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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外公和外婆
听母亲讲述家史的时候,常常说起一个叫“牧场”的地方。不过,长这么大我都没去过这个出生之地。离“牧场”四五公里,有个叫“圳华”的小村子,外婆家就在这里。可能是因为家里有五个小孩,爸爸妈妈带不过来,所以我很小就被送到外婆家养,直到六岁以后才回家。
不过,据说我倒也不难带。孩提时候,我就是乖乖的,不哭也不闹,成天呆呆的。这倒省了不少事。在门后面有个深不足半米的土坑,大人们常常把我放里面,然后就可以忙活别的事了。以后我重游旧地,很难想象这个小土坑会跟自己有如此深的关连。
就像小说里常常写的那样,外婆家照例是在农村,而且是比较偏僻的那种。
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在外婆家的日子是美好的。天天去山上放牛,晚上躺在屋外的大青条石上,看壁虎大开杀戒。当然,农活也是要干的,只不过大人在田里挥汗如雨的时候,小孩却可以下池塘捞菱角--但是要小心水蛭,这东西简直无孔不入。
虽然我是外婆养大的,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留下多少关于外婆的记忆。事实上,我简直有些怕她。
印象中外婆脾气不怎么好,也许这是她跟外公分居的一个原因。外公和外婆两个,我感情上是偏向外公的,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在外公家吃很好吃的咸菜白粥,还有熟透了的三华李。后来才知道,外公在外面有女人,才导致了家庭冲突。这真是超乎我想象。从小到大,我印象中外公就是一个沉默少言、特别土的农村老人。
故事里外婆常常给孩子讲故事的。我的外婆却整天在忙活,很少讲话,当然更不用说给我讲故事了。不过她倒没怎么对我凶,只有一次,我去河里玩水,不小心把凉鞋丢了,结果她从河边一路把我打回家。事后想来,她每次拿黄豆换豆腐时都要计较半天,现在丢了一对鞋子,够买几斤豆腐的,也难怪她大为光火。
这顿惩戒并没有使我改掉戏水的习惯,后来有一次,我游进了深水处,突然发觉脚怎么样都触不到实处了,不由得拼命挣扎。喝了一肚子水之后,不知怎样居然上岸了。那是我第一次与死神近距离接触。
后来还有几次类似的经历。小孩子是不怕死神的。而老人已经不用怕了。读高三时,外公过老了;家里因为我在准备高考,就没有告诉我。一年后我到了东北读书,这时外婆过老了,我更没法回去。只是后来听说,他们当时是很安详的。
在我的记忆里,大姨也是这样去的。当时我只有三四岁,有一晚不知为什么我被安排到大姨家睡(就在隔壁),我记得很清楚,我看见了大姨穿着白色衣服从天上下来,我从来没看见她这么美。后来我知道大姨是当晚去的,再后来,我还知道大姨原来是跳神的,死前已经疯了好几年了。可是我印象里她对我是很好的。
说来惭愧,我至今没有给他们上过坟。事实上,读大学那几年,我根本很少想起家里的人。等我也将有自己的儿女时,我才想去看他们,而这时整个圳华几乎都变样了,听说是要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其实不外是村干部以此为名,用低价征地,再高价卖出去。
我到山上的时候,还听到一种灰色的鸟(应该是杜鹃吧),叫起来怪怪的,记得不知道是外婆还是外公告诉过我,这是一对农村夫妻变的,他们好吃懒做,所以上天罚他们变成鸟,天天叫着“耕--田--耕--谷--没--米--煮--粥” (要用我们客家话说才像),以提醒大家。小时候只觉得很搞笑,长大后才品出别样的味道。
外公和外婆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农民,而且外婆根本就是捡来的,外婆连自己的家乡和父母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们也就这样去了,只有他们的血脉留了下来。
外公外婆的血脉--也就是我的母亲,如今也常常在念叨着买福地的事情了。她说一定不能把她葬在荒山野岭,要放在城里的墓园,因为她爱红火热闹。虽然我觉得她的想法很难理解,不过有一天我也许会这么想的,总有一天我也会老去,而我的宝宝会把我的血脉和思想的薪火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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