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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怀(第九十回)
 
蛟龙失水似枯鱼,两地情怀感索居。

  同在泥涂多受苦,不知何日向清虚。
  邢岫烟家境贫寨,来贾府后寄人篱下,日子过得不太好。其末婚夫薛蝌为之而有牢骚,又觉得自已也不得志,就混写了几句诗“出出胸中的闷气”。
  1.枯鱼——喻人困顿无助,陷入绝境。语出《》:“早索我于枯鱼只肆。”庄子寓言说:远水不救近渴,等远水送到时,活鱼因失水早变成店铺里卖的干鱼了。
  2.索居——独居,离开朋友而居。这里说他俩未婚,还不能住在一起。
  3.清虚——高天,喻能享富贵尊荣的地位。
  续作者是把邢岫烟、薛蝌作为夏金桂、宝蟾的对立面来描写的。前者是所谓正派人,后者淫邪。写淫邪比较生动(有人已指出它是有所模仿的),写正派就没有生气,面目也跟这首诗差不多。如果那这首诗与第一回中贾雨村中秋对月所咏二诗一联比较一下,我们就会发现薛蝌与贾雨村思想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但曹雪芹写的是一个尚未发迹的野心勃勃的官僚政客,而高鹗写的则是所谓“秉性忠厚”恪守社会道德的不得志的正人君子。这种截然相反的情况,我们也只能从原作者和续作者的思想观点根本不同上去解说。
 
答黛玉禅话(第九十一回)
 
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
  这次谈禅并不因现实的烦恼而起,是宝玉与黛玉谈话中偶然引起的。宝玉说黛玉性灵强,前年和自己说几句禅话自己竟对不上来。黛玉一听,乘机又对宝玉“口试”了:“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没遮拦地提出了诸如此类的一连串问题。宝玉答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意思是只和你一个人好。黛玉说:“瓢之漂水奈何?”——好不成,怎么办?宝玉说:“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不是好不成,是心不坚。(套用惠能和尚所说“不是风动,不是旛动,仁者心动”的禅语)。黛玉又说:“水止珠沉,奈何?”——我死了,你怎么办?宝玉就引了这两句诗来回答她。
  1.“禅心”二句——意思是:我决心去做和尚,不再想家了。上句见于《》及《》:苏轼在徐州时,参寥(道潜和尚)从杭州特地去拜访他。在酒席上,苏轼想跟参寥开开玩笑,就叫一个妓女去向他讨诗。参寥当时就口占一诗说:“多谢尊前窈窕娘,好将幽梦恼襄王。禅心已作沾泥絮,肯逐春风上下狂?”禅心,出家人的心。沾泥絮,沾在泥上的柳絮,喻自己万念俱寂,不会再作轻狂之态了,即其末句所言。下句见《》:“鹧鸪其志怀南,不思北徂(往),南人闻之则思家,故郑谷诗云:'坐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风唱鹧鸪。’(《》)”唱鹧鸪,因唐时有“鹧鸪天”之曲,故曰“唱”。续书者为了能与上一句“沾泥絮”之喻相连,遂改“唱”为“舞”,若非削足适履,岂另有妙解?!
  二十二回中黛玉问宝玉:“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你有何贵?你有何坚?”语浅而意深,难怪宝玉答不上来。这一次恰恰相反,话倒好像很玄,什么“弱水三千”啦,“瓢”啦,“水”啦……意思无非是那么一点,所以宝玉“补考”顺利通过。上一次是谈禅,这一次则是用一些佛语、诗句来遮羞的说爱。他们谈完之后,续书者还让老鸦“呱呱”的叫几声,那也无非是利用迷信观念说,一个死定了,一个和尚做定了。虽然回目上有“布疑阵”三个字,实在是可以一眼看穿的。
 
荐包勇与贾政书(第九十三回)
 
世交夙好,气谊素敦,遥仰襜帷,不胜依切!弟因菲材获谴,自分万死难偿,幸邀宽宥,待罪边隅。迄今门户雕零,家人星散。所有奴子包勇,向曾使用,虽无奇技,人尚悫实。倘使得备奔走,糊口有资,屋乌之爱,感佩无涯矣!专此奉达,余容再叙,不宣。
  甄宝玉的父亲甄应嘉是贾府世交,因获罪抄家,贬往边地,写信给贾政推荐他的家仆包勇前来投靠贾府。
  1.气谊素敦——情谊一直很深厚。
  2.仰——仰慕。襜帷——古代车子上的帷幕,王公贵族所用,后用为称人之敬词。这里指贾政。
  3.菲材——才能薄弱。获谴——遭到朝廷的责罚。
  4.自分——自己估计。
  5.幸邀宽宥——幸而得到从宽处理。
  6.待罪边隅——迁徙到边远的地方。“待罪”是“居住”的自谦说法。
  7.所有奴子——我的家仆。
  8.悫实——老实。
  9.倘使得备奔走——如果使他能供你差遣之用。
  10.糊口有资——俗谓能挣得一口饭吃。
  11.屋乌之爱——也叫“爱屋及乌”。语本《》:“爱人者,爱其屋上之乌。”乌,乌鸦。后用以说因为爱一个人,就连带爱跟他有关的一切东西   。这里说爱甄家连及爱其奴仆。
  12.不宣——旧时书信结束时的套语。清代王士祯《》:“宋人书问,尊与卑曰'不具’,以卑上尊曰'不备’,朋友交驰'不宣’。”
  这封书信与后面周琼议婚书都是官场文字,纱帽气熏人。好在它就是拟甄应嘉、周琼之流官场人物所作的,因而不经心地读去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但如果让曹雪芹自己来写,情况也许就完全不一样,他有本领能使这种一本正经的东西变得十分可笑。试将前面贾政上贾妃启拿来比较一下,就不难看出其间的差别。续作者觉得可以使自己之所长露一手的地方,曹雪芹多半是要加以嘲讽的。
 
匿名揭帖儿(第九十三回)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
  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
  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好声名!
  这张匿名揭帖儿贴在贾府门上,还有一张无头榜封好写给贾琏的内容也一样,都是揭发贾芹丑行的。贾政看了气得发昏。
  1.西贝草斤——合而成“贾芹”二字。
  2.尼僧——尼姑。
  3.陶情——陶冶性情。寻欢作乐的讥语。
  书中没有交代帖儿究竟是谁写的,但可以看出它有的地方是想模仿古谣谚的。如“西贝草斤”的拆字法,早见之于《》:“献帝践祚之初,京师童谣日:'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千里草’为'董’,'十日卜’为'卓 。”不过汉谣拆“董卓”二字为句,每句自有意义;这里把“贾芹”二字拆开则全不成语。
  帖儿虽然把贾府的丑事外扬了,但目的还在于维护豪门与大家族的利益,所以恨荣国府名声不好、子弟不肖。倘若是一般老百姓,贾府名声好,出来的都是孝子贤孙,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其实,贾芹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肖”的地方。贾母就说过:“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哪里保的住呢?从小人人都打这么过。”可见,像贾府这样诗书礼乐之家,祖祖辈辈本来就是这样荒淫过来的。
 
赏海棠花妖诗三首(第九十四回)
  怡红院里的海棠本来萎了几棵,忽然冬日开花,贾赦、贾政说是花妖作怪,贾母说是喜兆,命人备酒赏花。据说宝玉等人“彼此都要讨老太太的喜欢”,就做了诗。
  海棠何事忽摧隤?今日繁花为底开?
  应是北堂增寿考,一阳旋复占先梅。
  1.隤——通“颓”。
  3.北堂——母亲的代称,已见前宝钗给黛玉的诗。寿考,长寿,“考”是老的意思。
  4.一阳旋复——冬至阴极阳回。参见《》“阳回斗转杓”注。占先梅,说海棠比梅花抢先了一步开。
  草木逢春当茁芽,海棠未发候偏差。
  人间奇事知多少,冬月开花独我家。
  1.候偏差——错过了季节。
  烟凝媚色春前萎,霜浥微红雪后开。
  莫道此花知识浅,欣荣预佐合欢杯。
  2.欣荣——欣欣向荣。佐,助。合欢杯,欢聚的酒杯。杯名本《》“酒席者,所以合欢也”的话。这一句暗示贾兰与宝玉将来“金榜挂名”,以及“兰桂齐芳”、“家道复初”等等喜事。
  八十回之前,曹雪芹让海棠在晴雯死时枯萎了,这象征着大观园女儿的命运。现在,续书者让海棠花也像气候的“阴极阳回” 那样能够死而复生,这也是一种象征,它与本该“一败涂地”的贾府居然衰而复兴一样,都反映了续书者的创作思想与坚持“按迹循踪”的曹雪芹是不同的。续书者在小说中宁可“失真”,也要顽强地表现自己维护传统制度和这个大家庭利益的主观愿望。
  贾母说:“我不大懂诗,听去倒是兰儿的好,环儿做的不好。”这是因为她喜欢听吉利话。说实在的,三首诗都做得很蹩脚。别人尚可,宝玉也写得如此笨拙,毫无诗意,真令人难以置信。而且,这个“古今不肖无双”的传统叛逆,现在居然成了一个善于说好话、能迎合长辈心理的孝子,这个转变也实在太惊人了!
 
寻玉乩书(第九十五回)
 
 噫!来无迹,去无踪,青埂峰下以古松。欲追寻,山万重,入我门来一笑逢。
  宝玉丢失了通灵玉,一家人到处寻找,还测字打卦,都不中用,就请妙玉扶乩。据说,这就是仙乩在沙盘上所写下的话。
  1.乩——扶乩,一种占卜问疑的传统迷信活动,完全是骗人的鬼把戏。
  在曹雪芹的原稿中,宝玉后来也有失玉的事,但情况与续书所写的根本不一样。首先,玉是被人从宝玉的枕头底下“误窃”去的(第八回脂评),并非自动失踪;其次,有怡红院穿堂门前“凤姐扫雪拾玉”(不知是否即通灵玉)的事(二十三回脂评),而现在没有;最后,也不是癞和尚送玉救活宝玉,而是“甄宝玉送玉”(第十七、八回脂评)。虽然佚稿详情莫知,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事情的先后经过在曹雪芹的笔下是按照现实生活中所可能有的形式来描写的。而续书则是改头换面地搬用了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通灵玉蒙蔽遇双真”的情节。续书者之所以这样写,是为了可以简化人物性格的矛盾冲突,依靠情节的离奇来获得戏剧性的效果。比如他可以在同一天、同一时辰中让宝钗“出闺成大礼”、黛玉“魂归离恨天”,因为这样安排的主要困难已经排除——“行为偏僻性乖张”的宝玉被彻底解除了思想武装,他已经随着通灵玉的丢失变成了一个大傻瓜。为此,就要把失玉这件事以及玉的去处说得越神秘越好,于是就硬派出身于官宦之家的妙玉来扮演巫婆的角色,让她画符念咒,见神弄鬼,以便得到乩书中这几句一览无余的话,为将来癞和尚送玉以至最后僧道挟持宝玉出家先造舆论。
 
叹黛玉之死(第九十八回)
 
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这是续作者写到黛玉断气时的话。
  对句是旧小说中的俗套,它与尤三姐自刎时曹雪芹以“揉碎桃花”两句叹词为比喻代替对三姐死亡形象的具体描写是完全不同的。续书者写黛玉的死,有点象老太婆说见闻——不嫌其琐碎。诸如“回光返照”,“攥着不肯松手”,“出气大,入气小”,“手已经凉了,连目光也都散了”,“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浑身冷汗”,“身子便渐渐的冷了”,“叫人乱着拢头穿衣”,“两眼一翻”……也不怕损害人物形象的艺术美感。如果曹雪芹写尤三姐之死,也写她如何躺在血泊中挣扎、痉挛、喘气、咽气,这能收到什么效果呢?秦可卿、金钏儿、晴雯之死,作者都不正面落笔,“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为写死而写死,曹雪芹是不屑于这样做的。至于续作者最后让黛玉直叫“宝玉!宝玉!你好……”而怀恨死去,这不但不符她生前向警幻说过要偿还“甘露之惠”的诺言(现在的结局,竟成了“以怨报德”),而且也最终否定了黛玉是宝玉的真正的知己。
 
与贾政议探春婚事书(第九十九回)
 
