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为什么改革开放前国人全身心偷渡到香港?由偷渡香港到港人回内地定居说

1982年,深圳蛇口竖立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牌。这一口号对中国改革开放事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在庆祝党的百年华诞的重大时刻,在“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历史交汇的关键节点,回顾党走过的光辉历程,具有极为重要的历史和现实意义。全国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办公室与人民政协报社从历年出版的文史资料中,选择了一批有代表性的回忆文章重新编发,为党的百年华诞献礼。希望这些文章能够帮助广大党员干部群众深入学习党史、新中国史、改革开放史、社会主义发展史,牢记党的初心和使命,做到知史爱党、知史爱国,充分发挥人民政协文史资料在宣传普及党的历史知识和理论创新成果方面的重要作用。 

用贷款提高“造血”能力

深圳经济特区初创时期,大部分都是荒山野岭,想要外引内联,必须要搞基础建设,做好“三通一平”,给外商和内联企业创造好的投资环境。

由于当时要先有项目才能拿到资金,如此一来就有了矛盾:没有外引内联的项目,就拿不到建设的资金;没有资金搞基建,就没法外引内联。怎么办?后来经中央批准,我们采取了向银行贷款的方式。贷款办特区这一具有开创性的举措,在我看来,正是国家从计划经济迈向市场经济的逐步探索中,契合改革逻辑的一环,前因后果要从中央为什么要办经济特区开始追溯。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小平同志出来全面主持工作,党的中心工作转移到了经济建设。中央为此召开经济工作会议进行研讨,时任广东省委书记习仲勋和主管省计委工作的王全国参加了会议。会上,习仲勋同志提出,“文革”前,香港地区副食品、农产品和生活用品都由内地供应,但“文革”期间内地出口中断了,香港地区改为从日本、泰国等进口,由此造成内地外汇紧张。习仲勋同志提议:“首先要把港澳的外汇争取过来,要搞生产。”经中央同意,在广东省宝安县的基础上成立深圳市,由当时的省计委副主任张勋甫任市委书记,开始搞农副产品供应香港来创汇。

此后,中央又召开经济工作会议,确定让福建和广东先行一步对外开放。在此基础上,为进一步解放思想,小平同志提出了成立经济特区。1980年8月,深圳经济特区正式建立,第一任书记是吴南生同志,以他为班长的第一届市委班子核心工作是解放思想、对外开放,将经济工作搞上去,首先搞个对外的港口加工区。

为加深改革,由计划经济逐步向市场经济靠拢,当时中央给经济特区定了向“四个窗口”(技术、知识、管理和对外政策)迈进的方向。

第一届班子8个月拉开了深圳改革开放序幕,之后建设经济特区的重任交到了以梁湘同志为首的第二届班子的肩上。我是第二届班子成员之一,1981年来深圳,一来就是“管钱”。当时,中央除了给经济特区一系列政策外,还给了1.5亿元贷款,这笔钱对于一个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为此,我们向中央请示解决之道,在中央的支持下,我们通过贷款的形式,引入资金进行生产建设,通过税收和出口赚取利润来还贷款,再投入生产……如此循环反复,经济特区建设资金就有了“造血”机能。

当时向银行贷款也不容易。我把各大银行行长请到深圳商议,当中有行长问我:“贷款用什么方法还?”我说:“愿意长期贷款的,我就长期偿还;愿意短期贷款的,我就短期内偿还。”其实我是想了一个办法:以半年期为例,上半年向浙江贷款,快到期了,我就向江苏贷款还浙江的,等江苏的贷款快到期了,我再向上海借款还江苏的……

靠贷款滚动起资金后,当时深圳经济特区的面积是327平方公里,其中中心区56平方公里的基建工程遍地开花。由于原来宝安县建设人才缺乏,我们又想了一个办法:以前计划经济,中央有些部委的人才并没有充分利用,我们去跑了包括铁道部、化工部、纺织部等数十个部委,请他们派工程队到深圳承办工程。在各部委支持下,这些施工队伍纷纷南下,我们有了40万人的建设大军,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城市建设。 

用经济手段解决偷渡问题

深圳建市后,我分管政法和“三农”工作。当时,群众非法偷渡到香港谋生等现象屡禁不止,一直是困扰着宝安县的一个“老大难”问题。建市第一年,曾出现一天两三万人偷渡的情况,归根结底是因为“穷”。推进农村改革,使农民尽快富起来,遏制偷渡风,为经济特区建设创造良好环境,成为当务之急。

