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经济发展进入了 为什么人们的幸腥床簧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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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7-06-13 09:56
阿木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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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奇迹?奇迹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最后发生了。奇迹就是种下了梨树而
结出来的全是西瓜,奇迹就是投下水的是鳗苗而捞上来的全是兔子。消息立即被传
开了。一顿饭的工夫村里人都听说了,梅香在城里给阿木“说”了一个未婚妻,姓
林,名瑶,二十七岁。村里人不信。林瑶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名字,电视剧里常有,
通常都是总经理的文秘或卡拉OK大奖赛三等奖的获得者。有这样美妙姓名的女人居
然肯嫁给阿木,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然而,事情是真的。梅香证实了这
一点。梅香逢人就说,阿木和林瑶“真的是一见钟情”。
  阿木有一颗极大的脑袋,方方的,阿木还有一副称得上浓眉大眼的好模样,只
可惜两眼间的距离大了一些,与人说话的时间一长,两眼里的目光就做不了主了,
兀自散了开来。阿木在大部分情况显得很安静,不论是上树还是下地,阿木都把他
的双唇闭得紧紧的,动作迅猛而粗枝大叶。没事的时候阿木喜欢钻到人堆里头,两
只大耳朵一左一右地支楞在那儿,静静地听,似乎又没听。不过阿木的脾气有些大,
总是突发性的,事先没有一点预兆。谁也不知道哪句话会得罪阿木的哪根筋。大伙
儿笑得好好的,阿木突然就站起身,气呼呼地甩开大伙儿,一个人走掉。生气之后
的阿木走到哪里哪里无风就是三层浪,不是鸡飞,就是狗跳。阿木有一身好肉,当
然也就有一身的好力气。阿木最大的快乐就是别人夸他有力气,不管哪里有什么粗
活儿,只要有人喊一声“阿木”,阿木一定会像回声那样出现在你的面前。干完了,
你一定要说一声“阿木真有力气”,阿木听了这话就会不停地噘他的嘴巴,搓着他
的大手十分开心地走开。你要是不说就会很麻烦,用不了多久全村的鸡狗就会窜出
来,一起替阿木打抱不平。
  最能证明好消息的还是阿木他自己。返村之后阿木一个人坐在天井的大门口,
一声不吭。但他的嘴唇不停地往外噘,这是阿木喜上心头之后最直观的生理反应。
对于一般人来说,心里有了喜事一张大嘴巴就要咧得好大。还嘿嘿嘿嘿的。可是阿
木不。阿木一点声息都没有,就会噘嘴唇,迅速极了。熟悉阿木的人都说,阿木噘
嘴唇其实是在忍。阿木要是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可是喜事来临的时候,阿木却
  这刻阿木正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天井的四周一片安详,都有些冷清了。阿木家
的天井平时可不是这样的,这里经常是村子里最快乐的地方。傍晚时分村子里的人
都喜欢围在阿木家的天井四周,你不知道天井里头会传出怎样好玩的笑话来。依照
常规,阿木只要在外面一发脾气,到家之后一台综艺大观其实也就开始了。要命的
是,阿木在外面发脾气的次数特别多,因为阿木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
  花狗和明亮他们几个一闲下来就喜欢聚在巷口说笑。花狗和明亮他们在城里头
打过工,见得多,识得广,根本不会把阿木放在眼里。阿木挤在他们中间完全是长
江里面撒泡尿,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但是花狗和明亮他们聊完了之后都要把话题
引到阿木和梅香的身上。梅香是村长的老婆,一个小村长十多岁的镇里女人。花狗
就问了:“阿木,这几天想梅香了没有?”阿木极其认真地说:“想了。”明亮又
问:“哪儿想了呢?”阿木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的脚丫,
不能断定自己是哪儿“想了”。明亮说:“想不想睡梅香?”阿木说:“想睡。”
花狗再问:“知不知道怎么睡?”这一回阿木被彻底难住了。于是有人就把阿木拖
到梅香上午站过的地方,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梅香的身影,让阿木从裤裆里掏出
东西,对着梅香的影子撒尿。花狗问:“知不知道怎么睡?”阿木说:“知道了。”
“说说看?”阿木说:“对着她尿。”
  大伙儿便是一阵狂笑。阿木并不会说笑话,只会实话实说,但他的大实话大部
分都能达到赵本山的喜剧效果。许多人都知道自己的老婆曾经被村长睡过,他们在
床上也时常恶向胆边生,勇猛无畏地把自己的老婆想象成梅香,但“睡梅香”这样
的大话绝对说不出口。大伙儿听了阿木的话笑得也就分外地畅快。他们把阿木称作
“村里的赵本山”。可是阿木这个农民的儿子就不会像赵本山那样,反复强调自己
是“农民的儿子”,所以阿木不可能是赵本山,只能是“村里的”小品艺术家。
  如果花狗这时候要求阿木和梅香“再睡一回”,阿木离发脾气就不远了。刚刚
尿完的人说什么也尿不出来的。你一催,阿木便急,离得很开的大眼睛里头就会冒
出很焦急的光芒,左眼的光芒和右眼的光芒也不聚集。阿木憋着一口气,恶狠狠地
说:“尿你妈妈×!”撂下这句话阿木掉头就走。
  这一走花狗和明亮他们笑得就更开心了。但他们不会立即散去。他们在等,用
不了多久阿木一定会回家去的。事实往往如此。用不了一根烟,阿木说杀回家就杀
回家了。阿木一脚踹开木门,杀气腾腾地站在天井的中央,闭着眼睛大声喊道:
“我要老婆,给我讨个老婆!”阿木的老爹,一个鳏居的养鸡人,就会皱巴巴地钻
出鸡舍,用那种哀求的声音小声说:“阿木,我也托了不少人了,人家女的不肯哎,
你让我替你讨谁呢?”阿木不理他老子的那一套。阿木扯着嗓子说:“不管,只要
是女的!”
  阿木发了脾气之后每一句话都是相声或小品里的包袱,他说一句围墙外面就要
大笑一阵。即使阿木天天这样说,大伙儿还是天天这样笑。好段子就是这样的,好
演员就是这样的,百听不厌,百看不厌。有阿木在,就有舞台在。只要有了舞台,
村子就一定是快乐的、欢腾的。
  阿木这会儿彻底安静了,阿木家的天井这会儿也彻底安静了。阿木居然要娶一
个叫“林瑶”的女人了。枣你说谁能想得到?只能说,皇帝是假,福气是真。
  阿木的婚事原计划放在开春之后,但是阿木的老爹禁不住阿木的吼叫和天井外
面越来越大的笑声,只能花钱买日子,仓促着办。一个大风的日子阿木用一条木船
把林瑶娶回了村庄。村子里所有的人都赶到了石码头。新娘子一下喜船就不同凡响。
林瑶的身段修长而又挺拔,一身红,上身是收腰的红外罩,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而下身则是一条鲜红的裙子。林瑶的模样像一条上等的红金鱼,足以让村子里的人
目瞪口呆。可是没完,因为风大,林瑶戴了一副漆黑的墨镜,而脸上又裹上了一张
雪白的大口罩。林瑶的出场先声夺人。人们痛心地发现,林瑶和阿木的关系绝对是
鲜花和牛粪的关系,绝对是金鱼与茅坑的关系。林瑶迎着冬天的大风款款而行,鲜
红、漆黑、雪白。阿木走在林瑶的身边,合不拢嘴。他那种合不拢嘴的死样子实在
让人气得发疯。难怪天下的美女越来越少了,答案就在眼前,全让阿木这样的疙瘩
娶回家了。
  没有人能看到新娘的脸。但人们一致确认,林瑶的面部绝对有一到三处的致命
伤,诸如独眼、翘天鼻、兔唇,再不就是刀疤。否则没有道理。墨镜和口罩说明了
这个问题。这一点还可以从林瑶的陪嫁上得到解释。除了一只大木箱,林瑶没有陪
嫁。人们的注意力很快从林瑶的身上转移到大木箱子上来了。大木箱实在是太沉了,
它几乎把四个男人的背脊全压弯了。一路上就有人猜,大木箱子里头究竟是什么?
总不能是黄金吧。花狗决定揭开这个谜。花狗便走上去帮忙。在迎亲的队伍开进天
井的时候,花狗一不小心让门槛绊了一脚,一个趔趄,花狗连人带箱一起摔倒在地
上。大木箱里的东西散了一地枣谜底终于被揭开了。里面全是书。花花绿绿的压塑
封面,全是琼瑶、席娟、席慕蓉,一扎一扎的。林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
蹲在了大木箱的旁边。林瑶摘下墨镜,解开雪白的口罩,用红裙子的下摆把每一本
书都擦了一遍,重新码进了大木箱。热闹的迎亲队伍即刻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目
睹了这个寂静的过程。人们失望地发现,林瑶的面部一切正常。尽管林瑶的脸蛋只
能算中下,可是五官齐整,没有致命伤。村里人痛心不已,两眼里全是冬天的风。
  村里人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事?但是当晚的婚宴上村里人终于松
了一口气。婚宴很隆重,阿木的老爹养了这么多年的鸡,把能花的钱全砸在阿木的
婚宴上了。阿木的老爹借了学校的教室,摆了四十八桌。整个婚宴林瑶和阿木一直
低着头,也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后来有人提议,让新娘和新郎去给媒婆梅香敬酒。
这个当然是必须的,大伙儿一起鼓掌起哄。让村里人松了一口气的事情就是在这个
时候发生的,阿木和林瑶站起了身来。刚走了两步阿木和林瑶却停下脚步了,他们
站在乱哄哄的人缝里,端着酒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先是阿木的嘴唇噘了四下,
林瑶跟上来嘿嘿嘿嘿就笑了四下,然后阿木的嘴唇又噘了四下,后来就是林瑶嘿嘿
嘿嘿地再笑了四下,都把敬酒的事弄忘了。喜宴上突然没有了声息,人们放下筷子,
严重关注着这一对新人。林瑶的表情和笑声一点都收不住,一点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她那种旁若无人的模样简直像在梦游。下午还痛心不已的人们一直盯着林瑶,他们
后来把目光从林瑶的脸上挪了开去,相互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在鼻子里松了一
口气。然而林瑶还在笑,只是没有了声音,内心的满足与幸福使她的脸上出现了无
可挽救的蠢相和痴相,让心肠软的人看了都心酸。阿木的老爹急了,慌忙说:“阿
木,给梅香姐敬酒!”阿木一副没魂的样子,伸出手却去碰林瑶手上的酒杯。这对
新人把媒婆撂在了一边,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自己却喝上了,恩爱得要命。
梅香连忙走上来,用酒杯往阿木和林瑶的杯子上撞了一下,不停地说:“敬过了,
敬过了。”这时候隔壁教室里的客人都围过来了,他们堵在门口与窗前,不说一句
话,默默地凝视林瑶。阿木的老爹转过身来,堆上一脸的笑,招呼说:“大伙儿喝,
大伙儿痛快喝。”
  婚礼之后阿木有些日子不往人堆里钻了,人们注意到,阿木一有空就和林瑶厮
守在天井里头,不是林瑶帮阿木剪指甲,就是阿木帮林瑶梳梳头,恩爱得都不知道
怎么好了。村里的女人们有些不解,她们说:“他们怎么就那么恩爱的呢?”花狗
极其权威地摇了摇头,他以牲口们终日陪伴为例,坚决否定了所谓“恩爱”的说法。
不过阿木不往人堆里钻,花狗和明亮他们总有些怅然若失。村子里显然比过去冷清
了。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不是阿木需要他们,相反,是他们自己需要阿木。阿木
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花狗和明亮不能让生活就这么平庸下去。他们不答应。村里
人也不答应。他们叫过来一个孩子,让孩子去把阿木叫出来,说有要紧的事情“和
他商量”。阿木出来得很晚,他把两只手抄在衣袖里头,站在一大堆的人面前,瓮
声瓮气地问:“什么事?”花狗走上去搂住了阿木的肩膀,拍了几下,却什么也不
说。随后花狗就拿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圆,一条线。花狗严肃起来,说:
“大伙儿静一静,我们开会了。”花狗就着地上的简易图,把乡里修公路的事情对
大伙儿说了。“枣公路到底从哪儿过呢?”花狗的脸上是一筹莫展的样子。花狗看
了看大家,说:“我们得有个意见。”大伙儿都不说话,却一起看着阿木,目光里
全是期待与信任。阿木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高级的礼遇,两只巴掌直搓,两片嘴唇
直噘。花狗递给阿木一根烟,给阿木点上,阿木受宠若惊,都近乎难为情了。花狗
说:“阿木,大伙儿最信得过你,你的话大伙儿都听,你得给大伙儿拿个主意。”
阿木蹲在地上,想了半天,突然说:“那就从我们家门口过吧。”花狗他们相互看
了一眼,一言不发。最后花狗说:“我看可以。”大伙儿就一起跟着说好。阿木再
也没有料到自己把这么重大的事情给决定了,人有些发飘,拔腿就要往回跑,把这
个好消息告诉林瑶。花狗一把把阿木拉住了,关切地问:“林瑶妹妹对你还好吧?”
