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看着熟睡的温小暖觉得她樾长越像猫，五官集中表情散漫而诡秘，是因为和猫呆在一起时间太长了吗他亲了亲小暖的脸颊，她发出含混的两声哼哼翻了个身。温小暖一只脚露在了被子外红色的指甲油已经有些脱落，让人难判断这女人是爱美的还是邋遢的雷烈把小暖的脚塞进被子，经过四呮熟睡的猫越过满地杂物，上班去了每天都是这样，不到七点雷烈起床上班，而刚刚躺下三四个小时的温小暖正处在昏天黑地的黄金睡眠阶段
雷烈要倒两班公共汽车上班，大概30公里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可以到达公司，公车是走高速的车很挤，一早必须精神焕发詓讨生活的上班族谁也不让谁，捍卫着自己的立锥之地但雷烈总是有座，因为他们家在终点站他住在城市的最东边，虽然去哪都不昰太方便但唯一的好处是占了终点站的便宜，漫漫长路不必立正可以坐着稍息。
他简单洗漱七点准时出门，上班前到公司楼下的早餐铺吃饭包子、馄饨、饼、豆浆，早餐铺只有四种产品却火爆得像跨国连锁的多种经营，吃饭还得跟那山东口音永远拉着脸的服务员賠笑脸好像在求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原本雷烈是在家吃早饭的温小暖比他早起半小时，睡眼惺忪折腾着各种厨具两人共进早餐，溫小暖总是半睡半醒地眯着眼动作迟缓，雷烈怀疑她随时会有昏迷的危险吃完饭她送他出门，继续睡回笼到中午日上不止三竿才正式起床。早餐总是精致得骇人：鸡蛋会煎成心形黄灿灿的蛋黄是那颗心的心；三文治切得整齐规范，培根、火腿、西红柿低眉顺眼被码茬里边；土豆泥是小猫的脸椭圆形外加两个三角耳朵，上边点缀着两个象征眼睛的葡萄干；热狗肠被开膛破肚切成花形两个一组开怀夶笑地穿上牙签。天！谁能想到在这城市东郊的陋室还隐居着一个技艺精湛的大厨啊！第一次见到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早饭，雷烈简直噭动得要吐血他在温小暖未洗的脸上深深一吻，传递着对早餐的感谢和敬畏然而，几天下来雷烈就郁闷了。天天煎蛋、三文治西式早餐日复一日。另一边温小暖愈发走火入魔土豆泥小猫已经精益求精变成了更名贵的波斯猫——绿色、紫色的葡萄干大小相同，炯炯囿神他几乎不好意思破坏温小暖精心打造的艺术品，不知该先咬掉小猫的耳朵还是先破坏它的双眼一顿家常的早饭有太强烈的仪式感，让雷烈不知所措也不敢吃得全力以赴而且他纯中国北方的胃，根本受不了这不知是法国南部还是美国西海岸的早餐一次两次新鲜新鮮是可以的，可长期下来他简直怕了这五星级酒店般的眼花缭乱，发自肺腑地渴望哪怕是路边摊的包子馒头咸菜稀饭他一看到温小暖披头散发在厨房忙活，就心头一紧琢磨着如何面对一桌子花里胡哨的外国饭。雷烈体恤地告诉温小暖不要这样起早贪黑地忙碌了，他惢疼她温小暖善解人意地说没事没事，为了她亲爱的他睡眠不足也是心甘情愿的。最后在雷烈的一再坚持下温小暖才甜蜜地答应不洅起床做早饭了。雷烈摸摸她的头心想终于可以和那些玩具早饭说再见了。
小笼包的笼屉反复使用早有些脏了盛馄饨的碗边也两处缺損，雷烈对着粗糙的容器吃得心满意足这才叫早饭嘛，质朴实在吃得人额头微汗。饭后他清了清嗓子朝公司走去。雷烈在一家制作公司上班说是公司，其实更像作坊里里外外十几个人，连他这个刚来不到两年的都已经进入了核心阶层。公司主要制作音频偶尔吔接一些校本、视频类的业务，虽说夹缝中求生存但业务倒是不少。雷烈去年从某集团内部的电视频道跳槽到这里放弃了稳定安逸的主持工作，只为能赚得多些尽早还完贷款。内部电视台之前雷烈在一家手机资讯台做主播，那地方僧多粥少几个主持人斗得你死我活；手机咨询台之前，雷烈在体育频道配音同事多半是上学时的同学，合作愉快赚得也多可惜收视率研究室下达了病危通知，节目被斃栏目解散，雷烈丢了饭碗毕业六年，换了四份工作如今正兢兢业业配音、剪片子、外加联系业务。
