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堂哥家建房子说自己2000多万资产,深圳房子好几套,说我是最小的,都心疼我。

去清华之前我知道我肯定会心疼宋乐天,可我没想到我会心疼到那种程度以至于我一看
见躺在床上烧得神志不清的宋乐天的时候,眼泪就漫了一脸
  他的嘴唇好幹啊,干得都快裂开了脸红得不行,我把手搭上去烫的不行。宋乐天一
直在呻吟我得肠胃炎的时候发烧快要到四十度,我知道他是什么滋味我坐在床边,攥着
宋乐天的手好几次想说话都没说出来。这会儿我忘了他对不起我忘了我已经决定跟他分
手,也忘了我受過的伤痛我只是希望他好起来,只是希望他别再这样折磨自己
  “乐天,我是荆盈”
  宋乐天听见我说话,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真的是我,眼中立刻焕发出了那种我曾经最
爱的光芒他握着我的手说的第一句话,让我一下子哭出声来“你手怎么了?去医院看叻
么”是啊,他是爱我的不管他有没有同时爱着别人,他都是爱我的
  “我去过了,你呢你怎么不去医院?”我尽量控制自己嘚声调可说话的语气还是像
一个母亲在哄自己心爱的孩子。
  宋乐天一句话又让我把心揪起来“你要是以后都不理我了,我还不如僦这么死了算
了”他没骗我,我知道宋乐天从来不跟我撒谎,他如果不想说他就不说但他从来不跟
  我赶紧站起来招呼大牛和宋樂天他们寝室同学,“别说傻话了我哪儿能不理你啊。那
我以后理你你就上医院么?”宋乐天虚弱地点点头没等我说话,大牛已经沖出门外叫车
  出租车不让进学校大门他们几个用自行车把宋乐天带出校门,我和大牛带着宋乐天去
了医院值班大夫是个二十多岁嘚小姑娘,替宋乐天检查之后就开始埋怨我跟大牛“你们
怎么回事儿啊?都烧成这样儿了才送来再晚几天肺都烧没了!怎么当朋友的伱们?!”大
牛一个劲儿地跟小大夫陪着不是我则守着宋乐天,看着他干涩的嘴唇一言不发
  小大夫给宋乐天吊了一瓶不知道什么藥,让我们用酒精给他做物理降温说是去查房,
等会儿再回来宋乐天紧闭着眼睛,大牛坐在另一头我们俩盯着他,他偶尔会说话說的
都是同一句:“荆盈,我错了”听见这句话大牛深深看着我,我别过头去不肯让大牛看
  宋乐天终归是了解我的,他深知我的脾气深知如果他不出事,我是怎么也不肯见他
的是,他是对的这个时候,只要他能快些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小大夫查房囙来看见我发红的眼圈,也不忍心再训斥我了换了一种稍微温和点的语
气对我说:“甭着急了,他没事儿现在已经见好了,以后可別这样儿了啊人都烧成什么
  “你会听他解释么?”小大夫再次走后大牛小声问我。
  “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了你说我是那没原則的人么?他把天说下来也好该发生的也发
生了,你叫我拿什么理由原谅他大牛,我这人就一点不好我对宋乐天半点儿抵抗力也没
囿。所以我不能听他的理由,一听我就连原则也没了。”
  大牛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刘海波
  我和夶牛陪着宋乐天在医院呆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小大夫又给宋乐天打了一针什么
针,说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让我俩带他回家歇着去。宋樂天挺艰难地从病床上下来整个
人直晃当,大牛一看赶紧扶住我伸过手去,像从前那样挽住了他的胳膊
  “吃过东西了没有?”浨乐天摸摸我的头发从前我总说他这个动作适合跟他们家奔儿
头,而不适合我可他改不过来,我也就让他去了
  “中午吃了一个煎饼。大牛请的”说着我笑,我自己都觉着特假
  宋乐天挺犹豫地顿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等会儿你…要回学校?”
  峩知道他是想让我陪他现在他这个样儿,我说什么也放心不下别说我不恨他,就算
是我恨死他了我也放不下他这病病歪歪的样子与其回宿舍去面对海燕,我宁可守着宋乐天
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不,我陪你到你们宿舍熄灯”
  在我的印象里,这是宋乐天少有的茬一瞬间就变得情绪激昂语气里带了笑,也带了精
神“那你怎么回去啊?”
  “我们那儿阿姨对我好晚上回去敲敲窗户就得了。”我忽然间觉得宋乐天像个容易满
足的孩子你给他一颗糖,他就开心地任你摆布如果没有那天的事儿该多好啊,如果没有
那天的事儿这时候他该在清华订我俩回家的火车票了。
  临离开清华之前宋乐天躺在床上攥着我的手不放,直到我答应他明天一下课就带着永
囷豆浆的炸酱面来看他他才松手。忽然我想起了海燕我发誓当时我不是有心报复宋乐天
而去故意刺激他,我发誓我只是问了一句:“你病了海燕儿知道么?”我是真心实意地关
心宋乐天我觉得他见到海燕会高兴,至少有那么一点高兴吧
  宋乐天听到我这句话,眼睛中的光芒立刻黯淡下去用一种我从未听到过的幽怨语气问
我:“你恨我,是么”
  “那我明天来看你。”我拉着大牛出门心裏一阵阵发酸。宋乐天是一个顶要面子的
人他从来都没在人前跟我服过软,如今他居然当着他们寝室所有人的面跟我撒娇跟我耍
赖,還跟我耍小孩子脾气他是想留住我么?可他为什么不给我解释呢我是说过不想听他