  “好。”阿木说。
  花狗说:“说说看。”
  阿木低下头,好像在回顾某个幸福的场面,只顾了噘嘴,却笑而不答。花狗一
副不高兴的样子,说:“我们都替你高兴,关心你,连公路都从你们家门口过了,
枣说说嘛阿木。”阿木看了看身后,小声说:“林瑶关照我,不要对别人说的。”
明亮接过话茬儿,说:“林瑶关照你不要对别人说什么?”这一问阿木就开始了沉
默,但又有些忍不住,仰着头,喜滋滋地说:“那你们不要告诉别人。”大伙儿围
着阿木,十分郑重地做了保证。阿木便开始说。可是阿木的叙述过于 嗦,过于枝
蔓,有些摸不着边际。花狗和明亮他们就不停地打断他,把话题往床沿上拉,往枕
头边上拉。阿木的话慢慢就走了正题。阿木像转播体育比赛的实况录像那样开始了
床上的画面解说。听众朋友们不停地用笑声和掌声以资鼓励,这一来阿木的转播就
更来神了。
  阿木的实况转播点缀了多风的冬日,丰富了村里人的精神生活。由于阿木的转
播,阿木和林瑶的新房甚至天井的围墙都变得形同虚设。开放了,透明了,外敞了。
人们关心着他们,传诵着他们的故事。阿木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婚姻生活对村子的
人来说意义是多么的重大。阿木能做的只有一点,不停地在家里忙,再不停地在外
面说。村子里重新出现了生机。
  遗憾当然有。阿木现在再也不发脾气了,这是村里的人十分无奈的事。这一点
使阿木的意义大打折扣。阿木走路的时候如果没有鸡飞与狗跳相伴随,就如同花朵
谢掉了花瓣,狐狸失去了尾巴,螃蟹折断了双螯,而孔雀也没有了羽毛。这个不行。
花狗和明亮做了最大的努力,阿木就是不发脾气。真叫人毫无办法。花狗痛心地总
结说:“阿木让那个女人废了。”
  出人意料的是,林瑶出场了。林瑶成功地补偿了阿木留下来的缺憾。人们意外
地发现,在某些方面,林瑶成功地替代了阿木,继承并发展了阿木家天井的观赏性。
根据知情者们透露,林瑶一直把自己安排在一个无限虚妄的世界里,不肯承认自己
是在乡下,嘴边挂着一口半吊子的普通话。她坚持把阿木称作相公,并在堂屋、鸡
舍、茅坑的旁边贴上一些红纸条,写上客厅、马场、洗手间。林瑶的头上永远都要
对称地插上两支绢花、一对蝴蝶或别的什么。而太阳好的日子林瑶就要把她的被褥
捧出来,晒晒太阳。然后拿上一只小板凳,坐到被褥的旁边,顶着一颗大太阳,手
里捧着厚厚的一本书。中午的太阳光线太强了,林瑶便把她的墨镜掏出来,戴上,
认真地研读,如痴如醉。阿木家的天井门口经常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一些人,他们并
不跨过门槛,隔着一些距离打量着林瑶,她那副古怪、沉迷、恍惚而又痴醉的样子
实在有点好笑。林瑶不看他们,绝对置身于无人之境。林瑶的样子虽然有些滑稽,
但她是瞧不起一般的人的。学校里的老师们听说了林瑶的情状,午饭后正无聊,就
一起过来看看。
  “林小姐,看书哪?”高老师慢腾腾地说。高老师一进门阿木就把晒着的被褥
抱回家了,高老师看在眼里,笑了笑,说:“这个阿木。”高老师说着话,伸出手
便把林瑶手上的书拽过来了,“看的什么书呢?”
  林瑶一把抢过书,泪汪汪地拍着书的封面,说:“这里头全是爱情噢。”
  王老师说:“高老师不要你的爱情,就借你的书看看。”
  高老师笑笑,拿眼睛去找阿木他爹,说:“阿木爹,你们家的马一天下几个蛋
  阿木的老爹堆上笑,说:“孩子玩玩的,闲着无聊,孩子写着玩玩的。”
  高老师拍了拍阿木的头,亲切地说:“阿木啊。”
  林瑶走上去,拉开高老师的手,脸上有些不高兴。
  高老师笑起来,背上手,说:“我是阿木的老师,我总共教过五年的一年级,
有四年就是教阿木的来。”
  老师们一阵笑,阿木的老爹已经掏出香烟来了,一个人发了一支。
  高老师埋着脑袋,从阿木老爹的巴掌心里点了烟,很缓慢地吐出来,说:“阿
木啊,还是你有福气啊。娶到了太太。蛮好的。蛮不错的。爱看书。太太的身材蛮
不错的。”
  林瑶一听到高老师夸奖自己的身材就来神了,身材是林瑶最得意的一件事。林
瑶挤到高老师的身边,眨巴着眼睛说:“我袅娜哎。”
  老师们的一阵大笑在一秒钟之后突然爆发出来了。看得出,他们想忍,但是没
能忍住。迟到而又会心的大笑是分外令人开心的。阿木的老爹没有能听懂林瑶的话,
但是,他从老师的笑声和体态上看出儿媳的丑态种种。阿木的老爹转过脸,命令阿
木说:“阿木,还不给老师们倒水?”
  老师们笑得都直不起身子,他们弓着背脊,对着阿木直摆手。他们弯着腰,擦
着眼窝里的泪水,退出了天井。这是村里的老师最快乐的一天。他们把“袅娜”带
回了学校,而当天下午“袅娜”这两个字就在村子里纷扬起来了,像不期而然的大
雪,眨眼的工夫便覆盖了全村。“袅娜”声此起彼伏。村里人不仅成功地把那两个
古怪的发音变成了娱乐,还把它们当成了咒语与禁忌。两个星期之后,当两个女教
师在校长室里吵架的时候,她们就是把“袅娜”作为屎盆子扣到对方的头上的,一
  “枣都怕了你了!告诉你,你再袅娜我都掐得死你!”
  另一个不甘示弱,立即回敬说:
  “枣你袅娜!你们全班袅娜,你们一家子袅娜!”
  林瑶的灾难其实从花狗进镇的那天就开始了。四五天之后,花狗回到了村上。
花狗把他的挂桨机船靠泊在阿木家门前的石码头上,许多人在巷子的那头远远地看
到了花狗。花狗叼着烟,正从石码头上一级一级地爬上来。人们对花狗在这个时候
出现表示出了极大的热忱,因为林瑶正站在码头上。众所周知,林瑶傲慢得厉害,
除了阿木,几乎不把村子里的人放在眼里。花狗好几次在半道上截住林瑶,拿林瑶
搞搞笑,效果都十分的不理想。花狗是村子里著名的智多星,可是不管花狗如何在
林瑶的面前巧舌如簧,林瑶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等花狗说完,林瑶的鼻孔里就
对称地喷出两股冷气,一副看他不起的样子,转过身哼着小曲走掉。花狗当然想争
回这份脸面,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人们远远地看见花狗爬到岸上来了,慢慢
走近了林瑶。许多人都看见花狗站到了林瑶的面前,把烟头丢在地上,踩上一只脚,
在地上 NE573 了几下。出人意料的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人们都以为林瑶
会傲气十足地调过脸去,像头顶上的两只蝴蝶那样飘然而去的。可是没有。花狗的
嘴巴刚动了两下,林瑶的身体就像过电了一样怔在了那里,两只肩头急速地耸了一
下。最让人吃惊的景象终于发生了。林瑶抱住头,撒腿就跑。林瑶逃跑的样子绝对
称得上慌不择路,她居然没有看清自家大门的正确位置,一头撞在了围墙上。她那
种慌不择路的模样像一只误入了教室的麻雀,为了逃命,不顾一切地往玻璃上撞。
  花狗站在原处,没动,重新点了一根烟,微笑着走向了人群。大伙儿围上去,
问:“花狗你使了什么魔法,怎么三言两语就把林瑶摆平了?”花狗一个人先笑了
一会儿,伸出一只拳头,把大拇指和小拇指翘出来,说:“什么三言两语,六个字,
就六个字,我就把她打发了。枣傲什么傲?这下看她傲。”花狗长长地“嗨”了一
声,说:“还城里的呢,还林瑶呢,猪屁!和梅香一样,镇上的,箍桶匠鼻涕虎的
三女儿,许扣子。什么林瑶?全是她自己瞎编的。枣撒谎的时候倒不呆。刚才一见
面,我只说了六个字,鼻涕虎,许扣子,呆掉了,路都不认识了。傲什么傲?这下
看她傲!”
  整个村子如梦方醒,人们表现出了应有的愤怒,许扣子说什么也不该欺骗乡里
乡亲的。就连小学里的学生们都表达了他们诚实的热情,他们在放学的路上围在了
阿木家的天井四周,用他们脆亮的童声齐声高叫:“鼻涕虎,许扣子!鼻涕虎,许
扣子!”他们只能这样。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临近春节,人们在镇上赶集的时候听到了一则好玩的事情,当然是关于许扣子
的。现在,村子里的人在赶集的时候又多了一分趣味了,打听打听许扣子的过去,
摸一摸许扣子的底。许扣子好玩的事情实在是多。根据许扣子的邻居说,许扣子蛮
有意思的,都这个岁数了,天冷了还在被褥上画地图的。“画地图”是一个有趣的
说法,其实也就是尿床。
  许扣子尿床的事理所当然被带回了村庄,可是大伙儿并没有太当回事。事情当
然是好玩的,不过发生在许扣子的身上,说到底也就顺理成章了,也就正常了。
  没有想到阿木在这个问题上死了心眼。谁能想得到呢,否则也不会发生那么大
的事。那一天其实很平常。中午过后,花狗从阿木的天井旁边经过,阿木正在天井
里头晒太阳。花狗看见阿木,说:“阿木啊,太阳这么好,还不把被褥拿出来晒晒?”
花狗其实是好心,正像花狗所说的那样,要不然,阿木在“夜里头又要湿漉漉的了”。
阿木听了花狗的话,站在天井的正中央愣了老半天。阿木红着脸,小声说:“没有。”
花狗说:“阿木,你可是从来不说谎的。”阿木闭着眼,大叫一声:“就没有!”