改革,从农村的管理体制开始。在1978年,宝安已经有些公社试行包产到户,却受到外界的质疑、责难。我到坪山公社调研一周,向市委汇报、统一认识。虽然当时上级文件是不准包产到户的,但市委还是支持农村干部群众这种敢闯的精神。到了1980年,包产到户已经遍及全市,农民的积极性大大提高,大批劳动力从“吃大锅饭”的公社管理体制下解放了出来。

1978年夏天,习仲勋同志视察宝安后,我们在莲塘村香港新界的插花地上,与香港五丰行合作办起第一个年产10万只活鸡的示范鸡场,并以此作为培训境内养鸡场人员的实习基地。到了1981年,深圳市内新建的规模达5万只以上的养鸡场达27个,活鸡出口量从1978年前的4万至6万只增长到114万只,1984年达600万只,到1989年达1800万只,约占香港市场的1/3。出口一只活鸡,农民有2元利润,农民年均收入增加了几倍。

同时,我们还引进外资挖塘养鱼、租地种菜;1981年,又放开“三鸟”、塘鱼及果菜的外贸收购价格,以促进种养业的发展。

为了更好地利用经济特区优惠政策的辐射作用,1980年和1981年,我们先后起草《深圳市农村实行特殊政策、灵活措施若干规定》和《关于恢复宝安县建制几项政策措施》,经市委审核同意公布实行。这两个文件规定,“社队兴办的农工商联合企业免征所得税三年”“鼓励特区与县、社联合办厂(场)办企业”,特区政府“引进外资、‘三来一补’企业尽量放在宝安县去办”“特区内的企业也尽量采取发外加工,设立分厂,委托承包等形式,将部分加工生产任务交给县、社企业经营”,宝安农村上述企业可“享受特区企业同等待遇”以及“县成立进出口服务公司,直接办理本县地方外汇进口业务”,外资“三来一补”项目由县审批等,这些优惠政策措施,有力地推进了农村工业化、城镇化的进程。

1979年,宝安县引进“三来一补”企业170多家,利用外资1500万美元,工缴费达1000万人民币;在内联企业方面,到1986年,全县与国内20多个省联合办工业达100家,至1990年已达302家,总投资9亿多元,年均递增62.27%。

由于深圳的农村率先实行了改革开放,1981年,不少社、队已经出现了万元户,人们从中看到了希望,农民已经不偷渡香港了,原来偷渡香港的村民回来定居的也逐渐增多。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深圳农村村民的一般收入还超过了香港一般居民,困扰我们几十年的偷渡问题得到了圆满解决。 

深圳经济特区初创时期,人才奇缺。

按照规定,调进干部单是一级级地办理调动手续就需要半年以上,而深圳经济特区刚开始建设又急需大量的人手。再加上新生的城市,到处还很荒凉,干部一看都不愿意来。就算我已经有了十余年的组织部工作经验,一样在招人的难题前屡屡碰壁。

记得1981年,我刚来深圳不久,时任市委书记梁湘让我去广州调300多名干部过来。我想着自己在省里已经当了那么多年的组织部副部长,这事“小菜一碟”,就拍着胸口说:“没有问题。”第二天我就去了广州,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一听是深圳,就嘀咕说:“太荒凉了,不去。”没有办法,我就去找我熟悉的、优秀的人,没想到他们避之唯恐不及。那些被我点到名的人,都说我是“衰人”。

折腾了近两个月,才招来了20多个人,差了好大一截。回到深圳,梁湘眼看到处要大干快上又没有人,心急如焚之下,说我这个组织部部长干了一辈子还招不到人,简直就是“窝囊废”。

我一辈子都受表扬的,从没挨过这么重的批评,但自知理亏不敢吭声,只能积极想办法解决这个燃眉之急。经过反复商量,我与组织人事部门的同事研讨出了一套方案——向外公开招聘干部。

但此事需要中央组织部“开绿灯”。1981年年底,我遵照梁湘的嘱咐,带队前往北京向中组部汇报,得到了中组部领导的大力支持,批准我到12个城市去招聘。得到消息时正是那一年的春节,我当时还在北京,得知消息后高兴地跳起来,马上给梁湘打电话,他也很兴奋,说:“解决了招人的大难题啊。”

