贼想在这上面做点文章,可能是个麻烦。&/p&&p&等山贼都走后,车夫突然从马上翻下来,然后开始放声大笑。&/p&&p&是个身材娇小,面容俊秀的女孩。&/p&&p&其实,自从父亲轻划过我的双眼之后,我的目力精锐,已经不能以常理考量。我早早透过她的面纱看穿她的相貌,只是没有说穿。&/p&&p&“小屁孩,没想到老娘我是个女的吧。”&/p&&p&我微笑着点头说“没有。”&/p&&p&“你不出手,我就把那几十个人全都放倒啦。”&/p&&p&我又笑着点头,配合着说:“有女侠护佑,我当然放心。”&/p&&p&我这么配合,只是想看她什么时候能切入主题,满足她的好奇心。&/p&&p&“小子,你那伞挺有意思的,能给我看看么。”&/p&&p&5.&/p&&p&她叫明彩,自称是武功最好的画师,画工最好的侠客。&/p&&p&她乔装打扮,竟然只是为了能顺利上山征伐山贼。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满脑子江湖梦的丫头,会甘愿当一个宫廷画师。但事实就是如此,就好像曾经最讨厌礼法的我,要进入皇家这种循规蹈矩的地方。&/p&&p&程家的名声不小,但大多都是民间的传说,已经与事实相去甚远。所以听说我是程家人,还以为我有什么夸张的威能。但我说道人匠的技法的时候,她还是很是吃惊。&/p&&p&而我把她的左臂像车轴一样轻松旋转了两圈后,她差点吓得晕死过去。&/p&&p&我说“这算什么,要是我想,都能把我胳膊接在你身上。只是一是我只有一只手,很不方便,二是父亲当年明令禁止我这样做。”&/p&&p&她对我的左手相当感兴趣,因为民间都说,程家有着天赐的双手,但是到我这里只有一只。&/p&&p&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p&&p&十六岁的我涉世未深,阅历尚浅。有明彩这种同龄人相伴,是为数不多可以缓解心头焦虑的事情。&/p&&p&只是明彩不时提出的问题,常常让我哭笑不得。&/p&&p&“程善,你可以把我变美喽?”明彩很兴奋的问我。&/p&&p&我回答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挺美的啊。而且给人更易面貌的技法是最考验人匠经验的,像我这种毛头小子,当然是不敢做这种细致的活,而且…”&/p&&p&而且,我只有一只手。&/p&&p&“好啦,我是不会难为你这种小毛孩的。”明彩摆摆手,满脸写着刻意的大度。&/p&&p&“我是在想,程家人把另一个人塑成圣上的身躯和模样,是不是可以偷梁换柱呀。那还得了?”&/p&&p&6.&/p&&p&我们在路上走了数日,又在皇城的客栈住了两天。&/p&&p&她全然不怕我,不但不怕,还很泰然,甚至是放肆。总是挑衅我让我开伞给她,我都拒绝了。&/p&&p&我说,你画幅画给我吧。画的好了,我便给你开伞。&/p&&p&她笑了足足有一刻,止不住。&/p&&p&明彩作画的时候问我,说:“你们程家人可以化男女老少,胖瘦美丑,这画像到时候也不尽然像你啊。”&/p&&p&我说:“我喜欢我这张脸和身体,是不会改的。再说,又不是画我。”&/p&&p&“这画像不是画你的么?”明彩有些疑惑。&/p&&p&“当然不是,我要自己的像做什么。我要你的画,我想看你。”&/p&&p&明彩的脸红透了。&/p&&p&她沉默下来,安安静静的为自己画了一幅。&/p&&p&那时我还没懂,人可以修成画,画却不能化作人。&/p&&p&“像,真的是太像了。”我看着那幅画不禁咋舌惊叹。&/p&&p&“我画自己,想不像也难啊。”&/p&&p&我知道,明彩这谦辞是站不住脚的。对于画师来说,画他人像,抬头就能看见,那人若是好好配合,神态动作又不曾更易,当然容易。而明彩只是对着这张无暇白纸,凭空从脑海里画出自己。明彩端着那画像时,就如同持着一面铜镜一般。&/p&&p&可能是我见识太少,但在我眼中,这种画工说是绝世无双也不为过。&/p&&p&明彩作画时那种入迷痴醉,也是我之前见所未见的。我忍不住连连称赞她,她终于也有觉得害羞的时候,连忙避过身去。&/p&&p&我问道“明彩,你还有没有别的画,拿来给我看看。”&/p&&p&她点点头,从自己背着的木箱里抽出十几幅画卷。其中花鸟,草木,男女老少,鸡犬牛羊,无一不活灵活现,细致入骨。&/p&&p&只是这山水,楼宇,顽石,连云,晴空却显得单薄失色,空洞无味。与之前说的那些,画工相去甚远。&/p&&p&我仔细端详,不禁发问:“明彩,为何你画活物妙不可言。但是画其他的却如此苍白?”&/p&&p&明彩没有回答我,她只是莞尔一笑。&/p&&p&7.&/p&&p&从客栈离开时,掌柜的特地来嘱托我们二人。他说&/p&&p&“听闻现在皇城不安定,弄得是人心惶惶。有大恶人!”&/p&&p&我问:“什么恶人?”&/p&&p&“程家!”&/p&&p&他说完这话,明彩忍不住瞥了我一眼。&/p&&p&“程家?”我反问。&/p&&p&“就是,就是程家”掌柜的说到这里,战战兢兢,声音发虚,摆手让我靠近些。他低声说道&/p&&p&“现在有个程家的大恶,在城里,找那身体健壮的小伙子,面容俊美的姑娘,拿去做‘人模子’。”&/p&&p&明彩憋不住好奇,她问:“人模子是什么?”&/p&&p&“小姑娘你不知道,那程家把人一掌打成烂泥,皮,肉,骨分的清清楚楚。好的心肝脾肺,全拿去给达官显贵用。貌美姑娘的皮囊,都留去换给宫里的妃子。你生的俊俏,更要小心才是啊!”&/p&&p&我们走出客栈后,我沉声说:“要是我找到这恶人,就拿程家的古刑伺候他。把他头颅拿下来,保他不死。再去他的舌头,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p&我看到明彩惨白的脸色,露出笑颜说:“我也只是听父亲说起的。这古刑曾经是处置违反家规的族人,但至今不知过了多少年月。程家人也渐渐不再过问世事,那严苛的刑罚也就废弃了。”&/p&&p&我们两个走了良久,一直相对无语。她欲言又止,让我心里不太安稳。我们一直走到一个僻静的路口,再往下,就不同路了。&/p&&p& 明彩尝试着笑了下,笑的很浅,她说:“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怕的是,你技法太过神妙,若是进了皇宫,是宫中人身上的肉刺。他们要是不除了你,也会利用你。”&/p&&p&“你怕我作恶?”&br&“你是白纸,我怕被染了色,在上面画了些妖魔。”