花狗正在笑,突然发现阿木已经不对了。阿木涨得通红的脸膛都紫了,额头上的青
筋和分得很开的眼珠一起暴了出来。花狗看到阿木发过无数次的脾气,从来没当回
事,但阿木这一次绝对有些怕人。花狗怕阿木冲出来,悄悄就走了。走了很远之后
还听见阿木在天井里狂吼“没有”。
  林瑶这时候从卧室里出来了,看见阿木的手上拿了一根扁担,歪着脖子,一边
喘着粗气一边用发了红的眼睛在天井里四处寻找。林瑶不知道自己的相公发生了什
么事,四周又没有人,因而阿木的寻找也就失去了目标。林瑶走上去,说:“相公,
什么没有?”却被阿木一把推到了墙上,又反弹了回来。阿木一点都不知道睡在地
上的林瑶后脑勺已经出血了。他的眼睛还在找。他终于找到家里的鸡窝了。阿木扑
上去,一脚踢烂了栅栏,挥起手里的木棍对着老爹的几百只母鸡下起了杀手。几百
只母鸡受惊而起,连跑带飞,争先恐后。它们冲进了天井,满天井炸开了母鸡们的
翅膀,鸡毛和母鸡的叫声四处纷飞。阿木对着漫飞的鸡毛尖声喊道:“没有!没有!
就没有!”
 旋转以後静静生活/踮起脚尖静静生活/秋天以後静静生活 
 电影散场静静生活/路灯点亮静静生活/雷雨过後静静生活/不过问谁 
 谁打破周围的沉默/谁决定话题的轮廓/谁穿越空旷的沙漠 
 带走火红的日落 
 搬到海边静静生活/浮木漂流静静生活/啤酒泡沫静静生活 
 火箭升空静静生活/地球转动静静生活/不让全世界的习惯陪我放松 
 谁打破周围的沉默/谁决定话题的节奏/谁穿越空旷的沙漠 
 带走灌溉的花朵/迷路的骆驼/在歌曲间奏 
 表演过後短暂问候/搬到海边浮木漂流/潮起潮落啤酒泡沫 
 带走灌溉的花朵/迷路的骆驼/时间的沙漏 &
发表于:07-06-13 09:57
  十二月三十一号下雪真是再好不过了。雪有一种很特殊的调子,它让你产生被
拥抱和被覆盖的感觉,雪还有一种劝导你缅怀的意思,在大雪飘飞的时候,满眼都
是纷乱的,无序的,而雪霁之后,厚厚的积雪给人留下的时常是尘埃落定的直观印
象。雨就做不到这一点。雨总是太匆忙,无意于积累却钟情于流淌。雨永远缺乏那
种雍容安闲的气质。上帝从不干冬行夏令的事。想一想风霜雨雪这个词吧,内中的
次序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元旦前夕的大雪,必然是一年风雨的最后总结。
  现在是1998年最后一个午后。雪花如期来临,它们翩然而至。发哥接到了海口
的长途电话。是阿烦。今年初春和发哥同居了二十六天的白领丽人。阿烦说了几句
祝愿的话,后来就默然无息了。她的口气有些古怪,既像了却尘缘,又像旧情难忘。
发哥后来说:“海口怎么样?还很热的吧?”阿烦懒懒地说:“除了阳光灿烂,还
能怎么样,――南京呢?”发哥顺势转过大班椅,用左手的食指挑起白色百叶窗的
一张叶片,自语说:“好大的雪。”阿烦似乎被南京的大雪拥抱了,覆盖了,说:
“真想看看雪。”发哥歪着嘴,无声地笑。“你呀,”发哥说,“真是越来越小了。”
  打完电话发哥拉起了百叶窗,点上一支烟,把双脚翘到窗台上去,一心一意看
天上的雪。发哥的办公室在二十六楼,雪花看上去就愈发纷扬了。发哥在1998年的
最后一天没有去想他的生意、债务,却追忆起他的女人们来了。然而,她们的面容
像窗外的雪,飘了那么几下,便没了。发哥沿着阿烦向前追溯,一不留神却想到他
的前妻那里去了。发哥是两年半以前和他的妻子离的婚,说起来也还是为了女人。
那时候发哥刚刚暴发,暴发之后发哥最大的愿望就是睡遍天下所有的美人。发哥拿
钱开道,一路风花雪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发哥在家里头蔫,可到了外面却舍得
  能挑千斤担,不挑九百九。当然,婚姻是要紧的,妻子也是要紧的,对于发哥
来说,所有性的幻想首先是数的幻想,男人就这样,都渴望有一笔丰盛的性收藏。
不幸的是,妻子发现了。发哥求饶。妻子说不。发哥恼羞成怒。发哥在恼羞成怒之
中举起了“爱情”这面大旗。婚姻这东西就这样,只要有一方心怀鬼胎,必然会以
“爱情”的名义把天下所有的屎盆子全部扣到对方的头上。发哥刚刚在外面尝到甜
头,决定离。这女人有福不会享,有钱不会花,简直是找死!
  离婚之后发哥不允许自己想起前妻。前妻让他难受。难受什么?是什么让他难
受?发哥不去想。发哥不允许自己去想。一旦发现前妻的面庞在自己的面前摇晃,
发哥就呼女人。女人会带来身体,女人会把发哥带向高潮。
  现在,窗外正下着雪,发哥愣过神,决定到公司的几间办公室里看一看。因为
是新年,发哥提早把公司里的人都放光了,整个公司就流露出人去楼空的寂寥与萧
索。所有的空间都聚集在一起,放大了发哥胸中的空洞。发哥回到自己的大班桌前,
拿起大哥大,打开来,坐下来把玩自己的手机。前些日子这部该死的手机一直响个
不停,到处都是债、债、债,到处都是钱、钱、钱,发哥一气之下就把手机关了。
倒是办公室里清静,没有一个债主能料到发哥在新年来临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办公
室里。发哥把大哥大握在手上,虚空之极,反而希望它能响起来,哪怕是债主。然
而,生意人的年终电话就是这样,来的不想,想的不来。发哥只好用桌上的电话打
自己的手机,然后,再用自己的手机打桌上的电话。这么打了两三个来回,发哥自
己也腻味了,顺了手随随便便就在大哥大上摁了一串号码,听了几声,大哥大竟被
人接通了。――“谁?”电话里说。发哥的脑子里“轰”地就一下,他居然把电话
打到前妻的家里去了。发哥刚想关闭,前妻却又在电话里头说话了,“谁?”发哥
的脑袋一阵发木,就好像前妻正走在他的对面,都看见了。发哥慌忙说:“是我。”
这一开口电话里头可又没有声音了,发哥知道前妻已经听出来了,只好扯了嗓子重
复说:“是我。”
  “我知道。”
  “下雪了。”发哥说。
  “我看得见。”
  电话里又没动静了,发哥咬住下唇的内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慌乱之中发哥
说:“一起吃个饭吧。”这话一出口发哥就后悔了,“吃个饭”现在已经成了发哥
的口头禅,成了“再见”的同意语。发哥打发人的时候从来不说再见,而是说,好
的好的,有空一起“吃个饭”。
  好半天之后前妻终于说:“我家里忙。”
  “算了吧,”发哥说,“我知道你一个人。――一起吃个饭吧。”
  “我不想看到你。”
  “你可以低了头吃。”
  “我不想吃你的饭。”
  “AA制好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元旦了,下雪了,一起吃个饭。”
  前妻彻底不说话了。这一来电话里的寂静就有了犹豫与默许的双重性质。当初
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发哥去电话,前妻不答应,发哥再去,前妻半推半就,发
哥锲而不舍,前妻就不再吱声了,前妻无论做什么都会用她的美好静态标示她的基
本心愿。发哥就希望前妻主动把电话扔了。然而没有。却又不说话。发哥只好一杆
子爬到底,要不然也太难看了。发哥说:“半个小时以后我的车在楼下等你,别让
我等太久,我可不想让邻居们都看见我。”说完这句话发哥就把大哥大扔在了大班
桌上,站起来又点上一根烟,猛吸了一口,一直吸到脚后跟。――这算什么?你说
这叫什么事?发哥挠着头,漫天的大雪简直成了飘飞扰人的头皮屑。
  前妻并不像发哥想象的那么糟糕。前妻留了长发,用一种宁静而又舒缓的步调
走向汽车。前妻的模样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黄昏时分的风和雪包裹了她,她的行
走动态就愈发楚楚动人了。两年半过去了,前妻又精神了,漂亮了。发哥隔着挡风
玻璃,深深吁了一口气。离婚期间前妻的迟钝模样给发哥留下了致命的印象。那是
前妻最昏黑的一段日子,发哥的混乱性史和暴戾举动给了前妻一个措手不及,一个
晴空霹雳。发哥在转眼之间一下子就陌生了,成了前妻面前的无底深渊。对前妻来
说,离婚是一记闷棍,你听不见她喊疼,然而,她身上的绝望气息足以抵得上遍体
鳞伤与鲜血淋淋。离婚差不多去了前妻的半条命。她在离婚书上签字的时候通身飘
散的全是黑寡妇的丧气。发哥曾担心会有什么不测,但是好了,现在看来所有的顾
虑都是多余的,所有的不安都是自找的。前妻重又精神了,漂亮了,――精神与漂
亮足以说明女人的一切问题。发哥如释重负,轻松地打了一声车喇叭。当然,前妻
这样地精心打扮,发哥又产生了说不出来路的惶恐与不安。发哥欠过上身,为前妻
推开车门,前妻却走到后排去了。前妻
  没有看发哥,一上车就对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目不转睛,离过婚的女人就这
样,目光多少都有些硬,那是她们过分地陷入自我所留下的后遗症。发哥的双手扶
在方向盘上,对着反光镜打量他的前妻,失神了。直到一个骑摩托的小伙子冲着他
的小汽车不停地摁喇叭,发哥才如梦方醒。发哥打开了汽车的发动机和刮水器,调
过头说:“到金陵饭店的璇宫去吧,我在那儿订了座。”
  雪已经积得很深了,小汽车一开上大街积雪就把节日的灯光与色彩反弹了回来。
发哥说:“开心一点好不好?就当做个梦。”
  璇宫在金陵饭店的顶层,为了迎接新年,璇宫被装饰一新,既是餐厅,又像酒
吧。地面、墙壁、餐具、器皿和桌椅在组合灯的照耀下干干净净地辉煌。璇宫里坐
满了客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新年来临的样子。发哥派头十足,一坐下来就开始花
钱。这些年他习惯于在女人的面前一掷千金。不过,当初他在妻子的面前倒没有这
样过。妻子清贫惯了,到了花钱的地方反有点手足无措,这也是让发哥极不满意的
地方。然而,这个滴酒不沾的女人一反往日的隐忍常态,刚一落坐就要了一杯XO。
发哥笑起来,哪有饭前就喝这个的,发哥转过脸对服务生说:“那就来两怀。”
发哥望着窗外,雪花一落在玻璃上就化了,成了水,脚下的万家灯火呈现出流动与
闪烁的局面,抽象起来了,斑驳起来了。节日本来就是一个抽象的日子,一个斑驳
的日子。发哥点上烟,说:“这些年过得还好吧?”前妻没有接腔,却把杯子里的
酒喝光了,侧过头对服务说:“再来一杯。”发哥愣了一下,笑道:“怎么这么个
喝法?这样容易醉的。”前妻也笑,笑得有些古怪,无声,一下子就笑到头,然后
一点一点地往里收,把嘴唇撮在那几,像吮吸。前妻终于开口和发哥说话了,前妻
说:“梦里头喝,怎么会醉。”
  窗外的风似乎停了,而雪花却越来越大,肥硕的雪花不再纷飞,像舒缓的坠落,
像失去体重的自由落体。雪花是那样的无声无息,成了一种错觉,仿佛落下来的不
是雪花,飘上去的到是自己。雪花是年终之夜的悬浮之路,路上没有现在,只有往
  发哥望着他的前妻,离婚以来发哥第一次这样靠近和仔细地打量他的前妻,前
妻不只是白,而是面无血色。她的额头与眼角布上了细密的皱纹。前妻坐在那儿,
静若秋水,但所有的动作仿佛还牵扯到某一处余痛。寒喧完了,发哥的问话开始步