1982年年初,中组部正式下了文件:只要个人自愿报名,深圳的招聘组也想要,当地组织部就要通知原来的单位放行。那一次,我们顺利在北京招聘了一批优秀的骨干人才。

其实,此时距离上次在省里招聘的时间并不是很长,深圳经济特区还是一样的荒凉,为什么这一下又有人自愿报名了呢?因为我们在商议引进人才优惠政策时,想到了一个具有诱惑力的条件:干部来了特区就有房子住,比如高级工程师或处级干部住三房一厅,工程师或科级干部住两房一厅。虽然房子还没有,但由于当时住房很紧张,那些知识分子一听有房子住,眼睛都亮了。

承诺好的房子怎么解决?当时我去找主管基建的罗昌仁同志,告诉他如果没有房子的话,招来的人恐怕都留不住了,他满口答应帮我解决。后来干部们来了之后果然都有房子住。我觉得很神奇,好像他变魔术一样把房子变出来了。他说是周鼎同志找来了资金,才把房子建起来的。

就算有了政策、有了房子,招人也不是一帆风顺。毕竟人才是每个地方的宝贝,把别人单位的优秀人才挖走了,就像挖掉了人家的心头肉。所以我去好些地方招聘,还没自报家门,我的名声早已传到了各地组织部那里了,人家知道是“刘波来了”,都躲着我。

这也难不倒我,我一方面上街贴招聘启事,一边又登报招聘,还积极跟当地人事部门示好,后来报名的人还是很多的。1983年,我们在上海招聘时,得知著名艺术家祝希娟有意到特区发展,我赶紧亲自上门去拜访,她反复考虑后,毅然表示愿意到特区来出一份力。

祝希娟到深圳的事情很快就被媒体报道出来了,结果在全国引起了轰动,来报名的人纷至沓来,“招人难”的局面一下子就扭转了,我心里乐开了花。

到了1985年,我已为特区招到了5.7万名人才,招聘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小平同志刚刚为深圳题词了!”

1980年,深圳交通全靠步行和自行车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开始转变经济体制,这对于新中国而言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很快,小平同志又提出了先搞“试验田”,成立经济特区的设想。1980年,深圳经济特区率先成立,一场伟大的试验拉开了序幕。那时深圳是“一穷二白”,在中央只给政策不给钱的情况下,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1984年,小平亲自到深圳来视察那一年。来之前,他就说:“办经济特区是我的主张,是中央的决定。究竟对不对,我要去看一看。”当时我们也盼着“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小平同志能亲眼来看看他的“作品”。

1984年1月24日,终于把小平给盼来了。在他视察深圳时,梁湘、周鼎和我全程陪同在左右。

在行程当中,我们登上了国商大厦。我记得小平在这座当时深圳最高层的建筑俯瞰整个经济特区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以及远眺对面的香港时,曾陷入了深思。看到渔民村的变化,小平特别高兴,边走边看时,梁湘、周鼎等同志见缝插针地向他汇报,可是他光是看和听,就是不发言,也不表态。临行去珠海前,他只是说了:“你们说的这些事,我都放在脑子里了。”

小平走后,市委感觉小平对深圳应该还是满意的,一路兴致都很好。到了1月29日,我们得知小平在离开珠海前,写了“珠海经济特区好”的题词。这样一来,我们困惑了:“小平同志在深圳不吭声,去了珠海说‘珠海经济特区好’,那深圳经济特区是好还是不好呢?”当晚,市委连夜紧急召开了常委会议,认为:小平同志给珠海题词了,我们替珠海高兴,但能不能也给深圳题词呢,表扬也好,批评也罢,至少给深圳之行的观感留下意见。

梁湘同志决定派人到广州,请小平同志题词。派谁去呢?小平住在深圳迎宾馆时,是接待处处长张荣全程为他服务的,张荣对各方面的情况和人都很熟悉,自然是最佳人选了。我们当时的想法是:派张荣代表市委向小平同志反映这个恳求,先去“打前站”;如果小平同志要深圳市的领导去,那梁湘、周鼎再过去。张荣去之前,我们还草拟了几个题词的内容,比如“深圳特区好”“大鹏展翅”等。没想到张荣去了广州后,两天都没有结果,我们在深圳望眼欲穿。

2月1日,正是农历大年三十,张荣后来回来描述了那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一幕:当天上午,小平同志看到张荣还在,然后就问:“你怎么还没走?”张荣说:“您还没写题词,我怎么回去向市委交代?”小平就吩咐工作人员把纸铺开,很快就挥毫写下:“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并把落款的时间写为“1984年1月26日”,也就是他离开深圳的那一天,这充分证明小平同志一直在心里酝酿此事,早已是胸有成竹。

那一天,我早早就守在市委的电话机旁,忐忑地等待张荣的电话。那个上午过得特别漫长,每一分钟都像在煎熬,我既期盼又紧张。到了10点多,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迫不及待地拿了起来,张荣兴奋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小平同志刚刚为深圳题词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按照我们草拟的其中一个内容,他念了三遍,我逐字逐句记下小平题词的内容,真是欣喜若狂、激动万分:“这是对特区最大的支持和肯定啊!”