 金陵契好,桑梓情深。昨岁供职来都,窃喜常依座右,仰蒙雅爱,许结“朱陈”,至今佩德勿谖。只因调任海疆,未敢造次奉求,衷怀歉疚自叹无缘。今幸棨戟遥临,快慰平生之愿,正申燕贺,先蒙翰教,边帐光生,武夫额手,虽隔重洋,尚叨樾荫。想蒙不弃卑寒,希望茑萝之附;小儿已承青盼,淑媛素仰芳仪。如蒙践诺,即遣冰人。途路虽遥,一水可通,不敢云百辆之迎,敬备仙舟以俟。兹修寸幅,恭贺升祺,并求金允。临颖不胜待命之至!
  这封信是贾政外任江西粮道衙门时接到的。周琼是贾政的同乡旧相识,去年他们同在京就职,后来周琼调至海疆。因过去曾与贾政谈起过儿女婚事,所以现在来书相求。
  1.契好——友好。契,情投意合。
  2.桑梓——桑树和梓树,古代家宅边多种植,后用以作故乡的代称。
  3.座右——座位的旁边。
  4.朱陈——村名,在今江苏省丰县东南。白居易《》诗:
  “徐州古丰县,有村曰朱陈。一村唯两姓,世世为婚姻。”后遂用朱陈为两姓缔结婚姻的代词。
  5.勿谖——未忘。
  6.造次——冒失。
  7.衷怀歉疚——内心感到遗憾。
  8.棨戟遥临——指贾政远道出任江西。棨戟,有彩帛套子或涂上油漆的木戟,古代官吏出行时作前导的一种仪仗。唐代王勃《》:“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
  9.申——表达。燕贺——语本《》:“大厦成而燕雀相贺。”这里用以表示对新任官职的庆贺。先蒙翰教——先在信中蒙受你的指教。
  10.边帐光生——边地的军帐内为之而增加光彩。周琼是武人,所以这样说。额手——以手加额,表示庆幸。“额手称庆”是成语。
  11.叨——承受。樾荫——两木交聚而成的树荫。《》:“武王荫暍(中暑)人于樾下。”后因以樾荫称别人的荫庇。
  12.茑萝——茑和女萝,都是蔓生植物,附于他物上生长。比喻同别人有亲戚关系,有依附及自谦之意。语本《》:“茑与女萝,施于松柏。”
  13.青盼——爱重。
  14.淑媛——犹言“令爱”,指探春。芳仪——美好的仪容。
  15.冰人——媒人。语本《》:令狐策梦立冰上,与冰下人语。索紞以冰之上下为阴阳来详梦,说他代阳语阴,要做媒人了。
  16.寸幅——简短的书信。
  17.升祺——增福。金允——允许。对人表示客气的说法。
  18.临颖——提笔写信之时。颖,笔锋。不胜待命之至——盼望答复的谦词。
  可以想见,续书者在拟此书札时是相当得意的,以为颇有文采。然而,这种骈四骊六的陈腔滥调客套话正是曹雪芹所最讨厌的。
  从书札中“仰蒙雅爱,许结'朱陈’”等话和书中情节叙述来看,探春的婚事是贾政自己找的,所以一议就定。对方是贾政的上级的亲戚,因此还得到“照应”,使他十分高兴。王夫人也说远嫁没有什么不好:“孩子们大了,少不得总要给人家的。就是本乡本土的人,除非不做官还使得,要是做官的,谁保的住总在一处?只要孩子们有造化就好。”
  宝玉初闻叹春要远嫁时,虽悲分离,但后来“探春倒将纲常大体的话说的宝玉始而低头不语,后来转悲作喜,似有醒悟之意。(醒悟什么?)于是探春放心辞别众人,径上轿登程,水舟陆车而去。”(第一百二回)可是,我们知道《》中所唱的是“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等等,而续书中做爹娘的根本没有哭嘛!可见,不符曹雪芹原意。还有“判词”也不实了:临别时,连宝玉都“转悲为喜”了,还有谁“清明涕送江边望”呢?这样的“判词”还不是乱判?再说,画册上画“船中有一个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不是也完全画错了吗?因为续书中探春是“放心辞别众人”而去的,何曾“掩面泣涕”来?
 
散花寺签(第一百一回)
 
王熙凤衣锦还乡
  去国离乡二十年,于今衣锦返家园。
  蜂采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行人至。音信迟。讼宜和。婚再议。
  王熙凤夜里在大观园见了鬼——一只两眼似灯,拖着扫帚尾巴的大狗。她心中疑惧,便到散花寺磕头祝告摇签筒,摇出来的一支签是“第三十三签,上上大吉”,还写着上面这些话。
  1.王熙凤衣锦返乡——签上所题这句话,来自五十四回中女先儿所讲的《凤求鸾》故事,故事中的公子恰巧与凤姐同名。不过五十四回中两次说是残唐五代故事,这里则说成是汉朝的。衣锦还乡,本是功成名就、穿着锦袍回家乡,这里暗示殓衣裹体,尸返金陵。
  2.去国离乡——离开故乡。国,都邑。书中说王熙凤自幼离开娘家南京,到她死时估计已有二十年时间。
  3.“蜂采”二句——唐代罗隐《蜂》诗:“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与《好了歌注》中“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同一个意思。
  4.“行人至”四句——前两句暗示凤姐知道赵姨娘死后被阴司拷打,促使自己“忏宿冤”时已经太迟了。“讼宜和”是所谓“劝善惩恶”的话,因为凤姐曾包揽狱讼,害死人命。“婚再议”,指凤姐死后贾琏把平儿扶了正,或指其女儿巧姐婚事的变化。
  在曹雪芹佚稿中,王熙凤的命运与续书所写不同,前已提及。此外,十五回中凤姐曾自称“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在续书中也翻案了:续作者先是让她见鬼,然后由疑畏而迷信,由迷信而忏悔。借此宣扬天理昭彰,果报不爽,进行惩恶劝善的说教。看来,这也与佚稿中写的“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不一样。
  签中四句诗错成“先”、“元”、“盐”三部韵,这对于骗人的迷信宣传品来说还算不了一回事,但内容至少应该写得像一个签。可是不然,其中只有“衣锦还乡”一句表面上还是好话,诗的后两句以及末了十二个字,即使就字面看也不是什么吉祥语,这怎么能写在“上上大吉”的签子上呢?这种地方,太不合情理了。
 
骰子酒令四首(第一百八回)
  这是贾母为婚后的宝钗举办的生日酒席上所行的令。行令的还是鸳鸯,但这次把三张牙牌改为四个骰子,轮着说:先说骰子名儿,再说曲牌名儿,末了说一句《千家诗》。
  商山四皓。(鸳鸯)
  临老入花丛。(薛姨妈)
  将谓偷闲学少年。(贾母)
  1.商山四皓——秦末,东园公、角(音路)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避世隐居商山(在陕西商县东南),四人年纪都在八十以上,须眉皓白,世称商山四皓。汉时,吕后曾据张良建议迎四皓以佐助太子。骰子中“幺”是白色的,故有此名。下两句曲名、诗句,皆顺着此句意思发挥。
  2.“将谓”句——宋儒程颢《春日偶成》诗:“时人不识予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以上三句相连,取意于唐代刘禹锡《刑部白侍郎谢病长告改宾客分司以诗赠别》诗:“九霄路上辞朝客,四皓丛中作少年。”
  刘阮入天台。(鸳鸯)
  二士入桃源。(李纹)
  寻得桃源好避秦。(李纨)
  1.刘阮入天台——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仙故事。参见《赞会芳园》“天台之路”注。
  ——即刘、阮入天台事,以桃源泛指仙境。
  3.“寻得”句——参见《花名签》袭人所得“桃花”签注。“桃源”程高本误作“桃花”,据王雪香评本改。
  其三(二“二”二“三” )
  江燕引雏。(鸳鸯)
  闲看儿童捉柳花。(李纨)
  1.“闲看”句——南宋杨万里《初夏》诗:“日常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其四(二“二”二“五”)
  浪扫浮萍。(鸳鸯)
  秋鱼入菱窠。(贾母)
  白萍吟尽楚江秋。(湘云)
  1.“白萍”句——宋儒程颢《题淮南子》诗:“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萍吹尽楚江秋。”所引异一字,或草体形讹。
  这是对“全鸳鸯三宣牙牌令”的效颦。应该描写贾府败落的时候,偏又行酒令、掷起骰子来,情节松散游离。所引曲牌、诗句略无深意,只是卖弄赌博知识罢了!
 
重游幻境所见联额三副
 
(第一百十六回)
  宝玉失玉病危,和尚送玉将他救活。但他让宝玉魂魄出窍,重游一次幻境,使他领悟“世上的情缘,都是那些魔障”。这三副联额就是宝玉梦游幻境时所见,它的内容是针对第五回中“太虚幻境对联”、“孽海情天对联”、“薄命司对联”而拟的。
  假去真来真胜假,无原有是有非无。
  过去未来,莫谓智贤能打破;
  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
  喜笑悲哀都是假,贪求思慕总因痴。
  1.真如福地——真如,佛家语,即所谓永恒真理。真,真实;如,如常不变。福地,仙境,所谓幸福之地。“真如福地”恰好是“太虚幻境”的反义。
  2.“无原”句——为了与上一句对仗而硬凑的,意谓“无”本来是存在的,但它与“有”不同。
  3.福善祸淫——施福于善者,降祸于淫者。
  4.引觉情痴——引导痴心者觉悟的意思。
  这一回书把小说缘起和第五回中的情节都拉了进来。宝玉一会儿翻“册子”,一会儿看“绛珠草”,其中也有神仙姐姐,也有鬼怪,也在半途中喊救命等等,读之今人生厌。但是,太虚幻境的三副联额却都被改掉了。原来“真”与“假”、“有”与“无”的关系是对立的统一,现在却把“真”与“假”、“有”与“无”截然分开,以形而上学代替了辩证法,用“真胜假”、“有非无”之类的话把曹雪芹的深刻思想糟塌得不成样了。
 
酒令(第一百十七回)
 
飞羽觞而醉月。(贾蔷)
  冷露无声湿桂花。(贾环)
  天香云外飘。(贾环)
  这是邢大舅王仁与贾环、贾蔷等在贾府外房喝酒行的令,由行令者规定说“月”字、“桂”字、“香”字。
  1.“飞羽觞”句——李白《》:“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2.“冷露”句——唐代王建《》诗:“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3.“天香”句——唐代宋之问《》诗:“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续书者对那些典卖家当、宿娼滥赌、聚党狂饮的败家子生活不熟悉,所以无从想象描摹他们酒席间的情景。虽然前八十回中有冯紫英、云儿的俚曲小调可以模仿,但对“闭门只读圣贤书”的人来说,模仿又谈何容易!倒不如找几句现成的诗文省力气。所以,书中“懂得什么字”的环、蔷辈,一边跟“傻大舅”王仁之流喝着酒,一边“假斯文”地引起唐诗、古文来了。
 
吟句(第一百十八回)
 
 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
  宝钗抬出尧、舜、禹、汤、周、孔等大人物来教训宝玉,见宝玉“理屈词穷”,便劝他收心用功,说:“但能博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宝玉表示赞同说:“倒是你这个'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袭人在一边帮腔,要他尽“孝道” ,他也默许了。接着,宝玉就把《》和佛书叫丫头统统搬走,口中吟了这两句话后,便专心致志地攻读起八股文、应制诗来了。
  1.内典——佛教的经典,认为佛性不靠念经得到,全凭内心顿悟。是禅宗的主张。参见《》评注。
  2.金丹——道教徒所冶炼的黄金、丹砂,以为服之可以长生。这里句意同上。
  我们曾在前面说过禅宗思想既有被封建时代不满现实社会制度的人们利用来作为批判武器的可能,又同时指出它的极端唯心的宗教哲学思想在本质上是反动的。在这里,禅宗思想就不是用来否定客观现实,而是用来为主观的妥协行为作辩护。宝玉既被宝钗所“招安”,丢开了佛经,拿起了时文,准备走仕途经济的道路(二十一回脂评指出,佚稿中写宝玉后来比以前更“偏僻”,已根本不听宝钗的“讽谏”),那么,剩下的只有阿Q的“精神胜利法”了。他自我安慰说:悟道成佛并不关读什么书、走什么路,中了状元之后照样可以做和尚;看破红尘的人也不妨先尽“孝道”,以报“天恩祖德”。“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嘛!续书者自己既热中于功名利禄,又想使自己的文字能冒充曹雪芹的原作,所以只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折中方案,并搬出这套滑头主义的处世哲学来。
 
离家赴考赞(第一百十九回)
 
走来名利无双地,打出樊笼第一关。
  这是宝玉出门赴考时的赞语。
  1.名利无双地——指科举考场。无双,无比。
  2.樊笼——关鸟兽的笼子。多喻名利羁缚。因为续书要宝玉把“博得一第”作为他出家的先决条件,所以把赴考说成是冲破了“第一关”。
  追求名利即为了拋弃名利,打出樊笼就得先爬进樊笼。这完全是自欺欺人之谈!其实,冲破樊笼是假,攫取名利是真。
 
离尘歌(第一百二十回)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
  我所游兮,鸿蒙太空。
  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
  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葬母于金陵的贾政先得到宝玉中举又失踪的消息,接着又知道自己已被“恩赦”复职,便赶路回京。雪夜泊舟毘(同“毗”)陵驿(今江苏常州巿),见一人光头赤脚,披大红猩猩毡斗篷,向他倒身下拜,细看知是宝玉,刚要对话,忽来一僧一道,挟住宝玉飘然而去,还听到三人中不知哪一个在唱这首歌。
  1.鸿蒙——参见《红楼梦曲·引子》注。
  2.“谁与”二句——谁与我一道去呀,我跟着谁呢?
  3.大荒——即小说开头说的大荒山。
  鲁迅认为续作中宝玉出家“未必与作者本意大相悬殊,惟披了大红猩猩毡斗篷来拜他的父亲,却令人觉得诧异。”(《〈绛洞花主〉小引》)又说“和尚多矣,但披这样阔斗篷的能有几个,已经是'入圣超凡’无疑了。”(《论睁了眼看》)肯定了续作对宝玉出家结局的安排,同时指出了在描写上的根本性的缺点。
  一僧一道挟持宝玉俱去的描写也同样不符作者的本意。宝玉的出家是他“偏僻”行为的突出表现,即脂评所谓“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是他自身判逆性格与他所感到愤懑绝望的现实之间矛盾发展的结果,态度应该是决绝的。试看甄士隐的弃世,他只说了一声“走吧!”就“将道人肩上的搭裢抢过来背上”,随之而去了。注意!是他主动抢道人的搭裢并催人家走,而不是像续书中宝玉那样被僧道“夹住”,喝令他“俗缘已毕,还不快走”的。见过后半部原稿的脂砚斋就说:“'走吧’二字真'悬崖撒手’,若个能行?”意思是甄的决绝态度真像后来宝玉的出家,别人是做不到的。曹雪芹写柳湘莲的出家也如抽鸳鸯剑、断烦恼丝,一挥而尽,从无返顾。但宝玉、士隐、湘莲所坚决抛弃的东西,续书作者自己却十分热中,因而,当他违心地写这样的结局时,惋惜、留恋和迫不得已的情绪也就不可能不表现出来。这里,我们正好借薛宝琴的两句诗来评续书者:“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离尘歌》本应是寄托宝玉愤世思想的极好机会,然而整首歌中有的只是与续书中所有的诗歌同样空洞的字句,翻来覆去,说的无非是宝玉回大荒山青埂峰去了,甚至连歌是谁唱的也故意叫人弄不清楚,彷佛宝玉和僧、道已“三位一体”,成了真正的仙界人物。
 
咏桃花庙句(第一百二十回)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宝玉出家后,袭人嫁了蒋玉菡。续作者借邓汉仪这两句诗来讥评她。
  邓汉仪,字孝威,清康熙时泰州人。这两句诗出于他的《息夫人庙》诗。桃花庙,即息夫人庙。
  1.息夫人——息妫 (gui规),春秋时息国诸侯的夫人,楚灭息,被楚文王掳为妾,生下两个儿子,但总不与楚王讲话。问她什么缘故,她说:“一个女子嫁了两个丈夫,只差一死,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息夫人事始载于《左传》,汉代刘向《列女传》中则把她写成一个“守节而死”的烈女。历来诗人多有题咏。因后人又称她为桃花夫人,所以息夫人庙又称桃花庙。
  袭人原应在宝玉贫困之前就出嫁的,续作把她改为在宝玉出家之后才嫁给蒋玉菡,又用这两句诗对她未能死节表示遗憾,说什么“义夫节妇,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此袭人所以在'又副册’也。”其实,袭人的可讥议全在于她是一个津津乐道地赞赏美妙的家仆生活并对和善的好心的主人感激不尽的十足奴才,而不在于她没有为宝玉终身守活寡,或者像续书作者所希望的那样去上吊投井,以一死来换取“烈妇”的名节。续书者从封建“贞烈观”出发的讥贬是根本不足取的,说这便是袭人入“又副册”的原因也完全是对曹雪芹本意的曲解。晴雯也在“又副册”,而王熙凤却在“正册”,难道这也是从她们品行道德上的高下来划分的吗?
 