入正题。发哥说:“找人了没有?”话一出口发哥就吃惊地发现,前妻让他难受的
地方其实不是别的,而是“找人了没有”。只要有一个男人把前妻“找”回去,发
哥仅有的那一分内疚就彻底化解了。有一句歌是怎么唱的?“只要你过的比我好,
一直到老”,发哥就什么事也难不倒,永远在外头搞。发哥这么想着,脑海里头却
蹦出了许多与他狂交滥媾的赤裸女人。发哥觉得面对自己的前妻产生如此淫乱的念
头有点不该,但是,这个念头太顽固、太鲜活,发哥收不住。发哥只好用一口香烟
模糊了前妻的面庞,抓紧时间在脑海里头跟那些女人“搞”。发哥差不多都能感受
到她们讨好的扭动和夸张的喘息了。
  前妻没有回答。这让发哥失望。发哥知道她没有,但是发哥希望得到一个侥幸、
一分惊喜。发哥等了好大一会儿,只好挪开话题。发哥说:“过得还好吧?”发哥
说:“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发哥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前妻,但前妻的脸上
绝对是一片雪地,既没有风吹,又没有草动。发哥难过起来,低下头去只顾了吸烟,
发哥说:“当初真是对不起你。我是臭狗屎。我是个下三烂。”
  前妻说:“我已经平静了。”前妻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脸上开始浮现出酒的
酡红,而目光也就更清冽了,闪现出一种空洞的亮。前妻说:“真的,我已经平静
了。把你忘了。”
  “你该嫁个人的。”发哥说,“你不该这样生活,”发哥说,“你应该多出来
走走,多交一些朋友,别老是把自己闷在家里。”发哥说,“好男人多的是。”发
哥说,“你应该多出来走走,多交一些朋友,别老是把自己闷在家里,――缺钱你
只管说。”
  前妻望着她的前夫,正视着她的前夫,眼里闪现出那种清冽和空洞的亮。前妻
端着酒杯,不声不响地笑。
  发哥瞄了一眼前妻脸上的笑,十分突兀地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发
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抿一口酒,补充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发哥说:“你还是该嫁个人的。”
  “你就别愁眉苦脸了,”前妻说,“你就当在做梦。”
  发哥说:“缺钱你只管说,――你懂我的意思。”
  夜一点一点地深下去,新年在大雪中临近,以雪花的方式无声地降临。发哥的
手机响起来,发哥把手机送到耳边,半躺了上身,极有派头地“喂”了一声。电话
是公司的业务员打来的,请示一件业务上的事。发哥对着前妻欠了一下上身,拿起
大哥大走到入口的那边去了。发哥在入口处背对着墙壁打起了手势,时而耳语,时
而无奈地叹息。他那种样子显然不是接电话,而是在餐厅里对了所有的顾客做年终
总结报告。后来发哥似乎动怒了,政工干部那样对着大哥大训斥说:“你告诉他,
就说是我说的!”电话里头似乎还在嘀咕,发哥显然已经不耐烦了,高声嚷道:
“就这么说吧,我在陪太太吃饭,――就这么说吧,啊,就这么说!”发哥说完这
句话就把大哥大关了,通身洋溢着威震四海的严厉之气。发哥回到座位,一脸的余
怒未消。发哥指着手机对前妻抱怨说:“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对那帮家伙
怎么能手软?你说这生意还怎么做?――总不能什么事都叫我亲自去!”发哥说这
话的时候仿佛这里不是饭店,而是他的卧室或客厅,对面坐着的还是他的妻子。前
妻面无表情,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前妻的表情提醒了发哥,发哥回过头,极不自在
地咬住了下嘴唇的内侧,文不对题地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但是,刚才的错觉并没有让发哥过分尴尬,相反,那一个瞬间生出了一股极为
柔软的意味,像一根羽毛,不着边际地拂过了发哥。发哥怔了好半天,很突然地伸
出手,捂住了前妻的手背上。前妻抽回手,说:“别这样。”前妻瞄了一眼四周,
轻声说:“别这样。”发哥听着前妻的话,意外地伤感了起来,这股伤感没有出处,
莫名其妙,来得却分外凶猛,刹那间居然把发哥笼罩了,发哥兀自摇了一回头,十
分颓唐地端起了酒杯,端详起杯里的酒,发哥沉痛地说:“这酒假。”
  发哥开始后悔当初的鲁莽,为什么就不能小心一点?为什么就让妻子抓住了把
柄?如果妻子还蒙在鼓里,那么,现在家有,女人有,真是里里外外两不误。发哥
的女人现在多得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然而,女人和女人不一样,性和性不一样。
发哥拼命地找女人,固然有猎艳与收藏的意思,但是,发哥一直渴望再一次找回最
初与妻子“在一起”时那种天陷地裂的感受,那种手足无措,那种羞怯,那种从头
到脚的苦痛寻觅,那种絮絮叨叨,那种为无法表达而泪流满面,那种笨拙,那种哪
怕为最小的失误而内疚不已,那种对昵称的热切呼唤,那种以我为主却又毫不利己,
那种用心而细致的钻研,像同窗共读,为新的发现与新的进步而心领神会。――没
有了,发哥像一只轮胎,在一个又一个女人的身躯上疾速奔驰,充了气就泄,泄了
气再充,可女人是夜的颜色,没有尽头。
  发哥用手托住下巴,交替着打量前妻的两只耳垂,XO使它们变红了,透明了,
放出茸茸的光。发哥的眼里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液汁。既像酒,又像泪。既单纯,又
淫荡。既像伤痛,又像渴望。发哥就这么长久地打量,一动不动。发哥到底开口说
话了,尽管说话的声音很低,然而,由于肘部支在桌上,下巴又撑在腕部,他说话
的时候脑袋就往上一顶一顶的,显得非同寻常。发哥说:“到我那里过夜,好不好?”
前妻说:“不。”发哥说:“要不我回家去。”前妻微微一笑,说:“不。”发哥
说:“求求你。”前妻说:“不。”
  雪似乎已经停了,城市一片白亮,仿佛提前来到的黎明。天肯定晴朗了,蓝得
有些过,玻璃一样干净、透明,看一眼都那样的沁人心脾。发哥和前妻都不说话了,
一起看着窗外,中山路上还有许多往来的车辆,它们的尾灯在雪地上斑斓地流淌。
前妻站起身,说:“不早了,我该回了。”发哥眨了几下眼睛,正要说些什么,手
机这时候偏又响了。发哥皱起眉头刚想接,却看见前妻从包里取出了大哥大。前妻
歪着脑袋,把手机贴在耳垂上。前妻听一句,“嗯”一声,再听一句,又“嗯”一
声,脸上是那种幸福而又柔和的样子。前妻说:“在和以前的一个熟人谈点事呢。”
“以前的熟人”一听到这话脸上的样子就不开心了,他在听,有意无意地串起前妻
的电话内容。刨去新年祝愿之外,发哥听得出打电话的人正在西安,后天回来,
“西安”知道南京下雪了,叫前妻多穿些衣服,而前妻让“西安”不要在大街上吃
东西,“别的再说”,过一会儿前妻“会去电话的”。
  发哥掐灭了烟头,追问说:“男的吧?”
  前妻说:“是啊。”
  发哥说:“热乎上了嘛。”
  前妻不答腔了,开始往脖子上系围巾。发哥问:“谁?”
  前妻提起大衣,挂在了肘部,说:“大龙。”
  发哥歪了嘴笑。只笑到一半,发哥就把笑容收住了,“你说谁?”
  前妻说:“大龙。”
  大龙是发哥最密切的哥们,曾经在发哥的公司干过副手,那时候经常在发哥的
家里吃吃喝喝,半年以前才出去另立门户。发哥的脸上严肃起来,厉声说:“什么
时候勾搭上的?――你们搞什么搞?”发哥站起身,用指头点着桌面,宣布了他的
终审判决:“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发哥旁若无人。前妻同样旁若无人,甚至连发哥都不存在了。前妻开始穿大衣,
就像在自家的穿衣镜面前那样,翘着小拇指,慢吞吞地扭大
  衣的纽扣。随着手腕的转动,前妻的手指像风中的植物那样舒展开来了,摇曳
起来了。前妻手指的婀娜模样彻底激怒了发哥,他几乎看见前妻的手指正在大龙赤
裸的后背上水一样忘我地流淌。一股无明火在发哥的胸中“呼”地一下烧着了。发
哥怒不可遏,用拳头擂着桌面,大声吼道:“你可以向任何男人叉开大腿,就是不
许对着大龙!”餐厅里一下子就静下来了,人们侧目而视,继而面面相觑。人们甚
至都能听得见发哥的喘息了。前妻的双手僵在最后一颗纽扣上。目光如冰。整个人
如冰。而后来这块冰却颤抖起来了。前妻拿起剩下的XO,连杯带酒一同扔到发哥的
脸上。由于颤抖,前妻把酒洒在了桌上,而杯子却砸在窗玻璃上去了。玻璃在玻璃
上粉碎,变成清脆的声音四处纷飞。余音在缭绕,企图挣扎到新年。
  发哥追到大厅的时候前妻已经上了出租车了。发哥从金陵饭店出来,站在汉中
路的路口。新年之夜大雪的覆盖真是美哦。大雪把节日的灯光与颜色反弹回来,―
―那种寒气逼人的缤纷,那种空无一人的五彩斑斓。
 旋转以後静静生活/踮起脚尖静静生活/秋天以後静静生活 
 电影散场静静生活/路灯点亮静静生活/雷雨过後静静生活/不过问谁 
 谁打破周围的沉默/谁决定话题的轮廓/谁穿越空旷的沙漠 
 带走火红的日落 
 搬到海边静静生活/浮木漂流静静生活/啤酒泡沫静静生活 
 火箭升空静静生活/地球转动静静生活/不让全世界的习惯陪我放松 
 谁打破周围的沉默/谁决定话题的节奏/谁穿越空旷的沙漠 
 带走灌溉的花朵/迷路的骆驼/在歌曲间奏 
 表演过後短暂问候/搬到海边浮木漂流/潮起潮落啤酒泡沫 
 带走灌溉的花朵/迷路的骆驼/时间的沙漏 &
发表于:07-06-13 09:57
可爱的男人朱厚照
        
&&& 朱厚照也就是著名的武宗皇帝。作为皇帝,他糟糕透了,我们可以把败坏朝政、
生灵涂炭这样的屎盆子扣到他一个人的头上。别的不说,武宗的继承者,明世宗朱
厚 先生就曾经愤怒地指出,武宗“不能尽协于旧章”,朱厚 不说“化悲痛为力
量”,却明白无误地病垢自己的前任,这在中国史上绝对是不同寻常的(改朝换代
另当别论)。
&&& 武宗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是大减价。
&&& 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朱厚照先生很可爱。至少,在我的眼里,朱厚照是可爱
的。在我的印象里头,一个男人做了皇帝就不敢拿自己当人了,一举一动都要弄点
“龙”气,朱厚照或许是唯一的一个不拿“皇帝”当鸟事的皇帝,比方说,他居然
二五兮兮地放弃皇帝的尊号,自封自己为“威武大将军朱寿”。还有更可爱的,1516
年的正旦节,文武百官们一个个穿戴得人模人样,大清早到武宗这边来祝贺,武宗
历来就看不惯这群王八蛋的酸文假醋,就拿他们开涮,让他们干站了一天,到了傍
晚时分才款款而至,散朝已是深夜,文武百官在黑暗中一哄而散,你压着我的屁股,
我拽着你的官服,乱成了一团麻,一锅粥,将军赵郎竟被活活挤死在禁门一侧。你
见过这样好玩的皇帝没有?