当即,市委决定在《深圳特区报》上刊发小平的题词。第二天见报后,国内外为之轰动。此后全国各地纷纷派代表来深圳考察,全国改革开放的步伐开始越迈越大,国家从计划经济逐渐转向市场经济。可以说,如果没有小平同志一锤定音,就没有深圳经济特区如日中天的迅猛发展,全国改革开放进程也不可能那么快。

【本版文章选自深圳市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追梦深圳——深圳口述史精编》(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本次发表前做了重新编辑,小标题是编者所加。作者周鼎曾任深圳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市人大筹备组组长;方苞曾任深圳市委常委、宝安县委书记;刘波曾任深圳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市政协副主席;邹尔康曾任深圳市委常委、副市长。】 

原标题:《大逃港》作者陈秉安:直面"大逃港"是一个进步

陈秉安,湖南人,1951年出生,记者、作家。2010年出版了《大逃港》一书,首次揭秘了大逃港事件。

热播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再现了逃港潮,以及习仲勋复出主政广东、治理逃港的历史。当陈秉安看到这段剧情时,无限感慨:“长期以来,史界对这起长达30年的大事件几乎完全忽视了。现在能直面‘大逃港’,是一个进步――历史,不该沉于河底!”

提到逃港,陈秉安最有发言权。1988年,他在深圳一家杂志社工作,此前他在采访时听很多人提过逃港,并深受触动,就决定写一写这个题材。此后22年间,他奔波于深圳农村的旧村瓦舍、山中小径;还在朋友的帮助下,化装潜入笋岗桥收容所听逃港者们的倾诉;也曾游走在香港穷街陋巷以及高楼大厦间,听逃港者谈他们的坎坷与得失。在他采访的数百名大逃港亲历者和见证者中,不乏富商巨贾,比如金融集团总经理叶小明;也不乏政界高官,比如广东省委原书记习仲勋。

陈秉安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专访时说:“从对待这段历史的态度变化,可折射出政府执政理念的变迁。”

新中国建立后,因为“反右”“四清”“文革”“上山下乡”一系列政治运动带来的政治和经济上的煎熬,使得逃港现象绵延了整整30年。

据我掌握的资料,历史上出现过4次大规模的逃港潮,分别是1957年、1962年、1972年和1979年,逃港者各个阶层的都有,主要来自广东、湖南、湖北、江西、广西等全国12个省、62个市(县)。

逃港有着不同的时代背景。建国初期的逃港,主要是因为政见不同,以国民党残留人员和所谓的“地富反坏分子”居多。1957年、1962年逃港主要是由于国内生活条件差,历次政治运动又使得经济问题雪上加霜,“反右”“大跃进”更是引起了大饥荒。1972年逃港的主要是知识青年,他们认识到“文革”是错误的,又看不到回城的希望,所以萌生了逃港的念头。1979年逃港则是由一则“伊丽莎白女王诞辰时香港将大放边境3天”的谣言引发的。

那个特殊历史时期,中国内地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但宝安县(1979年3月改为深圳市)不同,这里与香港接壤,把香港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宝安县一个农民劳动一天的收入平均是0.7元,而香港则有70元港币左右。一边早就用上了电视、冰箱,另一边只能吃红薯、咸鱼……悬殊的差距,引起了群众的不满。

我接触过一个舞蹈演员,那时在《红色娘子军》里演洪常青,逃港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一瓶养乐多。他告诉我,每当有香港人过这边来的时候,当地的孩子总是跟着他们。有一次,一个香港人给了他的孩子一瓶养乐多,孩子喝完后还不肯扔瓶子,拼了命地想把最后剩的一点东西吸出来。这个演员觉得让孩子吃别人的东西已经很没尊严,而那种吃相更让他心疼,于是下定了要逃到香港去的决心――他游了5个小时,游过了深圳湾。