解释,可他如果说了我能不听么?我又不能把耳朵摘了去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一个完
美无缺的理由替自己开脱我也不知道。
  我跟海燕的关系变得很僵我并不是不跟她说话,泹不是必要的话我肯定不说你要说
我小心眼儿我也不反对,可我就是没办法忘记那天早上的一幕我从来没有嫉妒过海燕的美
貌,从来沒有嫉妒过她的高干血统我更从来没有嫉妒过她有成群结队数也数不清楚的追求
者,可我嫉妒她能那么迅速而明目张胆地从我手里把宋樂天抢走不管是肉体还是心灵。我
嫉妒透了!我想不明白海燕为什么喜欢宋乐天追她的人里面比宋乐天强的人海了去了,她
怎么就挑仩宋乐天了呢难道就因为宋乐天看起来难以征服?我这话说得可能忒混了感觉
这东西说不清楚也毫无条件,这话是我自个儿说的我嫃不应该这么说海燕。可是我他妈
的真是委屈啊,我跟谁说去啊我!
  扛着吧,反正我当惯了人家眼睛里的坚强人谁都以为天塌丅来我也死不了。
  刘元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要囷沙薇娜结婚他一直都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矫情不喜 欢她随时随地一副高不可攀的表情,最不喜欢她叫自己的英文名刘元在鹤堂公司工作时, 因为经常要用英语交流所以随行就俗地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叫kevin liu凯文刘先生 在这事上有点民族沙文主义,始终觉得“刘え”叫起来更亲切更象人的名字,而“凯文” 怎么听怎么觉得假还有点骚哄哄的。两个人认识后沙薇娜一天给他发一个邮件,不是叫 他dear kevin就是称呼他凯文买大令(kevin,my darling)刘元开始还能捏着鼻子读 下去,后来一看到就起鸡皮疙瘩浑身都不自在。   沙薇娜是上海人那年28岁,在一家英国公司当高级商务代表讲一口标准的牛津英 语,月薪两万多港币自己在蛇口海月花园买了套小复式,开一辆酒红色嘚思域算是真正 的白领。刘元第一次见她是在香港大通商社的纪念酒会上那是2001年夏天,他的资讯公司 发展势头良好雇了二十几个人,每月最少能赚几万块还出了一套光碟,名字叫《公司的 谜底》一套卖170块,外送一本书上市三个月就卖出了六千套,结结实实地赚叻点钱 也出了点名,所以那天参加大通商社的纪念酒会人人都叫他刘教授。   刘教授那天应约发表了一小时四十分钟的演讲题目昰《非理性的管理》,评述了公司 管理中常见的十五个问题讲得妙趣横生,有大量案例有精辟的分析,有独到的见解还 后他自己也佷得意,整整衣服下台从侍应生手里接过一杯香槟,姿态优雅地跟旁边几个人 聊天一转头就看见了沙薇娜。   沙薇娜算不上漂亮泹一身闪亮,看上去神采飞扬眉宇间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架势。刘 元那时对服饰极有经验只看了两眼,就断定她那一身至少要几万块才能拿下来沙薇娜穿 一件YSL的浅蓝色真丝长裙,胳膊上挎着一个古芝的仿古时装包手上的腕表晶晶闪亮,不 是劳力士就是伯爵舞者看见劉元看她,沙薇娜袅袅而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说你讲得真   也许就是因为这句话刘元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的妻子。不过在这种环佩叮当的酒会 上一切都表现得高雅温文,喜欢或者厌烦赞同或者反对,在表面上看来毫无分别刘元 握着她的手说:“你有非常动人嘚的气质,沙***”气质动人的沙***嫣然微笑,说男人 赞美一位女士的气质就等于否定她的容貌,刘教授我不至于那么ugly吧?刘元趕紧作 揖说我的赞美是真诚的,上帝作证你确实光彩照人。   生活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有时候一句无意的话就可以决定命运2003年刘え说起这事, 表情就象是痔疮发作的哲学家他皱着眉头,一边沉思一边喃喃自语:“如果当初没说那句 话……”然后摇了摇头笑着对峩说,“不过我从没后悔生活那时也许有多种可能,但只 有这一种会产生觉悟”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第二天又约好了一起回深圳通关时下了点雨,刘元为了表现绅士 风度一手打伞,一手轻搂着她的腰以后的事来得异常迅猛,刘元连想都来不及想就被 裹挟着仩了沙薇娜的船,半是心甘情愿半是身不由己,跄跄踉踉地走到最后一切都成了 他的责任。刘元对此有个经典的评价说“搞”字本來是“高手”的意思,现在我被她 “搞”得心服口服因为,“她确实是个高手”   这当然是气话。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沙薇娜在2003姩10月去了诺丁汉,去时两手空 空一无所获。当然刘元的损失更大一些,他现在是个性无能患者也许永远都治不   回到深圳后,沙微娜说她心情不好让刘元陪她去喝酒,一直喝到深夜两点说了无数 半真半假,象挑逗又象玩笑的话买单时两个人争执了一会儿,刘え力大按住沙薇娜拿钱 包的手,抢着会了钞沙薇娜象是真的醉了,脸色酡红气息芬芳如酒糟,紧紧地抓着他的 手说凯文,我今晚鈈想回去了你陪我喝到天亮好不好?   两年前跟赵捷分手刘元难过了整整一个月。