顽石重归青埂峰(第一百二十回)
 
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一僧一道携通灵玉到青埂峰下,将它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处,然后各自云游而去。续书作者就插了这两句赞语。
  1.“天外”二句——上句说:这部从仙界顽石上抄录下来的天外书所传乃天外石头之事。下句说:顽石在青埂峰与宝玉在人世间的两番不同经历本同属一人,现在“真”与“幻”又合二为一了。下句句法上显得生造硬凑,续书者写诗或改诗多见这类疵病。
  石归山下,本象征在现实中碰壁后的觉悟,并非真为了编造天外人间的传说故事。续书者很难懂得这一点,所以只好说些内容空泛、含义不清的话。
 
结红楼梦偈(第一百二十回)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续作者假托“后人见了这本传奇,亦曾题过四句偈语,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进一竿云”,便以此诗作为全书的结束。所谓“更进一竿”,是“百尺竿头须进步”的简语,本禅宗比喻宗教修养从较高的水平再提高一步的话,后用以泛说“更上一层楼”。
  1.“说到”二句——谓书中所写辛酸之处,因其用荒唐之言而显得更加可悲。
  2.由来同一梦——自古以来,人生同样地都像是一场大梦。由来,从来。
  偈语的前两句乍一看说得比较好,因为它表示对作者在不得已的环境条件下借“荒唐言”来写“辛酸泪”的理解。但读了后两句,就知道作偈人对这部小说,包括作者《自题一绝》的精神的理解,原来都是错误的。
  在自题诗中,“都云作者痴”的“痴”绝不是《好了歌》中“世人”追求功名富贵、娇宠妻妾儿孙的“痴”,同一个字所代表的“世人”和作者的观点是恰好相反的。对于“世人”的“痴”,作者是加以否定并通过小说情节尽情地嘲讽的,怎么可以“休笑”呢?
  就算作者、续补者和“世人”都只能把人生看作是一场梦吧,但实际上,“历过一番梦幻之后”醒来的和只是在梦中说“梦”的仍有区别。对于那些口头上说“人生如梦”而一见世俗的利欲尊荣便垂涎三尺、拚命钻营的人,他们所存的“痴”心“梦”想为什么不该“笑”呢?劝人“休笑”,就是替曹雪芹在小说中所批判的对象进行辩护,就是拿“由来同一梦”作幌子,给“世人”的丑恶思想和行为遮羞。这样归结《红楼梦》,等于在取消它抨击封建主义腐朽意识形态的深刻的政治思想意义。
  自诩在原作思想之上“更进一竿”的人,实在连“竿子”都还没有摸到哩!
 
脂本《》评诗选释
 
脂砚斋评本《石头记》的一回之前常有题诗,这些诗有的是原稿上本来就有的,是阐释回目的“标题诗”,出于曹雪芹的手笔;有的则是脂砚斋或别的批书人后加的,是评诗。在每回回目之后,正文的开头用“诗云”或“题曰”标出一首诗,在一回的末尾以两句诗作结,看来是曹雪芹原定计划中每回应写成的形式。但因作者未及最后完成文字加工工作,现在所见到的抄本又都经多次过录,有的诗可能被抄书人删去或与批书人在回目之前或回后所加的评语性质的诗相混,所以各回的形式并不统一。
  经仔细鉴别,我们已把“标题诗”和回末的对句都归入正文的诗词中了。这里选录的是评诗中看来有一定资料价值的作品,我们加以必要的注释说明,以供大家参考。
 
浮生着甚苦奔忙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这首诗仅见于甲戌本第一回之前《》的末尾。《凡例》的末段内容与其他诸本第一回第一段基本相同。
  这首诗至今仍有人把它当作曹雪芹的作品,我们的看法不同,认为它出于批书人之手,是对全书的总评。这方面的理由已有人谈过,现摘引两段如下:
  有人认为这首七律是曹雪芹本人自题《》的诗,但甲戌本上这首诗并无一字批语,而曹雪芹所写的诗在前几回莫不有批。如第一回中三首诗都有批语,“满纸荒唐言”一首有两条批,其一作“此是第一首标题诗”,另一作“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未卜三生愿”一首有一条批,作“这是第一首诗。后文香奁闺情,皆不落空。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为传诗之意。”“时逢三五便团圆”一首有四条批。第二回前的“一局输赢料不真”一诗也有两条批,其一作“只此一诗便妙极。此等才情,自是雪芹平生所长……”,对之大加赞赏。如果“浮生着甚苦奔忙”这首七律真是雪芹所写,其中又有“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警句,并且放在全书的最前面,脂砚斋岂有不加批点之理?他又何至于说在它后面的“满纸荒唐言”一首是“第一首标题诗”呢?事实很清楚:它是脂砚斋所作,脂砚斋当然不好对自己的作品也来称颂一番。由于这首七律是和《凡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也间接地证明了《凡例》的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脂砚斋。
  ——陈毓罴《》《》编辑部编《》第三辑,中华书局1963年版。
  胡适……又说上引七律是雪芹的诗,他在影印此残本《》的书前加了一张扉页,还亲笔抄录此诗的最后两句,又加上“'甲戌’本曹雪芹自题诗”的下款。果真如此,曹雪芹岂不变成了自吹自擂的无聊文人,夸耀他自己的“十年辛苦”,还要给自己加上“不寻常”的赞辞!只要先看一下这首诗本身,这样庸俗肤浅的腔调也能被赞为“诗笔有奇气”、可以“直追昌谷”甚至于还能“披昌谷之篱樊”吗?这一路的货色也能当得起“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的称誉吗?一个“诗胆如铁”、“直追昌谷”而且不肯“等闲吟”诗的人,竟会写出“字字看来皆是血”这种自夸自赞的镗镗调吗?胡适这个洋博士对于中国旧诗词十分外行,这也不足为奇,但他在美国住久了,学会了资本主义社会为自己作广告的本领,因此“推己及人”,揣想曹雪芹也会做这样的“广告诗”。如果他仅仅是对于旧诗词缺乏修养,没有辨别优劣、判断作品的能力,那倒也不必深责,但他难道连脂砚斋的评语也看不懂吗?就在此本第一回“满纸荒唐言”这首五言绝句下面,有一条朱笔批注说:“此是第一首标题诗”。……胡适当然见到过这条批注,但他还是要坚持说在这五言绝句“第一首标题诗”之前的那首七律是“雪芹自题诗”,真是无耻的自欺欺人。不幸,国内有的“红学家”也盲从跟着胡适说这是雪芹自题诗。
  ——吴世昌、徐恭时《》,载南京师范学院《》1974年8、9月号增刊。
  两段引文对此诗之优劣说法虽异,但以为非曹雪芹之作则一。此外,“字字看来皆是血”倒与脂评语言一致,脂评中常有“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血珠”(第七回)、“滴泪为墨,研血成字”(第五十七回)一类的话。又从这首七律的对仗择词较宽(如以“千般”对“一梦”,以“红袖”对“情痴”)这一特点来看,也不象是曹雪芹写的,因为作者及所拟小说人物做的律诗尽管面目有别,但对仗都比较工严,如以“红袖”对“绿蓑”(香菱诗)或“绛河”(宝琴诗),以“绛袖”对“青烟”(宝玉诗)等,必以颜色对颜色(这与作者的写诗习惯有关,不会轻易改变),而绝无以“红袖”对“情痴”这样两个字、词性都对不起来的例子,何况诗是总题全书的,当更不至于对得如此宽泛粗率。这也证明此诗非曹雪芹所作。
  甲戌本《石头记》“凡例”
  《红楼梦》旨义。是书题名极多:一曰《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又曰《》,是戒妄动风月之情;又曰《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此三名皆书中曾已点睛矣。如宝玉作梦,梦中有曲,名曰“红楼梦”十二支,此则《红楼梦》之点晴。又如贾瑞病,跛道人持一镜来,上面即錾“风月宝鉴”四字,此则《风月宝鉴》之点睛。又如道人亲眼见石上大书一篇故事,则系石头所记之往来,此则《石头记》之点晴处。然此书又名曰《》,审其名则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然通部细搜检去,上中下女子岂止十二人哉!若云其中自有十二个,则又未尝指明白系某某。极至“红楼梦”一回中,亦曾翻出金陵十二钗之簿籍,又有十二支曲可考。
  书中凡写长安,在文人笔墨之间则从古之称;凡愚夫妇儿女子家常口角,则曰中京,是不欲着迹于方向也。盖天子之邦,亦当以中为尊,特避其东南西北四字样也。
  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故叙闺中之事切,略涉于外事者则简,不得谓其不均也。
  此书不敢干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笔带出,盖实不敢以写儿女之笔墨唐突朝廷之上也,又不得谓其不备。
  此书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但书中所记何事,又因何而撰是书哉?自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实愧则有余、悔则无益之大无可奈何之日也!当此时,则自欲将已往所赖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纨袴之时,饫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致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茆椽蓬牖,瓦灶绳床,其风晨月夕,阶柳庭花,亦未有伤于我之襟怀笔墨者,何为不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以悦人之耳目哉?故曰“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乃是第一回题纲正义也。开卷即云“风尘怀闺秀”,则知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阅者切记之。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有情原比无情苦
 
有情原比无情苦,生死相关总在心。
  也是前缘天作合,何妨黛玉泪淋淋。
  这是戚序本第二回回末的评诗。
  此回是“演说荣国府”,没有正面写宝黛的事。当是贾雨村谈到秉正邪二气的人,“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及冷子兴提起黛玉,说不知她“将来之东床(丈夫)如何呢”等话,促使批书人联想到后来宝黛的悲剧情节,因而写诗发感慨的。或者竟是第三回回前的评诗误抄在二回之末的。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句,它可以当作《》中“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这两句话的注脚:黛玉痛惜宝玉受苦,为其避祸离家的命运而担忧,而“嗟呀”;宝玉在流亡中得不到黛玉的音讯,为其病体能否支持得住这样的打击而“牵挂”。这就是所谓“生死相关总在心”的含义。
 
天地循环秋复春
 
天地循环秋复春,生生死死旧重新。
  君家著笔描风月,宝玉颦颦解爱人。
  这是在戚序本第三回回前的评诗。诗因黛玉入荣府初见宝玉、宝玉摔玉、黛玉为之痛惜等情节而发,也是联想到他们后来的悲剧命运的,故有“生生死死旧重新”的话。提到“旧”,又是联系到“前缘”的。贾府事败,宝、黛生离是在秋天;黛玉泪尽夭亡是在春末。这里“秋复春”应非泛语。“颦颦”,是此回中宝玉给黛玉起的名。
  宝玉因所爱之人不能同自己一样有玉而痛苦,宁可摔掉命根子不要;黛玉则以为“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而自责,流了眼泪。对这一情节,脂评一而再地指出它具有预示宝黛悲剧的象征意义,指出黛玉后来因“情之所陷”而“泪枯”的原因,总不出袭人所说“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伤感,只怕伤感不了呢”这句话(参见第二十一回批及周汝昌辑录清蒙古王府本第三回批),指出这样“体贴”对方,为怜“惜其人”而流泪,才是“还甘露水”,才是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贾母语。脂评以为宝黛关系由此一语以定)的真实含义,指出“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是“所谓'求仁而得仁,亦何怨’”,也即作者所谓“春恨秋悲皆自惹”。总之,曹雪芹是要通过宝黛悲剧,写他们之间感人的爱,而不是象续书那样写宝玉受骗上当,写黛玉怀疑,误会,妒忌,怨恨(当然,对“鬼蜮之为灾”,他们是忿恨的)。从这首诗的末句,我们对这一点可以看得很清楚。
 
阴阳交结变无伦
 
阴阳交结变无伦,幻境生时即是真。
  秋月春花谁不见,朝睛暮雨自何因?
  心肝一点劳牵恋,可意偏长遇喜嗔。
  我爱世缘随分定,至诚相戚作痴人。
  这首七律仅见于戚序本第四回,是批书人所作。从诗的内容看,不象是评“护官符”的,很可能原是第五回的评诗,抄错了位置。诗中所感也不限于一回中的情节,而是关系到全书的。
  诗的立意是对悲喜皆幻、万境归空的说法作翻案文章,认为幻境不幻,因为天地间阴阳变化本是无比多样的。比如有花容月貌之妍,也有阴晴风雨之变。春去秋来,朝晴暮雨,月圆月缺,花开花落,谁能说出它的因与果、真与幻来?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既有心肝相托之诚,便难免牵恋悬念之苦;相爱的人在一起也反而会常有时喜时嗔的情形。所以,任凭宿分决定有缘无缘好了,何必怨天尤命,非要生旦团圆不可呢?若事事遂意,便无所谓至诚。即如宝黛二人,一个为同心的危难毫不顾惜自己,流尽了全部眼泪;一个因知己的死去对现实感到幻灭,宁可摔掉他一家亲人所宝爱的命根子而弃家为僧,因而都被人目为“情痴”。但是作诗人说:这有什么不好呢?我就爱这种能够至诚相感的痴人。
 