我还见过一个逃了12次的人,都被抓回来,到了第十三次,边防战士都不好意思再抓了,他终于跑过去了。

1971年,宝安县公安局的年终汇报说,有个村子逃得只剩下一个瘸子了。位于香港新界的罗芳村原来并不存在,几乎都是深圳罗芳村的人迁过去的。

逃港的方式主要有三种:陆路、游海、坐船。其中,中老年、妇女、儿童一般选择陆路,从深圳梧桐山、沙头角一代翻越边防铁丝网;游海的主要是年轻人,也是最常用的方式。

很多广东人回忆说,那个时期珠江里总是有很多练游泳的人,孩子从小就被灌输“好好练游泳,日后去香港”。人们通常选择从蛇口一带下水,游过深圳湾,在香港新界西北部的元朗登岸。如果一切顺利,需要一个多小时。为了防止逃港,当时潮汐涨落时间是高度机密。很多逃港者由于不了解涨落潮的时间,往往选择在落潮的时候下水,结果游到半路开始涨潮,拼不过去,淹死在半路,又被海浪打回到岸上。

已经解密的文件显示,1962年的逃港潮有如“大军南下”。据宝安县文献记载,这些逃港者成群结队,每人拿着一根木棒,带头者声称:“谁阻止我们,我们就用木棍和他们搏斗!”在沙头角,边境桥头连续两个晚上发生逃港者集体示威、强迫边防军人开闸;莲塘、罗芳村集中了二三千逃港者,他们冲垮了一段几十米长的铁丝网,人流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过边界线……

仅1978年一年,逃港的就超过9.7万人次,甚至当地干部都开始逃,形成了“有权的批出去,有钱的买出去,没权没钱的逃出去”的局面。一位退役的边防军人曾告诉我,逃港高峰时期,他面对成百上千黑云一样涌过来的群众,“心都在颤抖”。

后来我看到陆续有一些人在回忆录里写到自己逃港的经历,比如曾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的马思聪,就是乘小船偷渡过去的;香港“期货教父”刘梦熊则走了6天6夜才到海边,从天黑游到天亮,最后默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的毛主席语录抵达了对岸……还有千千万万的逃港人没有留下名字,他们的故事形形色色,却又大同小异。

上世纪末,香港近半富豪是逃港者

逃过去的人,最早还是比较受香港欢迎的。当时香港经济开始起飞,急需劳动力,所以对逃港者既不抓,也不主动遣返,还出台了政策:只要抵达市区又有工作能力的人都发给香港身份证。

逃港成功的农民大多做了工人,他们在楼房天台上搭建简易住所,在家庭作坊里粘纸盒、缝袜子、勾纱。刘梦熊曾说,香港老板最喜欢用逃过去的人做工,因为他们体力好、能吃苦、要求又低。这些逃港者为经济起飞阶段的香港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

我先后采访过几十位在香港事业有成的逃港者,都是从社会最底层做起,吃尽苦头,慢慢发达起来,跻身社会上层。曾有统计,在上世纪末香港排名前100位的富豪中,有40多人是六七十年代的逃港者,其中就包括金利来集团创始人兼董事局主席曾宪梓。

而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叶小明的企业家。他是1962年逃港,当时只有十几岁。他的母亲在逃港途中被洪水冲走、淹死了,他含泪埋了母亲,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叶争气,“发誓在香港干出一番事业来,一定要对得起死去的母亲。”在香港,他从底层做起,奋斗了数十年,干到了一家金融集团的总经理,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人物。一次参加会议,他激动地说:“今天不是讨论香港六七十年代的经济奇迹吗?你听那些专家分析这个指标、那个政策,他们懂得香港吗?他们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香港人吗?真正的香港奇迹,是我们这些人,是我们用血,用眼泪创造出来的!”

进入60年代,逃港者越来越多,需要的劳动力数量也够了,港英政府的态度开始变化,实施“即捕即遣”政策。但许多逃港者与香港市民都有亲友、同乡的关系,很多香港人都对逃港者采取同情、帮助甚至庇护的态度。

70年代的逃港者中很大一部分是内地知青。这批人跟之前的农民不同,他们有较高的知识水平,过去后直接带动了香港的文化发展,其中就包括著名作家倪匡、“乐坛教父”罗文、“金牌编剧”梁立人等。早期的香港电影界没什么会作曲的人,配乐通常是用凤阳花鼓、黄梅戏的调子充数,罗文、梁立人这批人过去后,香港的音乐、影视才慢慢发展起来。

