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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全本)
&&&&这部长篇小说的诞生,有着它十分坎坷的历程。***如果把它比作婴儿的话,作者是经历了长期的阵痛才把它生下来的。我这样写,绝非故作耸人听闻之谈,实因它和我一起经历了时代的磨难,致使它到今天才能分娩。
&&&&五十年代中期,在新中国历史的晨钟声中,我曾两次奔赴北大荒,和全国第一支拓荒者的队伍——北京青年志愿垦荒队,在冰天雪地的荒原上,同吃一口锅里的苞米粒饭,同在一顶茅屋里的大炕上滚。我爱上了这茫茫草原,并和那些充满献身精神的年轻人,成为知心的朋友。从这时起,我就立下了描写拓荒者艰苦创业生活的宏愿。为此,我拄着一根防狼棍子,在长满齐腰高野草的荒原上奔走,相继访问了天津和哈尔滨青年垦荒队。当我带着北国霜尘回到北京,伏案准备写这部小说时,人所共知的那场一九五七年的政治旋风,卷走了我手中那支笔。
&&&&在那漫长的改造生涯中,最初,我曾一度放弃了写这部小说的意念。但是那些拓荒者的音容笑貌,像影子一样,紧紧地跟随着我,甚至在梦中,也不止一次地出现过那开满野花的荒原——我真是欲罢而不能了。我再次下了决心,一定要把那些和我魂牵梦萦的同时代人写出来,以了却我的夙愿。可是怎么写呢?当时正处在“大跃进”的年代,我和我的许多“同类”,在京西一个山沟沟里,干着盖疗养院的“赎罪”劳动:白天,抡着铁锤开山破石;晚上,还要挑灯夜战到更深。一天的劳动之后,浑身就像散了骨架一般,哪儿还有提笔写作的精力呢?!即便是产生了强烈的创作冲动,手也难以伸出被窝;因为我们住的帐篷,在严冬时节不生炉火,因而无法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变成文字。没有办法,只好靠每月的四天公休,返回京城休息时昼夜进行笔耕。虽然,这对于自己是过于严酷了,但思想沉湎于北大荒的沃土之中,对自己倒也是苦中有乐。
&&&&小说初稿的进展是神速的。我把它命名为《第一片黑土》。按说,我呕心沥血地写这部同时代人开拓北大荒的小说,虽然说不上是积极表现,也决非一种“反改造”的行为吧!但是在一九五九年反“右倾”运动开始之后,因为我向党“交心”时谈及了对反“右派”及“大跃进”的真实看法,于是我写这部充满献身精神的小说,亦被视为反党的行为,写进了送我去劳动教养的“结论”之中。机关保卫部门对我进行了查抄。几年后,劳改单位将这部长篇手稿退还给我,上面虽然批注着“小说没现问题”的字样,但结论却不能更改——我为写它负荆戴冠,因而这部小说的分娩是带着时代的血痕的。
&&&&不管怎么说,小说手稿是退给我了;这对于身陷囹圄的我来说,是个最大的安慰。我借着劳改队休假之际,把手稿带到家中叮嘱我母亲。家中什么东西都可不要,千万不能把这部二十七万字的稿子给丢掉。到了“史无前例”——“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年代,我的这部手稿到底还是和我的藏书,一块化成了纸灰,飞上了九天。
&&&&惋惜是没有一点用处的。当一九七九年党召回她蒙冤的儿女后,我当即回升了重写这部长篇的力量。当时正值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夕,国家百废待兴,迫于革命良知,我暂时把这部长篇小说的写作设想放下,而投入了“反思文学”的创作。但在写《大墙下的红玉兰》、《泥泞》等中篇小说的同时,开始了《北国草》的重新构思。因为时代向前跨越了近三十年,重写五十年代拓荒者生活的小说,既有一个站在历史高度剖析生活的问题,又有一个历史感和时代感融合的问题。当初,杨华、徐世华等青年朋友,在荒地上翻起第一犁黑土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为拥有四十八万亩土地、每年上缴国家七八千万斤粮食的宝地;小伙子杨华从一个垦荒队队长,已经变成一个国营农场的副场长;姑娘徐世华,经历了北大荒的生活磨炼,已经成为**黑龙江省省委委员。我该用多大的篇幅,才能把这些生活的巨变描绘出来呢?这时,当年的垦荒队员——现在的机械修理能手杜启,从北大荒来北京探亲,特意来家里看望我。他建议我着重描写他们初到北大荒时的创业艰辛,刻画出五十年代青年人的精神风采。他的话对我很有启迪,我决定把作品的立脚点放在八十年代,把视线的焦点对准五十年代,力求使这部长篇小说既有历史感,又具有新时期的特色——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是写给当代青年朋友们看的,不注意到这一因素,作品将会为之失色!
&&&&艰苦的笔耕又一次开始了。***
&&&&我重新翻开我的朋友——拓荒者文俊峰送给我的“垦荒日记”。这厚厚的日记本,跟随我走过漫长的“驿站”,我把它和少许几本我最喜爱的书,放在每个驿站上的枕边。我曾无数次地翻阅它,今天,我又把它翻开了。但我的心异常沉重,因为这个对敌人嫉恶如仇、在朝鲜战场上因枪毙两个美国战俘而犯过错误、对伙伴却无比宽厚豁达的小伙子,在不久前因雷汞爆炸而双目失明了。当初,他把“垦荒日记”送给我,就是为了叫我写出描写拓荒者生活的书,如果这部长篇不那么多灾多难的话,他也许早就读到这本书了。现在,我恢复了写作的权利,他却无法目睹这部书了。我抚摸着这厚厚的日记,心里确有负债之感。为了偿还良心上的债务,我星夜兼程地写,写!我把他挥手之间枪毙敌人、但却怎么也不忍心枪毙两匹病马,以及误伤小马驹的真实节,都写进我的长篇小说里了。
&&&&还应当感谢在我危难中保护我的亲友,在我身陷囹圄之时,他们为我保存了我在荒地生活的笔记。历经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之后,这些笔记本中的纸页虽已变黄,但我拄着防狼棍子走访天津、哈尔滨青年垦荒队的足迹,仍然历历在目。翻开残破不全的纸页,草原的风扑面而来,那么多青年朋友的形象跃出纸面。他们使我热血沸腾,他们给了我坚毅的力量。
&&&&我沉睡了多年的童心被他们唤醒了。
&&&&我仿佛回到了五十年代青春的摇篮中。
&&&&记得,我在哈尔滨青年垦荒队生活的日子里,曾看到这样一个生活场景:一个垦荒队员从狼穴里掏来了三只待哺的小狼羔,这个调皮而善良的年轻人,像喂养婴儿一样喂养它们;给它们找兔肉和狍子肉吃,以求能驯服感化这三只小狼崽之心。但是这个小青年的善良,受到了严厉的惩罚:有一次他把手伸进笼子里喂食时,一只小狼崽一下咬住了他的食指,几乎把这个小青年的食指咬断。这个小青年哭着对我说:“你看,我是一片好心,想不到。”我说:“小兄弟,你应该认识大自然的严酷,仅仅用善良是没办法感化北大荒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对他起了作用,他用手绢缠住流血的手指,把三个狼崽从笼子里揪出来,挂在一棵小柳树上,拿来车把式用的大皮鞭子,挨个抽打这三只狼崽。他还嫌不解气,又在鞭梢上缠上了细铁丝,抡圆了鞭子狠狠地抽打着,每抽打一下,狼崽就出嗷嗷的叫声,直到这三只狼崽伸腿瞪了眼,他还不住手地疯狂地抽打着。这个小青年给了我很深的印象,虽然我没有把这个生活细节写进小说,但是他使我孕育了小说中石牛子这个人物形象。
&&&&因而,应当说这部长篇小说中的人物,虽是以北京青年垦荒队为背景,但是融进了北大荒各个青年垦荒队的生活。关于小说创作,鲁迅先生在回答《北斗》杂志社提问时说:“模特儿不用一个一定的人,看得多了,凑合起来的。”我在写这部长篇时,极力摆脱生活中人物原型对我的羁绊,开阔眼界,驰骋思维,不但把北大荒几支垦荒队的生活熔于一炉,还把五十年代青年人所共有的基本素质,揉进了小说的字里行间。因为写小说不是照相,而是高难度的艺术创作。特别是长篇小说,它的最高使命在于塑造出各种不同的艺术典型,使读者既能透过作品,管窥一定历史时期的面貌,又能得到美的启示和美的享受。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小说虽然是以北京青年垦荒队为背景,但书中的人物和故事,已跨越出这个单一的生活舞台,表演的是五十年代一代青年人的戏剧。我很怀念五十年代,我用笔表达了我对过早流逝了的春光的眷恋,我用笔表达着我对同时代人的一片挚。
&&&&今天,我把五十年代青年的群像,呈现给读者了。但面对厚厚的稿纸,自愧之感油然而生。因为落墨在稿纸上的东西,远远没有能描绘出他们的理想、操和对事业、爱的执著追求。惭愧之余,惟一能自慰的是,我没有拔高他们,力求能概括当时的生活,再现五十年代的青年形象。他们虽然都绝非完人,但他们的心灵是美好的——他们没有愧对青春这个圣洁的字眼,他们没有虚掷了大好年华。
小说在一九八三年《收获》连载之后,我接到很多青年朋友的信函。我想,青年朋友对它所以如此热,并非我笔墨之功力,而是八十年代青年和五十年代青春儿女灵犀相通之故。在青年朋友们的鼓励下,我对《收获》的表稿,又进行了一次修改,以求不负青年朋友们的期望。
&&&&谨将此书献给当代的青年朋友!
&&&&谨把此书献给五十年代的一代风流!