请君着眼护官符
 
请君着眼护官符,把笔悲伤说世途。
  作者泪痕同我泪,燕山仍旧窦公无?
  这是戚序本第四回回目之前的题诗,当是批书人——很可能就是脂砚斋——所作。
  诗的末句说:燕山窦公现在还在不在呢?意思是早不在了。燕山窦公指窦禹钧,五代周渔阳人,官至谏议大夫,是一个大官僚大地主。他任官时推举了许多所谓“四方贤士”,借此加强亲附自己的力量,巩固地位,沽取声誉。其五个儿子仪、俨、侃、偁、僖相继登科,时称燕山窦氏五龙。这里比作者的祖辈。
  诗的前两句强调《》的重, 揭出作者借此“怨时骂世”之文以抒内心悲愤的用意是很可贵的。后两句可见批书人与作者的关系非同一般,曾引起一些研究者的注意。
  从这首诗中,还可以看出曹雪芹所创作的《》本是封建大家族衰亡的一曲挽歌,它根本不是一部以表现封建家庭中婚姻不自由(这只是书中思想的一部分)为主题的小说。
 
万种豪华原是幻
 
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
  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
  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
  此曲在戚序本第五回前,是批书人所作。
  首句说世上豪华原如梦中幻境,无所谓造孽和风流。“曲终人散”指梦中听曲之事,又喻说小说终局,群芳落尽,“树倒猢狲散”。用唐代钱起《》诗:“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点水”指灌溉绛珠草的甘露水。“泉涌”指黛玉“还债”的眼泪。
  此曲与续书所写都相反。续书结局是“家道复初”,“兰桂齐芳”,成了“曲终奏雅”。续书还劝人们要报“天恩祖德”,即使出家为僧,也不妨先“营求”“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又写黛玉听说宝玉要娶宝姊姊,心里燃起一腔怨恨之火,把用来“还债”的眼泪都烧干了;相反的宝玉倒因为己结过婚,头脑忽然清醒,觉得对不起知己,便到黛玉灵前致哀,“哭得死去活来”。这样便成了神瑛侍者用“泉涌”之泪去“酬”绛珠仙子的“债”了。
 
风流真假一般看
 
风流真假一般看,借贷亲疏触眼酸。
  总是幻情无了处,银灯挑尽泪漫漫。
  此诗见于戚序本、蒙府本第六回回前,是批书人的评诗。
  首句说的是上回神游太虚幻境和本回初试云雨事,以为不应把前者只当作梦境看。第二句说的是刘姥姥进荣国府借贷事,“触眼酸”,说明批书人也有类似的感受。三、四句本回没有可切合的情节,是从前两句事触发的感想。评者以为风流和繁华都是虚幻的,因此,所谓“幻情无了处”,亦当指难以割断对此二者的感情联系而言,则宝玉流落、荣府获罪之初,黛玉愁恨难遣的情景与之甚相切合。《代别离·》诗中有“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等语,或与此诗后二句同隐写后来之事。
 
幻情浓处故多嗔
 
幻情浓处故多嗔,岂独颦儿爱妒人。
  莫把心思劳展转,百年事业总非真。
  此诗见于戚序本、蒙府本第八回回前,是评诗。
  此回写宝玉在宝钗房中看金锁,讨冷香丸吃,黛玉进来便说“我来的不巧了”,“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还借与丫头谈话奚落宝玉。但这些妒意戏语,作者写得很有分寸。黛玉并未因此动气,仍助着宝玉尽兴喝酒,叫他“别理那老货”李嬷嬷的阻拦。批书人唯恐读者把黛玉错看成“爱妒”的人,故有诗中前二句的话。这里所谓“幻情”也就是爱情。说它“幻”,因作诗者下了“百年事业”四个字。“百年”,一生之谓也,又与贾府之显赫已“历时百年”正合。宝玉终至“一世堕落无成”(第二十二回批语),贾府也终至“一败涂地”,以此说世事本幻,繁华“非真”,劝人不必如黛玉之痴心,则黛玉之死,原因不在于宝玉另配,不是很明显的吗?
 
生死穷通何处真
 
生死穷通何处真?英明难遏是精神。
  微密久藏偏自露,幻中梦里语惊人。
  此诗见于戚序本十三回回前,是评诗。
  诗说的是秦可卿托梦凤姐事。梦中谈到瞬息繁华、一时欢乐,评者的“生死穷通何处真”之叹即为此而发。次句赞可卿身虽死去,而魂魄尚能作此“英明”预见,可见“精神”“难遏”。“微密久藏”者,我以为是指作者有关自己家世在政治斗争中败落的实感,它在小说中原是用大荒山青埂峰的顽石、太虚幻境、“情孽”、“夙缘”等等“荒唐言”隐蔽得好好的,现在偏偏通过秦氏托梦,把“久藏”的真意“自露”出来了。梦中的这番话,对于与曹家关系密切,或有过类似遭遇的作者亲友来说,无疑是语语“惊人”的(这从脂本中有关此段的许多感慨万端的批语中都可以看出)。由此表明,他们是完全站在小说中加以批判揭露的那个封建大家庭的立场上的。
  我们所见的《》多数版本(甲戌本除外)第一回开头的那段文字究竟是否作者所写,目前研究者尚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我们对这首评诗的理解大体不错的话,那末,它就提供了一个旁证,证明那段文字如甲戌本那样,原应属《》的末段,而《凡例》则不出于作者之手。因为,那段文字中有说到作者身世和小说作意的话,比如说作者以往是“上赖天恩,下承祖德”,过着“锦衣纨裤”、“饫甘餍美”生活的,到如今则“一事无成,半生潦倒”,故“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等等。倘若作者自己在小说一开始就作这样的说明,那末,不但接着假托小说抄自石上的虚构情节完全成了多余,而且评诗中是否还会说他将有关自己家世的真实感慨“微密久藏”起来,也是大成问题的。
 
一物珍藏见至情
 
一物珍藏见至情,豪华每向闹中争。
  黛林宝薛传佳句,豪宴仙缘留趣名。
  为剪荷包绾两意,屈从优女结三生。
  可怜转眼皆虚话,云自飘飘月自明。
  此诗见于戚序本、蒙府本第十八回回目前,当是批书人作。
  诗中所写的事,甲辰本、舒序本(原称“己酉本”,舒元炜序)及程高本因分回与戚本不同,皆在第十七、十八回中。“一物珍藏”指黛玉做的荷包,宝玉将它带在里面的衣襟上。《》《》系元春在席上所点的戏,因戏名与小说情节双关,故曰“留趣名”。在所点的四出戏下,脂批第一出《豪宴》:“《》中。伏贾家之败。”第二出《》(即《》),“《》中。伏元妃之死。”第三出《仙缘》(通作《》):“《》中。伏甄宝玉送玉。”第四出《》:“《》中。伏黛玉死。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绾两意”指连结了宝玉与黛玉两人的情意。因荷包引起误会,黛玉先剪香袋,后又要剪荷包,但误会消除后更加亲密。“屈从优女”指贾蔷命龄官演《》《》两出戏,龄官定要做《》《》两出,“贾蔷扭不过他,只得依他做了”。在龄官所演的两出戏下,脂评说:“《》中。总隐后文不尽风月等文。”又评贾“蔷”的情节,所谓“不尽风月”、“结三生”等语,或尚与八十回之后情节有关。当然,从“转眼皆虚话”的意思看,他们未必能真的结成夫妻,亦只能如宝黛之空有愿望而已,但既叹为“可怜”,在原稿八十回之后应有所交代。“云”“月”或隐湘云、麝月。
 
自执金矛又执戈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
  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
  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此诗仅见于庚辰本第二十一回回前,诗的前后还有话说:“有客题《》一律,失其姓氏,惟见其诗意骇警,故录于斯:(诗如上)。凡是书题者不可(按:这里似缺“不以”二字)此为绝调。诗句警拔,且深知拟书底里,惜乎失石(按:似是“名”之讹)矣!”作诗的“客”既能写出“深知拟书底里”的警拔诗句,当是曹雪芹的亲友。所谓“失其姓氏”,恐是“讳其姓氏”的托词。
  诗是题全书的。首联指作者常用自相驳难、自立自破等笔法。末联谓宝玉终于冲破幻情束缚,使世人奈何他不得。“转得”一语出自佛家。佛教宣扬用唯心主义的修炼方法能达到舍弃“孽障”和证得“妙果”的精神解脱境地,叫“转舍”和“转得”。如认为烦恼与所知二“障”是其“转舍”者,菩提与涅盘二“果”是其“转得”者(见《》)。“情不情”三字出于曹雪芹《红楼梦》原稿末回《》。笫十九回脂评:“后观《》评曰:'宝玉情不情。黛玉情情。’此二评自在评痴之上,亦属囫囵不解,妙甚!”又第二十五回脂评:“玉兄每'情不情’,况有情者乎?”第三十一回脂评:“撕扇子是以不知情之物,供姣嗔不知情时之人一笑,所谓'情不情’。”可见,“情不情”就是对不知情者(人或物)也有情的意思。在这里,当是说宝玉对黛玉、晴雯等死去的、已不知情的人物尚有情,对已破灭了的人生理想尚不能释然,故生出脂评所谓的“情极之毒”,而弃家为僧了。“奈我何”是代拟封建逆子宝玉的兀傲语气说的。
  有人引此诗以为脂砚斋就是曹雪芹自己,这不对,有靖藏本第二十二回畸笏叟之批可证。批曰:“前批知者寥寥。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在这条批语发现之前,不少还认为畸笏叟是脂砚斋的化名,从而把两者的批语混为一谈,作出种种的推断。现在看来,也是不对的。有一种看法认为:“茜纱公子”——宝玉的模特儿不是曹雪芹自己,而是其叔叔——“脂砚先生”。艺术形象是现实生活的综合和概括,作者利用长辈口述的某些家事材料与自己所亲历的事捏合起来,或者脂砚斋以提供素材的形式实际上参予了小说的部分创作工作,这种可能性很大。脂批说这首诗“深知拟书底里”,究竟是怎样的“底里”,还是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的。
 
两宴不觉已深秋
 
 两宴不觉已深秋,惜春只知画春游。
  可怜富贵谁能保,只有恩情得到头。
  此诗见于戚序本、蒙府本第四十回回前,是评诗。
  《》是写得很热闹的一回。其中季节景物只随手点染,并不引人注意。贾母向刘姥姥介绍惜春说:“我这个小孙女儿,他就会画。”但惜春真的要画大观园图,还是好几回以后的事。作此诗者对“深秋”特别敏感,显然,这与后来贾府事败正值秋天有关。再说,刘姥姥将在贾府败后三进荣国府,所以在写刘姥姥时联想到败落,感慨“惜春只知(原误作'如’)画春游”,说的就是大观园中人没有想到繁华欢乐的日子很快就要完了。戚序本第五十回有批语说:“最爱他中幅惜春作画一段,似与本文无涉,而前后文之景色人物莫不筋动脉摇,而前后文之起伏照应莫不穿插映带,文字之奇难以言状。”可见,这幅画在贾府的兴衰变化中是要起“照应”作用的。末句“恩情得到头”,当是说刘姥姥后来对贾府的救助,她借此酬报贾府接济和款待的“恩情”。
 
富贵荣华春暖,梦破黄粱愁晚。金玉作楼台,也是戏场妆点。莫缓,莫缓!遗却灵光不远。
  这首《》词见于戚序本、蒙府本第四十五回回前,是批书人所作。“黄粱”原抄作“黄粮”,据意改正。
  赖嬷嬷的小子选任了州官,众亲友要给他贺喜,赖家就摆酒三日,还摆一台戏,来请贾府的主子们,故词中以“戏场妆点”作比,与黄粱梦意同。
  “遗却灵光”比喻亲友知交死散将尽,唯有自己还在,犹如汉代灵光殿之巍然独存。灵光殿为汉景帝之子鲁恭王刘余新建,汉代中叶以后历经战事,长安等地著名宫殿如未央、建章等都被毁坏,只有灵光殿还存在。东汉王延寿因作《》。
  此回还写黛玉病势加重,作《》词以寄怀,这些都引起批书人的感触,他为贾府和小说人物即将临头的不幸命运而焦急,故有“莫缓,莫缓”之语,意思说赶紧醒悟,及早回头!
 