&/p&&p&“女侠去哪了?你这时候又像个弱女子。”我只好这样避开她的话锋。&/p&&p&她别过头去,又转回来,那神色又像是曾经的明彩。&/p&&p&“小子,过了这个路口就没有本女侠罩着你了。你好自为之吧,哈哈。”眼看我转身就要走,她一把按在我肩上,说&/p&&p&“别忘了,那天我给你画像,你答应给我开伞的,想反悔?”&/p&&p&我摇摇头说:&/p&&p&“哪里哪里,明女侠的约,我哪敢反悔。只是这伞高大,在那屋里不便展开。你站远一点,我就开伞。”&/p&&p&明彩离了我有四丈远的时候,我喊道“别逞能,要不要再离得远点?”&/p&&p&“老娘我天不怕地不怕,区区一把破伞,不能奈何得了我!”&/p&&p&我便放心的把黑伞打开,古奥的花纹覆盖了我的视线。&/p&&p&“好了么?”我问。&/p&&p&没有回答。&/p&&p&我合上伞的时候,明彩已经跑远了。她是习武之人,我知道。在这小路上轻巧无比,如蜻蜓点水。但我还是一眼看见她在那路的尽头,一边飞奔,一边哭。&/p&&p&我心海里惊起涟漪,只在想,她哭什么呢。&/p&&p&8.&/p&&p&那年我十六岁,缺了些责任和担当。想的,都很浅。所以我不会太在意母亲为什么会哭会那样伤感,明彩为什么要跑要不辞而别。即便在意,也很快被时间冲淡,在意几日罢了。&/p&&p&明彩在那里跟我分道扬镳之后,我自己向着皇城的内城走了一日。路上的我突然惊觉,一时间差点要叫出来。&/p&&p&这丫头,该不会对我有点意思吧。&/p&&p&我摇摇头,决定把这些念头抛在脑后。我当时一心想着入宫,只想着要找到那程家恶人:如果皇城里有恶,那宫中一定有大恶。就好像天下有恶,则居高位者中必有大恶。&/p&&p&内城近在眼前,那里的小门是我进宫的入口,远处只看见几个身披甲胄的护卫。&/p&&p&我的确是不懂武艺,所以当他们看到身材纤瘦,体质文弱的我相视讪笑也是理所当然。&/p&&p&领头的护卫把佩刀按在桌上,上下打量我,又瞧瞧我左手的位置,摇摇头说,你,活脱脱一幅残废样,能会点什么呀?&/p&&p&我深深鞠躬说,兵爷,小弟武艺稀疏,只涉猎了些旁门左道。&/p&&p&说完,他们又是一阵哄笑。&/p&&p&我只好右手轻轻一指点在那领头的额上,说&/p&&p&“失目。”&/p&&p&那人的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空洞的双目像是干涸的井口。&/p&&p&众人惊慌大叫,有抽刀咆哮的,有瘫倒在地的,有面色苍白的。&/p&&p&我手一离开,那人又恢复正常,止不住的粗喘。他大汗淋漓,言语颠倒,像是失了魂。&/p&&p&我又一次鞠躬说&/p&&p&“各位兵爷,麻烦行个方便。”&/p&&p&领头颤颤巍巍的递给我一个黑铁腰牌,说:“进去之后…,找…,找王总管。他会好好安顿你。”他慌张的看向我,眼神却不觉间锁在我背后的长筒上。&/p&&p&我道谢之后,走入城里。恰是秋风过境,我身形不稳,像要化在风里。一众护卫,只远远观望,无人敢上前一步。&/p&&p&大概,恶人,以恶慑。&/p&&p&9.&/p&&p&我见王总管的时候,正听见他在训斥手下的侍女。&/p&&p&“你干活再这样毛手毛脚,小心被罚去‘废人居’!”&/p&&p&那侍女听罢大骇不已,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下要自扇耳光。王总管看见我来的时候,一手扶起那侍女,轻声吩咐这般那般。&/p&&p&那侍女抹去泪痕,小步走到我身前行礼。&/p&&p&“大人请跟我来,‘异人居’就在不远处。”&/p&&p&我微笑点头,与那侍女走了稍许,见四下无人就低声问:&/p&&p&“姐姐,我好奇那‘废人居’是什么去处?”&/p&&p&侍女满脸惊惧,她看着我退了半步,说:“大人,那‘废人居’里面可不单单是废人,尽是些妖魔。”&/p&&p&“我只是打听而已,并无他意。”&/p&&p&侍女环顾了片刻,与我耳语道:“听闻里面有什么单眼的老头儿,四腿的妖婆,无嘴的异童。前几日有几个姐妹去里面清扫,活脱脱吓得昏迷了两三日。”&/p&&p&我面上不惊,心里却起了阵阵波澜。这些所谓的妖魔,听着都像是程家的手笔。人匠可以修人,自然也可以害人。跟我猜的别无二致,让皇城百姓人人自危的大恶,应该就在这宫里。&/p&&p&“那姐姐知不知道这‘废人居’怎么走?”&/p&&p&侍女面露难色说:“奴婢不敢说。”&/p&&p&我语气和缓地说:“那我也不为难姐姐了。世上哪里有如此畸怪之人,估计只是相貌生的奇异丑陋,以讹传讹罢了。姐姐也不必放在心上。”&/p&&p&她点点头:“奴婢也希望是如此。”&/p&&p&她将我送到异人居便离开去。我见她走了,食指在右眼上一扫,一个眼珠落到我手心里,温润如古玉。我闭着右眼,将那眼珠向天上轻轻一抛。&/p&&p&只见我的视野随着眼珠忽地上升。天地宽阔,万象大千,尽收眼底。这内城的宫苑,草木,行人都在我惊人的目力之下。&/p&&p&原来如此,这废人居的位置当下就被我摸个通透。&/p&&p&我一手要接那坠下的眼珠,那眼珠光滑通透,我险些没有接住。幸得周围无人,否则定要被这异景吓得昏死过去。&/p&&p&说起这抛眼珠观广袤的技法,是我曾经脑子一热的产物。实际用起来,条件很是苛刻。一则是你的目力要足够敏锐,否则就算眼珠在高空也未必能看清。二则是偶尔会借不到眼珠,虽然人匠的眼珠的确是不会被摔坏了,但没准也会找不到的。&/p&&p&最后,我站在异人居门前许久,安眼珠。&/p&&p&10.&/p&&p&异人居,有一条规矩:不许与其他异人相见。每日从自己的房内走出,必须带上宫里配的斗笠和面纱。以我的目力,可以阅他人面容,但还是不许交谈,不许递物。&/p&&p&呆了三日,内心的疑虑尤甚。虽然说是用来招待各路能人异士,但是既不许相见,又不吩咐所谓事宜。日夜闲散,与其说是招待,更像是牢狱。终日焦躁后,一天夜里,我从异人居溜出,按照所记的路线去见侍女口中的“妖魔”。&/p&&p&如果侍女所说不假,那可能真的有魔。最大的魔,是人。&/p&&p&我披斗笠,戴面纱,倒夹黑伞,穿行在夜色里。冷月孤照,四下无音,寂如坟墓,只有脚步声回响。靠近那废人居的时候,面前朦胧有一个暗影。&/p&&p&是活物。身形如同羊马,四足着地,步履迟缓。但我的确没见过那样的羊马,只得靠近细瞧。我却没料想,那是人。&/p&&p&是一位老者,双臂处被替换成了扭曲的两腿,嘴的地方变的平滑无物。他的身躯只能这样匍匐在地上,脖颈僵硬到无法抬头,也看不见这月景。