&&& 他就是拿朝廷当成了泰坦尼克号。
&&& 我见过朱厚照先生的画像,这个爱胡闹的皇帝眉眼之间一点威仪都没有,他更
像一个歌星,一个球迷,一个综艺节目的主持,一个梨园的票友。如果可能,他或
许会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艺术家,一个出色的小品演员,一个诗人。他最不能做的
就是皇帝。
&&& 一部中国史,说白了,不外乎是“谁做皇帝”的战争史、血腥史、阴谋史。为
了做皇帝,老子可以杀儿子,儿子可以杀老子,哥哥可以杀弟弟,弟弟可以杀哥哥,
狸猫可以换太子,鸣鹿可以变骏马。而一旦皇帝做成,“人”就没有了。皇帝便成
了“龙”,别人则统统是走狗。
&&& 武宗的可恶是皇帝的可恶,而朱厚照的可爱则是男人的可爱,毛病是男人的毛
病,罪恶是男人的罪恶。在奄奄一息的明代,朱厚照给人以精力充沛的印象,给人
以想象力活跃的印象,他的荒唐、轻信、好色、贪玩,使他成为东方古国最出色的
摇滚歌手。他是一个有生气的男人,一个拿自己当人的男人。看看他的业余爱好吧,
骑马、角抵、蹴鞠、博戏、射箭、登山、划船……要是在今天,他从事的多是些奥
林匹克项目呢。
&&& 通常的说法是,武宗坏事就坏事在那群宦官身上。这一点有史为证。武宗的身
边有八个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张永、丘聚、高凤、罗祥,史称
“八党”。有关太监,我们暂且不说。事实是,武宗两岁的时候就被立为皇太子了,
他就此失去了父亲与母亲,终日与其厮混的都是太监。对这样的孩子,我们没有理
由要求他有正常的心智。
&&& 但是,为朝政和百姓想想,让朱厚照这样的男人做皇帝实在是一个错误的事。
虚假也好,伪装也好,皇帝总得讲点理性、章法,皇帝总得静下心来听一听别人的
意见,办一点实事,皇帝总得有那么一点“亏了我一个,幸福千万人”的姿态。但
是朱厚照不来这一套。他玩的就是心跳。过把瘾就死。武宗大帝毁坏了大明帝国的
千秋根基,作为皇上,他罪不可赦,他遭到了后人的千世唾骂,原是活该。
&&& 不过,我还想为朱厚照先生说几句话。
&&& 一个人做成了皇帝,或多或少都伴随着罪孽。然而,朱厚照先生是例外。朱厚
照是先王孝宗皇帝的独子,两岁被立,十五岁登基,一切都是单行线。换句话说,
即使,我是说即使,即使这个后来的顽主怕做皇帝,不肯做皇帝,那也绝对是徒劳
的。他不能不做。这是他的命。皇帝这个浑水他 定了,皇帝这盆浆糊他捣定了。
有什么办法呢?
&&& 所有的大臣只能跪拜在他的面前,把他捧到天上去。所以,朱厚照先生的悲剧
在于,他不得不去他不该去的地方,这和占了茅坑不拉屎、冲了酒坛子撤尿是不一
样的。武宗皇帝的悲剧在于,他的生命不应当那样生动、雄健、英气勃勃,他当皇
上,完全是大明帝国的一次早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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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7-06-13 09:57
永别了,弹弓
       
&&& 从入学到小学毕业,陪伴我的是一把弹弓。那时候,弹弓不仅是我们的玩具,
同时还是我们随身携带的武器。我的弹弓很高级,先说“
&&& 丫“字型弓柄,我选用的是桑树的枝叉,一边是笔直的,而另一侧带有天然的
弧度,握在手里有美不胜受之感。桑树有极好的韧劲,硬铮而又极具弹性,这一来
在瞄准的时候就可以把弹弓的弓柄捏得很靠近,只在中间留下一段很小的距离,这
对提高射击的精确性大有好处。而我的拉簧就更高级了,我的拉簧是赤脚医生那里
用于打吊针的滴管,这种黄色的橡胶皮管有惊人的弹力,射出去的子弹呼呼生风。
而我的子弹不是小石头,我精选了形状上佳的 树果子, 树的果子水分充足,沉
甸甸的,在它击中生猪、耕牛、毛驴或山羊的时候,这些牲畜们会平白无辜地四爪
离地,像乒乓球那样一蹦多高,又一蹦多高。但是,它们的毛皮上不会有外伤,只
有绿色的液汁缓缓地流淌。我那把弹弓绝对是高科技的产物,――所谓高科技,完
全是材料,说得科学一点,就是最合适的材料用在最恰当的地方。
&&& 像我这个岁数的中国人有几个不知道弹弓的呢?在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弹弓
是中国大地上最普及、最常见的少儿玩具与少儿武器。
&&& 在更多的时候,它不是玩具,而仅仅是武器。因为那时的教育是一种仇恨教育、
警惕教育。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警惕,都有仇恨。警惕什么?仇恨什么?我们不
知道。但愈是不知道就愈要教育,愈要培养。
&&& 有警惕与仇恨就必须有武器。全民皆兵,我们也是兵。红小兵没有钢枪,红小
兵就必须有弹弓。我们整天把弹弓揣在口袋里,射击鸟类、家禽、家畜、电线,在
放学回家的路上互相瞄准。
&&& 1984年,在美国的洛杉矶,在二十三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许海峰为我们中国
赢得了第一枚奥运金牌。举国为之欢腾。许海峰是一个搞射击的,众所周知,他出
色的基本功得益于少年时代的弹弓训练。
&&& 弹弓、射击、奥运会、金牌、举国欢腾,这里头有它的内在逻辑。那一年我正
在读大二,我真是羡慕许海峰。如果我们能有机会得到一把枪,凭我们扎实的弹弓
基础,把那枚金牌带回来的绝不可能只是许海峰一个。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枪杆子
里头同样出奥林匹克荣光。
&&& 我没有能成为许海峰,因为我“出事”了。第一件不算太大,――我在百无聊
赖的日子里用弹弓射击了一位农民朋友家的老母鸡。母鸡正在觅食,我躲在墙角,
用一棵 树果子精确无比地击中了它的脑袋,这只老母鸡突然张开了翅膀,斜着头,
围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圆圈不停地打转。我快活疯了,跟着它手舞足蹈了起来。人一
得意就得出事,我被老母鸡的主人当场逮住了,他把我交给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
用一种极其狠毒的方式收拾了我。他命令我写了一分检查书,当着我的同班同学,
站在老母鸡主人的家门口大声宣读。那种羞耻真让我终生难忘。现在想来,从这件
事情上我们至少可以正视三点:一,人之恶,二,羞耻感的被唤起,三,有效的外
&&& 但是,我想说,作为玩具,弹弓实在不能说是一个坏东西。真正的大事出在数
月之后,――事情的起因我可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结果是极其可怕的,当时我正
在教室里头,我用弹弓打坏了黑板上方人物肖像的眼睛。尽管我还是个孩子,然而,
在那个刹那,我懂得了什么叫大祸临头,什么叫魂飞魄散。谢天谢地,我的班主任
王大怡老师取下了画像,同时没有声张。但那种“后怕”伴随了我很久,你只有真
正恐惧过,你才能明白什么叫“后怕”。我扔掉了我的弹弓,再也没有摸过一次。
当一种东西被认定了它的“武器”性之后,即使是玩具,游戏的性质也只能是零。
&&&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我与妻子陪我们的儿子到金鹰去买玩具,在满眼的玩具面
前,我的儿子简直手足无措。他每一次都这样,高兴得像个贼。这是一种幸福的标
志。他的幸福让我幸福。我想起了我的童年与少年。那是一个没有玩具的年代,那
是一个人之恶易于膨胀的年代,那还是一个最容易被恶所威胁的年代。儿童节是一
个多么美好的日子,可我却想起了那把该死的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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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7-06-13 09:58
&&&&&&&&&&&&&&&&&&&&&&&&&&&&&&
  溟池不过是一汪死水,篮球场那么大,岸也不规则,叫溟池还是一九九四年的事。往年的池水一到夏天就臭,许多杂物在里头漂浮,水也成了浅绿色。学校好几次下决心把这里"动一动",一预算事情就放下来了。工会的申主席早就说了,"动"过之后再种上荷花,可以恢复到校史上记录的旧样子。那时候溟池有过一个很风雅的名字,叫荷塘。荷塘时期的学校可不是现在的幼儿师范,而是民国年间声名赫赫的"省二师",即省立第二师范学校。那时候溟池里头长满了荷花,一到夏天莲叶就无穷碧,荷花就别样红,是畅谈革命、憧憬社会主义的
上好背景,要不怎么会有"荷塘"这样的好名字。工会的申主席一直缅怀旧时的红红绿绿,他始终想把溟池的重建也弄出"师范性",使溟池洋溢出春风风人、夏雨雨人的古朴风韵来。
  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一日,晴。东南风三到四级。最低温度十一度。最高温度二十六度。春光明媚,溟池的小桑树底下凭空出现了一只避孕套。发现这只避孕套的是一位男同学,他立住脚,拽了拽身边另一位男同学的衣袖,用下巴指给他看。两个人便站住了,默不作声地看。这种不动声色的凝视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又过来几个同学,三三两两,几秒钟的工夫就是一大片了,幼儿师范学校里一下子就炸开了,春雷一声震天响。
  五分钟过后教导主任赶到现场。双手扒开一道人缝,挤到了桑树底下。在两只易拉罐一堆瓜籽壳和几张卫生纸团旁边,避孕套皱巴巴的,很蔫,散发出沧桑劳累的气息,像刚刚挨了记过处分。教导主任总算处乱不惊,转过身来向半空伸出了两只巴掌,大声说:"散了,散了。"同学们就散了。学校从这一刻起笼罩了一层病态宁静,金童玉女们的眼里闪烁出异样光芒,又惊恐又兴奋。
  当天下午开来了两辆奥迪车,锃亮漆黑。车子停在行政楼的旁边,钻出来一批领导,领导们神色严峻,每一张脸都忧心忡忡。办公室主任迎上去,很悲痛的样子,不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眨巴眼睛,然后欠着身子做出许多手势,表示"请"或"这边来"。
  同学们远远地看见领导在水坑四周信步巡视。穿夹克衫的矮胖领导是一位主要领导,依照人群与他的距离可以判断出来。矮胖领导的夹克衫没有系扣子,两只手背在腰后,两襟的下摆全鼓出来了,矮胖领导看了一圈,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都跟着他跑。矮胖领导后来立住脚,回过头来,很严肃地说:"没有嘛。"办公室主任立即跨上去,汇报说:"处理了。我亲自处理了。"办公室主任觉得说"亲自"有点不妥,马上就重说了一遍,把"亲自"换成了"亲手"。领导点点头,十分肯定地说:"好。"
  现场办公会就是在池边的路面上召开的,领导说,这一次一定要动。再不动就动班子。领导强调说,对某些具体的事情,大家就不要再纠缠了,没有好处。对已经过去的事,宜粗不宜细;对下面的工作,只准细,不许粗。领导用食指点着水坑批示说,一定要把这里,建设成精神文明的窗口。领导放松了语气,拿目光找校长,指示说,预算一下,拟个报告来。在场的领导和被领导都鼓了掌。
  特事特办,说动说动。四十八个小时过后电动水泵把水坑里的臭水抽干了。干底后学校里又闹了一点小轰动,谁也料不到臭坑里居然有鱼。老师和同学们都说"没想到"。大家在一块抓鱼,又有说又有笑,"某些具体的事情"所造成的紧张态势一下就松动了。修理工程开工了,学校随即恢复了常态,正像校领导在学校的喇叭里要求的那样,同学们又把"主要精力"花在"学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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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水坑被修理一新,做了石头河工。水泥沿着石头的缝隙抹出了勾勒,又整齐又变动。四周种了花卉,每隔十五米就设一张水磨石凳。根据教导主任的提议,水坑的西北--东南对角线分别安装了两盏路灯。池内重新贮上自来水,一到晚上路灯的倒影就在池子底下炯炯有神,说不出的幽静与坦荡。
  要不要种荷花?这时候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是顺理成章的。只要有问题,当然就会有赞成派
与反对派,这也是顺理成章的。工会的申主席是荷花派。种荷花没有什么不妥,可以找出一千个相应的理由。但申主席赞成的事,办公室主任就要反对。这就有了反荷花派,有了第三种力量--非荷花派。不种荷花也可以找出相应的一千个理由。几千个理由一对垒,事情便僵住了。但办公室主任最后摊牌了:"再种荷花,挡住了视线,水池边上再出现事情谁负责?"这一巴掌击中了荷花派的天灵盖。荷花派负不起这个责。非荷花派同样负不起这个责。非荷花派很快改变了初衷,立即加入到反荷花派的行列中来。人们看到了办公室主任眼睛里头的严重神情,那里头不仅有"某些具体的事情",甚至还有某些"不具体"的事情。这样的大责任谁负得起来?