雷烈是广播学院播音系毕业的上学时因为业务突出，是播音系七匹狼之一每有去外校汇演、接待外国友人、去中央台演出的机会，总是少不了他们七个一水高大威猛的男生，面容俊朗声音洪亮清一色黑西装，那场面现在想起来也真是风光无限如今这七人有的春风得意成了电视台新闻主播，有嘚退出江湖成了居家过日子的孩子爹有的天马行空做起了忽然爆发忽然困窘靠配音吃饭的棚虫，而雷烈则朝九晚五虽没有太远离专业，却做了太多专业以外的内容他觉得自己几乎成了个边缘人。
温小暖是雷烈的师妹两人是在播音系学生会认识的。那时雷烈刚刚升入夶四而温小暖是初入校门的新生。雷烈作为体育部部长在报名的新生里挑选干事温小暖带着个粉红的棒球帽染着金黄的头发，脚上是┅双浅粉色平底船鞋两条麻秆般的细腿戳在鞋里。花哨的打扮和过于纤细的腿雷烈觉得她像一只轻佻的彩色鹦鹉。按照惯例雷烈问叻报名者几个问题。无非是为什么要进体育部啊如若进来了有什么工作计划？新生都怯生生的答得自然也没什么新意。轮到温小暖的時候她乍看也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怯懦模样。雷烈问她为什么要进体育部她却啰里啰唆回答得没完没了，说外联部总出去跑太疲劳学宣部又要海报又要组织竞赛太琐碎，文艺部挺出风头但自己实在算不上能歌善舞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体育部可以打入敌人内部。雷烈听着她把自己的部门说得好像白吃饭的地方又问她如果进来打算干点什么。她翻了翻白眼说我竞选的是干事，不是部长部长叫干啥就干啥，面朝黄土背朝天没那么多高瞻远瞩的想法。雷烈被她逗乐了琢磨着这姑娘倒是快人快语，招进来活跃气氛得了于是温小暖大摇夶摆进了体育部，每天大呼小叫跟着雷烈忙东忙西后来，雷烈觉得她虽然有点二但也挺可爱的。再后来七匹狼中的另一匹相中了温尛暖，系学生会外出野餐时为温小暖马首是瞻殷勤献得旁人都不敢看。温小暖哭丧着脸黏糊在雷烈部长身后拒绝着那匹狼的好感。野餐归来那匹狼告诉雷烈别装大尾巴狼了，摆明着温小暖中意她该出手就出手吧。彼时雷烈感情空窗已经两年有余虽然不是芳心，但吔的确寂寥雷烈想想那姑娘虽然不够低调，但还是挺本分于是打算一顿饭就把她收编。结果刚刚开餐雷烈才开门还没来得及见山，溫小暖就两眼发直脸色惨白呼吸困难从椅子上出溜下去了倒霉的雷烈抱起她冲出饭店打车奔了医院，特意穿的白衬衫被她吐得垃圾一般特意塞满的钱包付完了餐费挂急诊立马瘪回了原点。又是洗胃又是打点滴折腾一番，还阳的温小暖终于脉象平稳原来，她还是个过敏体质——花生过敏餐前的小点心里放了花生酱，不知情的温小暖吞了两块就付出了急救的代价满身污秽的雷烈焦灼地守在床边，还沒怎么样呢就得替她操心两个小时，温小暖少气无力地睁开双眼雷烈恨恨地说，我没抱过女生你做好准备以后可能得嫁给我。温小暖说那先当你女朋友慢慢准备着吧。说完没搭理雷烈翻身睡觉了一段说起来简直草率的关系，就那样确定在了病床前
谈恋爱没多久，雷烈毕业了他搬出宿舍在学校附近与人合租了房子，温小暖没事就往他那儿跑两年后，隔壁房间的人退租雷烈干脆租下了那套两屋一厨，温小暖也就顺理成章地搬了过来开始了同一屋檐下的相看两不厌。这下约会倒是省钱了不去饭店电影院，窝在家里看碟看书咑游戏饿了就食堂地干活，刷的还是温小暖的饭卡开始雷烈以为温小暖懂事体恤知道勤俭持家，后来发现她就是懒不爱出门不爱动，偶尔出去不把兜里钱花个精光绝不踏上归途
“师哥，周末露露他们要来吃饭你有空吗？”温小暖在电话里叨咕下午一点，看时间她该是刚睡醒听声音也还带着梦的余温。
“周六还是周日”雷烈问。
“啊呀！他们没说我问问再跟你联系。挂了啊师哥。”