&/p&&p&他终于发觉有人靠近,奈何发不出声音,只能在鼻腔里惊慌的哼哼,在浑浊的双目里透露骇意,身躯止不住的战栗。&/p&&p&我心中一颤,把黑伞向地上一点,说:“老人家,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p&&p&老者显然已经很难相信人,还是止不住的退去。我蹲下身来,把头深深的沉下去说:“人匠不善,是我程家之过。”&/p&&p&我把右手轻按在老者后颈,又抚过老者鼻下。&/p&&p&我说:“您现在已经可以抬头,讲话了。”&/p&&p&老者又惊又喜,眼中含着泪光。他激动地发抖,想抬头看天。只是我为他新开的口很粗劣,而且他已经许久没有讲话了,只能呜呜地说着:“谢…”&/p&&p&只讲了一句,那老者便佝偻着身躯咳起来。&/p&&p&我拍了拍老者的后背,右手顺着脊骨摸下去,说:“您不用太急着讲话。虽然我给您开了口,但是你喉嗓已经受损大半,加之体质虚弱,已经不方便讲话了。我只问您些问题,‘是’便点头,‘不是’便摇头。”&/p&&p&刚刚摸了这老者的身骨,不单单是四肢和口做了手脚,全身多处器脏,静脉,筋骨都已经被折腾的混乱不堪。这老人必定痛苦万分,生不如死吧。这样折磨人的手段,不单单是人匠,还要够残忍,够熟练。&br&这样的程度,我已经无能为力了,随意施技,只能徒增其痛苦。即便是父亲在此,也未必能修好这位老者。人匠虽能修人,却不能修尽一切人。&/p&&p&我问:“把您变成这样的,是宫里的人么?”&/p&&p&他点头。&/p&&p&“您见过他的面貌么?”&/p&&p&他摇头。&/p&&p&“您变成这样有五年么?”&/p&&p&他点头,然后微声说“七。”&/p&&p&我看他神情痛苦,看来是回忆起当年梦魇,也不忍心再问,只好说:&/p&&p&“老人家出来,是为了看月么?”&/p&&p&他点头。&/p&&p&我把黑伞抬起,问:“您还有什么心愿,讲给我吧。”&/p&&p&老者终于含笑,却又热泪两行,他支吾着说出二字:“赐....死。”&/p&&p&我已经猜到他的愿景,便站在老者身旁,将那大伞张开。雕文在月光下显得分外诡丽,黑伞下老者霎时间化为一滩肉泥,片刻后又散作血水,终成为腾腾的红雾,如朱砂飘起,附在伞的纹路里。&/p&&p&生而无乐,唯死求欢。&/p&&p&我转过头,急忙把伞合起,那偷看了许久的侍女忍不住惊叫。&/p&&p&11.&/p&&p&这是给我带路的侍女。我问她,姐姐,看了多久了。&/p&&p&“奴婢知错,奴婢有过,求大人饶我……”她跪下身要给我磕头。我连忙扶她起来说:“这位姐姐,我想你不就寝,来这里游荡,也多少是对这废人居放心不下。我只想问你,刚刚那老者是何人?”&/p&&p&“奴婢不知。”她说完开始抽泣,哭的接不过气来。&/p&&p&“我不害你。”我说着一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发力,只觉得她肩骨有异,右臂虚软。她急忙从我手中挣脱,又要给我磕头。&/p&&p&她眼神飘忽在我那伞上,大概是畏我这黑伞。我把伞被背过身去,说:“姐姐,你身子有没有哪里不适?”&/p&&p&她摇摇头,愈加是害怕的发抖。&/p&&p&我眉头微皱,只得说:“罢了。我不强求,也不难为你。我只问你姓名,能讲么?”&/p&&p&她点头,终于肯站起身,说:“小女子有一贱名温良。”&/p&&p&温良不说,我却能猜个三分。她藏匿,她心虚,她欲言又止,她定然对着宫中的诸多怪事有所了解。只是她的确怕,又有难言之隐。我断定她不到处声张所见之事。所以我再没问她,各自分别。&/p&&p&被温良弄出了些声响,我恐生事端,又回到住处。&/p&&p&自那后,我门前的侍卫,又多了六七人。但我依然相信,这事与温良无关:否则,我早就不是这般下场。朝中人若是听闻有一把杀人不留痕迹的黑伞,即便不招惹奸恶之徒,我也活不长久。&/p&&p&我这次彻底找不到这监察的疏漏,像软禁一般被关了半月有余。&/p&&p&夜里我躺在床上,思绪是惊涛怒海,搅的我寝食难安。我坐起身来准备开窗,却看见窗外有个蹲着的人影。&/p&&p&透过窗间的缝隙,我大致猜到了这来客。&/p&&p&我说,你怎么跑来这里的?一边放她进来。&/p&&p&明彩满身血迹,肩上还有一道极深的刀伤。她从台上跳下,打了打身上的尘土说:“有个侍女,秀气模样,告诉我你待在这里。”&/p&&p&我叹息,又摇头说,我问的是门前的侍卫,你怎么过来的。&/p&&p&她漫不经心地答:“我说我是御用画师,要进来逛逛。他们非不听。我只好跳上屋顶,没想到屋顶上还有三个带刀的,让我放倒了。”&/p&&p&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我终究是放心不下。我右手各轻点了她锁骨,右肩,右肘说:“砍伤,刺伤两处。骨损一处,筋损两处,右臂差点断掉。再严重些,我也修不好你。即便现在这样,要修你也要一个时辰。”&/p&&p&明彩站的不稳,不由靠在墙上,从腰间抽出几排画卷说“我没事,我是来给你带几幅画的。”&/p&&p&我只轻瞥了两眼,有轿子,椅子,花瓶。都是些宫中普通的物件。&/p&&p&但细瞧才觉得有异。&/p&&p&“等下,明彩。这都是你画的?”&/p&&p&“当然。”她的声音有点干瘪。&/p&&p&“你什么时候把死物画的这么好了?”&/p&&p&她没回答,我这才发觉明彩面色惨白,嘴唇青紫,倒在了墙角。&/p&&p&12.&/p&&p&天色渐晚,日光昏黄。&/p&&p&她的伤比我想的还重,甚至痛及筋骨,脏器也有轻微的淤血。我花了足有三个时辰才修好她。最后实在太过疲倦,我直接在床头睡去。&/p&&p&我梦见明彩,见到的是一片雪白,白色的柳叶从我面前像素湍一样飞过。我听见明彩在我身旁清唱,唱的是我没听过的曲调。那唱腔如泣语,却又带着几分洒脱。她的声音简单真挚,一字一句唱道:&/p&&br&&p&&i&自有智,自有惑,辨得物与我。&/i&&/p&&p&&i&百种阳,百种阴,化作天地和。&/i&&/p&&p&&i&&br&不见善,不见恶,唯留因和果。&/i&&/p&&p&&i&千般圣,千般魔,任由他人说。&/i&&/p&&br&&p&这曲是什么?词又是什么呢?&/p&&p&到最后,我满脑子回荡的都是最后那句“千般圣,千般魔,任由他人说。”沉醉之间,却已醒来。&/p&&p&我醒了时,明彩就坐在床边。其实我是很想问那天分别之后为什么要哭的,更想追问那梦中的曲调。但我终究没有问出口。