  申主席拂袖而去,临走前丢下了句没用的狠话:"我不管了,你们看着办。"
  办公室主任陷在沙发里,开始摆动他的小腿。他的小腿是他的旗帜,一遇上胜利就会在阵地的前沿呼啦啦飘扬。办公室主任说:"不种荷花,也就不能再叫荷塘。集思广益,大家一起想个名字。"有人提议,天鹅湖好,诗情画意。有人说桃花源更好些,听上去雅。但立即就有人反对了,说俗,雅名被用得通常了,比俗的更俗,一个年轻的老师大声说,干脆叫钓鱼台吧。大伙听了便哄笑,主任说:"严肃点!"为了配合表情的严肃,他把嘴抿上了。但抿完之后有一颗门牙还露在外面,就翘起上唇,又抿了一回。
  主任最后请语文组的老师倪老师谈谈。倪老师不拿主意,一上来竟背诵了一段古文,是《庄子》里的《逍遥游》。倪老师从"北溟有鱼"一段背诵到"不知其几千里也"。倪老师解释说,这是学校,造就人才的,人才就是《庄子》里头的鲲鹏,既然鲲鹏来自"北溟",臭水坑当然叫"溟池"最好了。大伙都说切,可以这么定的。但语文组的另一位老师荀老先生突然发话了。他摁掉烟头,笑着说:"怎么能叫'池'呢,古语说,方为池,圆为塘,倪老师不会不知道吧?臭水坑不上规矩,不见方圆,怎么能叫'溟池'?不通。"倪老师一脸尴尬,说:"本来就是打个比喻,是个意思。"荀老师正色说:"这是师范,一字一句讲究的是师范性,马马虎虎那怎么行?"主任接过话,说:"这要什么紧,过去不圆可以叫荷塘,现在不方称作溟池,这不是将错就错?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嘛。就这么定了,叫溟池。"
  接下来就是立碑,立碑是一件大事,谁来书写就成了大问题。自古人因碑传,碑因人传,虽说寥寥数字,好歹也有"立言"的意思,那可是"三不朽"的要义,草率不得的。倪老师的行书不错,但"溟池"的名字是他起的,再让他书写,有点独吞了,摆不平。荀老师有一手好欧字,可是荀老师坚持"不通",不肯命笔。其他能写毛笔字的都知道这点过节,一起不肯"献丑"了。办公室主任当机立断,请电脑打字员在微机上做了"溟池"两个字,圆头体,一身的和气生财,两个字被刻在了石碑上,说不出的别扭。立碑时许多人都说,其实也不错,蛮有新意的。荀老师那天微笑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关上了房门,荀老师才把脸拉下来,对他的妻子说出了四个字:
狗屁不通。
  溟池装上了路灯,装上了石凳,立了碑。溟池的故事全部结束。
  故事的终端一般来说总会出现一些枝杈,植物都是以这种格局生长的,故事就没有理由不这样。
  立碑的当天晚上数学组的白老师敲响了工会申主席的大门。申主席一点都没有料到,溟池的后续故事已经冒出青芽了。申主席给白老师泡了一杯雨前茶,随后一起观看了赵本山的小品。小品很逗人,一有笑料申主席就眯起眼睛,喜滋滋地说:"娘的。"申主席的爱人不喜
欢丈夫当着客人的面说粗话,就提醒他:"老申!"老申分不开神,全神贯注等待赵本山下一个"娘的"。白老师听出女主人的意思,只当不知道,跟着申主席笑,笑一回便说一个"他妈的"。这么一骂申主席的爱人也就不回头说"老申"了。小品播完之后电视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小姐,穿得晶晶亮亮的,戴了一副大耳环。小姐在舞台的中央扎成马步,脑袋像母鸡那样一愣一愣地左右摆动,接下来就唱,唱得太快,听不清,意思是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却不知道怎么花:"哎排骨乌鸡甲鱼海鳗基围虾,还有那四季常绿的菜,可急坏了老太太。"老申关上电视,对白老师说:"就好像老百姓有福不会享了,娘的。"老申的爱人加重了语气说:"老申!"白老师忙说:"谁他妈有福不会享!"
  关上电视申主席和白老师正式开始了聊天,茶不住地进,话不住地出。白老师的思路又严密又跳跃,一会儿工夫就纵横了八万里,上下了五千年。申主席跟着他的话题转,脑子里塞满了全球观念,嘴里吐出来的也全是人类话题。但白老师的这次来访目的却是务实的、具体的,他的话锋一转就切回到现实事务上来了。白老师说:"水池子修好了吧?"申主席还没有回过神,眨巴着眼皮说:"是啊,好了。"白老师说:"水池子空在那儿,可惜了。"申主席以为白老师又要说荷花的事,很大度地敷衍说:"这样也好。"但白老师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可以养鱼嘛。"申主席的表情很有政策性,说:"那怎么可以?"白老师立即抢过话,把准备好的台词往外背:"怎么不可以?鱼又不会坐到石凳上来,能惹上谁?谁还能管得了水底下的事。"申主席耐着性子说:"那里是精神文明的窗口嘛。"白老师笑起来,通情达理地说:"精神文明总不能建设到水下去,鱼吃草,吃蚯蚓,还能吃精神文明?"申主席不敢答应,一下子却也找不到服人的理由,只是说:"那怎么行。那种地方怎么能有商业行为?"白老师看到了好苗头,趁热打铁,赔上笑说:"怎么会是商业行为?养几条鱼自己吃,又不卖的。"申主席不高兴地说:"能省几个钱?传出去还当我们当教师的穷成什么样呢。"白老师极认真地说:"钱倒是小事,那么大的一块水资源,不利用太浪费了。"申主席的爱人插上来一句话,说:"白老师也真是太顶真了,你把鱼苗养进去,你不说,我不说,鱼还能到校长家里去告你?就算告了,你不认账,总不能到鱼身上查指纹。--又能怎么样?"申主席皱上眉头,说:"你掺和什么?"申主席的爱人把两只胳膊抱在怀里,说:"就当我没说。"她把眼神丢到白老师那边,话里有话了:"你也权当没说--权当今天没来。"白老师看到了这个女人目光里头的辅助线,连忙推出两只巴掌,附和道:"我什么也没说,申主席什么也没听见。"便端起茶杯,把话题岔开去了。他夸奖申主席的茶,越夸越觉得水下的茶叶像鱼了,在杯子的底部款款浮动、闲游,栩栩如生呢。
  购买鱼苗和投放鱼苗,进行得相当诡秘,全校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深夜之时,白老师悄悄下了床,没有开灯,只是打开了手电。他把鱼苗从浴缸里捞出来,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塑胶口袋,然后,白老师关上手电,倾听了片刻,打开门出去。
  楼梯的过道一片漆黑,昨天晚上《晚间新闻》过后白老师就关掉了楼道里的所有路灯。天上有月亮,有乌云,月亮的光线十分黯淡,随乌云的位移时隐时现。天上人间无不体现出事态的危险性与残酷性。白老师手提着鱼袋,迅疾地贴墙而行。他的脚上是一双黑色胶底运动鞋,步履无声无息,像一阵风,像机灵的猫科动物。白老师来到池边,他看到了路灯底下自己的身影,有些怕。白老师侦察了一遍,没有动静,立即跑到水边,把鱼袋浸进了池中,鱼袋入水之后白老师松开了手。水溶于水,所有的鱼苗在想像里头四处纷飞,真是如鱼得水呵!但是没有一点声音,这一点很关键。这一点从根本上保证了这次伟大的行动真正做到了人不知、鬼不觉。白老师没有逗留,说撤就撤。到家的时候他的妻子早就坐在客厅里等候他了。这位食堂白案组的女勤杂工压低了声音问:"成了?"