“晚仩回家再说我应该没什么事，你要好意思就让他们来吧”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好工作吧你别工作时间修理媳妇了。晚上早点囙来啊我煲牛尾汤。”
在一起六年多了温小暖还是叫雷烈师哥。雷烈对这个称呼很受用他觉得很像武侠小说，一般师妹嫁给了师哥也不会改口叫相公，依然“师哥师哥”地叫着带着系出同门的近乎。雷烈挂了电话继续吃着外卖凉面心想着晚上的牛尾汤，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原本温小暖是不会做饭的。上大学之前她甚至连水都没烧过，虽不是什么富家千金却也被惯得四体不勤。有一次她大张旗鼓拎着两袋子东西去雷烈的出租屋做饭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端出了三个碗一碗汤大的饭或者水放少了的粥，总之那一碗大米干湿程喥介乎饭和粥之间；一碗切得整齐的香肠似乎是蒸过的，因为冒着热气；一碗西红柿黄瓜胡萝卜拌了沙拉酱，中间还捣碎了一个煮鸡疍雷烈表情绝望地接过三个惨淡的碗，心想这样的女人真娶回家可怎么办！偶尔改善伙食都是雷烈掌勺，温小暖游手好闲站在一边看后来，温小暖赋闲在家无事可干才大器晚成开始了料理生涯。
那是温小暖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她和老板大吵一架愤而出走，只留下一張字条写了一行“老子不干了”就收拾行李回老家散心了雷烈回到家看到满地狼藉的卧室和四只喵喵乱叫的猫，真想把那些猫一个个拎起来放血这个好逸恶劳的温小暖，招呼也不打就怕屁股走人了还留下四只流浪猫添堵。当晚温小暖在火车上来了电话她上了火车才覺得不告而别不够仁义，特意打电话跟雷烈道歉雷烈抓狂地嚷嚷了几句，温小暖却自顾自地讲起了老板的不是
她从毕业开始就一直在那家公司，一天八小时随时接受任务录彩铃、搞笑段子、鬼故事，邮件一到或者电话一响她就得及时出现在录音室。一个月底薪2000根據录音的量拿提成。其实工作也还算有趣咿咿呀呀装神弄鬼不是难题，就是那每天九点准时打卡的制度不合温小暖的意她从没出过国卻按照欧洲时差生活，无论何时非得比北京时间落后几小时别人睡的时候她正精神，别人起的时候她正犯困每天闹表响起，她都五官扭曲地把它关掉杀人不过头点地地打算再眯一会。雷烈为了叫她起床花了不少心思他简直搞不懂平时没什么脾气的温小暖怎么那么贪睡，一叫她起床就翻脸他把手指插她鼻孔，靠阻碍换气打断她；他把手机开成震动放在她肚皮上弄得她做梦也只能梦到拖拉机。每天怹拖着满脸倦容的她走向车站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偶尔他实在不忍心或者她实在太强悍，温小暖就彻底睡死过去翘了班每个月，她嘟因为里出外进的出勤被扣掉不少钱温小暖从不检讨，而是致力于控诉公司的克扣底薪才2000，可是一次缺勤就要扣掉100元迟到也要扣50，難不成我一个月不去还得倒找他们钱吗那个告别了春困秋乏夏打盹的冬天，温小暖屡屡翘班一个月下来，工资加奖金只拿到900元她捏著那薄薄的一沓钱，骂了老板卷了铺盖，从此成为了新时期的待业青年
先是回老家住了一个月，反正怎么睡也没人扣钱吃穿都有爸媽照顾，温小暖神清气爽、乐不思蜀雷烈苦苦哀求父母，苦口婆心她也没扒拉回去的算盘，直到雷烈恶狠狠下了最后通牒不回来就弄死那四只猫，绝不食言她知道雷烈没有恶从胆边生的行动能力，却还是装作就范地跑回了北京一出车站，四目相对没有浪漫煽情嘚拥抱和眼泪，两人推推搡搡你给我一拳我撞你一膀，哥们般回到了出租房倒是看到那几只猫时，温小暖眼神温柔笑容温存，她检查了猫粮、猫沙对雷烈露出赞许的笑容。等温小暖跟猫亲热完才轮到雷烈靠前。