&&&&谨用此书告慰垦荒烈士马俊友的母亲——因为她把惟一的儿子,献给了北大荒的沃土。
&&&&日夜于灯下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五年的初秋时节,莽莽荒原上空奔跑着灰色的游云。云层重重叠叠,前呼后拥,像是谁把千万座高山峡谷,一块儿抛上了九霄云天。
&&&&高空的风,恣意地追逐着、戏弄着、撕扯着云朵。那千奇百怪的云彩,一会儿像温顺的猫儿,一会儿又变成昂抖鬃的吼狮,一会儿变成甩着长袖起舞的仕女,一会儿又变成面目狞恶的罗汉金刚。风,卷着云;云,驾着风,在广漠的铅色天空中,展示着北大荒粗犷、豪放、暴戾而美丽的性格。
&&&&茫茫天穹下的草原,浩瀚如海,疾风推着草浪,起伏跌宕,一直涌向云天相连的远方。草,到处都是枯黄的草,只有在无限远的北方,还保留着夏天的绿意,那儿是小兴安岭森林的支脉——四季常青的骑马岭。浓绿的古松,火红的枫树,穿着白衣白裙的白桦,头戴金冠的柞树。把北国边陲,织成一道彩色的围屏。
&&&&湍急的铃铛河,从它脚下流淌而过,哪儿是这条河流的源头?哪儿又是这条河流的归宿?不知道。她就像一个青春妙龄的美丽姑娘,舒展着她的肢体,横卧在渺无人烟的草甸子上,日日夜夜唱着她那永远也唱不完的寂寞而忧伤的歌。
&&&&林涛的喧哗声。
&&&&河水的低语声。
&&&&草叶的摩擦声。
&&&&野鸟的啾鸣声。
&&&&这,就是浓缩到油画画布上北大荒的肖像和它的全部音响。它原始古老,娇媚婀娜。人类几千年的历史,似乎没有在它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狼在这儿成群结队地奔跑着。
&&&&狍子和狡兔在草丛中跳跃着。
&&&&几百斤重的大野猪在红松下蹭着脊背。
&&&&蹒跚的黑瞎子在舔食着野蜜蜂的蜂房。
&&&&但是,在这一年的九月上旬,铃铛河岸的野菊花刚刚吐出嫩黄色的花蕾时,一声马嘶,震惊了这块被野兽盘踞的世袭领地。随着马嘶,一匹雪青马上驮着一个背着双筒猎枪的老猎人,出现在铃铛河的河岸上。这个老猎人,大约有五十多岁的光景,古铜脸,卧蚕眉,高颧骨,大眼睛。当那匹雪青马和那条细腰尖嘴的猎狗,贪馋地喝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时,老猎人在马背上手搭凉棚,挺直了身腰正向草甸子四处了望呢!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猎物,但他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波浪起伏的草海,既看不到一只麋鹿,也望不到一只狍子。他失望地摇了摇头,索性把猎枪从背后拿了下来,双腿一夹马肚子,朝一群在半空中惊叫着的大雁,追了过去。
&&&&马,在荒原上奔驰。
&&&&雁,在高空中盘旋。
&&&&老猎人在马背上举枪瞄准。
&&&&猎狗在马前马后汪汪狂吠着。
&&&&“砰——”地一声枪响,老猎人打了空枪。他非常懊恼,抖缰向草原深处追了过去。半人多高的灌木丛和野蒿杂草,一会儿就淹没了他的身影,只有风把草海吹成浪谷时的刹那间,才能看见雪青马迎风抖擞着的银色鬃毛,和老猎人那张古铜色的方脸。
&&&&第二枪又响了:“砰——”
&&&&领头那只肥囊囊的大雁,胸脯上的一团茸毛飘落下来,它扑棱几下翅膀,想不离开它眷恋着的伙伴,但终于失去了再飞的力气,像铅块一样,斜斜地坠落在草丛之中。
&&&&“闪电——”
&&&&老猎人勒住马缰,呼唤着灰色的猎狗。那条“闪电”,流星追月般地向野雁坠落的地方狂奔而去。
&&&&马,悠闲地寻觅着黄草中残存的青草,老猎人在马上解开腰间围着的网袋,里边有飞不高的山鸡,也有一蹦五米的狡兔。他等待着“闪电”把大雁叼回来,塞进网袋,这时,猎狗突然在不远的草丛中狂吠起来。
&&&&“驾——”老猎人急抖了一下马缰绳,“‘闪电’碰上狼了!快——”
&&&&雪青马扬了扬前蹄,“咴咴”地叫了两声,向前急驰而去。在一排榛子树丛后边,老猎人才看清了:“闪电”遇到的不是一只狼,而是一个年轻的后生。猎狗在拼命地和这个年轻人搏斗,它时而前扑,时而后退;那小伙子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在左腾右闪地和“闪电”周旋,他嘴叼着大雁的脖子,两手把棍棒舞得嗡嗡山响。尽管他几次险些被猎狗扑倒,但却毫无怯懦之意。
&&&&老猎人愣住了。靠近铃铛河方圆百里内的大小屯子,他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挺拔魁梧的年轻人。他坐在马背上,隔着茅草空隙,仔细地端详着这条壮汉:黑脸膛、高鼻梁,鸟翅般的黑眉毛下,藏着一对略略内凹进去的细长眼睛,一绺因鏖战猎狗而披落在前额上的短,已经被汗水粘在额头。大概他是嫌叼着一只大雁,嘴巴太吃力之故,猛然把大雁往身后一甩,从防卫转向了进攻。他把木棍舞得上下翻飞,逼得“闪电”节节后退。当他把棍子举过头顶,向“闪电”头上猛然击落下来的时候,猎狗灵巧地一跳,棍子重重地打在了一棵小柞树树干上,“咔叭”一声,棍子折成两截。猎狗借着这个空隙猛然扑了上去,一下咬住了年轻人的裤子,就在这时,草丛中响起了闷雷似的一声呼唤:
&&&&“闪电——”
&&&&猎犬松开了嘴。
&&&&后生抬头看见了马背上的老猎人,心有余悸地拾起地上的半截木棍,带着深深的戒备,望着猎狗和它的主人。
&&&&“哪儿的人?”老猎人翻身下马。
&&&&“中国人。”那个年轻的后生,用衣袖抹抹脸上的热汗,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带着诙谐的口吻回答,“和您一样,黄皮肤,黑眼珠。”
&&&&老猎人不无惊奇地望着草原上的陌生来客:他穿着的蓝工作服上衣,被榛子树杈划破一道道长口子,里边已经洗得褪色的灰色绒衣上,印着“抗美援朝”的字样。他脚下蹬着一双破旧矮帮球鞋,上边补着几块圆圆的胶皮补丁。老猎人心里猜测:这可能是个退伍的大兵,便把马往小柞树上一拴,走了过来:
&&&&“小伙子。”
&&&&“您先把这条狼管住吧!”年轻人后退了两步说,“这家伙真厉害,差点把我吞了!”
&&&&“这不是狼,这是条狗。”老猎人被逗笑了。
&&&&“狗?”小伙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相信地说,“我看过许多军犬,尾巴都朝上,这家伙怎么尾巴朝下?尾巴朝下的都是狼。”
&&&&“我说你想用棍子要它的命呢!你把它当成狼了,哈哈。”老猎人仰着脖子一阵大笑,“不过,你的话也不能算错,这家伙的爷爷是条恶狼,它的奶奶是一条德国种的军犬。日本鬼子在草甸子上盖细菌工厂时,改良狗种,就留下这条尾巴下垂的‘孙子’。当时,我从山东德州被装进闷罐子火车,抓到大草甸子上当小工。”
&&&&“这么说,老大爷您已经在这块草甸子上,生活了不少个年头了?”年轻人的脸上露出喜色。
&&&&“你先别盘问我,你是从哪儿来的?”老猎人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反问说。
&&&&“我?”小伙子眼珠转了几转,“您猜猜?”
&&&&“你是个转业的大兵?”
&&&&“对。”年轻人诡秘地笑了笑,“也不全对。”
&&&&“这话是啥意思?”
&&&&“过去当过兵,”年轻人指了指绒衣上“抗美援朝”四个字,又指指罩在绒衣外边的工作服,“到这儿来以前,在井底下挖煤。”
&&&&“我说你黑不溜秋的呢,原来干过煤黑子。是才从关里来的?”
&&&&“嗯。”
&&&&“到这儿来干什么?”
&&&&“哎呀!我说老大爷,您除了打猎,还在公安局领薪水吧!告诉您,我一不是漏网的地主,跑到草甸子当黑户来了;二不是空投的美蒋特务,跑到草甸子猫着来了。走,到我们那儿去查查户口吧!”小伙子把那只大雁,从草棵子里拾起来,塞进老猎人的网兜;老猎人解下拴在小柞树上的雪青马,分开齐胸的茅草,向正南方向走去。
&&&&走了一阵,老猎人还是看不见人烟,停下脚步问道:“你把我带到哪儿去?”
&&&&“我们的家呀!您看——”小伙子指了指一棵大树,“不远了。”
&&&&“那是棵老枫树,到那儿去干啥?”
&&&&“您再往大树下看看。”
&&&&“那是一排桦木林,有啥看头?!”
&&&&小伙子咧开宽厚的嘴唇,乐出了声:“您再往树缝中间看嘛!”
&&&&“噢!帐篷。”
&&&&一老一少和一匹马一条狗,穿过一片砍光了的草地,沿着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草堆,走到桦树林旁的帐篷跟前。这是几座绿色帆布帐篷,在黄澄澄的草海里,如同几片碧绿的荷叶,在秋风中摇摇摆摆。
&&&&小伙子替老猎人把马拴在一棵小白桦树上。老猎人担心野狼来咬马腿,揪了揪“闪电”的耳朵说:“‘孟良’,你就在这儿看着‘焦赞’,听见没有?”猎狗哼叽了两声,不愿地卧在雪青马旁,老猎人掸掸身上沾着的草叶,走进了帐篷。
&&&&帐篷里简单得出奇:地铺上垫着干草,干草上散乱地摊开着几个铺盖卷儿,旁边堆放着铁锅、洗脸盆、手电筒一类的什物。对老猎人来说,这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多少年来,他出没深山老林,偶尔在老乡的屯子里歇个脚,打个盹,都是盘腿大坐地坐在热炕头上。这儿既没有火炕,也没有房子,秋天的风吹打在帆布帐篷上,出“轰隆轰隆”的声响。老猎人心想:睡在这儿,和他打猎时露宿荒山野岭简直是一模一样,可是对面这个后生,还龇牙朝他笑呢!怪事!
&&&&年轻人仿佛看穿了老猎人的心思,眯眼笑着说:“老大爷,这儿就是我们的家。”
&&&&“家?”
&&&&“是啊!家。”
&&&&“就你一口人?”
&&&&“我一口人怎么能住得了这七八个帐篷。我们大家庭的成员还没到齐,我是打前站的。”
&&&&“噢,你这煤黑子是带着人来淘金矿的吧?”
&&&&“对!对!”小伙子顺水推舟地说,“我们是来‘炼金’来了;不是开矿,是把我们都炼成真金。”
&&&&这句话,似乎提示了老猎人什么,他那双卧蚕眉忽扇忽扇地上下动了几下,忽地一下从地铺上站了起来,“小伙子,这回我可猜着了,你们是从北京来的,到北大荒搭窝开荒来了。”
&&&&“您。您算得上诸葛亮,叫您说对了。”
&&&&“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小伙子,实底告诉你吧:县委书记老宋,对草甸子上大小屯镇都下了通知,说最近北京有一批青年,志愿到这疙瘩来开荒。”老猎人叩打着自己的脑门,责骂着自己,“你看,我这糊涂浆子,愣是没对上号。都怨我刚才打雁时,打了一响空枪,心里一起火,把正经事都给忘了。”
&&&&“我也在战场上打过枪,哪儿有枪枪都叫敌人脑瓜开瓢的呢?”小伙子笑了。
&&&&“你叫啥名字?”
&&&&“我叫卢华。”
&&&&“多大了?”
&&&&“二十六。”卢华打着手势。
&&&&“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媳妇来的?”
&&&&“您可真有意思。我还是一条小光棍,将来等着您给我找个北大荒的姑娘哪!”
&&&&老猎人刚刚装上一袋烟,听卢华这么一说,笑得手都哆嗦起来,烟末撒落在他的皮裤上:“我说卢华,凭你这模样,凭你这打‘狼’的狠劲儿,还愁找不上媳妇?要是你不嫌北大荒的丫头带着草腥味儿,我那个丫头叫玉枝。”
&&&&卢华说的本来是句玩笑话,可是性格豪爽的老猎人,却把棒槌当了针(真),他黑黑的脸膛,一下就烧红了。他正想对老猎人解释什么,帐篷外边有了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年轻姑娘走进帐篷。这小伙子身板显得比卢华纤弱一些,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后边那双眼睛,带着调皮的神气,他瘦削的肩膀上,尽管背着一支“三八式”步枪,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不称职的“学生兵”。他身旁的那个剪着齐耳短的姑娘,眉目清秀,两只晶莹闪亮的眸子,像是两泓秋水。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无花衣裤,一只手里拿着根丈量土地的红白花杆,另一只手里攥住一把早开的野菊花。她刚走进帐篷,就用唱歌一样的婉转喉咙,兴奋地喊道:
&&&&“卢华队长!那条铃铛河美极了。你看,这是我们丈量待开的荒地时,顺手摘的花。”姑娘把花在鼻子下嗅了一下,伸手递给了卢华。当她看见卢华身旁还坐着一位身穿皮袄皮裤的陌生老者时,拿花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动了,“这。这是。”
&&&&“这是猎人鲁大爷。”
&&&&“鲁大爷。”这个嗓音甜甜的姑娘,自我介绍说,“我叫俞秋兰。”
&&&&“你哪?”老猎人盯着那个戴眼镜的青年,“叫啥大号?”