&/p&&p&她先开口问,你身子,还撑得住么。&/p&&p&我说,我当然撑得住,这都是末事。我给你讲件大事,希望你不要怪我。&/p&&p&她说,你说说看,我也先听听看。&/p&&p&我指着柜子说:“侍卫被打伤,宫里严加戒备,我这里也被搜查。为了把你藏柜子里,我当时把你拆了。”&/p&&p&“拆了?”&/p&&p&“就是拆成若干块,成一摞。然后…,堆起来。虽然不告诉你,你也未必知,但我还是觉得不该瞒你,况且…”&/p&&p&她瞠目结舌,半响说不出话来。&/p&&p&明彩摸了自己浑身上下,然后指着我,我连忙示意她小些声响。&/p&&p&“你摸了我全身!”&/p&&p&我没想到她竟然着眼在这点上,哭笑不得说:“这倒是其次,只是我单单觉得把人四分五裂,有违天理。而且不是隔着衣物么…”&/p&&p&“我倒觉得蛮有趣的…。”&/p&&p&“这可不是什么趣事啊,明彩。”我摇头讲“父亲曾说人匠里有先人为了避难,自己拆分血肉筋骨藏匿起来。虽然最后被他人恢复,却受不得被拆解后那种状态,终日恍惚,郁郁而终。”&/p&&p&她显然没能听进去我的说辞。&/p&&p&我拿起那画卷问:“那接着说点大事。这些画,到底是什么来由?”&/p&&p&“的确是我画的,是我当上宫廷画师后,所画的一些宫中物件。”&/p&&p&“但你根本不会画死物啊。”&/p&&p&她跳下床,然后笑着讲:“所以那些都是活物啊。”&/p&&p&我不禁悚然。&/p&&p&“你是说,这些曾经都是人?”我问。&/p&&p&“是人,而且他们现在还活着。”&/p&&p&“这不太可能,如果把物件镂空,以人匠的技法把人切分软化,将之注入。或者为人蜕皮,置入某个物件里,让血脉经络和外物长在一起。这两种难度都很大,而且就算能成,这人也活不了多少时日。”&/p&&p&“那你看这张。”明彩从袖中抽出一张褶皱的宣纸,上面潦草的画着一个人形。是我那夜里化进伞的老者。&/p&&p&我问:“你也见过这老者?”&/p&&p&她说:“在夜里曾见过一面。时间太短,只画了个大概。我拿这纸问过一个侍女,她说这老人要去当‘椅子’,只是体质太差,没当成,成了所说的‘废人’。”&/p&&p&我半响无语。到底是怎样的人,要将人抽成模子,做成椅子,弄得分崩析离,生不如死?要这样违天理,逆人伦?这宫里我见过的人事有多少,未能的认识又有多少?我触到的恶可能只是河川,未见的恶也许是汪洋大泽。&/p&&p&心口有一团火在灼着,烫得难受。&/p&&p&我凝思了片刻问:“你一直在说的侍女,是不是叫温良?”&/p&&p&明彩摇头说:“不知。我当了画师后,是那侍女来给我送纸墨。我便问她见过一个身背长筒,略显纤弱的男子没有。她便说你在这里云云。我又给她看了一眼那老者的像,她告诉我这是废掉的‘人椅子’。”&/p&&p&现在我心中有了个大概,明彩见过的侍女定是温良。但温良不肯把她所知向我全盘托出,却肯一五一十的讲给明彩。要说信任明彩,她与明彩也不过一面之缘,萍水相逢,又难说有什么情分。若是她在明彩身上另有他求,比如一直想图一幅画,没准倒还说得通。因为明彩画起活物来,倒是精妙的可怕…&/p&&p&想到这里,我扫了眼床上散落的画卷,问起早有的困惑:“明彩,你只会画活物,有什么缘由么?”&/p&&p&“我要是问起你的伞为何如此神妙,你有缘由么?”&/p&&p&这是在讲她的笔不同寻常么?我还没理顺个中道理,却见到她有点失意地看向我,眼眸里藏了些落寞,只是脸上强挂着笑言,还像是与我打趣。&/p&&p&我这才发觉。明彩赌上性命来见我,又守了我一日。但我却连半句关切也没给过她。&/p&&p&13.&/p&&p&今晚,要再去废人居一次。&/p&&p&起码要弄个彻底,弄个明白,直到让我心安。&/p&&p&我提出这个决案的时候,明彩对我佩服非常,说我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想到依然心怀天下。&/p&&p&我说,我的心哪里怀的住天下呢。&/p&&p&我不自欺欺人,我明白。这天下是应家的天下。我只是一块瓦砾,一片泥壤,一颗棋子。我尽力翻搅这池底,充其量也只是死水微澜。天下里有多少恶事,我触之不及。但这宫中种种,放任不管,终有一天要惹火烧身,把我和明彩焚为灰烬。&/p&&p&丑时初,便起身。&/p&&p&“丑时是侍卫更替, 屋顶上只有一人。见面之后,只要让我的血沾到侍卫肌肤,我能让他气血逆行数息,他经脉胀痛而不能动,你我就逃出。”我这样讲。&/p&&p&明彩是一个挺容易劝和被说服的人,起码我目前还这样想。我给她了讲了些小时候的趣闻,要不是我捂住她嘴,她能笑得把大殿里的侍卫都召来。&/p&&p&我心又放下来,回想起自己好久没有这样自在惬意的聊天。我都忘了,自己在忙什么,求什么。生而为人,成而为匠,又能代表什么。万千善恶,又有多少瓜葛。我都不愿想。&/p&&p&我想的是,能这样闲半个时辰,就闲半个时辰。哪怕下一息,要见血光,动刀兵。&/p&&p&她也给我讲了些她初入江湖的所见,说她骑着马跨了多少山岭,画了多少人家。说她被江洋大盗劫了银两,还不忘给人家画像。说她曾经饿过三日三夜,看见客栈的美食差点把不住碗筷。&/p&&p&她说,家传人匠,有祖传口诀什么的说来听听。&/p&&p&“哪里有,只有天天念叨的‘心善,人善四’字家规。还有什么玄之又玄的古训,让我到什么境界,见什么故人。”我答道。&/p&&p&“古训,这种没灵气的东西。我编都能编个十几句呢,不过是什么道法自然,天地轮回,人心善恶的老话。”&/p&&p&的确,明彩说的也确有道理。我没反驳,只顺着她说&/p&&p&“明女侠,你说的也在理。可惜你不是古人,所以你说的只能是‘今训’,又有多少闲人肯听?”我话音未落,已经听见屋顶上细碎的脚步声,那是侍卫交接。&/p&&p&丑时到,暗云蔽月。这是再也闲不得了。&/p&&p&我以眼神示意明彩,她心领神会。我伸出右手,垂下几滴暗红的血让明彩用牛皮接着。明彩跃窗而出,身形矫健,只听见屋顶传来三声轻巧的踏步,又归于沉寂。&/p&&p&“上来吧!”她探下半个身子,向我兴奋的摆手。&/p&&p&我武艺不通,行动迟钝。在屋顶上翻上翻下也是温吞水,全然没有明彩那样得心应手。费了些功夫才从异人居离开。&/p&&p&我说:“刚刚让你拿侍卫的刀了。如果这次去废人居有什么不测,你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这黑伞砍断,然后再把我右手戳穿。”&/p&&p&明彩暗暗瞥了一眼我背着的长筒说:“程善啊,程善。