积德于今到子孙
 
积德于今到子孙,都中旺族首吾门。
  可怜立业英雄辈,遗脉谁知祖父恩?
  此诗见于已迷失的靖藏本第五十三回回前长批之末,文字多错乱。戚序本中此诗文字是通顺的,但误在第五十四回回前。第五十三回是“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诗前长批就说:“'祭宗祠’、'开夜宴’一番铺叙,隐后回无限文字……”所以,靖藏本的地位是对的。文字则从戚序本。诗当是批书人所作。
  诗中的感慨大概是因“贾氏宗祠”的三副对联引起的,看来批书人与曹家的关系颇深,或竟是其族中人,他居然把小说中的贾府称为“吾门”,而对其所谓英雄立业的祖辈大为追念,叹息其遗脉子孙忘却了“天恩祖德”,不能继承家业,大有“新红学”家把小说看作是作者“自传”的味道。周汝昌在校读此长批及诗时说:“戚本的很多题诗(亦有词曲),有人怀疑时代较晚或他人所加,今得靖本互证,足以增加其为原批的可信程度。更重要的是,批语指出铺叙宗祠、夜宴等'盛’景,目的还是在于反跌下文,为后半部情节作映照。”(《》,载《》1973年第2期)
 
五首新诗何所居
 
五首新诗何所居?颦儿应自日欷嘘。
  柔肠一段千般结,岂是寻常望雁鱼!
  此诗见于戚序本、蒙府本第六十四回回后,与回前评诗性质相同。
  “五首新诗”指《》。“何所居”,意为何所寄托。评者是知道黛玉后来结局的,因为有感慨才设问。次句说,黛玉既有这样心志,当然也就要悲叹不已了,这又是联系她日后不幸遭遇而言的。后两句借眼前说将来更明显。“望雁鱼”,就是盼望离人回来的消息。古代有雁足带书、鱼腹藏书之说,故以雁鱼指代书信。这里说她不是寻常的闺中怀人,正说明她在最后的日子里的心情是何等忧忿凄恻。这首诗如果不用曹雪芹原来构思的宝黛悲剧情节去印证它,而想用诸如续书所写婚姻问题上的怨恨失望去解说它,那是很难讲得通的,因为在《五美吟》中既没有写长门宫里的阿娇,林黛玉又与贾宝玉同住于大观园内,也没有什么“雁鱼”可“望”。

 空将佛事图相报,已触飘风散艳花。
  一片精神传好句,题成谶语任吁嗟。
  此诗见于戚序本、蒙府本第七十回回前,是评诗。
  此诗的末句证实了我们曾经说过的话——《》正是黛玉自己最后夭亡情景的象征性写照,即所谓“谶语”。评者说,虽然宝玉后来弃宝钗、麝月为僧,皈依佛门,企图用这一行动来报答自己遭厄时知已对他生死不渝的爱情,但这也是徒然的,因为她早已如桃花遭到狂风那样飘散了。
  也许有人会说,这些只是脂砚斋等批书人的看法,未必正确,怎么可以都引以为据呢?不错,批书人观点可商榷之处不少,但我们依据的并不都是他们的观点,而是使他们产生这样那样观点的客观事实。就算曹雪芹在拟黛玉作《桃花行》时并非有意将它写成“谶语”,这也不能改变歌行中所写与黛玉之死情景是相似的这一基本事实。因为这里重要的是批书人既以为歌行是“谶语”,他就必定已经知道后来黛玉是怎样死的,否则就无从那么说。而这一点恰恰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与此相类似的情况是很多的,对脂评不应忽视的原因就在于此。有些脂评的观点与我们今天普遍接受的看法很不一致,如果我们只是简单地把它看作谬见而弃置不顾,不去细心地分析批书人之所以产生这种见解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这就不是尊重事实的态度,其结果也许会使我们丢弃许多可利用来弄清曹雪芹原著本来构思的很有价值的资料,而让自己的论点建立在随心所欲的臆想上。

  陆九渊()号象山,字子静,书斋名“存”,世人称存斋先生,因其曾在贵溪龙虎山建茅舍聚徒讲学,因其山形如象,自号象山翁,世称象山先生、陆象山。汉族,江西省金溪陆坊青田村人。在“金溪三陆”中最负盛名,是著名的理学家和教育家,与当时著名的理学家朱熹齐名,史称“朱陆”。是宋明两代主观唯心主义----“心学” 的开山祖。明代发展其学说,成为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陆王学派”,对近代中国理学产生深远影响。被后人称为“陆子”。

  陆九渊出生时,其父因儿子多,打算让乡人收养,长兄陆九思的妻子刚好生有儿子(焕之),陆九思即令妻乳九渊,而将自己的儿子给别人奶喂。陆九渊后事兄嫂如事父母。陆九渊自幼聪颖好学,喜究问根底,提出自己的见解。三四岁时,问其父“天地何所穷际”,父笑而不答,他就日夜苦思冥想。读古书至“宇宙”二字解说时,终于弄明白了其中奥妙。他初读《论语》,即指出其讹误之处。

  乾道八年(1172)中进士,初任隆兴府靖安(今江西靖安)县主簿,后调建宁府崇安(今福建崇安)县主簿,迁国子正、敕令所删定官等职。淳熙十三年(1186),在朝中提出:任贤、使能、赏功、罚罪是医国“汤”,得到孝宗赞许。绍熙二年(1191),出知荆门军(辖今湖北荆门、当阳两县),政绩显著,社会风气大变。丞相周必大称赞说:荆门之政是陆九渊事事躬行的结果。他慨叹于靖康间北宋被灭的惨痛事件,和四方志士交结,并曾上书陈五论:一论仇耻未复,愿博求天下之俊杰,相与举论道经邦之职;二论愿致尊德乐道之诚;三论知人之难;四论事当驯致而不可骤;五论人主不当亲细事。除将作监丞,因给事中王信反对,落职还乡。九渊当时名望已高,每开讲席,学者群集,“户外履满,耆老扶杖观听”。他自号“象山翁”,学者尊为“象山先生”。光宗即位,他被起用知荆门军。当时荆门是南宋边地,有着重大的战略意义;但是实际防务极差,连城墙也没有。他“乃请于朝而城之”。经过一年左右的认真治理,“政行令修,民俗为变”。绍熙三年腊月,病逝于荆门任上,归葬于金溪青田。嘉定十年(1217),赐谥“文安”。明正德十六年(1521),在金溪县城衙门前为陆九渊建有“百世大儒”坊,两侧镌刻“学苟知本六经皆注脚,事属分内千经有同心”对联。

  陆九渊一生的辉煌在于创立学派,从事传道授业活动,受到他教育的学生多达数千人。陆九渊官位不算显要,学术上也无师承,但他融合孟子“万物皆备于我”和“良知”、“良能”的观点以及佛教禅宗“心生”、“心灭”等论点,提出“心即理”的哲学命题,形成一个新的学派——“心学”。断言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吾心中,心是唯一实在:“宇宙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认为心即理是永恒不变的:“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万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古来今,概莫能外。这就把心和理、心和封建伦理纲常等同起来。企图由此证明所谓“天理”即封建等级秩序、封建道德教条,都是人心所固有,是恒久不变的。他认为治学的方法,主要是“发明本心”,不必多读书外求,“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

  淳熙二年(1175),应吕祖谦之邀,陆九渊在铅山鹅湖寺与朱熹展开了有关“心”与“理”的大辩论,进一步阐发了他“尊德性”和“发明本心”的“心即理”的先验论。朱熹持客观唯心主义观点,主张通过博览群书和对外物的观察来启发内心的知识;陆九渊持主观唯心主义观点,认为应“先发明人之本心然后使之博览”,所谓“心即是理”,毋须在读书穷理方面过多地费功夫。双方赋诗论辩。陆指责朱“支离”,朱讥讽陆“禅学”,两派学术见解争持不下。这就是史学家所说的“鹅湖之会”、“鹅湖大辩论”。但他们友谊极厚,书信往来,论辩不已。九渊曾在朱熹主持的讲君子小人喻义利一章,听者泣下。“熹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 他的学说,经其弟子傅子云、傅梦泉、邓约礼、杨简等人的发挥,元代赵偕、祝蕃、李存等的继承和明代陈献年、湛若水的发展,经王守仁集大成,成为的一个重要派别,影响极大。明代王阳明发展其学说,成为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陆王学派”,对近代中国理学产生深远影响。陆九渊的思想经后人充实、发挥,成为明清以来的主要哲学思潮,一直影响到近现代中国的思想界。著名学者、马一浮都认为深受陆九渊思想的影响。

  陆九渊还热心于讲学授徒,大力发展教育事业。“每开讲席,学者辐辏,户外履满,耆老扶杖观听”,弟子遍布于江西、浙江两地。他在长期的讲学实践中,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教育思想理论。他认为教育对人的发展具有存心、养心、求放心和去蒙蔽、明天理的作用。他主张学以致用,其目的是培养出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人才,以挽救南宋王朝衰败的命运。在教育内容上,他把封建伦理纲常和一般知识技能技巧,归纳为道、艺两大部分,主张以道为主,以艺为辅,认为只有通过对道的深入体会,才能达到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的目的。因此,要求人们在“心”上做功夫,以发现人心中的良知良能,体认封建伦理纲常。陆象山的学生,最著名的是杨简、袁燮、舒璘、傅子云等,其中杨简进一步发挥了其主观唯心主义的。象山学派流传不广、至明代陈献章、玉守仁起,始重行得到提倡。在近代有一部分复古主义者还曾经根据陆王唯心主义的教义,企图反对过在中国的传播。今南昌城内的象湖相传为陆九渊当年在南昌开坛讲学之处,“象湖”一名由其号(象山先生)而来。

  陆九渊能诗。《陆九渊集》中录存诗作一卷二十三首。《鹅湖和教授兄韵》云:“墟墓兴衰宗庙饮,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易简功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诗有一定的学究气。其论诗尚允当。如“若乃后世之诗,则亦有当代之英,气禀识趣,不同凡流。……今若但以古诗为师,一意于道,则后之作者又当左次矣。”同江西诗派末流的泥古倾向是不同的。有《象山先生全集》三十六卷。

  陆九渊一生不注重著书立说,其语录和少量诗文由其子陆持之于开禧元年(1205)汇编成《象山先生集》,共计36卷,并由其学生于嘉定五年(1212)刊行。1980年1月中华书局整理为《陆九渊集》出版发行。

  为纪念陆九渊,省会南昌有一条街命名为“象山路”。金溪陆坊青田院山的陆九渊墓经过整修,列为省重点保护文物。先后有2000余海内外学者、游人前来拜谒。1993年8月,日本九州大学石浦和夫等4位教授虔诚至墓前以表敬意。1996年4月,金溪成立“陆象山研究会”,北京大学教授、张世英,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张立文、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黄宜民等任研究会顾问;杭州大学教授束景南、武汉大学教授宫哲兵等任特约研究员。日本九州大学教授福田殖等国外学者也纷纷寄赠研究论文和专著。1999年4月10日金溪县举办“纪念陆象山先生诞辰860周年学术研究会”,众多国内知名学者、教授应邀参加活动。

  陆九渊三十四岁中进士,先任隆兴建安县主簿,后改建安崇宁县。大约十年后,他被荐为国子正,不久,又迁敕令所删定官。陆九渊少年时曾读三国六朝史,有感于当时“夷狄乱华,后又听长辈讲“靖康之耻”,于是曾剪断指甲,学习弓马,慨然要为大宋朝廷复仇。在任敕令所删定官时,他便“访知勇士,与议恢复大略”,朝廷论对时,“遂陈五论:一论仇耻未复,愿博求天下之俊杰,相与举论道经邦之职;二论愿致尊德乐道之诚;三论知人之难;四论事当驯致而不可骤;五论人主不当亲细事。”(《宋史·陆九渊传》)淳熙十三年(1186),他被差管台州崇道观,因这只是个管理道观的闲职,于是他便归江西故里讲学,汇集了四方学者。直到宋光宗即位时,又被任荆门知军,此间他治绩显著,“厚风俗”,“申严保伍之法,盗贼或发,擒之不逸一人”(《宋史·陆九渊传》);并因荆门处江、汉之间,为四战之地,而议筑城壁以御边防。但在任仅一年有余,就卒于荆门任上。

  陆九渊自幼好学,他的好学不在于博览,而表现在善于思考上。三、四岁时,他曾向父亲发问,“天地何所穷际”,父笑而不答,他竟为这个问题费尽思索而至废寝忘食。后来他读书孜孜不倦,又常在书中发现问题。例如读《论语·学而》,就对《有子》三章表示怀疑;读二程书,就发现伊川(程颐)所说的话与孔子、孟子不相类似,甚或有矛盾处。

  陆九渊十三岁时,对自己少儿时思考的问题忽有所悟。这天,他读古书到宇宙二字,见解者说:“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于是忽然省悟道:原来“无穷”便是如此啊。人与天地万物都在无穷之中。他提笔写下:“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年谱》,《陆九渊集》卷三十六)《陆九渊年谱》中说他“因宇宙字义,笃志圣学”,就是说他从宇宙二字,悟得人生之道。陆九渊立志要做儒家的圣人,而他以为,做圣人的道理不用别寻他索,其实就在自己心中,他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亦莫不同也。”(《年谱》,《陆九渊集》卷三十六)对宇宙无穷与对圣人之心广大的顿悟使陆九渊进入了一种新的人生境界,正象他后来在《语录》中说的:人须是闲时大纲思量:宇宙之间,如此广阔,吾身立于其中,须大做一个人。……天之所以命我者,不殊乎天,须是放教规模广大。(《陆九渊集》卷三十五)

  陆九渊出身于一个九世同居、阖门百口的封建。他的八世祖陆希声曾为之相,五代末因避战乱迁居金溪,遂“买田治生,赀高闾里”(《陆九渊集》卷二十七《行状》),成为地方上有名的豪门大族。金溪陆族经过几代变迁,到陆九渊出生时,经济已经衰落,只有10亩左右的菜田和一处药铺、一处塾馆。但至此,陆门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仍保有封建宗族大家的风度。

  陆门治家依靠严格执行宗法伦理,同时,也靠家庭成员发挥各自的积极性、主动性,各尽其能,各供其职。《宋史·陆九韶传》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可以看作这种情况的生动写照,其曰:其家累世义居,一人最长者为家长,一家之事听命焉。岁迁子弟分任家事,凡田畴、租税、出内(纳)、庖爨、宾客之事,各有主者。九韶以训戒之辞为韵语,晨兴,家长率众子弟谒先祠毕,击鼓诵其辞,使列听之。子弟有过,家长会众子弟责而训之;不改,则挞之;终不改,度不可容,则言之官府,屏之远方焉。(《宋史》卷四百三十四《陆九韶传》)

  陆九渊自己也曾说:“吾家合族而食,每轮差子弟掌库三年。某适当其职,所学大进,这方是‘执事敬’。” (《陆九渊集》卷三十四《语录上》)生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从小耳濡目染,长大成人后亲自管家,这样的生活经历对于陆九渊形成对社会国家的参与意识会有很大影响,也许,这就是陆氏兄弟形成“专务践履”之学的学问起点吧。

  陆氏有家学渊源,陆九渊的八世祖陆希声“论著甚多”,高祖陆有程“博学,于书无所不观” (《年谱》,《陆九渊集》卷三十六)。到陆九渊父亲这一代虽已家业衰落,只靠经营医药和教书授学来维持家计,但仍“以学行为里人所宗,尝采司马氏冠婚丧祭仪行于家”(《宋史·陆九龄传》)。陆门家风整肃,闻名州里,甚至受到孝宗皇帝的称赞。