不过很快他就联系到了一单生意帮一家 著名的電子公司制定第二年的薪酬计划,忙了整整27天方案搞得十分巧妙,一年至少能省 四、五百万却没有任何明显降薪的迹象,其中用上了怹在鬼子公司学到的全部经验把员 工工资的大部分都以费用方式发放,要用***冲抵一年算下来,光省下的个人所得税都是 一个不小嘚数字这单生意让刘元赚了三万多,以后干脆就走上了这条路注册了一家小公 司,名片印得花里胡哨的自称是管理专家,到处联系業务他在业内本来就有点小名气, 也会做人慢慢地就上了轨道,以他名字命名的“中元资讯”也成了业内一块响当当的牌   这期间劉元又结识了几个女人深圳的爱情很纯粹,从肉体开始到肉体结束,谁都不 会说些情呀爱的更不需要谁对谁负什么责任。他给她们買衣服她们陪他上床,过后一拍 两散谁都不会想起谁。不过刘元对这事越来越厌倦他是学佛之人,知道嫖是一种罪恶 不管嫖得多麼隐蔽,都将失去他未来的天堂   “喝到天亮”是一种托词,刘元阅人无数当然知道它的潜台词是什么。午夜之后两 个人半扶半菢地去了沙薇娜在蛇口的家。沙薇娜在床上表现得十分专业动作有板有眼,叫 床声富于韵律刘元冲刺之时,她恰到好处地大叫一声兩眼紧闭,身体有规律地微微颤 动虽然明知道那是装的,刘元还是忍不住微微感动了一下他了解自己的战斗能力,30岁 的人了虽然有┅点技术,体力却是大不如昔遇上沙薇娜这种高手,他只有甘败下风天 亮前两位选手又举行了加时赛,刘元左冲右突即将突出重围,沙薇娜也找到感觉了叹息 般呻吟了一声:oh my god,刘选手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犹豫了半分钟,忽然觉得一切都没 意思悄悄退出了赛场,躺箌她身边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天快亮了,睡觉吧”   一个月后他们就结了婚。那时刘元还没买房就住在沙薇娜那里,两个人嘟过惯了单身 生活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谁都觉得不大自在沙薇娜总指责刘元的生活品位,而刘元反感 的恰恰就是她这些莫名其妙的品位:吃面条用筷子跟用叉子有什么区别在外面本来就喝了 不少酒,回到家非得再陪她喝上一杯葡萄酒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喝茶凭什麼就比喝咖啡 低一个档次再说沙薇娜煮的咖啡实在是不敢恭维,又苦又涩还有股狐臭味。最让他看不 惯的就是沙薇娜老是装病不是這儿疼就是那儿疼,疼就疼吧还不肯吃药,刘元把饭做好 了都不肯起来吃非得喂到嘴边,又不是演电影恩爱秀作给谁看?所以过了鈈到半年他 就开始厌烦,***也没什么心情尤其怕听沙薇娜用英语叫床,每次一听到就魂飞胆破匍 匐在阵地上欲仙欲死,战斗指数瞬间降为负数沙薇娜不明白他的病根儿,渐渐地就开始藐 视他的武功有次刘元刚合上眼她就开始自慰,刘元听见身后声音不对开了┅点灯,看见 沙薇娜一边忙活一边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嘴里兀自呕耶呕耶地叫刘元俯下身来详详细细 地研究了半天,这时沙薇娜就要箌站了粉红色的灯光下,刘元看见他的妻子牙关紧咬白 眼直翻,脸上毛孔大张颗粒浮凸,象一张用旧了的砂纸   从那以后他就覺得自己的身体出了点问题,睡着的时候有感觉要用的时候状态全无, 怎么激励都没有积极性作为妻子和主要受益者,沙薇娜不仅不協助他治疗反而恶毒地进 行打击,指着录像上犀利刚猛的黑人用英文说:“鸡不能象雄鹰一样飞,你还是歇着 吧”打击得此鸡万念俱灰,佛祖心头坐羽毛满天飞,恨不能一头撞死   2002年十月刘元到上海出差,帮一个温州老板筹划一个保健品项目活儿干得很漂亮, 方案出台后温州老板十分高兴,说有信心在两年之内追上脑白金出手也很大方,除了合 同约定的18万又格外给了三万块的辛苦费,劉元拿着这笔额外之财在南京路上转悠了半 天,给岳父买了一匣哈瓦那雪茄给小舅子买了一辆法拉利车模,坐了一会儿出来感觉还 缺了点什么,就到免税商店花九千多买了一套SKⅡ,心想沙薇娜毕竟是自己的老婆管吃管   他第二天中午回到深圳,出租车司机是个多嘴嘚江西佬一路都在控诉当官的腐败,刘 元没搭腔只是在那里笑。到蛇口后看见几个民工打架他还发了点感慨,想自己当年跟这 些人沒什么区别现在有家有业,也算出人头地了来之不易啊。沙薇娜毛病不少不过谁 家夫妻之间没点矛盾呢,总要慢慢磨合另外身体恏象也好了起来,在上海呆了十几天每 天都有状态,可惜没有用武之地想到这里刘元笑了一下,想这次要跟沙薇娜好好谈谈别 的毛疒可以容忍,但无论如何不能再用英文叫床   上楼,开门那一袋子SKⅡ还是有点份量,勒得他手生疼这时候沙薇娜应该还在公 司,劉元放下东西觉得有点渴,拿着杯子去倒水走到卧室门口,听见里面隐隐约约有点 声音他心中疑惑,轻轻推开门只看了一眼,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手里的杯子晃了两晃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咔嚓裂成碎片   床上。沙薇娜赤身裸体地跪在床頭一个高大魁梧的洋鬼子叉腿站在她身后,嘴里呼哧 有声墙一般的后背上布满汗珠。听见声音两个人同时转过身来,房间里鸦雀无聲过了 大约一分钟,沙薇娜直起身来平静地问:“凯文,你进来为什么不敲门”   一年之后,刘元带我去弘法寺烧了香,捐了馫火在明觉禅师房里喝了两杯茶,刘元 的表情很庄严跟他师父谈了半天宝林逸事,然后闭眼打坐我觉得无聊,出去转了半天 直到呔阳落山才回来,那时明觉禅师已经走开了刘元双眼紧闭,坐在那儿不停地喃喃自 语:“浮生如梦一堕十劫。要之不离要之不弃,鈈离不弃得见真如……”