&&&&“我?”那个年轻人好像故意兜圈子,“我只顾看您的皮袄皮裤了。过去在小说里常看见猎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想不到您身不高,膀不圆,竟是个貌不惊人的干巴老头儿。您看,我口袋还装着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哪!”小伙子从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来,朝老猎人摆弄了一下,接着说,“过去,在学校里我是个屠格涅夫迷,那《白净草原》写得真美,可是刚才我和小俞往远处走了走,这儿比屠格涅夫笔下的草原还美上十倍。蓝天,绿树,白云,枯草,远山。我真后悔没带上我那块画板。卢华队长,我不夸张,这儿简直是个神话世界。最怪的是,这里的鱼居然不怕人,在铃铛河边,我伸手就抓住一条,不信,你问小俞。”
&&&&“鱼哪?”卢华强忍住笑,斜眼乜着他。***
&&&&“鱼?我又给放回河里去了,那是一条一巴掌长的红脊背的鲤鱼,我不忍心。”
&&&&“我作证明,咱们的‘秀才’确实把鱼又放回河里去了。”俞秋兰扭头对老猎人说,“鲁大爷,这是我们垦荒队里的知识篓子,您就记住他大号叫‘秀才’就行了。”
&&&&“不,鲁大爷,他们都爱拿我取笑,我叫诸葛井瑞。”小伙子站直身子,规规矩矩地向老猎人举手行礼,由于他手臂下甩,那支“三八式”步枪,顺着他那敬礼的胳膊,“哐啷”一声滑落到地上。
&&&&老猎人朗朗大笑起来:“这要是枪里顶着门子儿,枪口朝着卢华,卢华就不用开荒,先到酆都城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没装子弹,我只是背着它威风威风。”诸葛井瑞毫无一点笑意地从地上拾起了枪。他弯腰拾枪的时候,眼镜又滑落到地上,他忙捡起了眼镜,在衣襟上擦了擦,架在鼻梁上。然后,他蹲到行李卷旁边,从行李里抽出一个破旧的绿色板夹,开始为老猎人画肖像了。俞秋兰怕老猎人觉诸葛井瑞在偷偷地画他,影响面部的自然表,有意吸引老猎人的视线,把野菊花插在一个瓶子里说:“鲁大爷是当地人,熟悉这儿的地理条件。我们想开的第一片黑土,北边到那棵枯干了的老橡树,南边到那块高土岗子,我丈量了一下,有几十垧地。我看这块地方一马平川,灌木丛比较少,从这块开犁,您看行吗?”
&&&&老猎人没有立刻回答俞秋兰的问题,却用深爱的目光,紧紧地瞅着她:“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俞秋兰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我那玉枝丫头,总共比你才小一岁,只懂得进山砍柴伐木,打黑瞎子。”老猎人吐出最后一缕淡蓝色的烟雾,用烟袋锅儿敲着鞋帮说,“跟你比比,模样俊相倒不比你差,可是装的一肚子草,真是个草妞儿。你们个顶个的怎么都这么大的学问?”
&&&&卢华插嘴说:“她是农业学校出来的,还会开‘突突’叫的拖拉机呢!”
&&&&“要是这样的话,我看从那块地开犁行得通。你们知道那块荒地边上枯干的老橡树,是怎么死的吗?是叫北大荒的霹雷给劈死的,你们拿它当地界记号倒是挺醒目的;至于南边那高土岗子,过去是关外的响马修的一个瞭望台,风吹雨淋,土台已经平了,成了一块高土岗子。好!好!你们就在那儿下家伙吧!”
&&&&卢华感激地拉着老猎人的手说:“感谢您给我们当参谋,没别的,请您尝尝我们从北京带来的‘二锅头’吧!”
&&&&俞秋兰麻利地把酒瓶子拿来,又在地铺上放下四个饭碗。老猎人从地铺上站起身来,把放在帐篷门口上的网兜,往俞秋兰脚下一扔说:“这里边有天上飞的大雁,地下跑的兔子,姑娘你把它煺了毛,架上木头烧烧,让北京人也尝尝北大荒的野味。”
&&&&“这倒挺有诗意的。”诸葛井瑞合上画夹,帮助俞秋兰点起火来,“希望您今后经常光临垦荒队,我们都举双手欢迎您。”
&&&&“你这小伙子,倒是挺会说话的。”老猎人笑了。
&&&&“您想,诸葛亮在世的时候,有过舌战群儒的历史,卧龙先生的后代,能是个废物点心吗?”
&&&&“哗”地一声,帐篷里的几个人都笑了。
&&&&片刻之间,大雁和兔子都烤熟了。当四个人以饭碗当酒杯,要进行荒地上的野餐时,老猎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朝卢华说:
&&&&“叫你们的人,都来尝尝野味。”
&&&&“老大爷,这儿就我们仨人哪!”卢华笑着回答。
&&&&“仨人?仨人就想开几十垧荒地?”
&&&&“不是告诉您了吗?我们是先头部队。我们仨人折跟头、打把式地睡,也占不下这七八个帐篷!就是把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也种不上几十垧地的小麦呀!”卢华解释着说道。
&&&&“你的伙计们哪?”
&&&&俞秋兰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兴奋地对老猎人说:“鲁大爷,咱们这儿要是有台无电线话匣子就好了。现在,正是中央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时间,那您就会听到我们大部队的消息。广播员会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向全国广播。北京青年志愿垦荒队正在整装待,它的起人之一的卢华,已经带领着男兵诸葛井瑞,女兵俞秋兰抵达荒地,做迎接大部队的准备。两天之后,八十一名垦荒队员,将开赴沉睡了千年的莽莽草原。”
&&&&“噢!你们仨原来是头鹰啊?!”老猎人举起酒碗,豪爽地大声说,“来!为即将飞来的鹰群喝光了它!”
&&&&“干杯!”
&&&&“干杯!”
&&&&“干杯!”
&&&&团中央书记处书记苏坚——这个十四岁就当了红小鬼的中年人,在这些生龙活虎般的男女青年中间,显得格外兴奋。***他矮矮的个子,瘦长的脸膛,留着像许多五十年代青年人一样的学生头。如果不是有年龄上的差异,他的举止动作,几乎和列队集合的垦荒队员没有一点差别。此时此刻,在团中央礼堂外边的空场上,苏坚那双饱含着欣喜的锋利目光,正从排头的大力士贺志彪看起,一直看到队尾的小姑娘叶春妮。叶春妮比队列的平均身高矮了小半截。苏坚先向她走了过去:
&&&&“嗬!你是从赤道上来的吧!不然,怎么脸色那么又黑又红?嗯?”
&&&&小姑娘抿嘴笑了:“我是从海南岛来的。”
&&&&“好家伙,你个头不高,魄力倒是蛮大的哩!你就是接连三次给团中央打报告,请求去开荒的叶春妮吗?”
&&&&小姑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小鬼,”苏坚拍拍她的头顶,“咱们把丑话说在前边,那儿可没有大海,没有海鸥,没有白帆,没有贝壳;那儿有狼,有老虎,有野猪,有冰天雪地和丈八高的‘大烟泡’,你吃得消吗?”
&&&&叶春妮刚要回答,苏坚用手摸了摸她的衣袖:“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你是从中国的赤道,到中国的北极,给你的冬装呢?”
&&&&“报告苏书记,”排在队的贺志彪跨出队列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她的过冬衣裳,都打在我的行李卷里了,我怕她背着太沉。剩下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石牛子替她提着呢!”
&&&&“我就是石牛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青年,先向前拉了一下歪到后脑勺上的帽子,然后向苏坚报告说,“她。她。她是我小表妹,我妈对我说了,宁可冻着我,也不能冻着她——她写给团中央的信,都是我代她写的。不过,我得向您声明,不是我包办代替,是她自愿到荒地垦荒,只是因为她字写得像蜘蛛爬似的,太难看了,我才为她代笔写的申请。”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她呢?”
&&&&“十四。”
&&&&“你俩都还没有迈进青年人的门坎嘛。”苏坚把石牛子敞开的领扣系好,“怎么冒充青年人哩?嗯?”
&&&&“报告苏书记,叫我俩当个候补垦荒队员也可以,反正。反正您要是说了话不算数,把我俩给除名,我俩就一块躺在火车轮子下边。”
&&&&“自杀?”
&&&&“不,吓唬吓唬人呗!”石牛子似乎嫌天气太热,把苏坚为他系好的那个纽扣,又解开了,“我们一块扒着车皮出关。”
&&&&这个小青年的形象,把苏坚逗笑了。他兴奋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人,挥舞着手臂说:“好!一个革命的大家庭组织起来了。你们到了荒地,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要把从海南岛来的小春妮,当小妹妹一样看待!至于你们为什么从舒适的环境去北疆,同志们心里都比我还清楚,我多啰嗦一句,就属于废话了。现在,我们步入‘宴会厅’吧!”
&&&&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的送别宴会。圆桌上没有鸡鸭鱼肉,也没有五光十色的美酒;只有糠菜各半的老咸菜,剩下的就是不见油星儿的白菜汤。在吃饭时,苏坚没有慷慨激昂的讲话,只是从第一张饭桌,走向第二张饭桌。他一边啃着窝窝头,一边问道:
&&&&“同志们,我们不是没有钱给同志们用盛宴饯行,同志们一定知道为什么叫大家吃——”
&&&&他的朗朗话音,被青年们打断了:
&&&&“这是叫我们有吃苦的准备!”
&&&&“这是叫我们不忘艰苦的岁月!”
&&&&“这是给我们打预防针!”
&&&&“这是让我们迈好第一步!”
&&&&“我们一定不辜负党中央的期望!”
&&&&“我们一定给‘北京人’三个字增光!”
&&&&粗嗓的,细声的,低音的,高音的回答,给这个别具一格的“宴会”,增加了特殊的青春色彩。决心在无数双眼睛里炯炯放光,热血撞击着每个青年人的胸膛。苏坚在这灼热的气浪中,似乎变得年轻了,他走马灯一样在圆桌之间穿亲穿去,两眼闪烁着激动而欢欣的泪光。他走到一个身穿毛料制服的年轻人旁边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看见这个面容白皙,头上抹着淡淡蜡的青年人,一只手拿着窝头,一只手端着白菜汤碗,咬一口窝头,喝一口菜汤,仿佛没有菜汤当成调料,窝头就会卡在他喉头无法下咽似的。他还时而把窝头放下,对着白菜汤碗出神。
&&&&“小伙子,想什么呢?”苏坚走了过去。
&&&&年轻人一抬头,尴尬地笑了笑:“是您?我。我没想什么。”
&&&&“一个人应当赤诚坦白,”苏坚拍拍年轻人的肩膀,“你说,我的话对吗?”
&&&&“当然。对!对!”那个青年脸上泛起红晕。
&&&&苏坚思忖了一会儿:“如果我记忆力不错的话,你的名字叫白黎生,是吗?”
&&&&年轻人惊异地望着苏坚:“您怎么会知道?”
&&&&“你别考我,我先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参加垦荒队?”
&&&&白黎生掏出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为了建设祖国边疆。”
&&&&“打头阵走了的俞秋兰同志,临行前特意找我谈了一次话,她希望团市委、团中央不要批准你去垦荒,她说你吃不了那儿的苦。”
&&&&白黎生手足无措地解释着:“她在农机学校,是我们班的团支部书记,她。她并不太了解我。”
&&&&苏坚仰脖笑了,他诙谐地说道。“她了解你也许比你对自己了解得还要清楚。你去北大荒,是不是对俞秋兰同志的跟踪追击?”他挥舞起手臂,在半空中比划着,“说得形象一点,就如同一架‘僚机’,紧紧追踪着‘长机’那样,形影不离?嗯?”