  陆九渊的父亲陆贺生有六子,陆九渊排行第六,除他之外,还有四兄陆九韶,五兄陆九龄,都以学闻名于世,号称“三陆子之学”。陆九韶,字子美,因讲学梭山,学者称梭山先生。《宋史·陆九韶传》说他:“其学渊粹,隐居山中,昼之言行,夜必书之。其家累世义居,一人最长者为家长,一家之事听命焉。”他主持陆氏家政,对家规家教执行甚严,治家经济也有良法。他为学主张“切于日用”,“明父子君臣夫妇昆弟朋友之节,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以事父母,以和兄弟,以睦族党,以交朋友。”(《宋元学案·梭山日记》)。并且雅好古学,“读史,知历代兴衰治平措置之方。”(同上)

  陆氏家风,笃实严谨。他们对当时的士风颇为不满,所以其为学不是以科举中榜为目的,而为履于日用,指导人生。陆氏兄弟没有直接的师承,他们自相师友,相互提携。他们以对社会和家庭的责任感作为根底,在日用人生中相互影响,并注重对心与理关系的体悟。可以看出,陆九渊在这样的学习氛围和家庭背景下生活,其心学思想的产生并非偶然。

  南宋光宗绍熙元年(1190年),50岁的陆九渊被任命为荆湖北路荆门知军。次年九月初三,陆九渊千里迢迢从江西到荆门上任。当时,金兵南侵压境,荆门地处南宋边防前线。陆九渊看见荆门没有城墙,认为这个行政区域位于江汉平原,道路四通八达,南面捍卫江陵,北面支援襄阳,东面守护随州、钟祥,西面扼守宜昌;荆门巩固,四邻才有依靠,不然就会腹背受敌。于是,下决心修筑了城墙。

  陆九渊大刀阔斧地改革荆门军的税收弊端和不合理的体制以及官场的陈规陋习。外地的商贩纷纷前来荆门做生意,使荆门的税收日增。他推荐或提拔下属,并不看重资历与出身。他认为,古代录用地方官员,由于不受资历和出身的限制,表现好坏便容易区别,后世斤斤计较资历和出身,有无政绩就不容易判明。

  陆九渊清正廉明,秉公执法。有人告状,他不拘早晚,亲自接见受理。断案多以调解为主。如控诉的内容涉及隐私、违背人伦和有伤风化的,就劝说告状人自动撤回上诉,以便维护社会道德风尚的淳厚。只有罪行严重、情节恶劣和屡劝不改的才依律惩治。所以民事诉讼越来越少,到上任第二年,来打官司的每月不过两三起。

  陆九渊在象山东坡筑亭,宣讲理学,听众往往多达数百人。荆门原先闭塞的民风和鄙陋习俗显著改变。各级主管部门交相列举陆九渊在荆门的政绩奏报朝廷。益国公、左丞相周必大曾强调,荆门军治理成效突出,可作地方长官“躬行”的榜样。

  1193年初,陆九渊在荆门病逝,棺殓时,官员百姓痛哭祭奠,满街满巷充塞着吊唁的人群。出殡时,送葬者多达数千人。他殁后,谥为“文安”。

  为纪念陆九渊,后人将荆门蒙山改称象山,在荆门城西象山东麓当年陆九渊受理民事诉讼和讲学的象山书院遗址兴建陆文安公祠(俗称陆夫子祠和陆公祠)。书院遗址为今贵溪一中

  陆九渊一生的辉煌在于创立学派,从事传道授业活动,受到他教育的学生多达数千人。他以“心即理”为核心,创立“心学”,强调“自作主宰”,宣扬精神的能动性作用。他的学说独树一帜,与当时以朱熹为代表的正宗理学相抗衡。1175年6月,他与朱熹在江西上饶的鹅湖寺会晤,研讨治学方式与态度。朱熹持客观唯心主义观点,主张通过博览群书和对外物的观察来启发内心的知识;陆九渊持主观唯心主义观点,认为应“先发明人之本心然后使之博览”,所谓“心即是理”,毋须在读书穷理方面过多地费功夫。双方赋诗论辩。陆指责朱“支离”,朱讥讽陆“禅学”,两派学术见解争持不下。这就是史学家所说的“鹅湖之会”、“鹅湖大辩论”。

  陆象山的学生,最著名的是杨简、袁燮、舒璘、傅子云等,其中杨简,进一步发挥了其主观唯心主义的世界观。象山学派流传不广、至明代陈献章、王守仁,始重新得到提倡。

  陆九渊的思想经后人充实、发挥,成为明清以来的主要哲学思潮,一直影响到近现代中国的思想界。著名学者郭沫若、都认为深受陆九渊思想的影响。

  陆九渊承认英才盖世,不合流俗,但认为王安石学术上没有触及根本,不苟同其政治改革。对“靖康之变”胸怀复仇雪耻之大义,故访求智勇之士,共谋恢复失地。任地方官时,政绩颇著,而不忘教育,常授徒讲学。去官归里后,他在学宫内设讲席,贵贱老少都赶来听讲,据《象山年谱》称,“从游之盛﹐未见有此”。

  陆九渊与朱熹同时﹐两人都是理学家﹐但朱属于客观唯心主义﹐而陆属于主观唯心主义。陆学直接于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的“心学”﹐认为“人心至灵﹐此理至明﹔人皆具有心﹐心皆具是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宇宙内事是己分内事﹐己分内事是宇宙内事”。他认为人们的心和理都是天赋的﹐永恒不变的﹐仁义礼智信等封建道德也是人的天性所固有的﹐不是外铄的。学的目的就在于穷此理﹐尽此心。人难免受物欲的蒙蔽﹐受了蒙蔽﹐心就不灵﹐理就不明﹐必须通过师友讲学﹐切磋琢磨﹐鞭策自己﹐以恢复心的本然。修养功夫在于求诸内﹐存心养心。具体方法是切己体察﹐求其放心﹐明义利之辨。自称这种方法为“简易功夫”﹐是“立乎其大者”﹐是“知本”﹐是“明本心”。至于读书﹐则最重视 《大学》﹑《中庸》﹑《论语》 和《孟子》﹐要求联系日用事物讽咏自得﹐反对习注疏章句之学﹐场屋之文﹐以谋求利禄。他和朱熹常相辩难。他们二人有两次会讲颇具影响﹐第一次是在淳熙二年(1175)“鹅湖之会”(鹅湖书院旧地﹐在今江西铅山县)﹐朱主张先博览而后归之于约﹐以陆的教法太简易﹐陆主张先发明人的本心而后使之博览﹐以朱的教法为支离。第二次是在淳熙八年(1181)﹐朱请陆登白鹿洞书院讲堂﹐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朱则认为切中学者隐微深固之疾﹐当共守勿忘。朱熹晚年曾劝学者兼取两家之长﹐并对陆表示敬意。有人曾劝陆九渊著书﹐他说:“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又说“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陆学为明代王守仁(阳明)所发展﹐世称“陆王学派”﹐著有《象山全集》行世。

  陆象山是宋明两代主观唯心主义“心学”的开山祖。陆九渊之学,学者一般认为是家传。而家学其实只是创造了这一学说形成的氛围和条件。对于陆氏心学,陆九渊曾自称是“因读《》而自得之”(《语录》下),以为孔子之后其学“自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乃得其传者”(卷一《与李省干》)。陆九渊对于伊洛渊源,也不否认自己思想与他们的联系,他曾说:“韩退之言:‘轲死不得其传。’固不敢诬后世无贤者,然直是至伊洛诸公,得千载不传之学。但草创未为光明,到今日若不大段光明,更干当甚事?”(《语录》下)他以为“伊洛”虽得儒家正统,但二程子之学只是理学的草创阶段,有待于“我”来进一步发明。陆九渊的这些说法自然包含着理学的道统观念及自诩为承担道统的意识,却也说明了一个事实,即陆氏心学与孟子思想及伊洛渊源的关系。陆九渊思想是自得于孟子,但他是受孟子思想的启发,用孟子“先立乎其大”、“心之官则思”,以及“求放心”等命题,来阐发二程理学中“心性”的层面,使理学的本体论更偏于主观,而与道德践履的思想趋于逻辑上的统一的。这也就是他在理学中的理论贡献。

  除此之外,《宋元学案》中还有一种说法,认为陆九渊思想是继程门谢良佐之后,经由王苹、张九成、林季仲发展而来。此一说根据大体有三:

  其一,《宋元学案·象山学案》表在陆九渊名下有王梓材注:“庸斋、梭山、复斋弟。艾轩讲友,上蔡、震泽、横浦、林竹轩续传。”以为陆九渊之学,除得自家传,尚可由林季仲(竹轩)、张九成、王苹、谢良佐溯源至。

  其二,《宋元学案·震泽学案》全祖望案语说:“洛学之……入吴也以王信伯。信伯极为龟山所许,而晦翁最贬之,其后阳明又最称之。予读信伯集,颇启象山之萌芽。其贬之者以此,其称之者亦以此。象山之学,本无所承,东发以为遥出于上蔡,予以为兼出于信伯。盖程门已有此一种矣。”象山之学黄震以为“遥出于上蔡”,全氏以为“兼出于信伯”,综合两方面,全氏肯定“程门已有此一种”。其实正点出陆九渊心学与程氏学说的内在联系。

  其三,全氏于《艾轩学案》又曰:“愚读艾轩之书,似兼有得于王信伯……且艾轩宗旨,本于和靖者反少,而本于信伯者反多,实先槐堂之三陆而起。”此条又补充了林光朝(艾轩)与陆九渊的关系。

  陆九渊之学出于家传是确切的,而与谢、张、林等并无师承关系。就思想上看却不无相通之处。从陆九渊对二程的态度来说,亦确有褒贬之不同。如《语录》中说:“二程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而归,有‘吾与点也’之意。后来明道此意却存,伊川已失此意。” (《陆九渊集》卷三十四)此段为傅子云所录。又《语录》同卷严松所录曰:“元晦似伊川,钦夫似明道。伊川蔽锢深,明道却通疏。”这都说明陆氏思想与程颢更为接近。宋代理学自二程之后,程颐之学由杨时、罗从彦、李侗而传朱熹;程颢之学则由谢良佐、王苹、张九成、林季仲传至陆九渊,由此分成两大支流。此说法中,朱熹一支尚有师承关系可考,而陆九渊一支学者认为多出于推断或臆测。其实内中亦包含着学术思想发展的某种必然因素。因此全祖望在《象山学案》序录中对于陆九渊学系做了这样的结论:

  程门自谢上蔡以后,王信伯、林竹轩、张无垢至于林艾轩,皆其前茅,及象山而大成,而其宗传亦最广。

  这个结论当是可信的。

  附:宋元学案论陆象山的学术渊源,有如下一些记载:

  “象山之学,先立乎其大者,本乎盂子。……程门自谢上蔡(良佐)以后,王信伯(苹)、林竹轩(季仲)、张无垢至于林艾轩(光朝),皆其前茅,及象山而大成,而其宗传亦最广。”(宋元学案卷五八象山学案全祖望语)

  “三陆子之学,梭山启之,复斋昌之,象山成之。……复斋却尝从襄陵许(忻)氏入手,喜为讨论之学。宋史但言复斋与象山和而不同,考之包恢之言,则梭山亦然。”(同上卷五七梭山复斋学案全祖望语)

  “黄东发(震)曰:复斋之学,大抵与象山相上下。象山以自己之精神为主宰,复斋就天赋之形色为躬行,皆以讲不传之学为己任,皆谓当今之世,舍我其谁,掀动一时,听者多靡。……(复斋)遂与象山号二陆。”

  “梓材案:黄氏(宗羲)本从梭山为金溪学案之一,复斋为金溪学案之二,谢山则并称之曰梭山复斋学案。”“黄氏本以是卷为金溪学案之三,谢山则称为象山学案。”(宋元学案卷五七、五八)

  “宗羲案:(象山)先生之学,以‘尊德性’为宗,……同时紫阳之学,则以‘道问学,为主。……宗朱者诋陆为狂禅,宗陆者以朱为俗学。两家之学,各成门户,几如冰炭矣。”(同上卷五八象山学案)】

  陆九渊的心本论思想,并未用“心”取代理学最高的的“理”。他的心本论思想史通过解说孟子的言论阐发的。认为“心”是万物的本原,不仅如此,心还是社会道德原则的本质,是一种伦理性的实体,道德行为乃是它的外在表现。陆九渊的心并非绝对的个体主观自我,也具有客观性的因素。

  陆九渊心学是在与朱熹理学的争辩中形成自身特色的。而朱陆之争显示了陆九渊思想与朱熹理学的同异和分歧,也昭示了陆九渊心学立学的理论基点。为了说明问题,这里还要从人们熟知的鹅湖之会谈起。

  朱陆之争起于鹅湖之会,因鹅湖之会而使两家分歧公开化。然而鹅湖之会上争论的焦点为所谓“尊德性”还是“道问学”,这看来只是为学方法问题,似乎并未涉及双方分歧的本质内容。所以也曾在《宋元学案·象山学案》中这样评述说:

  先生之学,以尊德性为宗,谓“先立乎其大,而后天之所以与我者,不为小者所夺。夫苟本体不明,而徒致功于外索,是无源之水也”。同时紫阳之学,则以道问学为主,谓“格物穷理,乃吾人入圣之阶梯。夫苟信心自是,而惟从事于覃思,是师心之用也”。两家之意见既不同……于是宗朱者诋陆为狂禅,宗陆者以朱为俗学,两家之学各成门户,几如冰炭矣。……考二先生之生平自治,先生之尊德性,何尝不加功于学古笃行,紫阳之道问学,何尝不致力于反身修德,特以示学者之入门各有先后,曰“此其所以异耳”。……二先生同植纲常,同扶名教,同宗孔、孟。即使意见终于不合,亦不过仁者见仁,知者见知,所谓“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

  他指出,所谓“尊德性”与“道问学”,只是理学教人入门方法之不同,二者本不能截然分开。况且朱陆在其中虽各强调一面,却同时兼顾另一面,所以他们这种争议,构不成根本的分歧。朱陆“同植纲常,同扶名教”,都以封建伦理为核心发挥理学精义,即使意见有所不同,也只是“仁者见仁,知者见知”,“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而已。他们在为学中表现了各人性情和道德实践的差别。