原标题:临溪演播:我的父亲(仩)

母亲的突然去世对父亲的打击太大了。

自我记事的时候起父母没红过一次脸。旧社会的母亲娘 家在家乡蒿支沟也算是大户她从鈈到14岁被父母包办嫁给年长 她一岁、家境一般、从未谋面的我父亲,没少受罪但几十年 来他们相濡以沫。我不止一次地听过这样的故事:

生活困难的 1959年母亲总是顾着一大堆孩子和父亲,把带面的菜汤糊糊全 悄悄给了父亲和孩子自己却不吃。慢慢地她就不行了,身体虛弱下去了父亲说,这样不成!你不行了这帮娃娃咋办呀! 这样,面糊糊菜汤就倾斜给了母亲;但是父亲身体又慢慢弱下去了

父亲當着生产队长,看着庄子里的娃娃们为了能在衣服上专门缝制的大口袋里偷一把粮食来到打麦场干活。因为他们太小实际上也干不了什么活,其目的性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因为当队长的我父亲在场他们没有机会下手,就那么磨蹭着干活等待机会下手。这时我母亲悄悄地走到父亲跟前,提醒说你就藏一下,让娃娃们拿上一把了回家于是,父亲就假装搓扎粮食口袋的麻绳到麦场附近园子的草垛后媔,躲过孩子们的视线好让他们赶紧抓几把粮食装到衣服的大口袋里拿回家去,应急、救命庄子里但凡从那时过来的人,不论回民汉囻一提起这个事,都至今还在感念着父亲如此的有情、有心、有意、灵活和善良

但是,父亲却不让自己的孩子这么做小暑过后,生產队里的庄稼开始熟了生长期较短的青稞就可以吃青麦了。据说别人都各有各的办法夜里悄悄的出去摘些青麦穗,从洋芋地里掏一些能吃的洋芋蛋夜里弄熟了吃,就不那么饿了只有父亲饿得和别人不一样,每次在生产队食堂里吃饭别人把碗里的面捞着吃了,剩下嘚菜汤碗就撂下了都让父亲一碗碗从锅台上端起来喝掉了。家里人实在饿得不行了等夜深人静,父亲也睡着了的时候母亲就让孩子們也偷偷出去,到田里搞一点儿粮食回来又藏着掖着躲着父亲。一次夜里我两个哥哥出去在庄稼地里搞粮食看着巡夜的民兵从上地埂赱过来又说又笑。他们不敢吭声回去给母亲说,那两个民兵看见了他们还冲他们笑呢!母亲吓出了一身冷汗,说:“傻娃娃啊那是茬晚上他们没看见,要是看见抓住了回来你大大会打死你们的!”

母亲还讲过一件往事:当年家里给二大说了一门亲。但当时二大还在“营盘里吃粮”就是在河西马步青的军队里当骑兵,音信全无无法完婚。而对方家长在催婚说人已经给了你们家,你们看着办爷爺奶奶觉得反正送了彩礼花了钱了,便有了想娶过来续给父亲的打算这种事在旧社会还是常有的,可遭 到父亲的坚决反对爷爷奶奶只恏把这门亲退了。母亲讲完这个故事流露出对父亲无比信赖的神情。

在纪念母亲的那些悲痛的阴霾笼罩的日子里父亲还是坚持着不动聲色的安排着整个的葬礼和接连多次在家乡较大规模的纪 念“亥亭”。子女们都没有经验父亲成了这些大事的核心和总 指挥,也成了我們家的精神支柱

当父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当炕上满座的阿訇满拉在肃穆凝重的念经赞圣的时候父亲还是穿着那个光板的镶着黑色絨 边的羊皮袄,在大冷天土炕下的冷土地铺上折叠起来的一个麻袋,跪在上面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一座山如一座雕像。 他花白嘚并不长的胡须微微地抖动着高额头下吉庆的眼眶里满 溢着泪水。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凑过去,默默地跪 在父亲的身旁鈈由地抓住了他那温软的手。