&&&&窝窝头的宴会上引起了一片笑声。白黎生窘得低下头来,搓着衣角,腼腆地喃喃低语着:“不,我不是为了她。”
&&&&“年轻人,别不好意思嘛!”苏坚掏出自己的手绢,给白黎生擦擦脸上的汗珠,继续说道,“我国古代《诗经》里就有这样的诗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青年男女之间总要产生爱,这没什么奇怪的,你不是在学校里,曾经把小俞同志比喻为普希金小说中的‘村姑’吗?你说你用生命追求自然美。”
&&&&“苏书记,您。”白黎生连耳根都红了,“您别说下去了。”
&&&&“小白同志,我所以来找你,不只是受俞秋兰同志委托,希望你不要去荒地。”苏坚第二次拍打着白黎生的肩膀,微笑地说,“在半个多钟头以前,你那个在学校教法文的妈妈,又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她说她尊重你个人的意志,但她说你落生在法国,是喝巴黎牛奶长大的,担心你经受不了北大荒的暴风雪。我答应她,再来动员你一下,你看,我这团中央书记,不但做促进工作,还做你的‘促退’工作哩!你慎重考虑一下,如果决心不那么大,待会儿从行李堆中找出你的行李来,我叫司机送你回家。”
&&&&“不——”白黎生低垂着的头颅,猛然仰了起来,“我去北大荒去定了,我受得了那儿的苦。”
&&&&白黎生说话的口气是坚定的,“宴会厅”里响起一片掌声。身材矮小的苏坚,一步跨到椅子上,放开豁亮的嗓门,对垦荒队员们说:“同志们!白黎生同志刚才回答得很好。很难设想,你们到了荒地之后会一帆风顺。有斗争有痛苦并不奇怪,重要的是要经得起生活的磨炼。如果叫我谈谈爱问题的话,我祝愿你们中间,未来的有人都成眷属,但要牢记一点,对比儿女来说,‘祖国’两个字是至高无上的。我不看谁的口号喊得响,我要看谁最经受得住艰苦生活的磨炼!好了——大家手里的窝头和碗里的菜汤都凉了,快吃饭吧!”苏坚跳下椅子,坐在白黎生身旁,嚼开窝窝头了。
&&&&这时候,一个年纪大约已近三十的老青年——被几个垦荒起人选为党支部书记的迟大冰,走到苏坚的身旁,面带疑虑地汇报说:“苏书记,现在八十一名垦荒队员中,还有两个人没来报到,离上火车只有三个小时了。”
&&&&“谁?”
&&&&“马俊友和邹丽梅。”迟大冰翻看着小本子说。
&&&&“马俊友?这个青年人我打保票了,他是我战友的独生子。邹丽梅嘛。”苏坚沉思了片刻,说,“就在今天,他爸爸妈妈找到办公室里哭哭啼啼,说他们家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这时候还不到,一定是爹妈当了拦路虎了。谁知道是‘虎’截了人,还是人降了‘虎’呢?干脆,你把她的名字抹了吧,去掉第八十一个。”他果断地打了个手势。
&&&&其实,横在邹丽梅生活道路上的,不仅是“虎”,这个身材窈窕的姑娘颈上,还戴着极其沉重的精神枷锁。***
&&&&她出身于资本家的家庭。她的家业兴衰,既带有马克思《资本论》中早已指出的吸血共性,又带着暴户的独特个性。邹丽梅的爷爷,是个乡村地主兼城市的资本家。到了她父亲邹达海这一辈,家业中落,万贯家财倾荡在她爸爸手里。邹达海青年时代,在北平志城中学读书,几乎门门功课都是零分。他喜欢吃喝玩乐,玩鸟、打猎、斗蛐蛐是他三大拿手本领。当时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少爷了,还常常蹲在古老的北平城墙根下,或趴在郊区的乱坟岗上,和一些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用嘴吹着瓦砾杂草,寻找着能征善战的蟋蟀。因此这个纨袴子弟的家里,最大的私藏是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蛐蛐罐子。邹丽梅还没落生到这个世界之前,邹达海就把老当家的活活气死了。
&&&&邹达海失去了家庭的惟一监督,带着一群和他一样的花花公子,在北平的街巷荡来荡去。邹丽梅的母亲——原来邹家的一个使唤丫头,无力拴着这匹溜了缰绳的野马,只能泪眼巴巴地看着他浪荡街头。邹达海右手食指挑着一个鸟笼,左手牵着一条尖嘴瘦腰的洋狗,每天出入赌场、古玩店和晓市,“袁大头”从他指缝间像水泻一样流出,到了三十年代中期,他几乎把家业倾荡一光。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七年——抗日战争爆了,有志的青年纷纷奔赴抗日战场,为祖国的兴亡捐躯献身。邹达海这个穷公子哥儿,心里没有“祖国”这个概念,仍然像个幽灵似的在北平烟花柳巷进进出出。不过,他不像从前那么悠闲自在了,因为他失去了那支配一切的东西——钱。他先卖掉了鸟笼子里的绿头鹦鹉和金丝雀,又当掉了翡翠玛瑙和金银饰,最后连那条德国种的洋狗也被人牵走了。家里剩下的只有房产,以及门口那一对搬不动的石头狮子,还有他怀了孕的妻子。
&&&&那些年头,北平、天津一带流传着一种新式赌博,它既不像西班牙的斗牛,也不像美国的拳击,让那些阔佬们可以把赌注押在公牛的犄角和拳斗士的拳头上,而是用蛐蛐进行赌博,把“袁大头”押在蛐蛐的利齿上。邹达海自认为是养蛐蛐的行家,决心要在这小小的躯体上孤注一掷,要么中兴家业,要么成为抱瓢要饭的花子。根据他多年对各式各样蛐蛐的观察,认定棺木中吃死人骨头的“紫牙”2咬架最狠,便到香山脚下一片古墓中,逮来一群“紫牙”,让它们格斗厮拼,进行优选。最后,选出了一只翅膀上挂金星的梅花翅,当成他命运的最后主宰,去和天津一个绸缎资本家对垒。
&&&&邹达海那个苦命的妻子,听见这一消息,双手紧紧地攀住他的胳膊,苦苦地哀求着说:“达海,你行行好吧!肚子里的孩子都九个月了,再有几天就该。你把瓦片都输光了,让孩子生下来,连个窝都没有,我们可怎么活呀?!”
&&&&邹达海甩开妻子的纠缠,抱着蛐蛐罐子扬长而去。这个苦命的女人,她怎么能知道她的丈夫不但把房产投入赌注,而且连她也押进赌注之内了呢?!天津那个绸缎资本家,看上了她的姿色,双方签字立约,除了赌财产之外,还要赌人。邹达海想钱想得红了眼,对于对方的女人是妙龄少妇还是老丝瓜瓤子概不过问——在旧中国,这就是女人的全部价值。
&&&&尽管此时国土上已烽火连天,日本铁蹄已经踏过长城,这个轰动了北平的赌博新闻,还是吸引了无数地痞、劣绅、太太、小姐,以及无聊的新闻记者,他们像苍蝇叮臭肉一样,挤上前门城楼上围观。
&&&&双方的蛐蛐罐子都蒙着红布,公证人掀开红布,把两只好斗的蛐蛐同时扣进一个大陶瓷罐里。这时的邹达海,睁大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额头青筋乱蹦,简直如同一头充了血的公牛。那位绸缎资本家,却好像全然不把这场赌博放在心上,他摇着一把羽毛扇,和围观的观众谈笑自若。他心里是很踏实的,即或是这场赌博输了,也输不掉他的全部家业——因为邹达海的赌注对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他正想把他那难缠的女人甩出去,换个年轻的丫头呢。对于邹达海可就不同了:赢了,可以过上从前的日子;输了,花子抱瓢沿街乞讨。
&&&&两个黑色的小动物振翅鸣叫了,闷罐里响起沙沙的回音。***公证人用挑逗蛐蛐的软毛探子,在两只蛐蛐中间晃了几下,蛐蛐的拼杀开始了。邹达海从墓穴中逮来的蛐蛐,抖动羽翅,露出尖尖的紫牙,勇猛地向对方冲了过去,第一口咬断了对方的长须,第二口叼住了对方的大腿,第三口。邹达海十几年苦心经营蟋蟀,在这短短的瞬间得到了回报,不到半分钟,邹达海就成了小报记者拍照的对象。
&&&&这场赌博使邹达海成了一个时来运转的暴户,不但中兴了衰落的家业,而且添人进口,绸缎资本家的女人,也成了邹家的人。她是个王熙凤式的女管家,到了邹家如鱼得水:第一,邹达海不但比她那大肚子蝈蝈一样的男人年轻,而且还有着浪荡公子的潇洒外表;第二,邹达海原来的妻子是个丫头出身,对付这样的女人,她的能耐是绰绰有余的。
&&&&正好,这女人进邹家门那年冬天,邹丽梅落生了。古话说:“迈门花,妨三家。”头胎就生了个丫头,对邹家说来不是吉兆。她趁邹达海到鸟市买鸟去的机会,在三九天滴水成冰的日子,捅开了产房的窗户。也许是由于邹丽梅的母亲“命硬”之故,她虽然得了产后风,但却没有中风而死,只是瘫在床上不能动弹了。所以,从邹丽梅有记忆那一天起,她的母亲就是个卧床不起的瘫子,她记得母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梅,你怎么是个女的?”母亲抱着她的头痛哭。邹丽梅当时只会用灼热的小巴掌,抹抹妈妈脸上的眼泪——她还不能理解她的全部痛苦。
&&&&按照新来的女人的邪恶性格,原本打算把母女俩都排挤出邹家门槛的。可是,她偏偏久不生育,无论吃什么有助于怀胎的药物都无济于事。这时候,小小的邹丽梅一天大似一天,开始用审查世界、询问人生的眼睛,观察这个家庭了。那个女人有点恐慌。不知为什么,她越来越怕邹丽梅那双晶黑明亮的大眼睛。而邹丽梅那双大眼睛又偏偏喜欢注视她。面对着家庭的变化,邹达海的二房太太放弃了把母女俩挤出邹家的念头,舵儿一转,把所有笼络手段都施展出来。她心里很清楚,邹丽梅的亲生母亲,因长期瘫痪已经离“归西”不远了,自己不能生儿养女,没有孩子就拴不住那个浪荡公子,笼络住邹丽梅就是笼络住了邹达海的心,巩固她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
&&&&北京解放前夕,邹丽梅的母亲终于与那个罪恶的世界长辞了。十几岁的邹丽梅长成了一个既像浪荡爸爸、又像苦命妈妈的漂亮小姑娘。她的继母把她泡在蜜罐里,视若掌上明珠,可是邹丽梅态度冷漠高傲,她——从亲生的母亲嘴里,早已了解了邹家的家史。
&&&&历史展到公元一千九百五十五年,邹丽梅已经是个从护士学校毕业的学生了。她身材修长,亭亭玉立,丹凤眼,菱角唇;再配上她那白皙的鸭蛋脸,简直像他家庭院中那株秋海棠。她性格十分孤僻,把火一样的热包藏在冰冷的面孔之中,只有到了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在母亲那座长满青草的坟墓前,她才表现出她的全部深。她哭,对着旷野和孤坟号啕大哭,哭她受苦的妈妈,哭她自己的命运。因此,垦荒队要去北大荒垦荒的消息刚一传开,她毫不犹豫地跑到团市委、团中央,表达了她去开垦处女地的决心。她——需要呼吸草原上的新鲜空气;她——向往着一种新的生活。
&&&&邹丽梅的举动,如同在深宅大院里爆炸了一颗地雷。邹达海勃然大怒,她的继母也吃了一惊。这时候,正值党对工商业资本家开始了社会主义的改造,邹家通过绸缎店进行剥削的道路已被堵死。夫妻俩都盼着漂亮女儿,能攀上一个有职有权的高级干部,跟着沾光享福。不料就在这个时刻,女儿却在收拾行李,竟然要奔赴冰天雪地的北大荒了。
&&&&邹丽梅的生父继母,经过周密的研究,觉得直接阻拦女儿是愚蠢的下策,上策则是直接和团市委、团中央对话,使邹丽梅的计划落空。于是,夫妻俩背着女儿来到团中央,找到了苏坚书记。苏书记了解到他俩只有这一个女儿,通达理地回答说:“她报名时,我们的有关干部,已经作了劝说工作;但邹丽梅同志十分坚决,我们无权阻拦年轻人献身祖国的革命热。考虑到你们身边无子女,回去你告诉邹丽梅同志,可以不来报到;但是她如果坚持要走,不要说你们,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也没有权利干涉!”邹丽梅父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到家里,推开房门之后,两人都吃了一惊,邹丽梅已经把行装收拾停当,正对着镜子往脑后盘卷那两条细长的辫子呢!