你这黑伞的确是个宝贝,可天下的宝贝又不是只有你这黑伞一件。”&/p&&p&我笑问:“听明女侠这么说,应该是见过更加珍奇之物了?不妨拿出来看看?”&/p&&p&她却跑开来,说:“快走吧,一会就要天明了。哪天穿给你看。”&/p&&p&穿?是一件衣物,还是靴子?我本以为她那画笔有精妙之处,才致她善画活物。难道还另有原因?我反复回想明彩穿过的衣物,既没有太过华美的样貌,也没有什么不凡的功效。所以应该是我还没见过的衣物。&/p&&p&我再没过问,与她一齐跑到废人居门前。我拉着明彩侧身到门一旁。&/p&&p&我在她耳旁道,里面有人要出来,很多人。&/p&&p&晚秋风起。&/p&&p&然后我们两人听见了里面凌乱的言语声,嘈杂纷乱,弄不清次序。&/p&&p&“活着的还有九十七人,都带到后殿。”&/p&&p&“你怎么跟来了?这不是你这女人家该来的地方,快回寝宫,老实睡觉!”&/p&&p&“你们几个别搬那骨肉了,全都堆在那边便是。”&/p&&p&言语声只持续了片刻,又是沙沙的拖行响。&/p&&p&然后我听见簌簌的颤响,像是万木成枝从地上攀过。&/p&&p&我们两人一动不动,静着藏了些许时候。直到死寂。&/p&&p&大门依旧敞开,只是夜色太深,周遭的景致都像蒙在墨里。&/p&&p&是一个空荡荡的大院,房宇都被拆了去。只有&/p&&p&“这天色太暗了。里面的景物我能看见,你应该看不太真切。”我拦住要上前去的明彩说。&/p&&p&“你拦我做什么?我护着你还差不多。你看看,这里面有东西么?”&/p&&p&我说,只能看见石砖。&/p&&p&“这不对,石砖上都是脚印,还有拖行物件的痕迹。这里的人和物都被移走了,就是刚刚的事情。 ”我眉头紧锁,在目力所及之处尽力去看,看每一个错过的细节。&/p&&p&明彩的每种情感,都盛满到装不下,溢出来。所以我一眼就看破,她的不安。她快步走上前去说:“这砖下面有东西,你要来看下。”&/p&&p&我右手按在地上,一路沿着石砖的缝隙擦过。到了明彩身旁,近乎惊的不能言语。&/p&&p&“这地砖下有血肉,血肉下又有经脉。这地下有大东西,东西上有还有筋骨百千……”我一边摸着,一边在心里估量着地下的东西。&/p&&p&不可能,没可能的。这地下是血肉与土长在一起,人的脏器混作一团像是根茎深深埋下,筋骨如同枝叶潜在土中。&/p&&p&明彩走到大院中央,愣在那土堆之前。&/p&&p&“程善!这土堆…”她还没说完,又听见簌簌的颤响。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躁动不安,要破土而出。&/p&&p&我终于警醒,然而步伐已经跟不上炙痛的心绪。&/p&&p&“是手!地下有手臂!”话音未落,那些石砖一一被撬动,发出沉闷的碰响。无数只手臂相互接连,盘错着从地下窜出。它们肆意生长,从每一个石砖下面死死地抓住我和明彩。我和她转瞬间被拉出十步之遥,那些手探上我的双腿,腰腹和肩膀。&/p&&p&一股蛮力在狠狠地把我向后拉,接下来,就是我被更多的手抓住,像是被锢上无数的枷,然后被扯到粉身碎骨。&/p&&p&我右手成掌,依次斩过身上的手臂,被我斩过的就像蜡一样断掉又缩回去。&/p&&p&“明彩!不要用蛮力挣,这手里面有人匠的血,那些手都是化骨,脱血的技式!”我跑过去想要救明彩,却发现她右臂已经被几十只手死死锁住,她借着腰腹的力,还在苦苦支撑。&/p&&p&如万蛇缠身。&/p&&p&若是再迟一息,怕明彩要被化作一个空皮囊。所以我一掌从上至下斩了下去,掌锋切过那些残臂,她身后的长发,她的右臂,最后从她右脚的脚踝处离开,她就这样被我斩成几段。&/p&&p&像刀斩乱麻。&/p&&p&14.&/p&&p&明彩终于脱出,我把她背着,在我肩上轻的感觉不到分量。我狂奔着,探过她的身体,心中一阵凉。&/p&&p&到底是用多少人的血肉铸成的那万千邪手?到底用了多少人匠的血才能达成那样的技式?我想不出。&/p&&p&这里面,到底葬了多少性命,埋了多少冤骨,腐了多少血肉,去了多少生灵。我不敢想。&/p&&p&我能想的,就是明彩到底被伤的多重。&/p&&p&她估计已经损了三成的骨,四成的血。我予了她一些我的血,只听见她在我背上说:&/p&&p&“程善,你听过《云鬼词》吗。”&/p&&p&我愣住了,不知道答她什么。&/p&&p&只能摇摇头说“没有啊。”&/p&&p&她的声音快要听不见,她说&/p&&p&“总有一天,我要唱给你,让你说好听。”&/p&&p&她骨已经酥了,精血也不稳。被那邪手抓过的地方,更是软的像泥偶。我感觉她就要像蜡一样融掉。&/p&&p&我说,你听着啊,我会修好你的。我是程家唯一传人,天下第一人匠。我什么人都修的好的。&/p&&p&我说,我是持黑伞的程善。他们听了都怕我。唯独你不怕我,所以你也没什么可怕的。&/p&&p&她只是笑,却连半句话也没力气答。&/p&&p&我跑到再也提不起脚步,接不上呼吸。到了哪个角落里,把明彩在地上放安稳。&/p&&p&这也许是大殿后,也许是寝宫后。我完全顾不得这是哪里,明彩在我怀里瑟瑟发抖,蜷缩的像个婴孩。&/p&&p&把那信读了吧,我这样想。我留着这封信这么久,这么长时间都好奇里面撰写了什么。但里面无论是怎样的文字,都抵不过生死之隔。“至境界“,至得什么境界?明彩可能就活不过今晚,我没准哪日也难逃一死。到时候那信还有谁人来读,谁人来阅?&/p&&p&到那时,只是一张废纸。&/p&&p&我把那长筒翻弄,果真找出一信封。开封之后,掉出一根发丝,一张信笺。信笺微微泛黄,细腻如羊脂,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暗红字迹。&/p&&p&手抖个不停,我怕连那字也辨不清认不得,心里突突的要跳出来。而又感觉明彩的呼吸渐渐弱下去,我一手按在她两个胛骨间。&/p&&p&果然,精血两亏,她的脉已经衰下去了。&/p&&p&我突然感到胸口酸楚胀痛,有股戾气不得不发。为人匠,生而修人,怎肯让人在自己面前死?&/p&&p&我几乎要将牙根咬出血来,心意已决:五指按在她后背,贴上心房所对的位置。一息间,我感觉到她全身的经脉和我联接。&/p&&p&她的血不能再流,就让我的替她流。只要我程善还有一息尚存,就没有明彩死去的道理。&/p&&p&我一边用断臂拨弄着信笺,一边用我的心脉律动明彩的血流。就这样直到东方微亮。&/p&&p&天明,上朝的鼓声和晨曦交杂着盈满内城。百官来殿,国君起朝。