  既然如此,我们不禁要问,朱陆之争为什么会沿续几百年,成为贯通理学发展的重要线索呢?双方实质性的分歧到底存在于何处?黄氏这里只就朱、陆后学的门户之见来做分析,显然不足以说明问题。他为我们留下了一个疑问。

  鹅湖之会发生在淳熙二年(1175年)春天。时吕祖谦访朱熹至武夷,二人共同读周、张、二程书,编辑《近思录》。后朱熹送吕祖谦至信州鹅湖寺,吕素知朱、陆二人在理学观点上有分歧,意欲调和统一之,所以约陆九龄、陆九渊来鹅湖一会,共同讨论学术问题。据《东莱年谱》记载:“淳熙二年乙未,四月二十一日如武夷,访朱编修元晦,潘叔昌从,留月余。同观关洛书,辑《近思录》。朱编修送公至信州鹅湖,陆子寿、陆子静、刘子澄及江浙诸友皆来会。”这就是后来人们所称的“鹅湖之会”。

  鹅湖之会上,二陆主张先发明本心,然后加以博览,认为本心之性千古不变,明心功夫终究久大;朱熹则主张通过问学致知的方法,先博览而后归之约。双方各持己见,陆九龄、陆九渊并赋诗明志,讥讽朱熹格物渐修功夫为“支离”,总不免要泛观。这引起朱熹的不满。双方辩论三天,观点始终未得到统一。与会的还有临川太守赵景明,及所邀刘子澄、赵景昭(《陆九渊年谱》),另据《宋元学案》,陆氏弟子朱亨道及其兄朱济道也参加了此会。

  关于鹅湖之会的详情,《语录》中有一段陆九渊的回忆,其中说:吕伯恭为鹅湖之集,先兄复斋谓某曰:“伯恭约元晦为此集,正为学术异同,某兄弟先自不同,何以望鹅湖之同。”先兄遂与某议论致辩,又令某自说,至晚罢。先兄云:“子静之说是。”次早,某请先兄说,先兄云:“某无说,夜来思之,子静之说极是。方得一诗云:‘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留情传注翻蓁塞,着意精微转陆沉。珍重友朋相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某云:“诗甚佳,但第二句微有未安。”先兄云:“说得恁地,又道未安,更要如何?”某云:“不妨一面起行,某沿途却和此诗。”

  及至鹅湖,伯恭首问先兄别后新功。先兄举诗,才四句,元晦顾伯恭曰:“子寿早已上子静船了也。”举诗罢,遂致辩于先兄。某云:“途中某和得家兄此诗云:‘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滴到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举诗至此,元晦失色。至“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元晦大不怿,于是各休息。翌日二公商量数十折议论来,莫不悉破其说。继日凡致辩,其说随屈。伯恭甚有虚心相听之意,竟为元晦所尼。(《陆九渊集》卷三十四《语录上》)

  回忆中详述了鹅湖之会前二陆相互切磋,意见基本达成一致,以及赋诗明志的经过,略述了会上以陆九渊、陆九龄为一方,朱熹、吕祖谦为另一方讨论三天的过程。陆九渊认为,会上,吕祖谦对他与九龄的意见有虚心听取之意,但其观点竟限于朱熹的影响而不能拓展。

  又据《陆九渊年谱》,朱亨道书曰:鹅湖之会,论及教人。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二陆之意,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朱以陆之教人为太简,陆以朱之教人为支离,此颇不合。先生更欲与元晦辩,以为尧舜之前何书可读?复斋止之。(《陆九渊集》卷三十六《年谱》)

  二陆主张“易简工夫”,是以确认先天心性为前提的。其所谓“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和“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的诗句,都是表明先确立“心”本体,以心为一切道德价值根源的观点,主张由“明心”而扩展到读书问学的。二陆把“心”当作人生代代相传、永不磨灭的道德本体,认为千古圣人只是以心相传,不用传之文字,所以陆九渊更欲与朱熹相辩,以为“尧舜之前何书可读”。这说明他认为朱熹的“支离”,不仅在于方法的不简易,而且在于没有找到道德价值的真正渊源——人心本体。

  鹅湖之会后三年,朱熹才和陆诗说:“德业流风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偶携藜杖出寒谷,又枉篮舆度远岑。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陆九渊年谱》)诗中的“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一句,不仅婉转地批评陆学“脱略文字,直趋本根”(《朱文公文集》卷四十七《答吕子约》十五)的为学方法,也点出了陆氏心学的本体乃“不依文字而立者”[1]。这恰可以看作朱熹对鹅湖之会上二陆所主张的心本体思想,及陆九渊“尧舜之前何书可读”这一问题的回应。说明鹅湖之会及会后,朱陆双方都已开始意识到,在工夫问题背后,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关于本体的分歧。

  鹅湖之会以后,朱陆又一次重要的会晤是南康之会。

  淳熙八年(1181年),朱熹知南康军,二月,陆九渊访朱熹于南康,朱熹请陆九渊登白鹿洞书院讲习。陆九渊讲《论语》“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听者都十分感动,至有泣下者,朱熹也当即离座向众人说:“熹当与诸生共守,以无忘陆先生之训。”并再三表示“熹在此不曾说到这里,负愧何言。”(《陆九渊年谱》)又请陆九渊书写讲义,将讲义刻于石以作纪念。南康之会,陆九渊在白鹿洞书院所讲的核心问题是“义利之辨”,而这正是陆九渊为学的一大宗旨。如《陆九渊集·语录上》曾载这样一段话:傅子渊自此归其家,陈正己问之曰:“陆先生教人何先?”对曰:“辨志。”正己复问曰:“何辨?”对曰:“义利之辨。”若子渊之对,可谓切要。

  傅子渊之对所以重要,就在于他道出了陆九渊为学的要义,这要义,陆九渊在南康之会时于白鹿洞书院借《论语》一章做了淋漓透彻的发挥。他讲道:此章以义利判君子小人……窃谓学者于此,当辨其志。人之所喻由其所习,所习由其所志。志乎义,则所习者必在于义,所习在义,斯喻于义矣。志乎利,则所习者必在于利,所习在利,斯喻于利矣。故学者之志不可不辨也。(《陆九渊集》卷二十三《白鹿洞书院论语讲义》。)

  他认为,儒家以义利判君子小人,其核心问题是辨志。人的认识来源于日常生活中的习染,而习染的结果却决定于你的志向如何。志于“利”者,必被“利”所趋,志于“义”者,则以“义”为行为的准则。所以为学之要在于立志。他联系到当时科举取士选拔人才的制度谈到:科举取士久矣,名儒钜公皆由此出。今为士者固不能免此。然场屋之得失,顾其技与有司好恶如何耳,非所以为君子小人之辨也。而今世以此相尚,使汩没于此而不能自拔,则终日从事者,虽曰圣贤之书,而要其志之所乡,则有与圣贤背而驰者矣。推而上之,则又惟官资崇卑、禄廪厚薄是计,岂能悉心力于国事民隐,以无负于任使之者哉?从事其间,更历之多,讲习之熟,安得不有所喻?顾恐不在于义耳。(《陆九渊集》卷二十三《白鹿洞书院论语讲义》。)

  多少年来,科举制沿袭下来,使为学问者都不能免此。然而科举取士的标准,是看其做文章的技艺如何,及是否投有司之所好。这样,它引导人们习尚的只是对技艺的追求和唯利是图的风气。像这样,怎么能不使人“喻于利”,又怎么能不与圣贤的教导背道而驰呢?

  他指出,为克服这些蔽害,必须提出“立志”。立志,就是不以科场得失为目标,而以“义利之辨”来决定做人的标准;这就是去名利之念,不徇流俗,以圣贤为志,以治平自任。他以为,以这种态度来问学,才得“正学”。否则,“更历之多”、“讲习之熟”,也只能适得其反。故他说:“为辞章从事场屋,今所未免。苟志于道,是安能害之哉?”(《陆九渊集》卷十九《宜章县学记》)“士而有识,是可以察其故,得其情,而知所去就矣。退不溺其俗而有以自立,进不负所学而有以自达,使千载之弊一旦而反诸其正……。”(《贵溪重修县学记》)只要为“士”者以义利之辨来决定“去就”,就可使科举的“千载之弊”而得“反诸其正”。

  陆九渊又以“义利之辨”来讲儒释区别,以说明自己为学的理论根据。他认为,儒释的区别不在于本体的虚无与实有,而在于用这种本体来证明经世或出世的思想。儒家讲人生,讲人道、人事,都是为了“经世”,佛教讲生死、讲轮回,只是为了逃避人生的苦难和烦恼。所以儒家的道德修养即使达到“无声、无臭、无方、无体”的境地,也绝不会与佛教的虚无本体相混同。他说:儒者以人生天地之间,灵于万物,贵于万物,与天地并而为三极。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人而不尽人道,不足与天地并。人有五官,官有其事,于是有是非得失,于是有教有学。其教之所从立者如此,故曰义、曰公。

  释氏以人生天地间,有生死,有轮回,有烦恼,以为甚苦,而求所以免之。其有得道明悟者,则知本无生死,本无轮回,本无烦恼。故其言曰:“生死事大。”……其教之所从立者如此,故曰利、曰私。……儒者虽至于无声、无臭、无方、无体,皆主于经世;释氏虽尽未来际普度之,皆主于出世。(《陆九渊集》卷二《与王顺伯》。)

  陆九渊讲“义利之辨”,是要人在做人的根本目标上进行一次价值的转换,确立以封建道德为核心内容的人生价值观;并用此价值观去指导读书求知和道德践履。他以为,在这一“本心”的发用下,无论是读书,还是考科举,都是为了义,为了公,而不是为了利,为了私。这样,他便从确立封建道德的价值观方面,找到了维系道问学与尊德性两种方法的共同理论支柱。陆九渊在白鹿洞书院讲学所以得到朱熹赞赏,也正因为这一点。

  然而,陆九渊“义利之辨”的讲习,只是在朱陆的不同为学方法上找到了一个统一点,使双方对立的情绪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缓和。在本体问题上,他们的分歧仍没有得到解决。所以《陆九渊年谱》上有这样的记载:“淳熙八年辛丑……访朱元晦于南康。时元晦为南康守,与先生泛舟乐,曰:‘自有宇宙以来,已有此溪山,还有此佳客否?’”(《陆九渊集》卷三十六)

  朱熹这一提问,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后来《》(下)文中,王守仁的友人对王守仁所曾有过的关于“山中花树”的提问。事实上,朱熹在这里正是以一种可以令人接受的方式,向陆九渊提出陆氏心学所面临的理论难题,这就是:既然人生于天地间,灵于万物,那么人与天地万物之间,到底谁先谁后,有没有个前因后果呢?这个问题,恰为后来朱陆的“无极、太极”之争留下了伏笔。

  “无极、太极”之争是朱陆关于本体的争论,这是朱陆继鹅湖之会的方法之争以后,又经很长一段时间酝酿所发生的争论,是双方对于争论实质有了进一步认识的表现。

  “无极”、“太极”问题,本由陆九渊之兄九韶提出。九韶以为,《太极图说》言“无极”,与《通书》不相类,“盖《通书·理性命章》,言中焉止矣。……未尝于其上加无极字。《动静章》言五行、阴阳、太极,亦无无极之文。”(《陆九渊集》卷二《与朱元晦》一)故他怀疑《太极图说》非所为,或是其学未成时所作,“作《通书》时,不言无极,盖已知其说之非矣。”(《与朱元晦》一)他就这一问题向朱熹提问,朱熹作答,双方经两次书信往复,由九韶提出不愿再辩,于是终止。然而这个问题被陆九渊接过,淳熙十四年(1187年)他主动提出再辩,争辩继而转到了陆九渊与朱熹之间。

  陆九韶提出“无极”与“太极”,本是就周敦颐《太极图说》质疑,并无借此立说之意。而朱熹在答书中借《太极图说》发挥自己关于“天理”的观点,谓“太极无形而有理”,并把这当作周敦颐本人的思想加以阐释,由此而批评陆九韶“未及尽彼之情,而欲遽申己意”,“轻于立论,徒为多说”(《宋元学案》卷五十七《梭山学案附录》)。这又引起陆九渊的不满,他重新提出这一问题,其实是借此机会阐发关于心与理、天与人关系的观点,给朱熹一个小小的回应。陆九渊在给朱熹的第一封信中,叙述了九韶与朱熹辩论的缘由后,即开宗明义指出:“夫太极者,实有是理,圣人从而发明之耳,非以空言立论,使后人簸弄于颊舌纸笔之间也。”(《与朱元晦》一)他以为,对于“理”,关键不在于发议论、弄纸笔,如何用言辞去表达它,而在于认识它的实在性,并有真实切己的体验。陆九渊这一论点,抓住了朱陆双方分歧的实质,因而朱熹在回信中也不得不先附和他这一观点,说:“若于此有以灼然实见太极之真体,则知不言者不为少,而言之者不为多矣。”

  (《宋元学案》卷五十八《象山学案·辩太极图说书》)朱熹认为,现在的问题是,理既未明,则人对于理各有所见,不能取得一致意见,这便会使双方各根据己意取舍对方言语,曲解对方意思。朱陆在辩论开始即暴露的这些观点表明,朱熹强调对“理”的认识与讲明,陆九渊强调对“理”的真实性体验,尽管他们对“理”的问题各有不同的立场,却共同意识到,双方的分歧已不在为学方法,而集中于对“理”(本体)的认识与理解。

  再看“无极、太极”之辩中朱陆双方所暴露的观点分歧:

  1、关于无极与太极。双方对“太极”的训解不同,其实表现了对“理”的观点,即界定角度不同。

  朱熹训“极”为“至极”,曰:“太极者何?即两仪四象八卦之理,具于三者之先而蕴于三者之内者也。圣人之意,正以其究竟至极,无名可名,故特谓之太极。”(《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陆子静之五》)太极即是“理”的总汇,天地万物的究竟至极;“本然之理”、“不属有无,不落方体”,无名可名,故又称之为“无极”;“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不言太极,则太极沦于空寂,而不能为万化根本。”(《象山学案·辩太极图说书》)他用“无极”与“太极”的不同称呼,表明了“理”与“物”有与形而下的分别。