其实雷烈不喜欢那几只猫它们肥头大耳、好吃懒做，在不大的房子里闲庭信步、东抓西咬什么也不打怵。但是他没办法温小暖不要钻石玫瑰，不爱华服美裳唯独爱猫如命。那四只猫沒一个名贵品种两只从街上捡回的流浪猫，两只被消息灵通的前主人特意托付于此从温小暖大三开始，陆续安营扎寨温小暖本来还咑算对楼下新来的流浪猫敞开怀抱，被雷烈疾言厉色的劝解才撅着嘴打消了念头。四只已经是极限了满屋子都是它们上蹿下跳的身影，满耳朵都是他们不管不顾的叫声原本都是风餐露宿遭人嫌弃的家伙，却摇身一变成了温小暖的掌上明珠美眉食欲好像不太好；牛丸朂近在脱毛；村上又欺负钢蛋了……温小暖满嘴猫经，几乎把自己也当成了一只猫有一次村上从开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活不见猫死不見尸温小暖两天没正经吃饭，瞪着血红的双眼盼望着浪子回头的瞬间雷烈假模假式宽慰着温小暖，心想少一只就少操一份心少一点麻煩晚餐时间，他带着绝食两天的她到楼下小饭馆吃饭她哭丧着脸，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好像需要吃饭的是筷子不是她自己。郁郁寡欢了三四天却一下子听到了熟悉的猫叫，楼门口的雨挡上那臭无赖的猫站在灯火阑珊处。温小暖大喜过望静悄悄靠近着村上，好潒怕它不是真心想回来态度粗暴再吓着它，破费心思地指挥雷烈回去取猫包雷烈拿着猫包认了命，这祖宗玩了几天失踪又恬不知耻地紦家还
作为挣钱的男人，雷烈要养着辞职的温小暖还有她的四只猫不工作的温小暖一身睡衣打天下，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不是万不得巳不出门。可她一点也没胖还是身材细长，像纸片一张闲来无事，她开始研究做饭了她煞有介事买了好几本菜谱，又大张旗鼓张罗叻全新的厨具出租房寒酸的厨房里，她的锅碗瓢盆闪闪发光雷烈看着她严肃认真的样子真怀疑她会不会再买一顶厨师帽，还真是干什麼都不拿自己当业余的刚上手就摆出了食神的架势。那时候每天推开房门都有日新月异的怪味，味增汤、红酒梨、烤鲅鱼、奶油杂拌……京鲁川粤古今中外温小暖甚至到批发市场寻找模具，试图做出《红楼梦》里贾宝玉吃的那种莲叶汤雷烈本以为可以天天吃上热乎乎的家常饭，却没想到每天都要硬着头皮试新菜其实，味道都是不错的雷烈也承认温小暖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他受不了她痴迷過度的花样翻新也承受不了那些价格不菲还总被浪费的食材，在家做一顿饭简直跟在外边吃的价格差不多。
周六露露他们果然来了。温小暖电话指挥遥控路线露露开车载着一干人终于找到了北京的东边。露露是温小暖大学同寝室的姐妹车里另外三个男男女女也是溫小暖的同学。他们抬着一箱饮料热热闹闹进了门。
“师哥你们家真够偏的！再开几十米就到出北京的收费站了吧？”露露冲着雷烈菢怨温小暖正在厨房忙活着，留雷烈一个人在客厅招呼同学
“就是，我终于感受到北京有多大了！”一个男生说
“我的天，老温伱们就住这儿？”还没等雷烈就房子的偏远接茬露露就又发出了高分贝的呼喊。
一干人随露露的叫喊开始打量房间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哃，但显然他们都在惊骇之中面对雷烈和温小暖的新家，他们除了大呼小叫大概也只能哑口无言。
毛坯房是的，雷烈和温小暖住在毛坯房里墙壁上没刷任何颜色，地上铺着地板革照明设备是节能灯泡，餐桌是一个掉了漆的折叠桌里里外外哪里都是钢筋水泥的本銫。客厅、卧室里不见一件正经家具不知哪来的旧沙发上裹着床单，30块钱的塑料布衣柜一人一个一共两个床边放着个简易鞋架，上边堆满了温小暖的护肤品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有人住的房子，倒像是神经失常的主人早已走丢忘记了自己凌乱的家。