&&&&“小梅,”邹达海蒙哄着女儿,“苏书记已然答应了,叫你留下。***”
&&&&“小梅,你体谅一下爸爸妈妈吧!”邹丽梅的继母,对着镜子里的邹丽梅,指点着自己的头说,“你看,你爸和我的头都挂白霜了,你怎么能把我们撇下呢!你可是咱们一家子的魂哪!”
&&&&邹丽梅厌恶地瞧着她继母脸上的一脸脂粉,十几年的积怨一下都涌上心头。她冷冷地说:“人,活到老头都要白的,这是自然规律,不但头要白,最后还要进火葬场哪!至于你说到魂,魂早飞上九天了——那是我母亲的冤魂,她是被你们折磨死的。”
&&&&平日沉默寡的邹丽梅,此时如火山爆,她望着呆若木鸡的生父和继母,尖声地喊道:“今天,我走定了,你们去找苏书记拦不住我,就是去找**,也拴不住我的心。”说话之际,她把行囊往肩上一背,匆匆走出房门。
&&&&邹丽梅的父亲和继母在后边追逐着,央求着女儿停步。邹丽梅头也不回,穿过浓荫遮蔽的曲径,跨过庭院中的那棵秋海棠,一口气跑到院门之前。她一拉大门,愣住了,门上早被她父亲挂上了一把铁锁。她低头看看手表,已经快到了集合时间,不觉怒火中烧。她略略沉思了一下,甩下行囊,顺手抄起一把修剪花木的利斧,把它用力举过头顶,朝锁头劈砍下去。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别砸锁呀!”她继母追了上来。
&&&&邹丽梅什么也不听了。她奋力地劈着门锁,铁器和铁器相撞,震得她手腕生疼,她顾不得这些,她圆瞪二目,抡圆利斧,终于把门锁砸落下来。
&&&&邹丽梅的父亲被女儿的行动惊呆了,连声喊着:“小梅——小梅——”那个女人比她浪荡了多半生的爸爸,心计要多得多。她死命地扑向邹丽梅的行囊,她抱着这个行囊,像是抱住了她的命。在她看来,扣下行李就能留住邹丽梅,这是她最后的一张“王牌”。可是邹丽梅,只是回头瞪了他俩一眼,甩了甩刚才砸锁时,从脑后垂落下来的两根长辫,丢下行囊,跑上了大街。
&&&&她跑着、跑着。
&&&&风吹着她额前的散。
&&&&风吹起她的两根辫梢。
&&&&风吹鼓了她单薄的衣衫。
&&&&跑出老远,她停步喘气,回头望望她每天出入的铁门,铁门泛着冷光,铁门旁边的两只石头狮子,朝天张着大嘴,它那两只外突的圆眼睛似在为她送行。
&&&&一阵凉风吹来,邹丽梅哆嗦了一下,她意识到了北京初秋季节的凉意。怎么办呢?回去取行囊,显然是鱼儿入网,那是他俩求之不得的;不去取行囊吧,衣物都在行囊之中,又怎么能抵御北大荒的风寒呢?不,不怕!有那么多青年朋友同行,有那么多颗火热的心田,你怕什么呢?!
&&&&她很想再去看一眼母亲的坟茔。因为从今以后,她就是北大荒人了,很难有再来北京的机会。但是时间已经不许可她向母亲告别了。她想来想去,决定顺路到**广场走一趟,对着那面鲜血染红的五星红旗去为母亲默哀。虽然,邹丽梅知道她的母亲并不是为推翻旧世界而牺牲的烈士,但她是旧世界毁灭掉的一个生灵,她和新世界是心心相通的——尽管她没能活到新中国诞生。想着想着,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秋天的**广场庄严肃穆,一群响着“嗡嗡”哨音的白鸽,在蓝天上展翅飞翔。“多么可爱的北京啊!我今天就要和你告别了。”邹丽梅凝视着广场周围每株松柏、每一个行人。在银色的旗杆前,她微微低下头,用只能她自己听到的轻微声音,悄悄地说:“妈妈,您要是活到今天,一定会同意我走这样一条献身祖国的道路的。妈妈,再见了!”
&&&&“妈妈,看见了这面五星红旗,我就想起了爸爸。”在邹丽梅身后,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邹丽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这是一个穿着草黄色旧军服的年轻人,微黑的脸膛,宽敞的额头,厚厚的嘴唇,闪亮的眼睛,那股子憨实样儿,使人联想起他是外地来逛北京的农村青年。他身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行李,正侧着身子和一个两鬓花白的老母亲说话。邹丽梅听见这种亲切招呼“妈妈”的声音,看见母亲凝视儿子的眼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苦命的妈妈。还是在童年的岁月,她用小手抹去妈妈眼角上的泪水时,母亲注视她的神态,就像这位老母亲凝视儿子时的眼神一样。邹丽梅心碎了,她不敢再多看这位老母亲一眼,平静一下紊乱的心,扭身走开。
&&&&“邹。邹丽梅同志!”
&&&&小伙子在呼唤她。
&&&&邹丽梅惊讶地回过头来,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觉得确实面熟,但就是回忆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面了。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上衣纽扣,回忆着小学、初中的男同学,结果她失望了。
&&&&“你真不认识我了吗?”年轻人咧开厚厚的嘴唇,朝她憨笑着。
&&&&邹丽梅抱歉地摇摇头。
&&&&“报名去垦荒队的那天,我们不是在那小窗口见过面吗?我叫马俊友。”
&&&&“噢——”邹丽梅记起来了,那天他曾借她的自来水笔填过申请书。
&&&&小伙子敏锐地现了她眼窝中的泪痕:“怎么,离开家还得哭一鼻子呀?”
&&&&“不,我没。我没哭。”邹丽梅难为地转过脸去。
&&&&“妈妈,”小伙子向母亲介绍说,“这是我们同去开荒的战友。”
&&&&老母亲早就在注视邹丽梅了,这位漂亮文雅的姑娘,使满脸皱纹的老母亲联想起电影里常见的女演员。她慈祥地笑着说:“多端庄的姑娘啊!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大妈。”
&&&&“妈妈,”马俊友憨笑着说,“您看见了吗?来这儿辞行的,还不只我一个人哪!我想,邹丽梅同志的爸爸或妈妈,一定也是个烈士,不然。”
&&&&邹丽梅的心像被刀子戳了一下。她很怕这个小伙子真的询问起她的家庭,便告辞要走。不理解姑娘隐痛的马俊友,招呼着邹丽梅说:“等我一下,咱们一块走么!妈妈,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儿子抬头看着母亲,他想听她的临别叮咛。
&&&&老母亲缓缓地打开了小提包的拉锁,拿出一个包得四四方方的小手绢,“拿去。”
&&&&“妈妈,您不是叫我去吃苦吗?为什么还给我这么多的钱?”
&&&&“拿去。”老母亲神色肃穆地盯着儿子。
&&&&“我不要您的钱,我是二十二岁的大小伙子了。”马俊友推却着说。
&&&&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她用枯干的手指,缓缓地解开手绢小包。儿子看见了,那手绢里包的不是钞票,而是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牛皮皮带。这是一条没有铜环的半截皮带。由于年代久远,皮质已经变成了黑褐色,软得像面条一样了。
&&&&邹丽梅对母亲给儿子的临别赠礼感到迷惑不解。“这真是奇怪的告别。”她想,“送点什么当纪念不好,偏偏送给儿子半条不能使用的皮带。”可是马俊友好像完全理解了老母亲的心,他庄重地把半截皮带叠在一起包好,目光深沉地凝视着老母亲说:“妈妈,我理解您在这儿送给我这件纪念品的意义。您把爸爸牺牲前在长征时吃剩下的半截皮带传给我,是叫我走前辈人曾经走过的艰苦道路。”说着,他一手搀扶着母亲的胳膊,一手托着那个手绢包儿,虔诚地向着国旗鞠了一躬。当母子俩重新站直了身子的时候,眼角都潮湿了。
&&&&站在一旁的邹丽梅眼圈也红了,她怕母子俩觉察到这一点,轻轻挪动了几步,把脸扭开。尽管这样,她的耳朵里还是留心地谛听着母子的对话:
&&&&“您不想我吗?”
&&&&“想。”
&&&&“您想我时怎么办?”
&&&&“坐上火车去看看你,顺便去看看这位好姑娘。”老母亲绕到邹丽梅面前,用深的目光,望着脸色绯红的邹丽梅说,“你们到了荒地要互相帮助。我没有女儿,战争就使我留下这一个儿子,我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大妈,您说吧!”
&&&&“别看他比你大两岁,办事毛躁,你多照顾一点你这个大哥哥,行吗?”
&&&&“妈——”马俊友扯了母亲袖口一下,“您这是怎么了?”
&&&&老母亲轻轻地笑了。
&&&&敏感的邹丽梅,脸红得像鸡冠子花。她低头看看手表,扭转话题说:“时间来不及去团中央集合了,咱们直接奔前门火车站吧!”
&&&&老母亲走在中间,邹丽梅和马俊友走在老人两旁。邹丽梅看马俊友身上背着行李,还挎着一个草黄色的帆布包,便把背包抢过来,背到自己肩上。
&&&&“小邹同志,”马俊友突然现邹丽梅没带任何东西,奇怪地问道,“你的行李哪?”
&&&&邹丽梅绯红的脸苍白了。她是多么想把她劈落门锁夺门而出的况,告诉她身旁的母子俩呵!但是这不是一句半句话能说得完的,姑娘的自尊心使她不愿意谈起她的隐痛,因而苦笑了一下回答说:
&&&&“早运到火车站去了。”
&&&&“你看,姑娘家就是心细。”老母亲把一绺被秋风吹散的白,按到耳根上,赞叹地说,“你就毛躁,要上轿了,才现扎耳环眼儿。”
&&&&邹丽梅心如火焚,多少悲凉的回忆一起涌上心窝。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要向身边慈祥的老妈妈倾吐心声的冲动,但她到底还是把到了舌尖的话咽了回去。她不愿意看见老母亲为她垂泪,也不愿意叫马俊友分担她任何一点忧伤。也许是由于她久处逆境的缘故,她非常喜欢读杰克·伦敦的小说,这些小说中的人物几乎没有弱者懦夫。“我应当也是生活中的强者”——她咬着嘴唇,对自己下着无声的命令。
&&&&古老的前门火车站,今天显得格外年轻。***那欢送垦荒队北上的大幅标语,那艳丽的、飞舞着的七色彩旗,那欢送者摇动的鲜花,那垦荒队员的一张张笑脸,把陈旧的火车站,打扮得花团锦簇、热气腾腾。虽然此时已是初秋时节,团中央书记苏坚,上身却只穿着一件短袖单衫,他眉眼间漾出无法掩饰的激动,挨个的和北去的年轻人握手话别。这时候,邹丽梅、马俊友和老母亲出现在站台上。
&&&&“噢,你终究来了。”苏坚习惯地扬起手臂,向马俊友的母亲招呼,同时开玩笑地说:“我想你这个医学院的党委书记,总不会叫儿子没上阵就当逃兵的。”
&&&&“老苏,”马俊友的母亲解释说,“刚才我和儿子一块去了**广场。”
&&&&邹丽梅低垂着头,她不敢接触苏坚那双锋利的目光,但苏坚的目光早已注意到她了,也许是由于她的头垂得太低的原因吧,苏坚一时没能分辨出来她是谁,因而作出了失准的判断。他对马俊友诙谐地说:“迟到的原因,恐怕不那么简单吧!是不是和这位姑娘的辫子梢,缠住你那脚有关联?”
&&&&马俊友脸腾地红了:“您真是有点‘那个’。您看看她是谁?”
&&&&“我是邹丽梅。”她难为地抬起头。
&&&&“是你?!”苏坚露出惊喜的神色,“你爸爸妈妈不是不同意你去吗?我们已经从垦荒队的名单里,勾掉了第八十一个呀!”