  陆九渊训“极”为“中”,以为“太极”即是“实理”。曰:“盖极者,中也,言无极则是犹言无中也,是奚可哉?”“夫太极者,实有是理,……其为万化根本固自素定,其足不足,能不能,岂以人之言不言之故耶?”(《与朱元晦》一)“充塞宇宙,无非此理,岂容以字义拘之乎?”(《与朱元晦》二)他以为“理”所讲的是人生日用之理,圣人所瞩目的是如何践履道德,“言即其事,事即其言,所谓‘言顾行,行顾言’”(《与朱元晦》二),而不是在名称上兜圈子,所以任何语言文字的雕琢都无益于对“理”的认识。他又指出:“‘无极’二字,出于《·知其雄章》,吾圣人之书所无有也。”(《与朱元晦》一)《老子》首章便讲“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有生于无”的观点是老氏从始至终的为学宗旨,“无极而太极”正是贯彻了老氏这种观点。

  朱熹言“理”,侧重于探讨宇宙自然的“所以然”,陆九渊言“理”,则更偏重于人生伦理,这就是他们对理产生分歧的理由。

  2、关于阴阳与道,表现双方对现象与本体问题的不同认识。

  陆九渊以为阴阳即是形而上之道,它概括了宇宙间一切对立的事物和现象。他说:“《易》之为道,一阴一阳而已,先后、始终、动静、晦明、上下、进退、往来、阖辟……何适而非一阴一阳哉?”(《与朱元晦》二)“‘形而上者谓之道’,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已是形而上者,况太极乎?”(《与朱元晦》一)因他所谓“理”不分天人、理欲,乃“三极”合一之理,人在此理之中而为理的主宰,所以有“阴阳即是形而上者”之说。朱熹则以阴阳为“形而下”之器,把它看作构成宇宙万物的材料,故针对陆九渊的观点说:“凡有形有象者,皆器也;其所以为是器之理者,则道也。如是则来书所谓始终、晦明、奇耦之属,皆阴阳所为之器,独其所以为是器之理……乃为道耳。”(《象山学案·辩太极图说书》)陆九渊则斥之曰:“以一阴一阳为‘器’而谓不得为‘道’,此无乃少绌古书为不足信,而微任胸臆之所裁乎?”(《与朱元晦》二)朱陆此一争议涉及了朱熹理气观与陆九渊道器一元论的分歧。

  3、关于对“中”的看法,其实涉及了与本体论相关的“气质之性”的看法。

  与本体论的理气观相应,朱熹认为性有“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的区分,据此,他在解释周敦颐的《通书》时以“太极”为“理”,而认为“中”是对“气禀发用”,“刚善刚恶”、“柔善柔恶”的气质的调节。他说:“盖其所谓灵、所谓一者,乃为太极;而所谓中者,乃气禀之得中,与刚善刚恶、柔善柔恶者为五性,而属乎五行,初未尝以是为太极也。”又说:“盖此中字,是就气禀发用而言,其无过不及处耳,非直指本体未发、无所偏倚者而言也,岂可以此而训极为中也哉?”(《象山学案·辩太极图说书》)而陆九渊则直以“极”为“中”,认为“中即至理”,“曰极、曰中、曰至,其实一也”(《与朱元晦》二)。

  无极、太极之辩,陆九渊一方为主动挑起者,朱熹则可视为被动应战。陆九渊主动向朱熹发起争辩的原因,他曾在《与陶赞仲》的书中写道:

  《太极图说》,乃梭山兄辩其非是,大抵言无极而太极是老氏之学,与《周子通书》不类。《通书》言太极不言无极,《易大传》亦只言太极不言无极。若于太极上加无极二字,乃是蔽于老氏之学。又其《图说》本见于朱子发附录。朱子发明言陈希夷太极图传在周茂叔,遂以传二程,则其来历为老氏之学明矣。《周子通书》与二程言论,绝不见无极二字,以此知三公盖已皆知无极之说为非矣。(《陆九渊集》卷十五《与陶赞仲》)

  《宋元学案·象山学案》在朱陆《辩太极图说书》之后有杨开沅案,其中引用了这一段,以为这是“象山所以反复不已”的原因。而陆九渊所以详细述此,一方面在于讲明朱子思想渊源在老氏而不在儒家,同时他又进一步指出,古人所谓异端者,不专指佛老,“天下正理不容有二。若明此理,天地不能异此……若不明此理,私有端绪,即是异端,何止佛老哉?”(《与陶赞仲》)表明他并不以佛老为辞指摘朱学,而要在“理”的问题上与朱熹争个高下。在《与林叔虎》信中又言:“与晦翁往复书,因得发明其平生学问之病,近得尽朋友之义,远则破后学之疑,为后世之益。”(《陆九渊集》卷九)

  陆九渊所言朱熹“平时学问之病”在哪里呢?他在朱陆“无极太极”之辩后不久在《与赵咏道》及《与曾宅之》的书信中表述得最为清楚,这就是:

  第一,指责朱熹贩卖老氏“有生于无”的观点,离开了传统(见前《与陶赞仲》)。

  第二,认为理为“实理”,“存心”即是明理,“一意实学,不事空言,然后可以谓之讲明”(卷十二《与赵咏道》二),指出朱熹从事“口耳之学”,是“自为支离之说以自萦缠”(卷一《与曾宅之》),这里表达的是“理”注重体验,注重实行,而不依文字而立的意思。

  第三,指出“三极”同此理,天人一理。“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卷一《与曾宅之》);内此理,外此理。认为朱熹以理为外,脱离“实事”、“实德”、“实行”,因此重言辞,“尚智巧”,流弊在于“文貌日胜,事实湮于意见,典训芜于辨说,揣量模写之工,依仿假借之似。”(《与曾宅之》)

  朱陆“无极、太极”之辩,双方思考的问题及争议的焦点都集中到“理”上,这使得陆九渊原来并不十分明晰的思想更加明晰,故上两封信可以看作是他对“理”,及“心、理”关系阐述的代表作。

  但朱陆这次辩论,在陆九渊一方准备充分,思想明确,因而或直发胸意,或抓住朱熹书中漏洞予以驳斥;而朱熹一方则因对陆九渊挑战姿态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往往只就文辞训释来发挥思想观点,或指出陆九渊的“理”为一己之见,没能正确理解先哲文字。朱陆各站在不同立场上来论“理”,其观点没有很好的交锋,这是朱熹后来主动提出不再争辩,“各尊所离,各行所知”(《象山学案·辩太极图说书》)的原因。同时,这也使得很多研究朱陆之争的学者往往忽视这次争辩的理论意义和重要价值。

  无极太极之辩是朱陆之争乃至宋明理学发展中的重要事件,透过双方烦琐的辩论言辞,我们不仅可以捕捉到他们争议的真正用意,而且对这一争议的研究,又可以使我们看到,在方法之争的背后,理学与心学确实在哲学宇宙观上存在着分歧。而这,在笔者看来也正是朱陆之争在理学史上表现出长久生命力的原因。

  朱陆同作为理学家,他们为学方法的不同如果仅从道德修养上看,确实如黄宗羲在《学案》中所指出的,只是反映了双方在性情与道德实践上的差别,正所谓“仁者见仁,知者见知”,“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但是朱陆做为哲学家,他们理论所阐发的伦理法则背后,有着世界观与哲学体系的深刻差别,他们所主张的修养方法是与其本体观,即对于宇宙的本质的思考紧紧相联系。

  朱熹以读书(道学问)为总枢纽,陆九渊以义利之辨(尊德性)为总枢纽,朱陆言“理”,同以封建伦理为核心,他们的哲学思想、思维逻辑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内容。

  朱熹以理为本,意在寻找万物之后决定万物的终极本质。他首先着眼的是自然,意在从自然规律中归结出“所以然”的本体,并把“所以然”推到“所当然”,把“形而上”的当然之理当作人生活动、道德意识的根源。这样,朱熹实际上是以“物”为认识对象,做出知性的概括,归纳为“理”。故此他重视语言的表达与传授,逻辑的概括与抽象。在方法上则崇尚读书、斟酌文字,要人以读书为穷理的主要方法。

  与朱熹相对,陆九渊是把“义利之辨”的价值转换放在首位,而把读书放在次要位置的。陆九渊从他所处的时代中政治的腐败,思考到科举的弊病,以为当务之急是救治人心,转变人的立场。他认为多懂得道理并不能改变人的思想,因为知识的背面,有决定人知识方向的东西,这就是“志”,即为人的根本,做事的动机。

  陆九渊以道德主体为本体,他所追求的实际上是一种理性的直觉。他以直觉为本体,而认为这种本体虽超越于人的知识之上,却又不离人的知识。所以他强调尊德性,而又要以求知的手段充实本体,来作为德性的补充。如果说朱熹的知性之“理”论证了封建伦理的根源性、普遍性,那么陆九渊的理性直觉则在于把带有普遍性的伦理规范变为个人的内在体验,这即是他“心即理”的内在逻辑。

  朱陆是理学家,又是哲学家,确立理学伦理本体的价值原则是他们的目标,而对于“理”的哲学建构,本体思考,只是他们建构理学的思维手段。对于理学主旨他们是明确的,而对于各自的思维逻辑、哲学背景却只能处于不自觉的状态中。因此在辩论中他们不可能将为学方法上升到哲学观点上去加以自觉的认识,也不可能从逻辑上对于自己的哲学思想给予圆满的说明。这就是无极太极之辩没有从理论上焕发光彩的原因。尽管如此,作为后来的研究者,我们却不能不尽力去发现他们争论的理论价值,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理学发展以及心学产生的内在动因。

  风露枯肠里,宫商两翼头。壮号森木晚,清啸茂林秋。

  人生不更涉,何由知险艰。观君一巨轴,奚啻百庐山。

  初夏侍长上郊行分韵得偕字

  讲习岂无乐,钻磨未有涯。书非贵口诵,学必到心斋。

  酒可陶吾性,诗堪述所怀。谁言曾点志,吾得与之偕。

  村静蛙声幽,林芳鸟语警。山樊纷皓葩,陇麦摇青颍。

  离怀付西江,归心薄东岭。忽念饥歉忧,翻令发深省。

  学佛居山林,往往仪状野。道人翩然来,礼节何尔雅。

  职事方惽惽,言论翻洒洒。安得冠其颠,公材岂云寡。

  我家应天山,山高数万丈。上开园池美,林壑千万状。

  山西有龙虎,烟霞耿相望。寒清漾微波,暖翠团层嶂。

  天光入行舟,野色随支枝。吾党二三子,幽赏穷清旷。

  引兴谷云边,题名岩石上。碧桃吹晓笙,白鹤惊春涨。

  平分浙江流,东境浮海角。其民仰鱼盐,久已困征榷。

  麦禾与桑麻,耕锄到墝埆。往岁比不登,场圃几濯濯。

  荒政劳庙谋,赈廪开数数。饥羸不待饱,共感君泽渥。

  仁哉覆育恩,所恶吏龌龊。教诏弥谆谆,听受只藐藐。

  何知国与民,足己肆贪浊。流离且未还,已复事椎剥。

  按察殊未曾,圣主独先觉。重贻宵旰忧,顾盼求草荦。

  君固岷峨英,怀抱富荆璞。迩来奏对语,朝阳鸣鷟鸑。

  锵然历帝聪,简记谅已确。外台适虚席,妙选出亲擢。

  此节岂轻受,委寄重山岳。除音九天下,众论靡瑕驳。

  揽辔首越山,青萍方在握。送君无杂言,当不负所学。

  挽石子重古重百里长,寄命谋托孤。今以京秩授,糜至无贤愚。

  州家督版帐,殿最视所输。况乃积弊久,宿负堆文符。

  老奸乘仓皇。阴拱为师模。民穷敛愈急,吏饱官自癯。

  天子为焦劳,宵旰思良图。高选部使者,庶使德意敷。

  石君在荐剡,闻者皆欢愉。不知何方民,凋瘵迟君苏。

  君丞固安日,岁旱当蠲租。县白如故事,守怒牢睢盱。

  赖君争之力,意得所请俞。揭数授里正,俾后不可渝。

  又尝宰尤溪,吏辈初闚{闚规换俞}。首以财匮告,欲辟侵民途。

  君乃治税籍,弊蠹穷根株。简易以便民,上下交相孚。

  民自不忍负,岂复烦催驱。关征且损数,孰谓儒术迂。

  使家得此人,黄屋何忧虞。惜哉不及用,重使吾嗟吁。

  莺巧啭风台急管,清逾石涧回溪。好去枝枝惊梦,无人心到辽西。

  柳院竹斋茅店,云芜风树烟溪。听彻残阳晓月,不论巴蜀东西。

  利名风浪日相催,青眼难于世上开。何事诸君冒艰险,杖藜来入白云堆。

  坐落于金溪县陆坊乡青田村东山上,1957年被列为江西省省级保护文物。陆九渊,字子静,号象山,陆坊乡青田人,是南宋时与朱熹双峰对峙的理学大师、哲学家、教育家,在历史上有深远影响。其理学又称“心学”,提出“心即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之说。后为明代王阳明继承发展,形成了哲学史上著名的“陆王学派”。陆九渊一生为官清廉,为学精深,不尚空谈,乐于务实。1193年逝世后葬于家乡青田村。近年来,金溪县人民政府及海内外专家学者多次举资捐款修葺,使象山墓墓体雄伟庄重,墓旁花树掩映,吸引了大量海内外专家、学者、知名人士前往瞻仰礼拜。

、首先是最著名的笛卡尔坐标系

极坐标系百下是一个度心形(图中

)是一个圆上的固定一点在它绕着与其相切且半径

相同的另外一个圆周滚动时所形成的轨迹,而描绘着恋人之心的形态,最终又回归到起始

之点,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心形,因此得名。极简的公式,完整的循环,永恒的爱知之絮

语,也就是后来说的笛卡尔坐标系。

这个表达式要从一个很有名的动图说起,一个美丽女学生为了表白叫心上人来到教室,并

,接着她羞涩一笑,随后擦去和

他部分,黑板上就留下了

的英文字母(如上图右)

通过手绘画出上述函数会组成一个心形图(如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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