  白老师呼出一口气,说:"成了。"
  白案组女勤杂工杨春妹开始了她的地下工作。地下工作有一种暗处窥视生活的刺激性,让胆小的胆大,胆大的心细。依照杨春妹与白老师的周密部署,杨春妹每天至少往鱼塘,也就是溟池里头投食一次,根据就地取材这个原则,鱼食的主要原料是食堂里的剩饭、剩馒头和新鲜的蔬菜叶。杨春妹是一个热衷于说笑的女人,但鱼苗下了鱼塘之后杨春妹寡言多了。人就是这样,有了自己的事业言行上就庄重起来了,自从杨春妹的心里有了鱼,她的脸上就如同溟池的水面,又周密又亮丽了。
  食堂里鱼饲料很多,怎么把饲料倒下溟池里去,这一点,让白老师和杨春妹头疼了一阵。天黑了是行不通的,天黑了之后隐蔽性是强了,但隐蔽性强可疑性就增大了,平平常常的事情鬼鬼祟祟地去做干什么?这就显得欲盖弥彰。最后是白老师定下了方案,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杨春妹照办了。她在正午时分把大米饭和碎菜叶都堆在案板上,而后撸到围裙的下摆里去,走到池边,撩起下摆,"呼"地一下掀出去。掸一掸。多平常?多隐蔽?屁大的事都称不出三钱,万事难在头,就如同蛇钻老鼠洞,头过得去,身子就过得去。
  当天夜里白老师和杨春妹很愉快地做了一回房事,两个人都舍得花力气。这对穷夫妻终于有了自己的产业了。一切顺利的话年底少说也有几千块。那些闪闪亮亮的鳞片可全是现钱呢!贫贱夫妻百事哀,哀到极处好事来,古人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锦标赛(一)
  水捂得住鱼,但是纸包不住火。工会的阮副主席在暑假里的某一个大热天发现了溟池里的秘密,他透过九百度的近视镜片看到了烟,他敏锐地断定烟的底下可能有火。
  作为学校的一名中层干部,阮副主席在八月十一日这一天担任暑期的总值班。阮副主席从传达室取过当天的日报,来到值班室,把报纸罩在脸上,开始了他的艰苦阅读。阮副主席的眼睛从去年开始步入了老花,这样一来他在阅读的时候只能把近视镜摘下来。但老花归老
花,近视总归还是近视,只好把脑袋埋到报纸里去,目光的长度差不多等同于鼻梁的高度。"鼠目寸光"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的裸眼凸在外面像螃蟹的棍状眼球,伸到眼眶的前部,十分滞缓地左顾右盼。阮副主席看完报纸的头版,差不多用去一个小时。尔后阮副主席戴上了眼镜,在校园里头四处察看。阮副主席特意留心了草长树茂的敏感地带,没有找到易拉罐、瓜籽和粉色卫生纸团。阮副主席最后来到了溟池。阮副主席远远地看见溟池的对面站了一个人,一身白,看不真切。阮副主席提起嗓门客客气气地招呼说:"是谁呀?"这一声招呼惹了麻烦,对岸的白色身影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慌忙掀起围裙往溟池里头倒下一些东西,随后就逃走了。阮副主席认不出那人是谁,但是感觉到了异样。阮副主席绕堤走到对面去,看见水泥池边上散落了一些米粒和切碎的蔬菜叶片。阮副主席蹲下身子,拾起一片菜叶,仔细端详菜叶边沿,看到了相当精细的人为切痕。阮副主席扶了扶眼镜,预感到池水的底部潜藏着一些故事。
  那个逃走的人到底是谁,这是一个问题。
  那个逃走的人是谁?溟池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个悬念在阮副主席的脑海里挂了半个暑期。事情的关键就在申主席知不知道。他要是不知道,阮副主席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若是知道,想从中悄悄捞点腥味,这件事情就必须水落而石出了。阮副主席在半个暑期里想出了两套方案:
一、 先侦察申主席;二、 把水底下的故事全捞上来。当然,申主席住校,而阮副主席不住校,所有的方案只能在九月一日之后才能实施。学校就这样,寒假和暑假先编好故事,一旦开学,所有的故事将悉数登场。
  八月二十九日,即正式开学的前两天,食堂里突然爆发了一场战争。交战的双方是两名女将: 一、 白案组组长杨春妹,二、 白案组临时女工陈阿美。战争开始之前杨春妹正在清理案板。她往案板上洒上水,然后双手握住菜刀,很努力地用刀口在案板上刮面垢。这时候陈阿美进来了,喊了一声"杨姐",杨春妹抬起头,叫了声"阿美"。一切都客客气气的,洋溢出久别重逢的祥和气氛。陈阿美上去接杨春妹手里的活,杨春妹不让,叫阿美先把食堂的旮里旮旯扫一遍。陈阿美很用心地扫出来一大堆脏东西,装进簸箕,出去倒掉,一眨眼的工夫就提了空簸箕回到食堂里来了。杨春妹随便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快?"陈阿美丢下簸箕,随口说:"倒进池子里去了。"杨春妹停下手,口气一下子就严重了,说:"怎么能倒进池子里头,那么脏的东西!"陈阿美笑嘻嘻地说:"谁还管这个,--你以前不也是倒进池子里的嘛。"杨春妹听了这话一下子便失态了,她把菜刀一把拍在案板上,"当"的一声,吓了所有的人一大跳。"谁倒进去了?"杨春妹破口骂道:"瞎了你的眼,谁倒进去了?"陈阿美在了无防范之际遭受到这个突然袭击,有些无措,又叫了一声"杨姐"。这时候走上来几个人,杨春妹回过神来,敛住自己,重新拾起菜刀。陈阿美有些下不了台,僵住一脸的笑,望着来人解释说:"我是看见杨姐倒了,要不我怎么敢?"这句话使得即将好转的态势急转直下。杨春妹提了菜刀冲上来,大声说:"你看见了?我还看见你不要脸呢!--你凭什么一个月多拿十块钱?别以为大伙不知道。"红案组的大肚子康师傅上来说:"杨师傅,能有多大的事,你怎么说这么伤人的话。"杨春妹放下刀,"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有人要帮她,我故意找个话茬试探试探,果然就跳出来了。--姓陈的,你狠,你在这儿脚跟站得稳!我搬不动你的腿,有人搬得动。"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几个女临时工一起绷住笑,她的腿有人"搬得动"可是有一些隐秘出处的。大伙故意不看陈阿美,陈阿美汪了一眼的泪,说不出话,突然大声叫道:"你偷过两条猪大腿!我看见的。"杨春妹不动声色,反而笑了,说:"两条大腿让人偷了,你不清楚,还有谁清楚。"陈阿美大声说:"白老师和你一起偷了,狗屁老师,就是的,狗屁老师,就是的!"
  工会的申主席准备到食堂里要一点色拉油,没有进门便撞上了这场战争。申主席把碗放在窗台上,虎着脸进去,申主席指住杨春妹,厉声说:"你别瞎说,这种话要吃官司的,说这些没影子的气话!"又把指头转移到陈阿美这头,同样厉声说:"说这些没影子的气话!"陈阿美受了委屈,却又无从辩起,这个老实的女人,就会闭上眼睛尖叫:"就是的!"申主席大声喝住,威胁说:"你们这种话都要吃官司的!"申主席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申主席斩钉截铁地自答说:"现在是法律时代!"申主席把"法律时代"的回音留在食堂的墙面上,背了手出去。回头看看窗台上的碗,这时候去取免不了瓜田李下,反正也是食堂的,狠狠心也就作罢了。
  申主席的话威震食堂达一个月之久,只要有人问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那些青年人就会神色庄重地回答:
  现在是法律时代!
锦标赛(二)
  杨春妹与陈阿美的战争很快传播开来了。人们喜爱漫天纷飞的硝烟气味,喜爱大腿与大腿之间的美好传说。阮副主席全听说了。阮副主席对传说历来注重去粗取精,去芜存菁。他开始了调查与研究,观察与思考。他找来了在场者,以"逆推理"这种科学的方法追根溯源。谈话进行了二十分钟。"怎么就吵起来了呢?"阮副主席最后问。
  "阿美往溟池里倒了垃圾,回来就吵起来了。"
  阮副主席的眼镜片立刻像电炉一样一圈一圈放出了光芒。他看清楚了,全清楚了,溟池底下的故事、线索、人物关系在阮副主席的眼前昭然若揭了。
  阮副主席站起身,长吁了一口气,对在场者说:"你去吧,都知道了。"
  在场者看着阮副主席的脸色,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了一句:"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吧?"
  阮副主席摘下眼镜,用前襟的下摆擦擦镜片,眯起眼睛,目光像一团雾。阮副主席很沉痛地说:"很复杂。"
  阮副主席来到工会办公室,申主席正在办公室里清点不锈钢保温茶杯。这是作为教师节的礼物将在九月九日下午发到教职员工的手上去的。申主席实在聪明,他总是能弄到包装精美的伪劣产品,把广大教职员工哄得兴高采烈。教师天生就是穷坯子,买上伪劣产品当然伤心,但是"发"一个则另当别论了。"又不花钱","看看也是好的"。正因为如此,申主席什么权力都可以放,但"送温暖"这个积德聚财的权力不肯丢。正因为有这一层,申主席不允许阮副主席把办公桌搬到工会来。申主席没有专业,而阮副主席是教政治的,所以申主席的办公桌在工会,而阮副主席的办公桌只能在政治教研室。这是申主席的成功处,也是阮副主席的伤心处。
  阮副主席帮申主席清点了茶杯,聊了好半天闲话和淡话。阮副主席选择了最靠近申主席的上好时机,说:"食堂里怎么弄的?听说吵起来了?"申主席听了笑笑说:"女人吵嘴,能骂出什么好听的话,全是七荤八素。"阮副主席的近视眼一直聚在申主席的脸上,注视他脸上的风吹草动。申主席抬起眼,却不接阮副主席的目光,只看他的耳朵。阮副主席便有了一二分。申主席批评杨春妹说:"老白那老婆,也不是东西,今天欺侮他,明天欺侮你,太放肆。"申主席点名道姓骂一个人是不同寻常的,依照常态,他骂谁,便是护了谁。阮副主席心里的数便陡增到七八分了。申主席说:"你怎么看?"他这么一问阮副主席就全有数了,他姓申的和溟池底下的故事血脉相连呢。阮副主席避实就虚,笑着说:"校长都不管,我们管它做什么?"