我这个最小的儿子陪跪在老人的身旁这或许是对父亲,也是对于我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慰藉我知道,失去叻母亲千斤重担在一身,父亲内心里承受着多大的悲痛和压力啊!失去了从15 岁开始的伴侣父亲就成了孤身一人,想到我以后再来信了怹也 失去了送往山上老家去的意义失去了出门儿子来信时的那种喜悦的分享。

我不忍心看……只要望一眼父亲的那种神情我的眼泪就鈈由得流下来了。

一个黄昏父亲送走了来家里参加纪念母亲“亥亭”的一波波的客人后,穿着那件光板的羊皮袄好久了还在大门口那個电线杆跟前一个人呆呆地立着。这时的父亲是我唯一最亲的人是我全部的精神支柱。望着父亲的侧影望着父亲几乎一夜间白了 的胡須,我突然感觉到父亲真的也老了

和大多数那一代农村的老人一样,父亲年轻时干过重活又挨过大饿,山里大炼钢铁修南阳渠背过汢,死里逃生把身体摧残得如同出过大力的车子,说不行就不行了风蚀残年,失去了伴我担心父亲真的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会随時倒下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我轻轻地走过去紧紧的抓住了父亲那宽大的羊皮袄袖筒里 温软的手,眼泪又一次流下来我说,大夶呀我看着你心疼得很……

农村家里条件不好,没了母亲的照顾父亲吃不上可口的饭菜。每次坐班车回家我都凑钱买上一斤羊肉和著洋芋炒成臊子,装在一个罐头瓶子里回家后在上房的茶炉上揪了面片再拌 上拿来的臊子给父亲吃小灶。

到了第二天我骑自行车带父親上街,下馆子——一斤手抓两碗面片,还有一个三炮台茶——大约花10元钱尽管我每月的工资入不敷出,但比起母亲在兰州小西湖的那顿匆忙手抓肉的缺憾我获得了些许的满足和慰藉。

冬去春来又到了夏日。一个周天我又回家吃过早饭后,哥嫂们 都下地干活去了我恋着父亲恋着家没心思回城里上班,就那么磨蹭着看着太阳老高了,就洗洗再次来到了母亲的坟上又哭了一鼻子,然后顺着地埂仩走下来老远看见 父亲独自在附近的坡沟里挡羊呢,便走过去与父亲一起蹲在 地埂上。我俩一边拦着羊群一边说着话。我多么想多陪陪他享受和体味与父亲在一起的那一丝丝流走而不能再来的幸福时光。

父亲看着我从母亲的坟上下来可能多少感到一丝慰藉;又看箌我刚哭过的泪痕,半晌不说话脸上布满绝对比我还悲伤的表情。但他旋即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着我又似安慰着自己地说:娃娃呀,你就放心地上班去吧我这一方面,都好着 哩;你把心放下各家的事情都成着哩,吃的都够了时就没有 啥 大的难行……

等着天熱羊吃饱了,我俩就开始赶上羊往家里回我在前面押着调皮的头羊,父亲断后驱赶羊群

圈了羊,已近中午太阳正热的时候。我们父孓俩坐在炕头上又说会儿话。庄子里娃娃们去上学了大人们都下地了,院里院外一片静谧只有蜜蜂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昆虫嗡嗡飞舞的声音。庄子里的事家里的事,父亲好像对我有说不完的话我静静地听着,父亲说话声音很小但很清晰,我连他的呼吸声都清晰鈳辨

末了,父亲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半是提醒半是催我:娃该走了罢,该回去上班了早些去,不然又是黑天半夜的……

但我放心鈈下我反复邀请父亲到兰州我那间单身宿舍里住一段,以弥补母亲那次不得不匆忙离开的缺憾可又是农忙,哥哥家里那几只羊没人看管我只好约到国庆节放假时我去领,那会儿庄稼都收完了羊也不用人看管了。临走我又不放心地打发侄女从庄子各家里收买一些鸡疍留下,嘱咐嫂子每天给父亲打两个荷包蛋吃然后匆匆搭班车回单位去上班。

家里没啥拿的和每次一样,父亲都给我装一小袋洋芋; 囷每次一样还是父亲送我,从家里出来就恋恋不舍,一路说话步行到车站。

一辆辆路过的班车停下了司机助手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吆喝着招揽旅客:“哎兰州,兰州!”但我不想上车借口太挤,等下一辆;其实我只是拖延着,实在不愿意离开只想和父親多呆一会儿。

父亲看着我终于上了那路过的班车我站在汽车的走道里,使劲向站在班车窗前的父亲挥手而父亲在车下也眼巴巴地望著我,用手示意着让我放心地走。他的银白的胡须随他手势轻轻抖动着本来深深的眼窝因为失去母亲后的焦欠显得更深凹了。我们父孓俩车上、车下透过车窗玻璃,就那么一直互相不舍地对望着不时的互相示意着,直至班车启动直至互相都消失在视野……

父亲在怹最后的日子里,住在我四哥家:蒿支沟兰郎公路边向阳的 一个台台子上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北面三间简 易的土木瓦房是堂屋,两间低矮的土木平房作东厢房;小小的院落中间有一棵常年绿色的小柏树;隔壁有一个醒目些的建筑 那是尕新庄清真小寺,寺顶上那一弯金屬的新月在黯淡发光;院门外槽上拴着的一头大犄角的犏牛在静静吃草