对于建国后逃港的总人数,有不同的统计数据,少则70万,多则200万。据我估算,应该在100万以上,这是指在香港落了户口的,此外还有很多人迁到台湾、美国、加拿大等地。1949年,香港人口是100多万,1980年是500万左右,现在是700万。那30年中,从大陆过去的人口数量可见一斑。仅从这一点上看,也不能忽视香港与大陆的关联。我在一次讲演时说,香港文化研究者要多研究一下逃港者,我们所说的“香港精神”――吃苦、拼搏、肯干,其实都是来自这些人。

从堵,到疏,再到改革开放

对于逃港者,中国政府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政策。没有跑成的人中,大多数是被堵住、抓住的,还有一些是逃到香港又被警方遣返回来的。高峰时期对逃港者的打击异常严厉,没有合法手续的人都被视为“叛国投敌”,抓到就要收容,当地的收容站一度人满为患。

文革后政策有所松动,不再一味地堵,而是改用疏,比如说开会忆苦思甜,演革命样板戏,批判香港是“人间地狱”,学毛选……但还是不行。有一次演出《红灯记》,大幕一拉开,演李玉和的演员却不见了,原来他已经逃港了。

1978年,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习仲勋去边境调查,一位年纪很大的基层干部跟他说:“你是从牢里出来的,我才跟你说真话。如果政策不变,还是这么走下去,人都要跑光了。”有人质问这位老人:“你怎么这样说呢?你是不是贫下中农?”“我是,但还是要讲。”习仲勋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很严重。后来,时任宝安县委书记方苞带习仲勋去沙头角,看到当地偷偷引进港资搞起塑料花加工厂,工人一天能挣8块钱,习仲勋很受触动。

在电视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里,邓小平说了一句话:“把经济搞上去,人民生活好了,逃港这个问题就解决了。”事实确实是这样。1980年,深圳设立了特区,从此,逃港的局面就扭转了。深圳第一任市委书记吴南生曾回忆说:“在特区条例公布后的几天,逃港的人群突然消失了!”甚至许多已经逃到香港的人又陆续回来了。

前面提到的那个演洪常青的舞蹈演员,在香港学了制衣,改革开放后又回来办了服装加工厂。现在他退休了,定居蛇口,在一个艺术团里做领舞。再提及那段经历,他说就像过眼烟云一样。

如今,反而是大量香港人涌入内地。所以我总说,政府对待这个问题的政策变化,就是一个越来越实事求是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很多干部为治理逃港做出了贡献,甚至付出了代价。

看到大逃港这一历史事件引起世人关注,那些曾经秘不外宣的事实被解密,我感到很欣慰。历史不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湮没,尤其不应该忘记的是,30年中,这些逃港者,他们也在客观上推动了中国社会的进步和历史的发展。1990年,深圳特区成立十周年之际,习仲勋回深圳参加庆典。他接受采访时对我说:“千言万语说得再多都没用的,把人民生活水平搞上去,才是唯一的办法。不然人民只会用脚投票。

23日,深圳著名作家陈秉安在香港书展举办了题为“香港人的集体回忆――探索50至70年代的偷渡潮与逃港故事”专题讲座,分享他写作《大逃港》的历程之余,也邀请了三位“逃港者”讲述他们逃亡的辛酸日子。

《大逃港》是陈秉安耗费22年时间收集大量资料和采访完成的长篇纪实文学,以第一手资料解密了几十年来一波接一波的“逃港浪潮”,鲜活生动地再现了这段历史。陈秉安此次在香港解读这部作品也颇具意义,他指出,上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初从内地逃往香港的人数在200万至250万之间,这群逃港者及其后代成为了香港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他认为,“逃港者”和这段历史至今仍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写作这本书就是想要为“逃港者”发声。“他们敢创敢干、吃苦耐劳的精神正是香港的根。”陈秉安说。

在陈秉安看来,为了生活而出逃香港的这群人不仅对香港的繁荣贡献了重要力量,他们身上所承载的历史也与中国的改革开放有关。“有人说改革开放是从小岗村开始的,我认为在当年的深圳宝安县就已经展开了,这一结论的缘由正是大逃港事件。如果没有大逃港,历史可能还停留在深圳河边的芦苇丛中。所以改革开放当代史应该写到‘逃港者’,应该写到宝安县。”

陈秉安说,《大逃港》有意只写到70年代,70年代至80年代的逃港历史将在下一步作品里书写。“《大逃港》作为一次抛砖引玉,在出版之后得到了许多反馈和支持,也有不少朋友向我提供了许多宝贵素材。我将在下一本书里从人的命运着手揭示这段历史,内容将会更加丰富。”廖露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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