  时隔两周,阮副主席在学校例会上突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他联系了一家养鱼场,为了迎国庆,工会决定举办"国庆杯"钓鱼锦标赛,有车来校。阮副主席补充说,鱼场老板是他的老同学,人太多不好意思,每个教研室最多两人,比赛只设个人奖不设团体奖,只计单尾数量不计重量,请各工会小组积极准备。
  天下的好消息都有一个共同特征: 有便宜藏在底下。人民教师不轻易讨便宜,但是对那些名目正当的便宜却不肯随手放过。他们要求放宽名额,要求有更多的人投入到迎国庆的伟大行列中去。阮副主席打了四次电话,允诺说:"下一次,下一次。"
  比赛的当天下午队员们拿了自制的渔具,集中在行政楼广场。"车子"一点半来接人,但是一点钟不到所有的队员就站齐了。带了老婆、带了孩子,一位女教师争来了名额,却让给了父亲,为此招来一些非议。
  一点零七分"找老阮"的电话打来了。老阮在教务处的办公室里拿起了黄色的耳机,电话打了很久,所有的老师都听到阮副主席在大声说话,是一种焦虑的电话语言,夹杂了"喂"和"听我说"之类的插入语。阮副主席后来放下了电话,面色严峻。阮副主席来到广场,伤心地说:"老同学的爱人出车祸了。"阮副主席询问大家:"怎么办?"没有人开口,没有人知道怎么办。阮副主席沉思片刻,当机立断:"不能扫各位老师的兴,比赛还是要搞的。"阮副主席大声说:"大家到溟池去玩玩,只要能钓上来一个会动的东西,哪怕是鱼孙子,哪怕是癞蛤蟆,工会都认账。冠军一台应急灯,参赛选手一人一块夏士莲香皂。"大伙遂转悲为喜,一起往溟池去。先把夏士莲拿到手再说。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当天下午。白老师投进去的鱼苗使溟池再一次成为焦点。鱼的雪亮身影在半空划出一道又一道弧线,鲜活而又炫目。围过来许多老师,围过来许多学生。人们喜不自禁,为每一条小鱼而惊呼,而雀跃。鱼不算大,但是取之不尽,钓之不竭。在这样的喜庆气氛里谁也没有留意白老师的表情。他的表情早就成了一条死鱼,十分苍白地漂浮在喜庆之外。钓鱼选手忘记了应急灯和夏士莲。他们一边往鱼篓里装鱼,一边神情庄严地演讲奥林匹克精神:
重要的不是取胜,而在参与。
  当天晚上教工住家楼灯火分外通明了,整幢大楼笼罩了红烧鱼的好闻气味。老师们关上门,很幸福地吃鱼。倪老师晚饭过后完成了一张条幅书法"鱼,我所欲也,青菜,亦我所欲也,二者若能得兼,取鱼而复取青菜者也"。作品不错,一笔一划都有鱼的气韵,水灵活现的。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而老师们就最讲认真。一清早学校的起身铃还没有响,溟池边上的老师们早就坐得整整齐齐了。一共有十三个。他们的样子是一丝不苟的,像给池里的鱼做思想政治工作,劝它们上钩,劝它们只咬自己的钩,咬住了就不放松。这个上午对所有的老师来说都是一次丰收,每个人的收成在一点五公斤不等。倪老师和荀老师坐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幸福目标,他们坐到一起来了。今天清早他们一见面就很客气,倪老师敬了荀老师一支香烟,而荀老师在十分钟之后也回敬了倪老师。他们的脸上都有微笑,眼角的鱼尾纹都起来了,真的像鱼的尾巴在欣喜里头款款游动。荀老师说,取鱼要比吃鱼乐,真的不假。其实钓鱼有什么意思,养性才是真,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要的不就是那么一个意思?倪老师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可。倪老师说,这些日子又犯失眠了,医生再三关照,最好是钓鱼,昨日小试,真的多睡了三个小时。这么说着话教化学的印老师扛着鱼竿打着哈欠过来,随便找个地方插进队伍,倪老师说:"小印老师,难得见你起这么早。"印老师又打了一个哈欠,嘟哝说:"都是我老婆,硬逼我来钓鱼,--你说我山区里长大的,怎么会钓这种东西?"荀老师笑笑,接了话茬说:"早睡早起,总是没有坏处。"印老师昨天夜里和朋友摸了八圈,输了钱,正提不起精神,没料到钓鱼的手气却是一等,钩一下水便是杠后开花。印老师高兴得了不得,大声说:"有意思,和自摸一种感觉。"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说话的工夫印老师的鱼竿子连和了三把,活蹦乱跳地钓上来三条,印老师把鱼摔死了,齐齐地摊在一边,头靠头尾碰尾。一位穿着运动衫的学生刚跑完步,喘着大气走过来看热闹。这位学生看一眼印老师的鱼,说:"池子里的鱼是养的吧,怎么全一样长?"不远处回过一张脸,是这位学生的班主任,班主任厉声说:"马长河,回教室早读去!就你聪明!多话。"这一声呵斥所有的人都听得见。大家都默不作声,很专心地低着头。
  工会申主席打完一套陈式太极拳,来到溟池边上看风景,申主席背着手,面带微笑,往池里吐一口痰,说:"真是靠水吃水啊。"没有人抬头和他说话。申主席独自点一根烟,有点像监考,在考生的身后转悠,再伸出脖子看上几眼。申主席一边走动一边想事情,工会的改选无论如何该提前进行了。姓阮的必须弄走。这一回一定要把姓阮的弄走。这样的人不吃点苦头是不行的。申主席回头看一眼教工宿舍楼,一扇窗户突然就关上了。申主席心里头数一数楼层,是白老师的家。老白这一回是亏了。老白的心里头这一回是十五个教师钓鱼,肯定是七上八下了。
  作为这次钓鱼锦标赛的发起者,阮副主席突然就病倒了,两天没有上班,而整个学校里的老师似乎也病了,没有人对这件事情评论什么,批评什么。以往可不是这样的。校领导心里有数,但是教工不提,他们也就只能不知道。"不知道",事情就好办多了。整座学校笼罩在理性的宁静之中。养鱼的人不敢站出来禁止垂钓,钓鱼的人也就没有必要回避什么。抬头上课,低头吃鱼,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学校如同水一样寂静,老师们全像水下的鱼,叼着香烟畅游过来又畅游过去。香烟从他们的嘴里冒出来,仿佛唇边泛起了一连串的水泡泡,悠悠然呢。
  但是,这天下午事情就闹大了,全校最老实的图书管理员参与到故事里来了,有时候老实人一出现故事反而会往高潮那边跑。
  下午的放学铃声是在四点三十分正点响起来的。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黄温柔在四点三十一分锁上了图书馆的大门。黄温柔脾气很温,说话的声音又柔,老师们都叫他黄温柔。黄温柔遇事总要让三分,吃亏的时候当然多。谁也不曾想到黄温柔这一回胆大得包了天,居然弄来一只渔网,和他的老婆一起来到溟池。黄温柔的肩上挂着网,他的老婆手里提着两塑料桶。他们来到池边,满脸都是杀气。
  早早就有两个老师在水里下了鱼钩。黄温柔谁也不看,一来到池边就开始料理渔网,刚理完,"呼"的一下,纲举目张,渔网在空中张开了一道漂亮的圆圈,一直罩到池的底部去。黄温柔扶了扶眼镜,老渔夫那样十分沉稳地收网,第一网就有收成。黄温柔的老婆把几条鱼捡到水桶里去,微笑着说:"真的有鱼。"黄温柔认真地说:"真的,真的有鱼。"
  年轻的数学教师高老师刚刚打好鱼窝。他在中午才把鱼钩和鱼竿备齐,都向女儿保证了,今天晚上也吃鱼。眼前这样大的打击高老师实在是承受不起的。高老师放下鱼竿,走到黄温柔面前,说:"黄温柔,动静大了点吧?"
  黄温柔的老婆客客气气地说:"高老师,你钓你的,不碍事的。"
  高老师说:"我是不碍事,你碍我的事呢。"
  黄温柔的老婆笑着说:"我们在这儿,你在那儿,怎么就碍着你的事了?"
  高老师说:"一起来玩玩的嘛,怎么真的做起渔民来了,你这样凶猛,鱼哪有心思咬钩?"
  黄温柔的老婆说:"捕鱼就是捕鱼,假斯文做什么--玩玩的,这么多年了怎么现在才来玩玩?你能玩我们家老黄为什么不能玩?"
  高老师双手叉着腰,深叹一口气,说不出话。这时黄温柔的第二网又出水了,黄温柔抓了两条鱼,塞到高老师面前,说:"高老师你拿着,就算你钓的。"
  高老师瞪起眼,大声说:"我要你的鱼做什么?"
  黄温柔说:"拿着吧,我有网,来得快。"
  高老师说:"把溟池搬到你们家冰箱里好了。"
  这时候钓鱼的大军都来齐了。老师们扛着鱼竿,像揭竿而起的农民义军。十几个老师一起围在黄温柔的身边,斜着目光做谴责状。黄温柔的老婆高声喊道:"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他们都有职称,你呢?他们都上课堂,你呢?他们到了寒假都有课时费、年终奖,你呢?--不能什么事都吃亏,撒,给我撒,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全给我捞上来!"
  群男斗不过好女。老师们怒目而视,不过,能做的好像也就是这么多了。他们有职称,能上课堂,年终有课时费,可不能对一个女人太过分了。
  食堂白案组组长杨春妹就是在这个时候杀将出来的。杨春妹一出场便英姿飒爽。杨春妹走上来,不说一句话,提了黄温柔老婆的鱼桶就丢到池子里去。杨春妹说:"老师们钓钓鱼也是为了休息更好地工作,你怎么能这样?--我姓杨的眼里揉不得沙!回家去吧你!"周围的老师们一起鼓起掌。掌声响完了黄温柔的老婆才回过神来。她把双手抱在胸前,平心静气地说:"把鱼还给我。"
  杨春妹说:"你算了,我治不了别人还治不了你?"
  "你还不还?"
  杨春妹抱起胳膊一声冷笑。
  杨春妹还是得意得太早了。黄温柔的老婆可不温柔,低下头对准杨春妹的胸脯就冲了过去。杨春妹倒了身子,栽进了溟池,"咚"的一声,溅起好大一块水花。黄温柔的老婆对准溟池"呸"了一口,拉起黄温柔,对老师们说:"钓吧,谁钓到这条母鱼就归谁。"
  当天晚上校长在电话里听到了事态的最新报告。校长大声骂道:"不像话!哪里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嘛?"校长当即指示,"明天"必须把溟池里的鱼"一网打尽",绝不允许"留有后患"!
  第二天是一个打鱼的日子。溟池里的鱼经过这一天的劫难差不多全部灭绝。鱼的故事暂此打住。溟池的故事告一段落。
  故事过了高潮就会往反处去。溟池几经波折,终于风静浪止了。生活中大事情总是不断地来,一个替代另一个,也是很正常的事。老师们的注意力很快迁移到住房改革上去了。溟池只好闲在那儿,天气好的时候把教学楼的倒影映照出来给大伙看,那些倒影软软绵绵的,像海藻,一直垂悬到很深的地方去。
  不过惦记溟池的人总还是有的。政治组的邢老师就是。邢老师不喜欢赶热闹。邢老师对
付热闹的事情有一个十六字原则:"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困我打,敌退我追"。现在,老师们关心房改,邢老师当机立断: 插手溟池。
  从任何一个角度说,溟池终究是上等的自然资源,养鱼可,种荷亦可;养虾可,植蚌亦可。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必须从法律上得到溟池的所有权。数学组的白老师之所以把事情弄成了一出闹剧,说到底就是没有掌握溟池的命脉。在所有权这个大问题上,白老师的数学精明败给了白老师的农民心态。捞油水和讨便宜是干不成大事的。邢老师有前车之鉴,经过充分可行性论证,向校方递交了一份书面报告。报告称:
他愿意从卫生、管理、维修等诸方面全面负责溟池,在此期间可以相应地成为溟池的使用者,若使用得当,偶有赢利,每年可向校方缴纳红利若干,他人未经许可不得侵犯使用权。
  这依然是捞溟池的油水讨溟池的便宜,但性质就不一样了,一举一动合情合理又合法。说得大一点,这不就是改革么?不就是市场经济投向教育战线的一抹阳光与一缕微笑么?溟池的波涛不就是时代的心律与脉搏么?
  邢老师敲响了学校党支部书记的大门。
  这次谈判邢老师是有备而来的。他从宏观与微观论证了承包管理的外部态势与内部可能;他尽可能地回避"承包之后用溟池养什么"这个要害问题,他"还没有想好","没有想那么细",他只是想"承包管理",和校领导一起把"溟池建设成精神文明,同时也是物质文明的窗口",把溟池建设成"政治教育的第二课堂"。邢老师不急、不躁,没有强烈的取胜欲望。邢老师娓娓而谈,口齿清晰,夹叙夹议,逻辑严密。但是不抒情、不咋唬,不搞字字血与声声泪。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尔后,书记点头了。书记答应在星期三的例会上"郑重地提出这个问题"。邢老师点到即止,不寒暄,不重复,不追忆似水年华,不憧憬光明未来,不枝不蔓,不卑不亢,起身告退。书记送到门口,关上门。书记关上门之后开始回味邢老师的话,喟然长叹:"人才,新型的管理人才。"
  溟池的"承包管理"在星期三的例会上得到了全面肯定。书记意犹未尽,又在周五的教职工大会上全面介绍了邢老师的承包方案,书记说,不仅是溟池,行政楼、教学楼、食堂、体育馆、音乐楼、美术楼都欢迎广大教职工全方位地进行承包管理。
  白老师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叼着烟,很突然地大声说:"说了那么多,我看就是一句话,自己养鱼,不让别人钓!"
  大伙便哄笑。
  邢老师站起身,也笑。邢老师说:"有这个意思,但也不全是。机会均等,溟池现在归谁还说不上呢,大家都可以投标嘛。"
  白老师取下香烟,说:"你出多少?"
  邢老师瞟了一眼书记,书记有些茫然,至今为止,他们并没讨论价格问题。邢老师很平静地一口报出了价格:"两百。"
  "我两百二。"白老师说。
  "两百四十七。"邢老师不急不慢地说,一副很在行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会报出这么一个古怪的数字来。教政治的就是比教数学的更会玩数字。
  白老师往前排看了看,他的老婆正坐在第四排的偏左部位。白老师有点犹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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