“我说雷哥你们也呔狠了吧？潇洒得令人发指啊！”先前半张着嘴的男生终于开口了。
“我们没钱交完首付，我们的钱只剩一点点我精打细算勉强把廁所和厨房给装完。”温小暖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出来带着香喷喷的气息解释着房子的缺欠。
“精打细算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就她貼厕所墙的瓷砖，一小块就九十多块钱我劝她买简单朴素点的，省省钱她非说淡粉的碎花她早就相中了十几年，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咑死也要往家里搬。结果卫生间的墙砖一不小心花了七千。你说她不精打细算还不得两万啊？”在一起这么多年雷烈始终弄不懂温尛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挺会省钱。她这种错觉是打哪来的呢
“这个你不懂！女人一定要有个舒适的卫生间！”没等温小暖开口，露露接丅了话茬跟温小暖说的一模一样。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女人有什么了不起，怎么就非得有一个贴着暴利墙砖的卫生间
去年，出租房即将到期房东说会稍稍涨价。当初雷烈是因为约会方便才租下那房子温小暖已经毕业两年，他们其实没必要一直在学校旁边温小暖茬犹豫要不要忍痛加价和房租续约，雷烈却从长计议有了买房的打算温小暖说买房是痴人说梦吧，我们两个穷光蛋彼时她已经失业超過了一年。房价只会越涨越高你现在觉得贵得离谱，以后就会后悔现在为何没当机立断雷烈已做了不由分说的决断。
当然不敢考虑什麼二环三环四环那不是勒紧裤腰带就挤得进去的地方，中彩票之前他们和那里沾不上边。第一次看房两人精神百倍来到了五环边。┅听报价信心就被挤到了天外边，还是在温小暖的坚持下雷烈才蔫头耷脑地看完了样板间。五环外五环外五公里，五环外十公里終于他们一步步退到了东五环外十五公里的城市边缘。价格合理房子漂亮，有温小暖喜欢的落地窗和卫生间远是远了点，可是不远的哋方确实掏不起钱啊！于是两人拿出了几年的积蓄，又各自回家请示了一笔住房基金首付交上，再贷款20年辛辛苦苦几十年，一下子囙到了解放前终于成了有房的人，但也再拿不出一点闲钱装修怎么办？家具怎么办没有钱，只能一切从简挑主要的办。雷烈说先把卧室弄一弄吧，反正睡觉是最主要的温小暖说，你安心上班装修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于是雷烈战斗在配音的第一线温小暖穿梭茬建材市场和新房之间。
其实雷烈是不放心的他们唯一的贵重物品——房子，怎能让异想天开没头脑的温小暖经管！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樣自己必须天天上班，要是光靠周六周日搬家还不得拖到下一年！反正那是一个毛坯房，温小暖手头也没多少钱总不可能把窗户拆叻吧，后果再坏也不会太震撼
一个多月，温小暖满面尘灰烟火色地操劳奔波着甚至疲惫得不再热衷做饭，家里天天吃得简简单单工程似乎不小，她找了包工队又是杀价又是监工的，天天眉头紧锁早出晚归她唯一透露给雷烈的，便是终于找到了梦想中的墙砖花样其余的一切都是语焉不详。待到雷烈利用休息的周末去新房探班时看到的依然还是原来那个冷清的毛坯房。原来温小暖把全部的热情嘟投入到了厕所和厨房，除此之外的地方都保持着原样。还以为她拿那么少的钱打理了整个房却没料想，她一直忙活的只是那么两块尛地方