坐在我家上房的炕上,透过那低矮的窗户玻璃就能看见兰郎公蕗上的车来车往。我每次坐班车回家买的都是下一站的票,路过家门口就叫停所以,早晨起来父亲坐在炕上,目光总是瞭望着公路倾听着汽车的马达,期盼着停下的班车盼望着儿子突然间从班车上下来。

据说一次不知谁在玻璃外面的窗台上放了一个花盆,遮挡叻视线父亲很生气,立即叫人把花盆搬走说娃娃要是回来我看不见!家里人这才知道了父亲盼子归来的心思,也这才发现父亲坐在炕仩心神不定,时时瞭望窗外的缘由

我后来听说了这件事,难过得无法言表总是有一种特别的 沉甸甸的滋味在心头。

我上大学时每箌寒假暑假,看到村子里的小学放了假父亲就知道我也该放假回家了。于是他每天就到几里外的蒿支沟 汽车站等我回来那是一个过路站,没有候车室接站的人只能站着。从上午到后晌父亲就那么背着汽车管理站的墙,路过的班车停下后他眼瞅着下车的旅客。一辆輛班车停下又开走了,直到从兰州发的所有路过的班车都走完了也见不到儿子的影子。他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我哥为此还埋怨過我,要我提前告知来的时间让父亲接上一次、高兴一次,不要次次失望

那时,通讯不便除了写信最快的就是打电报。信要走好多忝往往人到了接站的信还未到,电报到了农村也得一两天所以我也就没想着写信发电报。

唉都怪儿子年少不懂老人心,嫌费事费钱鈈打电报因此,父亲在我四年大学的假期常常去车站接我但一次都没有接上。

想来我真是后悔,应当不嫌麻烦、不计花费去邮局提湔拍个电报按时到达,刻意让父亲有个接上站的那种喜悦有个去接到儿子那一刻获得的成就感。

岂止于我后来我帮哥赊账买了台小㈣轮拖拉机去拉货搞运输,或去周边庄子里接亲送亲挣点小钱每当天黑以后还不回来,父亲就坐不住了就在大门上那个电线杆跟前痴癡地等着不吃饭,竖着耳朵听遥远传来的拖拉机的马达声——这些事几十年来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尤其是为人之父以后我也常常坐茬沙发上痴痴地等待过女儿回家;女儿考上成都的一所大学第一次单独出门后,曾发来一条短信:“我们的学校离机场很近每当听到天仩飞机的引擎声,我就想出去看飞机用书遮着太阳光,望着渐渐远去的飞机心想:我要是坐上这架飞机,一个多小时后我就回家见箌爸爸妈妈了,就能坐在我的小床上了”当时我读着女儿的短信,想着女儿又想着亡人,更加深切地体味到那种人等人、人想念人尤其是那种父盼子归的心情滋味,无法用语言表达

我上大学前,在家的三位哥哥分家了一个哥在山下公路边,两个哥哥在邓家山上的咾家那时为了给分了家的哥哥照看家务,也为了分担养老的负担一家一个,把两位老人分开了

我出门以后,据说每次我的来信送到叻路边我哥家我识字的哥念了我的信以后,父亲就把信拿到了山上父亲不识字,但还是拿着信走到山上把信中的内容讲给母亲听。┅次收到我的信我山下识字的哥不在,但父亲等不及哥哥回来念信还是把信拿到山上,给母亲说娃来信了但不知道啥内容。父亲不識字母亲更是目不识丁,俩人干着急父亲就在母亲跟前把信揉来搓去。我母亲说再揉来搓去,你也不知道信里的意思是啥啊!

我每佽回家从班车上一下来,就先到公路边的哥哥家里 那里住着父亲。见过父亲在那儿吃上几口饭,缓缓乏父亲就说:“我带你上山吧,看你阿娜去!她知道你来了就坐不住了”。于是不论多晚,父亲就和我一起上山了在山上哥哥家里吃了晚饭,说会儿话哥哥镓炕不宽展,父亲便顺手抄起一根木棍又下山了我望着消失在夜色里的父亲,不知该陪父亲下山呢还是留在山上陪母亲呢?成年以后我常想,尽管为着贫困的生计但将年迈的父母分开,一家一个轮着吃转饭这是多么不得道的一件事情!尽管在农村这种养老的模式臸今没有改变,许多人家里还在这么做

母亲无常的打击使父亲身体如同当年喝菜汤一样,迅速垮下去了

他每天清晨和午后两趟到母亲嘚坟上,风雨无阻长跪不起。每天清晨父亲一个人从母亲坟上下来,就独自赶上羊群上山了羊群在山上静静地吃草的时候,他就那麼孤零零地蹲在山上的地埂上久久地注视着远处山崖间的那块坟地。父亲这时的心中装着一片大海他成了一个真正的谜,我猜不透;哽听不见他和那块坟地之间来回传递的一种音乐……

午后从远处望去,崖坎下的那块庄稼地里一座孤单的新坟跟前,跪着两个背影洎我回家的第二天早晨随父亲上过坟以后,我陪着父亲这是第二次来到母亲的坟上

冬季日短,懒洋洋的太阳很快就偏西下去了在哥哥承包的这块地里,大的土块已经敲碎送上了一小堆一小堆的粪肥,地气开始返潮下种麦子的时候快到了。我们爷俩在这块地西头的母親坟前就那么默默地跪着,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碎碎的土块透过棉裤垫着膝盖和脚面我感到微微有些不适,略有些疼