&/p&&p&周遭喧杂了起来,是侍女,太监和群臣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恍若皇城这头凶兽揉弄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脚步越来越近,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看见我们。&/p&&p&来的可能是当今圣上应如意,可能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也可能只是小少监和侍女,或者那个叫温良的女子。但对我来说,都没几多差别了。&/p&&p&那时的我像枯木一样呆坐着,满脸泪痕。&/p&&p&15.&/p&&p&我读完了那封信之后,倒释然了几分。我的那些恨,怒和恶意,全都被埋的极深。我压在心底里都没去想,只是想着将来的筹划。我把那些带刺的,险毒的念头都包裹的精致圆滑,用笑脸把自己裹起来。&/p&&p&然而筹划到哪里,将来是怎样,也不尽明朗。要保全我,要救明彩,应该怎样走,都悬而未决。到我抉择的时候,只权当是赌,献上我有的所有筹码。&/p&&p&我抬眼,看见两个普通的侍女满脸惊疑的朝我走来。我没见过她们,或者见过,也全然忘却了。&/p&&p&因为我支撑了两个人的心脉足足一夜,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我连沉稳的站住都很勉强,更不要说走动了。我靠着墙,半天才含糊出一句话:&/p&&p&“两位姐姐,能帮忙指个路么?”&/p&&p&两人打量了我,暗暗一笑,说道:“你这人满头银丝还叫我们姐姐,倒不如我们叫你一声‘叔伯’。”&/p&&p&我努力地含着笑说:“也好。那些倒是小事。只是小的想知道怎么去见王总管。”&/p&&p&其中一个见我身形不稳,要过来扶我。她说:“看你打扮和腰牌,应该是异人居来的吧。现在你见不到王总管的,他应该在陪皇上散步。异人按规矩是不得进寝宫的,你要是被旁人看见了,要吃苦头的。”&/p&&p&我摇头说:“劳姐姐费心了。您只给我引条路便是,至于走不走,我再权量。”&/p&&p&另一位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襟。她迟疑了片刻,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我与你面生。但看你的神情确有急事,便告诉你。向那边走到路口,再向右,便能看见牌子…”&/p&&p&她眼神停在我身后的明彩上,说道:“这位姑娘,我见过的。”&/p&&p&我抱起明彩说:“她有腰牌,是宫里的画师。你们认得一位叫温良的姐姐么?”&/p&&p&两人点头,那在前面的侍女说“认得。她虽然做事毛糙,却见识广博,能言会道,在我们之间很是有名。”&/p&&p&我说:“那劳烦两位姐姐代我,将这位姑娘带去温良身旁。她刚得了大病,气血衰微,需要人来照顾。温姐姐应该会照看她的。”&/p&&p&那侍女看了看面色青白的明彩,半点没有犹豫就接过了,一到手里,她眉头微皱说:“这姑娘怎么这般轻?连我一人都抱得动,像一团柳絮似的。”&/p&&p&我说:“这姑娘天生身骨纤弱,又有恶疾,体轻也是理所当然。”&/p&&p&两人相识,又耳语一阵。我没去听,大概是些关于我来路不明,行踪可疑的话。但两人终归还是放下心来,讲到:&/p&&p&“我看你气色很差,步履蹒跚。应该也有些顽疾未愈。要是行走不便,大可不必勉强,随我两人先去休息。”&/p&&p&我转身离开,摆摆手说“谢两位好意了。我走一条路便是一条,没太多回头的道理。”&/p&&p&两人已经走远,而我还在想刚刚那侍女的不寻常:她从我手中接过明彩的时候。我右手碰触她一根中指。她中指的三个指骨,应该都是中空的。如果有人攥住她的手猛里一捏,她的手应该会化成骨渣和肉泥。&/p&&p&这侍女应该还不知晓,但我却也不想透露。因为去骨易,入骨难。而且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更是修不好她。如果这样贸然告之与她,恐怕只能让她惊惧不安,惶惶不可终日。&/p&&p&其实,从昨晚开始。我离家后的年少热血,有一半已经凉了。&/p&&p&我一边用右手尽力修着自己,一边想着要怎么见到王总管,见了又能讲些什么。我还想让那些欠了债,欠了万千血债的人,能一并偿了。&/p&&p&所以我还得活着。&/p&&p&不仅要活,为了信里说的那些事,还要努力活着。&/p&&p&我想,既然能见到王总管,怎么不见掌印太监,怎么不见首辅?既然我只有这些筹码,又没太多可以输。想当一个赌徒,为何不添点彩头?&/p&&p&最后,那就直接见当今皇上应如意好了。&/p&&p&应如意,我只有小时候在画像上见过。他给我唯一的印象,就是他作的那句诗“江山成绣锦,天下应如意。”据说有几年,连春联都是这两句。&/p&&p&那时候,他离我太远,至于他到底嵌在天幕,还是深埋黄土,与我没有半点瓜葛。应如意残暴无道还是英明神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不关心他的天下,他也定然不会关心是否有我这一介庶民。如果我说我有一天要见他,那显得不和道理,不符章法,不切实际。&/p&&p&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持着黑伞,站在他面前。&/p&&p&但我依旧会去,因为我还有一半的血,余温尚存。&/p&&p&16.&/p&&p&阻止我去见应如意的情况,有太多了。被侍卫发现,被其他不那么温和的侍女发现,甚至应如意已经离去。&/p&&p&我把伞开到两成,想到了所有最恶劣的情况。但我都没有遇见。&/p&&p&我遇见的只是一个小太监,挡在后花园的门口。&/p&&p&我说,你去跟里面,随便哪个人说。就说程家有人来了,持着一把黑伞,背着一个长筒。&/p&&p&小太监很听话,他跑着进了院子里面。我看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恳切,就像是他等了我许久一样。&/p&&p&过了些许时间,那小太监一摆手说“大人请进吧。皇上就在里面等您。”&/p&&p&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脑子还有点发蒙。实在是有点太顺利了,顺利的不真实,像是浮空幻影。