&&&&“那为什么?”马俊友先为邹丽梅鸣不平了。
&&&&“小伙子,刚才你批评我有点‘那个’。我了解‘那个’两个字的含义,不外说我犯了‘官僚主义’。小伙子,你是不是也犯了‘那个’。”苏坚朗朗地大笑着,伸出一个手指头比划着说,“你知道吗?他爸爸、妈妈找到团中央,哭天抹泪地对我说,他们身边只有这么一位独生的‘千金公主’,这个。你知道吗?”
&&&&“是这样?”马俊友向邹丽梅投过去一瞥不解的目光。
&&&&“苏书记说的都是实话。”邹丽梅皱起眉头,“可是,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有问必答,你说——”
&&&&“按照您的说法,独生子女,您都要一律关‘绿灯’了?”
&&&&“不是关‘绿灯’,是开‘红灯’!”
&&&&“那为什么偏偏留下我邹丽梅,而不照顾一下马俊友的家庭?他是独子,父亲爬过雪山草地,在解放战争中牺牲了。他无兄弟姐妹,北京只有一个老妈妈,为什么他这个独子能去,却对我。”邹丽梅因激动而说不出话来了。
&&&&“好厉害的姑娘呵!”苏坚像老师回答一个喜欢问的学生似的,认真地向邹丽梅解释说:“马俊友是他妈妈主动送去开荒的,用棒子打都打不回去,你爸爸、妈妈——”
&&&&邹丽梅猛然打断苏坚的话说:“您以为我就能用棒子打回去吗?我是和家庭彻底决裂才跑出来的。他们想把我当成商品,我是个人,不是商品;他们想把我当成他们的拐棍,我不是木头,我有灵魂!他们。他们把院门锁了,妄想锁住我的腿;他们扣留了我的行李,企图拴住我这颗心!苏书记,我是用斧子砸开门锁闯出牢笼的。”她跺着脚,抽搐着双肩,轻声地哭了,“您。您怎么能叫我再回那个牢笼呢!”
&&&&苏坚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审慎地凝视着她,像是用心秤重新秤量这个年轻人的分量。站台上鸦雀无声,无数双目光,都飞向邹丽梅那张悲愤的面颊,刹那间,那些目光又转向了苏坚——他们在等待着苏坚的回答。
&&&&苏坚跨步向邹丽梅走来,他一下握住了邹丽梅的手,一字一板、铿锵有力地说:“邹丽梅同志,你提的问题很好,你‘将’了我这个团中央书记一军。我们团的干部是党的助手,是为青年们开路的火车头!我们欢迎你这样勇敢的年轻人,参加开拓荒地的队伍。你挥动斧头砸落的不是一把铁锁,也不只是一个牢笼,而是挥着斧头向旧世界猛力的一击,你有理由成为这支队伍中的一员!”他松开邹丽梅的手,高举双臂,带头为邹丽梅鼓掌。
&&&&站台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欢迎这样的伙伴——”
&&&&“欢迎邹丽梅同志——”
&&&&“欢迎第八十一个——”
&&&&“欢迎。***”
&&&&当马俊友和邹丽梅并肩站到垦荒队的队伍中时,邹丽梅激动得嘴唇哆嗦,睫毛上沾满泪花——她笑了。
&&&&马俊友的老母亲走过去,掏出手绢:
&&&&“好姑娘,擦擦——”
&&&&“是共青团员吗?”苏坚问道。
&&&&“还不是。”邹丽梅恢复了姑娘的羞涩,她低下了头。
&&&&“迟大冰同志!”苏坚扭头喊道。
&&&&“有!”忙于登车启程工作的迟大冰,从车厢门口跑了过来。
&&&&“我当邹丽梅同志的入团介绍人。”苏坚说,“你们到北大荒以后,第一个先讨论邹丽梅的入团问题。”
&&&&“是!苏书记。可是,她还没有行李呢!”迟大冰关切地打量着邹丽梅,“您看她还穿着单衣。”
&&&&“这不成为问题。”苏坚回答说,“从全国青年捐款中,给她购置全套的行李衣物。火车越往北走越凉,到车上先把垦荒队员的冬装下去。”
&&&&“是。”
&&&&开车的预备铃响了,垦荒队员们从车窗口探出头来,呼喊着:
&&&&“苏书记,您再对我们说两句吧!”
&&&&“我们爱听您的讲话——”
&&&&苏坚笑了:“让我说点什么好呢?祝愿你们不但为国家生产出粮食,把北大荒建设成北大仓;还要摔打成各式各样的行家,没有知识和技术是不能很好完成这项任务的。还是我在吃饭时说过的那句话,我祝愿你们中间的有人都成眷属,几年以后,让荒凉的北大荒鸡叫,狗咬,孩子哭——”
&&&&列车徐徐开动了。
&&&&苏坚像年轻人一样敏捷,他和许多送行的亲属一起追逐着列车,向前奔跑着:
&&&&“年轻的朋友,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列车——这条不知疲倦的钢铁长龙,奔驰了一天一夜,天色微明时,早已穿过了“天下第一关”,并把沈阳、长春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白黎生第一个从硬卧床板上爬了起来,他看见窗外抖落着成串的小水珠。呵!原来车外下着蒙蒙秋雨。
&&&&对于久居在城市鸽子笼式楼房里的白黎生来说,北方旷野的雨简直是一种奇观。水云如烟似雾,田野迷迷濛濛,村舍、树林、水塘、野花。都湮没在一片混浊的水雾之中。他睁大眼睛望着、望着,心头上那团“雾”,也升腾了起来。
&&&&他很烦闷,昨天夜里他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他睡的是下铺,最初他躺在铺位上感到十分惬意。车轮有节奏地响着,车厢有规律地晃动着,好像是为他的遐想进行伴奏。他想到草原、鲜花、天鹅、鹤群,最后他想到了俞秋兰。他有点抱怨她,为什么要把青年之间的儿女,告诉苏书记呢?结果苏书记把他比作追“长机”的“僚机”,在餐厅里弄得他面红耳赤。但转念一想,他又为自己不疲倦的追求而感到自豪。白黎生不知从哪一本法国小说中看到过这样两句格: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都没有值得珍惜的价值;只有经过艰难曲折获得的东西,那才是最珍贵的。他觉得自己正在进行着艰苦的“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追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相信自己能够敲开俞秋兰两扇紧闭着的心扉,想着、想着,他微笑地闭合了眼睛。
&&&&啊!草原是那么美,那么辽阔。蔚蓝的天,碧绿的树,橙黄的草,艳红的花。俞秋兰穿着那身浅蓝色的衣衫走了过来。她走路依然那么轻盈,一边走一边用草帽扇着她红润的面颊,斑斓多姿的野花在她身旁摇曳,她那张流露着自然美的脸,简直可以和这些花儿媲美。她笑着向他跑了过来,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早晨滴落在花朵上的露珠,她边跑边朝他喊:“你真的来了?”他迎了上去紧紧地攥住了她的两只手。
&&&&“六弦琴带来了吗?”
&&&&“你想能忘吗?”
&&&&“弹一支曲子吧!”
&&&&“弹个什么呢?你说。”
&&&&“墨西哥的《鸽子》。”
&&&&白黎生调了调琴弦,戴上指套,刚要拨动琴弦,突然“嘭”一声,睁眼一看,原来是个梦,他正躺在北去的列车上。
&&&&他沮丧地看了一眼,刚才打断他梦幻的,是从中铺上掉下来的一件老羊皮袄。他的“楼上”,是大个子贺志彪,这个从北京门头沟山区来的车把式,对皮袄滑落下来竟然一无所知,依然鼾声如雷。这一下,白黎生再也无法入睡了。
&&&&白黎生越是回忆刚才破碎了的梦幻,越觉得贺志彪的呼噜声刺耳,“哼——哈——哼——哈”的巨响,有时居然掩盖了车轮的隆隆声响,这使白黎生到了无法忍耐的程度。他从铺位上坐起来,想把手伸到中铺上去,把贺志彪捅醒,但他想了想,觉得欠妥当,苏书记已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他一次名了,还没到荒地,就为呼噜引起纠纷,那就更显得白黎生是鸡群之鹤了。可是不去捅他吧,他那高质量的呼噜,震得他脑仁颤动。该怎么办呢?他抖擞着喉咙咳嗽几声,想用声音把“雷公”唤醒,结果自己嗓子干哑了,那“哼——哈——”的雷鸣声依然如旧。终于他脑瓜一转,计上心来:他弯腰捡起了那件老羊皮袄,把它当成制止呼噜的合法武器,用劲往上一甩:“哎!大个子醒醒,你的皮袄掉地下了。”这回,白黎生的计谋生了效能,贺志彪果真翻了翻身,探头向他说了声“谢谢”,但没过两分钟,他那口“风箱”又重新“哼哈哼哈”地拉开了。
&&&&白黎生落生在法国,从小是喝牛奶吃面包长大的。小时候由于他长得又白又胖,法国一家牛奶商,曾把他的照片,当成广告印在报纸上,下附一行法文小字:“瞧!本公司牛奶喂养的中国婴儿,又白又胖。”用他的形象招揽牛奶订户。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十一岁的白黎生,跟着爸爸、妈妈、哥哥从巴黎回国。他的二老分别在大学里教法文,生活非常优裕。白黎生从小喜欢唱歌,从七岁起,父亲把他抱到钢琴前的椅子上,叫他像音乐大师贝多芬童年时那样,模仿着窗外马车的奔跑声,叮咚叮咚地按着琴键。到了十八岁,他和俞秋兰同学时,他对吉他、小提琴。已经掌握得十分娴熟。每逢国庆、“五一”学校里演出节目时,白黎生总是成为舞台上的中心人物。白黎生虽然有一定的艺术资质,但他缺乏成为一个艺术家的恒心。他今天吹笛子,明天弹琵琶,因此在音乐这个行当中,他属于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又样样稀松的人物。由于他小时候在巴黎耳闻目染的结果,爱比同龄的年轻人要早熟得多,他讨厌大城市里姑娘的修饰美,而喜欢不加修饰的自然美,在他投考音乐学院附中落榜,不得已而上了农机学校后,他现了一颗命运中的星辰——那就是俞秋兰。她在女同学中,衣着比谁都朴素,不但衣衫很少花色,就连扎系头的绳,都用的是“猴皮筋”;她一颦一笑,没有一点矫揉造作,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完美和谐。这对于从小就看厌了红嘴唇,青眼窝,描眉画眼一类少女的白黎生来说,如同觅到了田园诗,嗅到了大自然的新鲜空气一样——他开始追求朴素得像村姑一样的俞秋兰了。这次他报名到北大荒垦荒,固然有一点年轻人开垦“北大仓”的激,但更大的成分是对“村姑”的追逐。尽管他在那个奇特的“宴会”上,向苏坚下了保证,他对惊扰他美梦的呼噜声,还是难以忍耐,他赌气地把一张纸撕了,揉成两个小纸团塞进耳朵里,懊丧地躺在铺位上。
&&&&“嘻嘻嘻嘻。***”上铺的伙伴,不知谁在偷偷地笑。
&&&&白黎生朝上看去,黑脸庞的小春妮和她的小表哥——调皮蛋石牛子,分别从左右的三层铺位上,朝他笑呢。石牛子瞅见白黎生现了他,便带着点不友好的讥讽态度,嘟哝着说:
&&&&“神经病!”
&&&&白黎生一肚子怨气正无处泄,从铺位上坐起来,质问石牛子说:“你说谁?”
&&&&“谁有神经病,我说的就是谁。”石牛子从上铺上探长了脖子,“你干吗用纸蛋塞上耳朵?”
&&&&“像火车拉笛一样的呼噜,别人受得了吗?”白黎生不觉声音高了起来。他正想把贺志彪弄醒,这回找到了茬口。
&&&&“你这个人怎么不通理?”石牛子像猴子摆秋千那样,轻轻一跳,从上铺上跳了下来,“刚才你往大个子身上扔老羊皮袄,就存心把人家给鼓捣醒了。现在你又矬老婆高声,你的心真像日本皇军说的:大大地坏了坏了的有!”石牛子学着电影里日本军官的声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朝白黎生扮了个鬼脸。
&&&&“睡觉时间,没人跟你开玩笑。”白黎生瞪了石牛子一眼。
&&&&石牛子用眼角斜睨着白黎生说:“自个儿失眠,就该找找自个儿脑袋里的虫子,拿别人撒什么气?你就知道他打呼噜睡觉,妨碍你睡觉了,你知道他有多累吗?他从门头沟区野花岭背着行李,翻山越岭地走了几十里山路,才到门头沟坐上的公共汽车,上火车时,他又帮助那些‘长头的’往车厢搬运行李。你是瞎子,还是聋子?”