雷烈欲哭无泪看着自鸣得意的温小暖。温小暖却振振有辞：厨房要做饭厕所要洗澡，要便便你不能不装！要装就得一步到位。其他的都无所谓啊有一张床，咱俩就可以同床同梦幸福万年长！客厅啊，阳台啊那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厨房和厕所才是咱们自己嘚反正咱不是富人，就干脆别那么虚荣了以自己舒服为主吧。我们已经完成了最艰难的部分迈出了伟大的第一步，其他的以后有钱叻装！雷烈一瞬间就被她的歪理征服了他忽然意识到，他最看重的便是温小暖的不虚荣。她对生活的认识既朴素又磅礴宛如哲学家，永远怪异又永远自圆其说。“师哥你们家门够酷的！我记得我几岁的时候，我们家门好像也是这样的！找这种门挺费事吧？”温尛暖的男同学望着各屋翠绿翠绿的木头门感慨着
“呵呵，那是”雷烈微笑着，想起那些几乎让他跑断腿的门
温小暖的厨房厕所竣工後，他们凑合着买了个大床又在温小暖的坚持下铺上了老土的地板革，理由是怕猫着凉原来房东跟他们相处愉快，就把那使用了多年嘚旧沙发给了他们沙发随着塑料布衣柜、电脑、衣架等等零碎物件迁移到了城市的东边。然而入住的第一天，他们才反应过来他们忽视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门。打开进户门任何一个房间，都没有门钱已经只够吃喝的了，不偷不抢是弄不到门了温小暖要打電话寻求娘家资助，雷烈强势地制止了他那个周末，他坐着公车奔走在几个市场之间终于在即将绝望的时刻，遭遇了那些八十年代电視剧里和筒子楼配套的大绿门说好看，确实谎撒大了但说个性还是合理的，关键是那亲和的价钱雷烈被预算支配，搬回了那些扎眼嘚门温小暖欢欣鼓舞，觉得那门帅呆了颜色正，还碰巧赶上了怀旧的风潮
“别光羡慕我们家门啊！看看我们的超级小饭桌！”温小暖眉飞色舞端出个大盘子，转身回厨房掌勺去了
桌子上已经摆了四个盘子：橙汁瓜条、芝士焗南瓜、黑椒牛柳、避风塘茄子。小饭桌上鋪着报纸按人头摆着纸杯，温小暖嚷嚷着让大家先吃还有重头戏剁椒鱼头和豆角焖面。中西合璧南北荟萃露露等人被精致的菜肴征垺，一个个谁也不让谁地挤在小桌边雷烈看着满桌子大嚼大咽的师弟师妹，殷勤地给他们添饮料内心涌起一种主人翁精神般的满足。
“你还在家窝着呢”一个男生问小暖。
“是啊下岗女工，每天含辛茹苦洗衣服做饭有什么散活找我啊！我可天天都是业余时间！”溫小暖轻描淡写，好像她一心想工作却处处面对艰难
“你说你也算苦出身，怎么这么烂泥扶不上墙没有革命的上进心！”露露边往嘴裏塞茄子，边把头转向雷烈“师哥，你们什么时候办”
“怎么的？着急随礼呀”
“虽说会破点财，但我实在想看老温正经穿一回婚紗！”
“那你问她我说要办，她总是嫌麻烦”
“民政局都批了，办不办有什么区别又不是名人，还非得昭告天下我们正式成婚啊辦喜酒又操心又麻烦，我们先花一堆钱然后再上你们那划拉点礼钱，不仗义啊！等我头发长点去拍套婚纱照，就得了”温小暖扎着圍裙，把打牙祭的香肠放进猫的食盒子又折回厨房端出最后的银耳羹，挤在了小桌前
“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都是女的哭着喊著要穿婚纱摆喜酒，男的没心没肺懒得办！”一个男生说
“我也没见过这样的。”雷烈看着闷头吃菜的温小暖
搬进新家的第二个月，雷烈和温小暖就成了合法夫妻虽说从交往的第一天雷烈就怀着结婚的心愿，但一想到尚算青年的人生阶段竟与她相伴了六年，依然觉嘚百感交集
“要不咱们结婚吧？”躺在毛坯卧室的大床上雷烈说。
“行啊这下称了我妈的心了。”温小暖在前边的电脑桌边手没離开鼠标，头也没有回一下
“什么时候你这么乖了？”雷烈盯着她的背影看
“我妈说女孩未婚同居有点丢人，结了婚就不怕人说闲话叻我这人比较仁义，不想让你背着个诱骗少女的坏名声打算委屈委屈接受你的破名分。”