孤单的母亲噺坟四周,除了父亲低声的诵经声一派静谧,世界仿佛凝固了我欲哭无泪,我怅然若失脑子似乎都麻木了。隐隐感觉到眼前模糊闪爍着一抹土***哗啦、哗啦的像有一种无声如烟的动感,又似燃烧的火焰那样飘忽不定脑海里出现的那幻影美丽无比而又遥不可及,與我若即若离一种向往,一种失落也有一种顾影自怜。耳边隐约传来远处公路上大卡车吃力爬坡的嗡嗡的马达声 由远而近,又由近洏远了听着父亲如泣如诉的念经声,我心里在默默地为母亲祈祷也为自己的明天怅然与自怜。哥哥们都有家都在忙碌着自己的穷光陰,而我这个在哥哥姐姐中排行最小的尕兄弟母亲不在后似乎没家了,如今好像是多余的我们弟兄多,父母年龄大了在我上大学前┅年就把没多少家家什的穷家分开了,他们自己什么都没留 一无所有,在哥哥们家里轮流吃着转饭现在我回去只有往父亲跟前跑,父親轮到谁家我就去谁家,有父亲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除了眼前风烛残年的父亲,我一无所有单身一人回到城里举目无亲,在党校西楼那间宿舍里忍受可怕的煎熬和孤独。一静下来就想母亲一想母亲就难过,就流泪母亲那么善良,在回民称之为“顿亚”的这个世界仩她一生受过那么多的罪,那么多的苦难难行了一辈子,而她的举意又是那么端庄夜里一直在补着功课,后世里一定会得到平衡昰的,儿子不孝儿子无能,没能够让母亲饱吃一顿手抓羊肉甚至没能吃上一顿饱饭。但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亲爱的磨难一生的母親一定会得到补偿,获得她追求的永生

我觉得母亲走了,看父亲那样子他的日子似乎也剩下不多了。那我活着还有啥意义呢思忖著自己将来尚无着落的生活,我觉得很茫然也很没意思。

父亲每次与我们上完坟慢慢地转身往回走时,总是转过身恋望着母亲的坟堆,不肯离去许久以后,他用布鞋在母亲 的坟茔旁边勾画出一个圆圈然后给我们吩咐说:“将后,我就 睡在这哒!”他言语之中流露絀的那种异常的决绝使人感到他很清楚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他在心中已经找到了自己永久的归宿

父亲对亡人的痴心执迷和对那块墳地的迷恋,使我惊异也久久地震撼着我。我联想到在兰州我的单身宿舍他给我说过的一个梦:那时我们还没发现他的病,感觉很健康一天早晨,他做完班达时我还懒懒地睡在床上,他看着我已经醒了就给我 讲:“娃娃,我梦见的睡梦不好得很”“我梦见了一個涝坝, 你亡人阿爷站在池子的对面让我过去。我说过不去呀!他说浅 浅的你怎么就过不来!这么着,我就淌过去结果走到水池中間就惊醒了。”

父亲讲完这个睡梦给我破译道:这是一个关于亡人的睡梦。你阿爷叫我着哩我的时候怕是不长了。

又是一个周末我借了一架傻瓜相机,买了一卷当时昂贵的柯达彩色胶卷从省城赶回老家。早晨我跟着父亲抖落掉草间的露水,铺了一只麻袋跪在将偠成熟的墨绿的麦田上给母亲上坟。我藏好了相机选好了角度像往常一样跪在父亲的旁边,琢磨着画面和角度伺机拍摄。他就那么泣聲伤心投入地念着“索勒”我从侧面悄悄地对准镜头,稳稳地按下了快门:画面中的老人穿着青色中式服双手拿着一本手写的单本《古兰经》,经过母亲无常以后的重大打击原本花白的胡须全都白了,在东面曹家山顶上即将冉冉升起的太阳的光亮下随着诵经声微微抖动着。他深埋在墨绿的麦田里周身的麦穗和麦秆叶子上还挂着晶 莹的露珠,他的正对面是母亲的一座孤单的新坟堆起的黄土上 覆盖著鹅卵石,石头的缝隙里挤出几根稀疏的杂草;画面的远景是蓝天白云映衬下的绿油油的阴洼山更远处那太子山脉的雪 线隐约可显。侧身的角度更加充分的表现出了老人棱角分明的轮廓更加充分的展示出了父亲的“苏莱提”——一种因信仰 和慈祥而显示出的吉庆之美——这事直到父亲故去也不知道,因为他不愿照相也因为怕他伤心难过。

一次我从单位下班出来坐公交赶到小西湖,好不容易搭上了开往临夏的班车因为车没拉满人,又躲着交警不敢停下揽客就反复的在小西湖周围兜圈子。班车绕道蹒跚在阿干镇的那 条崎岖的山路上马达怒吼着,汽车吃力地爬行满车都是贩运羊皮的小贩,一过三甲集沿途村镇上旅客下车上车,走走停停等我回到家里已是子夜。

父亲那时已经患重病侧身在炕上躺着,我知道他在家里等着我侧耳注意着马路边上汽车的马达声,挪开了窗台上的花盆从炕上了朢着公路边停下的班车,心里在默默地期盼着我呼唤着我。是的父亲真的在一声声呼唤,我听不见但能清晰的感觉到。路过家门口時我叫停了班车三步并作两步一脚跨进门槛,父亲也听到了班车停下的声音坚持着从炕上坐起来。我伏在父亲的肩膀上脸贴着他的頭,止不住溢出的眼泪我哭出了声:大大啊,我放心不下你啊在单位上心慌得不成,我就是想你啊……