&&&&“你干什么要挖苦人?”白黎生觉得这个比喻,对他是十足的不敬,马上对石牛子带刺儿的话作出了反应,“谁是瞎子、聋子?”
&&&&“别忘了,”石牛子撒着嘴角说,“这是去北大荒,不是你坐飞机去巴黎。”
&&&&这下,白黎生更受不住了,他白净的脸胀成紫红色,朝石牛子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你知道这是去开荒?”
&&&&叶春妮从上铺上溜了下来,横在两个人中间,批评石牛子说:“牛子哥,你话里别带犄角么!”
&&&&“带犄角有什么不好?”石牛子像个滑稽相声演员似的,抖抖肩膀说,“犀牛的犄角,羚羊的犄角还能治病呢!就怕他不吃。”
&&&&白黎生还想说什么,一扭头,看见车厢里的伙伴都涌向这儿,只好闭住嘴唇,坐在铺沿上呼呼喘气。带队的迟大冰,迈着两条螳螂腿,人没到跟前,“炮弹”就飞过来了:“真不自觉,还没到荒地,你们就争吵个没完了,到了荒地还不把北大荒给翻个个儿?”
&&&&虎里虎气的石牛子不服气地说道:“要是用嘴能把北大荒翻个个儿,我和白黎生订合同,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吵,那就不用马拉犁和拖拉机了。”
&&&&迟大冰抖抖肩上披着的棉袄:
&&&&“小同志,你怎么这样说话?”
&&&&“怎么说?你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各打五十大板就对头吗?贺大个子累了,打几声呼噜,犯了哪条法啦?我就看不惯白黎生的斯文劲儿——”
&&&&叶春妮一边往后推石牛子,一边对白黎生解释说:“我表哥脾气不好,家里给他起个外号,叫刺猬。”
&&&&白黎生缄默了。迟大冰接上茬说:“谁到北大荒奓刺儿,我们就拔谁身上的刺儿!”
&&&&石牛子满不在乎地晃摇着脑瓜说:“别吹牛,在初中老师都管不了我,就凭你这带队的小‘官僚’,能吓唬住我?我要叫你狗咬刺猬——看着着急,下不了嘴。”
&&&&争吵的声音,终于把贺志彪给搅醒了,他揉揉眼窝,训斥石牛子说:“你这小子吊哪门子歪,有劲到荒地去驾辕拉套,别在这儿耍嘴皮子,上‘楼’睡觉去。”
&&&&“我说大个子,你也真有点狗咬吕洞宾,不分好赖人了。我为你拔冲,你倒猪八戒抡耙子——打开孙猴儿了,真是把别人好心当驴肝肺。”石牛子不示弱地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上‘楼’去。”贺志彪从中铺上坐了起来。
&&&&“不,就不!”
&&&&贺志彪没有多说废话,从中铺上翻身下来。他一只大手揪着石牛子的脖子,另只手抓住石牛子的后胯,像当年的项羽再生,轻轻一举就把虎里虎气的石牛子举到半空:“石牛子,你服不服?”
&&&&石牛子在卧铺的夹缝里踢蹬着两只脚,肉烂嘴不烂地说:“不服——不服——”
&&&&“好!”
&&&&随着这一声“好”,贺志彪两脚已经蹬上了下铺,他像篮球运动员投掷篮球那样,一下子把石牛子塞进了第三层铺位上。***奇怪的是,石牛子没有着恼的神气,朝白黎生斜愣一下眼珠,就规规矩矩躺在那儿不动了。
&&&&本来,事到此就告一段落,并不伤白黎生的面子。偏偏白黎生自尊心极强,他反复向周围的伙伴解释他拾皮袄的好意,反而引起伙伴们的不满来了。
&&&&“小白,”马俊友第一个了,“你这个男同志怎么这样絮叨?你给他拾起滑下来的皮袄,悄悄给他扔上去就完了嘛!为什么还要大声地告诉他?结果,车厢里的伙伴,没被老贺的呼噜搅醒,倒被你声音吵醒了。”
&&&&“是啊!你这个大哥哥也真有点怪,睡不着就躺在那儿呆着不挺好吗?”叶春妮轻声悄语地说,“我在三‘楼’,始终没睡着,脑子里想着那‘大烟泡’的样儿,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这是资产阶级思想的具体反应。”迟大冰板着面孔,给白黎生的行为上了纲。他原是北京郊区团区委的一个组织干事,也是垦荒队的起人之一。由于他在团区委工作过,又因为在倡议书上,用手指的血签的名字,一下被卢华、马俊友、贺志彪。等十几个党员,推选为党支部书记。在垦荒队中,他不但年龄居于全队位,个子也为全队之冠。迟大冰长着一张刀条形的长脸,瘦身板,长脖颈,再配上两条鹭鸶般的长腿,在这群年轻人中间,就像羊群里的一只骆驼。他平日少寡语,嘴角微微下沉,在这群生龙活虎般的伙伴当中,是个最严肃老成的青年。由于他是垦荒队的党支部书记,自然说话落地成声,“资产阶级思想”几个刺耳字眼,不但使白黎生脊梁往外冒凉气,也使其他垦荒队员吃了一惊。
&&&&大个子贺志彪说。“老迟,我看没那么严重。一家子过日子还有个马勺碰锅沿哩!过去也就算完了。哎!这事都怨我,据我娘告诉我,生下我那天,我出气就像拉风箱,哼哈——哼哈——”
&&&&垦荒队员们都笑了。
&&&&小姑娘叶春妮笑弯了腰,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让贺大哥哥给我们讲点他的故事吧!真有意思极了。”
&&&&“对!反正也睡不着觉了。”石牛子从三‘楼’探出头来先响应。
&&&&“不行。”迟大冰阻拦着,“白黎生的生活检讨会,可以暂时不开,觉可不能不睡,咱们从鹤岗市下了火车,还要长途行军呢!”他挥挥手,把男女垦荒兵都轰开了。但是,当迟大冰爬上自己的铺位之后,几个小青年又悄悄溜了过来,他们央求着贺志彪讲点什么,以驱赶夜间行车的寂寞。
&&&&“说点什么哪?还是说说有关我睡觉的事儿吧!”贺大个子从那件老羊皮袄里掏出一条白纸,卷了一炮烟,鼻孔里喷云吐雾似地说,“有一回,我牵着一头毛驴,上门头沟山货收购站,去送生产队打猎打的野猫皮。去的时间,响晴的天,回来的路上,雷公奶奶哇哇地哭开了。那天天阴得像黑锅底,雨下得如同天上银河扒开了口子,哗哗地下成一个点了。该咋办呢?走是走不成了,只好拉着毛驴到山坡上的一个石洞里去歇脚。我知道我有睡不醒的毛病,只要眼皮子一打架,就像死过去一样,连身旁响炸弹我也听不见。我怕再犯这个毛病叫毛驴跑了,就用捆野猫皮的长麻绳,一头捆在毛驴的肚带上,另一头拴在我的腰上。那扣儿刚刚系完,我就进了梦乡。好家伙,你们猜怎么着,我这一觉就睡了半天一夜,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家里热炕头上了。我想:这大概是作梦吧!明明我在山洞里么,咋就会到了家呢!我睁开眼仔细看了看,房柁上挂着高粱穗子,墙上贴着胖小子骑鲤鱼的年画儿,不是到家又是到了哪儿了哩?我问我爹:‘我咋就回到家了呢?’我爹用烟袋锅子敲打着炕席骂道,‘我哪辈子作孽,生下来你这个‘睡不醒’。你半天一夜不回村,乡亲们都以为你叫山洪卷走了呢!村里派人到处找你,哪儿都没你的影儿;当乡亲们正在着急时,忽然从山洞里传出来声音——’我说:‘爹,一定是那条驴饿得哇哇叫起来了吧?’我爹说,‘驴可能也叫了,可是乡亲们都没听见,却听见了你打雷一样的呼噜声,这才把你找着,用担架抬回来了。’我说,‘真也怪了,我咋就不知道哩!’我爹照着我脑门就是一烟袋锅子,气得脸青,嘴白,跳着脚朝我嚷道,‘你咋会知道哩?你躺在担架上还呼噜呼噜地打雷呢!’由这,乡亲们给我起了‘呼噜贺’的大号。同志们,你们想想,我这样打呼噜,能不搅乱邻里的休息吗?所以这事儿不能怨小白,应该批评我。”说完,贺志彪站起身来说,“白黎生同志,你好好睡觉吧!我睡足了,到车门口去吹吹风。”他抱着皮袄转身向车门走去。
&&&&这时候,垦荒队员们才知道上了大个子的当了。***他们看出贺志彪所以讲这段真真假假的笑话,不单是为了取笑,更重要的是缓和车厢里的紧张气氛,以安慰白黎生的心。别看这个面孔粗里粗气,两手结满了老茧的山里人,心眼还细得如同针尖、麦芒哩!白黎生不禁感到了内疚,他拦住贺志彪的去路,难为地说:
&&&&“大个子,原谅我吧!”
&&&&“赖我不好。”贺志彪回答说,“你的身板比不了我这山里人,下了火车,还要赶挺远的一段路呢!听我的话,去睡一会儿吧!”
&&&&白黎生只好躺下睡了。由于耳旁再也听不见呼噜声,他很快地睡着了。一觉醒来,他看见窗外下了迷离秋雨。雨,勾起了他的心事,他马上记起了梦中邂逅引起的风波,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他抬起头来,看看上铺空无一人时,内愧之油然而生。他穿上鞋,悄悄地去找贺志彪了。
&&&&黎明时的车厢里静悄悄的。垦荒队员们都在酣睡中。白黎生从车厢这头,找到车厢那头,也没现贺志彪的影子。当他拉开车厢门,准备到另一个车厢去找贺志彪时,他一下呆愣地站住了:贺志彪踡曲着身子,披着老羊皮袄,坐在车厢与车厢连接的车门旁,嘴角淌着口水,嘴里着鼾声。还用问吗?贺志彪之所以到这儿来睡,是怕他的呼噜声打扰伙伴们的睡眠。白黎生脸红心跳,眼睛酸了,他走到贺志彪跟前想招呼他,但张了几次嘴唇,就是喊不出声。
&&&&冷风从车厢的缝隙钻了进来,吹动着他老羊皮袄上的茸毛,吹拂着他那张山桃木颜色的脸膛。他睡得是那么香甜,似乎忘记了这是北国的秋风,身子悠然自得地随着车厢摆动而左摇右晃。
&&&&白黎生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他蹲下身子,摇晃着贺志彪的肩膀说:“大个子,到车厢里去睡吧!”说话之际,他似乎感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那是白黎生从心河里滴下的泪珠。
&&&&雨。***
&&&&连绵不断的秋雨,一连下了两天。
&&&&通往垦荒队驻地——青年屯的土路,被秋雨切断,无边无际的草甸子,到处是泥水汤浆。凤凰镇——县委所在地的北国边陲小镇,街头巷尾张贴着欢迎青年垦荒队的标语,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干净净,十几辆迎接垦荒队员的马车,被阻拦在凤凰镇街头。
&&&&在县委书记办公室里,宋武用他那短粗有力的胳膊,不断地摇着一台老式的摇把电话。好容易把电话摇通了,他“喂喂——”地喊了半天,向被秋雨截在鹤岗市的垦荒队员下达命令。他指示去迎接垦荒队的县委秘书,叫垦荒队员在市招待所待命,雨住天晴之后,县委派大车去接他们。可是县委秘书在电话里用豁亮的嗓门,向他报告说:“宋书记,垦荒队员已经冒雨徒步上路了,他们。他们说把这次泥泞中的跋涉,当成第一个考验。”
&&&&宋武原是南满草原“抗联”队员出身,脸膛如刀削斧砍,鼻子、嘴巴、额头棱角分明,一脸永远也刮不净的黑硬胡子茬,显示着他有着充沛的生命力。他的个头虽属于五短身材,但粗犷的嗓门正和他的身材成反比。他听到垦荒队员已经上路的回话后,用拳头擂着桌子,高声地责怪他的秘书说:“你是怎么搞的?天下刀子,你也叫他们上路吗?”