&/p&&p&我走了十几步,看见一树桂花后面坐着一位衣冠华美的男子。我便问:“你是应如意?”&/p&&p&身后有人轻轻拍我说:“他只是个壳,我是应如意。”&/p&&p&我回头,看见一位面相很和善的男人,全然不像画卷上那般冷峻。&/p&&p&他坐下来,饶有兴趣的打量我,然后示意我就坐。他说:“你见到天子不下跪,不行礼,不谦逊,你真的不懂礼法么?”&/p&&p&我说,你等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听一句草民叩见皇上?说这话时,我的眼神轻轻扫过他的左手。&/p&&p&应如意听后大笑,然后拍拍我肩膀,连说了几声好。他已是不惑之年,却依旧像个少年一样笑的没有节制。&/p&&p&应如意说:“你那天进城门,侍卫就注意到了你的黑筒。我想你在这宫中呆久了,总有一天要来找我。”&/p&&p&我说,我该夸一句皇上料事如神么?&/p&&p&他摇摇头说:“这些话,我都懒得听了。我听闻你天资聪颖,十六岁就已可以单手让侍卫失目,已是难得。我想让你在我身边做事。”&/p&&p&我抬起头,凝视了片刻晚秋的桂花,然后说:“皇上贵为天子。让我一介草民做事,还要费这么大周章?”&/p&&p&他说:“你年轻气盛,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做,也不会懂。该让你经历一些。”&/p&&p&我想问宫中的诸多恶事,他是否知晓。我还想问,那年,那天,他的所作所为。我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问题都想问。但我知道今天不合时宜。应如意对我近乎了如指掌,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况且,他还有整个天下。我只有一条命,一把伞罢了。&/p&&p&我说:“草民知道了。我会尽心做事。”&/p&&p&应如意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宫里有的都不会亏待你的。&/p&&p&我慢慢的抬起眼帘,眼神里什么情感也没有,淡漠的就像逝者一样,我缓缓地说:“给我张床,让我好好睡一觉。多谢陛下。”&/p&&p&17.&/p&&p&应如意说明日酉时末去他书房。我欣然应允。在离开后花园之后,我没有去应如意给我安排的新的住处,真的去酣睡一场。而是背着长筒去找了温良。&/p&&p&自我见过应如意之后,我像是晋成了朝中权臣。三宫侍女,以礼相待。六院守卫,无不避让。我一言语说我想见一位叫温良的侍女。全都喜笑颜开,迎上来要介绍引路。我被拥的心烦意乱,费了些功夫才见到温良。&/p&&p&温良凝视着我,在茶桌旁特意留了一个空位。&/p&&p&大概是我眼花,她比往日显得年轻,也没当初见我那么胆怯。她对我行礼,然后说:“大人,见过皇上了?”&/p&&p&我点点头说道:“见过。皇上温文尔雅,不愧为国之贤君。我想问问,姐姐见过一位叫明彩的画师没有。”&/p&&p&她又问:“那位画师,是大人托我照顾的,我定当多加留心。只是这宫中如若泥沼,谁也不得抽身。我也未必保得住那姑娘,只可怜她生了副好皮囊。”&/p&&p&我的心猛地一缩,隐隐阵痛。&/p&&p&我说:“连姐姐也救不得明彩么?前辈,那日我按过您肩膀。您肩骨是刚刚修过,手臂又是新的皮肉,加之经脉运行极缓,理应是极其老道的人匠才是。人匠的技法,恐怕我比您还差得远呢。”&/p&&p&她说:“哪里。你天资聪颖,自幼刻苦。要说这技法之精,我也不及你。我若是有所见长,也只是技法之广罢了。这姑娘,救是可以救。但人于人匠眼中,就如同木于木匠眼中。都是物件,是器具。什么生灵,活物,都是无谓的说辞。宫中总有人,要贪这姑娘的皮肉。”&/p&&p&我愣住,半响无语。感觉胸口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来。&/p&&p&一阵寒意。&/p&&p&我攥着手里的茶杯,右手不觉的发抖,我转过头问:“前辈,宫中之恶事,你无所不知。你真的不插手么?”&/p&&p&她先说了四个字。&/p&&p&“年轻气盛。”&/p&&p&她又说:“程善,你见过的恶是怎样?我见过人匠把人的头沉下肩膀,让他人的眼目被自己的肠胃消化。我见过把人的喉舌嵌进镯子,叫那人求死不能。我又见过人匠把人蜕皮去骨,放到秤上像猪牛一般称量。我活的太久,做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一不包。天下大恶,尽收眼底,你能一一去了?”&/p&&p&我说,好,好。&/p&&p&我说:“前辈成圣成魔,我不言语。前辈想当侍女便当侍女,想当权相便当权相,倒也乐得自在。我只问你几个问题,望前辈如实回答。”&/p&&p&她应允,脸上挂着几分失意。&/p&&p&我问:“请问,什么是‘铸人’?”&/p&&p&温良神色古井不波,她伸出自己的右臂说:“这条右臂,不是我自己的,你看的出来吧。”&/p&&p&我点头。&/p&&p&她说:“用人匠身体的一部分,混合他人之血肉,再加以特殊的技法。可以铸造一人。铸出来的人,有如真正的人。若是用人匠的部分多,就与人匠像些,甚至于心意相通。若是用人匠的部分少,就不太相仿,铸出来的人也活不长久。被铸的人若是寿命尽时,就成一团气雾,散了。”&/p&&p&我恍然间醒悟,脸上露出的不知是不是笑。我想笑又笑不出,只好把面容摆的狰狞,像是画像里的罗刹。&/p&&p&我说,前辈,今早来抱走明彩的侍女,是你铸的人吧。&/p&&p&她说:“是。那日我救了一位废人居的女人。但是被折腾的不成人样,身体扭曲的像是一个箩筐。我一气之下把那身体打的稀烂,然后用我的一根头发铸成了你见到的那个侍女。”&/p&&p&我感觉自己快结冰了。&/p&&p&我突然觉得自己知道温良为什么要救废人居的那个女人,那女人到底是谁。但我又痛恨自己知道,像胸口被毒刃刺穿。&/p&&p&哽咽。&/p&&p&我快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糊讲道:“前辈,那封信是你写的吧。”&/p&&p&她点头。&/p&&p&我说:“前辈。您救得女人是不是我母亲?”&/p&&p&她点头。&/p&&p&我说:“我那日用黑伞度化的老者,是不是我父亲?”&/p&&p&她又点头。&/p&&p&我起身向温良跪谢。