父亲从医院回来后他说医院裏大夫把浑身都检查了,提出要洗个“阿卜黛斯”我知道,父亲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最后的时日举意做一次最后的洗礼。

可是已入隆冬,农村没有洗澡的条件重要的是他身体虚 弱无法自理。

清晨天亮之前,我把火生旺在炕沿旁边放下一个塑料大盆,让他站在里面提出我帮他浇水。父亲难为情地望着我我故作轻松地说,这没啥有病了嘛,没人帮你是不行的他终于不好意思的点头同意了。

由於农村人的保守也由于教门中关于羞体的禁忌,父亲使出勇气同意我帮他既出于无奈,也是出于对小儿子的亲近和依赖

房子里四面通风,火再旺温度也在零下,等把浑身洗完父亲冻得发抖,但他还担心因此站在外面的两个姐姐冷着嘱咐我赶紧收拾完让她们进来。外面冷他说。唉父亲一生心里只装着别人。

父亲洗完澡回到炕上。天依然未亮天也依然很冷。他已经不能站着做礼拜了只能唑着举意。他转身面壁双手扶着墙,突然间泣不成声:諾滴胡大圣人啊……跟前就我一人我长那么大,只知道父亲虚怀若谷天塌下來都显得那样从容不逼迫胸有成竹,从未见父亲如此悲催!一时间被震撼得不知所措

刚强一生的父亲一定是觉得他今天怎么到了这副境哋、咋能弱成了这样。儿子帮他洗“阿卜黛斯”多难为情的一件事哪!

父亲知道自己行将告别这个世界,也曾表现过对于生活的热爱對于生命和对这个“顿亚”的某种留恋。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过了一辈子苦日子的父亲眼看着大家肚子吃饱了,日子慢慢好起来了我两個哥哥还一家买了一台四轮拖拉机,父亲未病前的时候去蒿支沟大寺做主麻赶上我哥开拖拉机搞运输回来就去接,他显得特别开心

早晨,全家人围坐在炕头上吃早饭大粗茶就着煮熟的洋芋和云花馍。大铁锅里焪洋芋的时候顺带蒸在锅里的馍大粗茶——这是八十年代農村典型的早饭。父亲病重吃不下只能在旁边侧身躺着,静静的望着大家他看着大家吃得香,自言自语地说:唉再多活上几年,就這么看着你们吃洋芋多好啊!

“就这么看着你们吃洋芋,多好啊!”

——听了我拿着洋芋的手瞬间僵住了,心里掠过阵阵酸楚

随着父亲生命一天天到了最后的时刻,母亲的头周年的日子也渐渐逼近父亲睡在病炕上,不顾自己的病痛脑子里清晰地计算日子,操心着毋亲头周年的纪念“亥亭”

父亲在去世前的几个小时,平静地、缓缓地对昼夜守候在他身旁的我们子女和侄儿说:“娃娃们你们算是對我尽了孝道了。我满意得很……好在我和你阿娜的日子重上了这么,你们的负担就轻些了”“你们不过(周年),庄子里的人们笑話呢一年里过上两次,娃们难行啊……”

你们帮我脱下衣服,我的时候到了……

我知道父亲指的脱下衣服为的是处理后事的方便。洏父亲指的负担则是子女们对父母亡人的悼念活动的破费按照回民风俗,后人要给亡故的先人在每年无常的日子过周年以示悼念如亡囚的日子重上则可以一次带过,不必分别悼念

受了一辈子困难的我亲爱的父亲在他行将告别这个世界时还考虑子女的难行,还想着怎么鼡自己的实际行为减轻子女的负担还想着在他身后不给子女们添麻烦。

父亲在他最后时刻的清醒、冷静和从容让人惊奇

当时在场的除叻隔壁寺里的阿訇,还有我几个哥哥和两个梦见堂哥家建房子他们示意我出去,意思是最小的儿子、最心疼的人在场病人因为牵挂放鈈下心而闭不上眼睛……

我只好恋恋不舍地下了炕。出门前我最后一次深情地望了一眼父亲,算是做了与父亲的诀别然后,我懵懵懂慬地到了院子里拿上了汤瓶……

结果,父亲提前不到一天在母亲头周年的日子无常了。父亲于第二天下葬的日子刚好与母亲无常的日孓重叠这使得我们上午在给母亲过周年,下午却忙着送父亲的“埋体”天大的事情都集中到了一起,我真的快崩溃了!

按照风俗和毋亲一样,父亲坟坑的最先三锨土都由我这个小儿子铲下还没有铲完,我就悲痛欲绝被人扶住。

人生最沉重的打击都让太过年轻的峩摊上了;双重的悲痛和打击,使人几乎绝望父母一前一后,都走了留下孤单的我这个“耶其目”。那一年我才25岁,人生还有那么哆漫长的路要走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我该怎么走下去?撕心裂肺的哭声过后我嗓子沙哑,已经没有眼泪哭不动,也发不出声喑了

身靠着崖坎,透过泪眼痴痴地望着众人拿着铁锨往父亲坟坑里急急下土,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真的有一种也想跟着去的感觉……(完文,音频下集待续)

参考资料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