&&&&“我阻拦不住,宋书记。”话筒里说。
&&&&“你知道这些青年是哪儿来的吗?北京——北京——”宋武咆哮地喊叫着,“党中央身边来的这些娃娃,都是嫩苗苗,不是像我这样的铁疙瘩!”
&&&&“宋书记,这我都清楚。可是。”
&&&&“你清楚个屁。”宋武的脖筋蹦跳着,“有一个娃娃掉到‘大酱缸’里,你负得了责吗?草甸子有多少‘大酱缸’你知道不知道?嗯?”
&&&&“宋书记——”
&&&&“别他娘的‘书记’‘书记’的嘴上甜了,马上给我去追,告诉卢华就说是我宋武的意见,不,是县委的决定。”
&&&&“宋书记,这是卢华。还有新来的迟大冰、马俊友、贺志彪他们决定的。我把嘴唇都磨破了,他们说:北京人不是泥捏的,雨一浇就趴了架,风一吹就变成灰。”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显得可怜巴巴的,“我。我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根本不起效用。”
&&&&“别啰嗦了,快去追他们——”宋武差点跳起来,“快——”
&&&&“是!是!”
&&&&宋武放下电话,粗声地喘着大气。他两条短粗的眉毛拧在一起,两眼盯着他脓肿的左脚脚背。这是他在半个月前,去大草甸子里为垦荒队选择庄点时,被荒地上大花蚊子叮的,青年屯的木牌挂在帐篷上了,他的脚却化脓不能走动了。此刻,他从补丁摞补丁的制服口袋里掏出烟斗,从沾着泥巴的烟荷包里装上一袋关东烟,默默地抽了起来。一袋烟还没抽完,他又猛地把烟斗磕了,高声吆喝小通讯员给他备马。小通讯员看看他那只脚,似乎想说什么,但一看见他短眉上的冷峻目光,喉头蠕动一下,赶快到马棚牵马去了。
&&&&片刻之后,身穿帆布雨衣的宋武,已经抖缰驰进了雨幕茫茫的草原。这是一头黑鬃白蹄的儿马蛋子,生下来就没安静过一天,要么,抖鬃扬蹄和骑手调歪;要么,不等你坐上马鞍,开蹄就跑。宋武很喜欢这头劣性的小马,他觉得这匹小马很像他童年的脾气。
&&&&一九三八年,年仅十五岁的宋武,在佳木斯市市郊给日军一个军马场当童工。他每天背着柳筐,去给军马割青草。这个胆大如虎的娃娃,不但往青草里掺铁蒺藜,还从他爸爸开的那个小裁缝铺,偷出大号的绣花针,插在土豆里,一连弄死过两匹日本军马。当他干第三次“阴谋活动”时,被喂养军马的日军军曹现。他扔下草筐就跑。他爬过木栏围墙,跳上一匹放青的日本洋马,一直向北奔逃。宋武凭着熟悉道路,逃脱了追捕。可是他的爸爸妈妈,和他十岁的小妹妹,顶替了他的一条命。两代三口人被拉到佳木斯的闹市中心,砍了头。从这时起,宋武脾气变得十分暴躁。他逃进南满密林之中,伐过木,淘过金,最后在吉林长白山跟着抗日联军拿起了枪。一九四○年,杨靖宇将军在濛江(现已改为靖宇)县的密林中壮烈殉国后,他和他的战友从南满草原撤到北满草原。千里沼泽莽莽林海留下他的血迹和汗滴。因而,宋武对这里每一座小山包,每一个移民屯都了如指掌。他抖着马缰,绕过泥潭“酱缸”,在泥泞的草原上策马飞驰。
&&&&尽管刚才他在电话里指示县委秘书,把垦荒队拦回鹤岗市,但凭着他的直感,卢华是不会接受这项指令的,这个矿工出身的小伙子,浑身骨节硬得如同一块在石头上穿孔的合金钢,哪儿硬偏往哪儿钻。宋武判断,垦荒队员此时正行进在风雨交加的进军路上,他到荒原上迎接垦荒队员来了。他那只脓肿的脚,无法踩进马蹬的铁环之中,就把那只脚耷拉在马肚子旁边,任秋风冷雨吹打。吃苦对于他这个老“抗联”来说,是有传统的,当年的杨靖字将军因吃草籽而全身浮肿,两只脚肿得穿不进鞋袜,就是这样垂着两只脚板,在一匹黄马上行军的。
&&&&路,越来越难走了,泥水把漂亮的小黑马变成一匹泥马。宋武感到燥热难耐,索性解开雨衣纽扣,让九月的冷雨吹打他结实的胸脯。他朝前望望,雨雾茫茫,看不见垦荒队员的影子;只有逃避凄风苦雨的狍子,在枯黄的草原上争先奔逃。他有点暗暗得意。也许垦荒队员们真的返回鹤岗市招待所了,那将使这群娃娃免受雨中行军之苦;但他得意之余也有点失意,假如这点风雨都要退缩,何以能开垦古老的处女地呢?!
&&&&宋武怀着十分矛盾的心,翻身下马。他把马拴在一棵多孔的老枫树上,歇脚抽烟。蓬蓬松松的高大枫树,在他头上支撑起一把天然的大伞,他把雨衣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身子靠着树干坐下,伸直了他那只疼痛的伤脚。就在这时,他恍恍惚惚地听见人声,不,那是一支气势雄浑的歌声:
&&&&告别故乡,
&&&&背起行装;
&&&&大雁南飞,
&&&&我们北上。
&&&&再见,亲爱的母亲!
&&&&再见,**广场!
&&&&我们是——
&&&&新中国第一代年轻人!
&&&&建设祖国——
&&&&是我们最大的理想。
&&&&前进!迎着那狂风暴雨!
&&&&前进!踩碎那千里冰霜!
&&&&歌声,震荡着渺无人烟的古老荒原。那一双双在泥浆中跋涉的脚,像一支支笔,谱写着亘古荒原崭新的篇章。
&&&&宋武忘记了脚上伤痛,从老枫树下一跃而起,跳上黑马冲进雨幕,朝歌声响起的地方冲去。当他看见垦荒队在雨中高擎着的红旗,和红旗下的这支铁流时,不自禁地高喊起来:
&&&&“卢华——”
&&&&队伍中有了反响。“你是谁?”
&&&&“我——宋武来接你们了!”
&&&&“县委书记来了。”卢华在雨幕中分辨出那匹马,用劲摇晃着那面鲜红的旗帜喊道,“宋武同志接我们来了。”
&&&&“同志们!辛苦啦!”宋武骑马飞奔过去。
&&&&“宋武同志辛苦啦!”垦荒队员们向县委书记问候。
&&&&这匹马和这支队伍的距离在迅速缩短,垦荒队员们已经能清楚的看见宋武脸上的黑胡茬了。就在这个时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生了:宋武只顾早一点和这些青年人握手,两眼没有注意选择道路;而那匹野性未驯的儿马,又不像老马那样识途,它一脚迈进了草原上的“大酱缸”。儿马凭着狂力,猛然腾空一跃,从泥沼里蹦了出来;宋武毫无精神准备,一下被摔进泥粥当中,稀泥一下陷到肚脐,很快又淹没到胸部,泥潭之外只留下宋武向上伸着的双手,和那张国字形的方脸。
&&&&女垦荒兵惊叫起来。
&&&&卢华、贺志彪、马俊友、迟大冰。都甩掉雨布包着的行囊,一齐朝泥潭扑了过去。宋武的脸,被淹没到脖子的泥浆憋得青紫,他着急地摇晃着双手,用手势阻止他们走近泥潭。
&&&&“那。”卢华一时没了主意。
&&&&“绳。绳子。”宋武好不容易喊出了一句话。
&&&&对!绳子。垦荒队员们都纷纷解下自己的行李绳,可是那些绳子太细了,只有贺志彪的行李,是用农村辘轳把上的断井绳捆的。他匆匆把这根井绳解了下来,把绳子一头甩进泥潭,看宋武抓住绳索之后,小伙子们像在运动场上进行“拔河”那样,硬是把宋武从“酱缸”中拔了出来。
&&&&“同志们:这个见面礼倒真不错。”宋武张开手臂,让天上的雨冲刷着他的浑身泥浆,他大声地笑着说,“不过这也算歪打正着,叫同志们领教一下北大荒的脾气秉性。”
&&&&“这样的‘大酱缸’多吗?”白黎生第一个问。
&&&&“不多,可也不少。”宋武回答。
&&&&“哎呀,真怕人。”姑娘叶春妮两眼呆呆地望着宋武坠落进去的泥潭。
&&&&“我才不怕呢!”石牛子以小表兄的身份,狠狠瞪了叶春妮一眼,“要怕,干吗当初非要参加垦荒队?”
&&&&叶春妮眼里含着泪,争辩道:“还不许人家说实话啦?‘酱缸’就是可怕嘛!我又没说北大荒可怕。相反,这儿可真美、真美!您看,”叶春妮把手里一束迟谢的野玫瑰,向宋武摇了摇,“它多好看,多好看!”说着,她破涕为笑了。
&&&&“我呀,我才不稀罕这花呀草的哪!”石牛子又横出一杠子。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骑的那匹马。”
&&&&“马?”
&&&&“我爸爸在北京是捏泥人的手艺人。我从小就玩涂着油彩的泥马。那玩艺儿,不经磕碰,这匹马倒真带劲。”石牛子神往地说。
&&&&“同志们!咱们别在这儿淋雨了。”宋武把马缰塞在石牛子手里,拍拍他的头顶说,“你把它牵上。你们垦荒队有九匹马哩,有一匹母马,八匹儿马蛋子,将来叫你们骑个够。”
&&&&“是。”石牛子接过马缰欣喜地说。
&&&&“小姑娘,你骑上。”
&&&&“不,不,不。”叶春妮脸红了。
&&&&宋武双手向上一托,把叶春妮托在了马背上。他扭回头来,问卢华说:“刚才这支歌儿,是谁编的?”
&&&&“白黎生。”
&&&&“他在哪儿?”
&&&&“我在这儿。”白黎生流露出得意的神色,欣然地朝俞秋兰瞟了一眼。
&&&&“编得真不错嘛!”宋武望着在风雨中也不失翩翩风度的白黎生,高兴地说,“这支歌使我想起了在‘抗联’唱的歌,‘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来,你带个头,咱们唱着歌往你们的新家——青年屯进。”
&&&&雨,还在下着。
&&&&风,还在刮着。
&&&&垦荒队员们只顾兴奋地唱着,没有人现宋武那只脚在滴血。
&&&&俞秋兰怎么也没想到:白黎生会真的来到了荒地。
&&&&深夜,秋风摇撼着帐篷,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五号帐篷里的姑娘,都因几天的疲累而睡得非常香甜。惟独俞秋兰难以入睡,她给小春妮掩了掩被角,披着垦荒队员草黄色的棉袄,半坐在被窝里,对着帐篷支柱上那盏马灯默默地出神。
&&&&她难于理解,那个身材矮小、幽默豁达的团中央书记,为什么批准这个公子哥儿到荒地来开荒。几天以来,她从垦荒队员的眼睛里,已经敏锐地现了异样的目光,似乎所有的小伙和姑娘,都知道白黎生到北国边陲来,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队长卢华,都含蓄地暗示过她,要她能给白黎生一点光热——真是活见鬼!
&&&&马灯的灯光,随着帐篷在夜风中的摇晃,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就像大海里一条带舱的轮船,载着俞秋兰这颗苦涩的心,在浪峰和浪谷中起伏着。她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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