&/p&&p&我说,前辈,多谢您养育之恩。&/p&&p&泪流。&/p&&p&温良摸着我的头发说,程善,别哭。你一定会是天下第一人匠,一定会好好活着。&/p&&p&然后,她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p&&p&18.&/p&&p&这故事我已经在信里看过一遍了,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是温良讲给我听的。&/p&&p&我母亲曾是宫中的一个侍女,父亲是异人居的一位异人。&/p&&p&他是人匠,技艺超群。&/p&&p&他有位多年的至交,叫温良。温良潜心铸人之法,准备用自己毕生心血和右臂,铸成一个人。但是温良没有机会,他找不到合适的底子,他要把这门技艺用在最合适的人身上。&/p&&p&他等了蛮久,然后等到了机会。&/p&&p&应家的寝宫要降生新皇子,先皇应天安等待着自己的儿子和未来的国君的诞生。&/p&&p&噩耗打击了应天安。皇子应如意夭折。&/p&&p&温良说,我能救活皇子。&/p&&p&先皇说,好,若成,赐你荣华。&/p&&p&温良斩下了自己的右臂,铸成了新的应如意。&/p&&p&新皇子生来便有二十多岁模样。先皇吓得惶惶不安,惊惧万分,大叫“怪胎!”,然后一病不起。&/p&&p&又过了两年,应如意登基。&/p&&p&应如意说,天下应如意,我要求万人长生。&/p&&p&人于人匠,如木于木匠。他有人匠一臂,可以施人匠之法。他要让人融于万物,求得万人不朽。要人成椅子,成桌子,成瓷瓶,成怪,成魔,生不如死。&/p&&p&温良没有得到荣华,他活在悔恨和厌倦里。没了铸人的痴求,他什么也不剩。他没曾想,铸人失败,就会铸成魔。他找了位被应如意玩弄到求死的侍女,杀了她。取了侍女的皮囊,他变成她。&/p&&p&温良就想这样活着。&/p&&p&父母当时刚刚生下我。&/p&&p&母亲被折磨不堪,父亲为了救母亲,像我一样血脉相连,一夜白头,纹上眉梢。&/p&&p&时间在父亲身上汹涌流逝。&/p&&p&父亲一直反对温良铸人,但这时,他说:“我俩尚不能自保。但善儿不能没有父母。你取我双手,去铸成一男子。再用你杀的那侍女和你发丝一根,去铸一位女子。去罢。”&/p&&p&这二人,便是我父母。&/p&&p&温良取了我父亲双手,在废人居找了位男子,铸成我记忆中的“父亲。”然后又取了自己几根骨和发丝,铸成了我记忆中的“母亲。”&/p&&p&应如意只有右手有人匠之能,他要我父亲献上左手,才是完整人匠。但我父亲已经没有左手可献,他只剩两只残臂,手只是一阵幻痛。&/p&&p&应如意说,好,你没有手,那还当人干什么,不如当椅子。而且你没有,总有一天你有子嗣,子嗣也会有手。&/p&&p&温良说,要程善的左手,应如意才会罢休。&/p&&p&于是我单手,成为人匠。&/p&&p&温良算过,男子用双手铸成,至多活十一二载。女子用骨和发丝铸成,也不过二十载。所以必须吩咐,让我十六岁前离家。&/p&&p&然后我来到皇城。&/p&&p&然后我来到宫中。&/p&&p&然后我用黑伞杀了那位已经不成人形的老者,那是我父亲,他被做成椅子,有七年。&/p&&p&然后温良救出了废人居里,我那要被做成箩筐的母亲,把她打成血肉,铸成一位侍女。这位侍女,只靠这根发丝,只能铸成中空骨,空心肉。最多能活三月。&/p&&p&最后我来到已经是妙龄侍女的温良面前,听完了这个故事。&/p&&p&我说,谢谢你。&/p&&p&我说,谢谢这天下,如此善待我。万谢应如意。&/p&&p&我说,皇上万福金安。皇上天地同寿。&/p&&p&我明白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温良,但我恨不起来她。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我的父母。她养我育我,除了没有告诉我古书第十二章《铸人》外,传给我一切。甚至不垂涎程家的黑伞。&/p&&p&她成全我。&/p&&p&我说:“温良。我懂了。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我愿意什么都给你。”&/p&&p&温良说:“我缺一只作为人匠的右手,你也能给么?你给我之后,就是普通人了,连黑伞也没得资格打开。”&/p&&p&她别过头说:“老道的人匠天下不知几许,但是持黑伞的程善只有一个。”&/p&&p&我说:“能。在你帮我之后,我就给你。我没有手,也无所谓。当普通人,也没所谓。”&/p&&p&温良不悲不喜,她合上了紫砂壶的盖子。把那一盏茶倒在地上。&/p&&p&她说,好,我帮你。&/p&&p&我这次笑了,难得笑的很开心。我说,那好,让我看一眼明彩吧。明日酉时末,我们就动身。&/p&&p&我穿过回廊,走了几间房,见到了面色苍白的明彩。&/p&&p&明彩见我很兴奋,她跳起身来,给我舞动了拳脚,尽力打的生龙活虎。我一只手攥住了她要挥动的手臂。&/p&&p&我卸力说:“你看,要是以前的你,我哪里攥得住。”&/p&&p&她撇撇嘴说,切,那是我让你。&/p&&p&我说:“好了,不用逞强了。你身体没大碍了?”&/p&&p&她说:“全好了。温良姐姐是位大善人,也比你厉害多了。”&/p&&p&我笑着点头说:“我也这么想。温良的确是位善人,也比我厉害多了。”&/p&&p&我看了看周围散落的画纸,都没能成画,只是在纸上潦草几笔。倒像是孩子赌气的涂鸦。&/p&&p&我说,怎么不画了?&/p&&p&她说,没得画,这些东西太丑了,不想画。&/p&&p&我说:“行,随你心意。你要画便画,还要多加休息,照看自己。”&/p&&p&她佯装嗔怒道:什么时候明女侠的事情也要你叮嘱了?&/p&&p&我说,是小的的错,臣有错,臣悔过。&/p&&p&她看我这幅滑稽的作态,要笑出声来,但是还没笑,就开始咳,咳得站不稳,像柳叶随风。&/p&&p&我连忙搀着她到床上躺着。她说:“你不用管我。你怎么像老了几十岁一样?是我眼花了么?”&/p&&p&我说,哪里,我本来相貌就老成。&/p&&p&她说:“不对,我能看出来。你的身体比你的心老的快。发生什么事了么?”&/p&&p&我能感觉到她冷汗在流,她像这样撑着大声说话,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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