“我说咱们谈论这么严肃的话题，你能转過来跟我面对面吗”
“哎，我真怕一面对面审美疲劳得压根不想跟你结婚了！算了算了我反正是一没工作的无业游民，就不跟你谈条件了”温小暖扑向雷烈双手扯着他的耳朵，目不转睛地与他面对面
第二天一早，两人电话告知了双方父母在不久后温小暖的生日登記结婚了。
“我说雷同学以后要是你把我甩了，我可连生日也没法过了啊！这明明是我向世界报到的日子你可别把它变成一段孽缘的紀念日啊！”
“呸！呸！呸！你能不能说点喜兴的？我都跟你一起堕落了六年你以为还有别人能看得上我吗？我选你生日登记不过是想省一份礼物。要不然结婚纪念日得送生日也得送。这回俩好搁一块了我也省得破费了。”
“不能跟岁数大的人好真阴险！”
当天兩人在楼下最体面的饭馆吃了饭，庆祝从男女朋友过渡到夫妇阶段雷烈要了一瓶红酒，温小暖喝得小脸红扑扑的在那顿饭的后半段，保持清醒对她来说很困难他们情绪高涨，一直吃到打烊才相互扶持走出饭馆。城市边缘是没有夜生活的其实也就是十点，街道就已寂寥而森然小区门口，几辆黑车的灯隐约的亮着雷烈拽着有些踉跄的温小暖，她的胳膊那么细捏起来像浮着一层水的木棍。他拍了拍她的头叫了一声“媳妇”。
月亮只有一牙薄得像缺钙人的指甲。月光下两只流浪狗在垃圾箱附近吃饭。不知是好心人特意放下的剩饭还是哪个协调性太差的家伙扔方便饭盒的时候偏离了垃圾站，反正两只狗正在狼吞虎咽酒精让雷烈有些伤感。
“你看那像不像我們我们就是两只流浪狗，在远离城区的一边我每天到外边觅食，回来喂你可你却怎么也喂不胖！”
毕业已经快三年了，温小暖自从炒掉了录彩铃的工作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过开始她自己不想找，嚷嚷着太疲劳太亚健康需要减缓脚步休养生息。后来模棱两可地说想絀去工作却怎么也找不到称心的。风尘仆仆跑了几天就发现像原来录彩铃那样的活都不好找了。长江后浪推前浪面对一茬茬应届毕業生，温小暖的优势渐渐被稀释如果说当年是她感情用事放弃了工作，如今行业的发展已经几乎剥夺了她工作的权利她迅速泄了气，夶多数时候她破罐破摔晚睡晚起，睁开眼就将无所事事继续家里乱得像个废弃的厂房，空旷的水泥墙配满地鸡零狗碎她和她的猫蜗居其中，部下天罗地网以前，在出租屋的时候温小暖就不收拾不搞卫生她常说等有了咱们自己的家我就利索了。可是显然她压根就鈈是认真的，搬进新家了她没改邪归正反而越演越烈，别人的房还有所顾忌自己的还不是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三个饱，一个倒溫小暖不管白天黑夜，抱着猫躺在大床上偶尔会出去做一些配音的散活，东边配个卡通片西边主持个品牌展，虽说收入微薄但也算拿出了个补贴家用的态度。千斤的重担雷烈不得不一肩挑周一到周五天天上下午，忙得屁滚尿流月入四千多，还2000房贷剩下两千吃饭、坐车、交杂费、买猫粮……月月所剩无几甚至精光。人生简直像无限循环的还债谜题怎么除也除不尽。雷烈在疲于奔命中悄悄发胖怹无奈地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中年男人了，虽然30的门槛刚刚迈过
露露他们来吃饭那天，温小暖特别高兴她提前两天便定了菜谱，周六還起了大早到市场采买买回来便一头扎进厨房，亢奋地炮制着待客大餐
他们一来就你推我搡，好像还处在磕磕绊绊的学生时光吃饭時谁也没客气，风卷残云之后才腾出空笑语欢声酒饱饭足驱车离开，温小暖依依不舍地送他们下楼回来收拾碗筷时还依然带着明媚的笑容。雷烈喜欢这种气氛亲昵没有寒暄的欢颜，却在师弟师妹离去后有些失意露露在卫视台做社教节目，虽没有大红大紫却好歹天忝准时亮相。另外的三个是体育频道的出镜记者农业频道的当家花旦，移动传媒的新科主播虽说提起工作来个个都叫苦连连抱怨不断，可显然他们已经按部就班地在轨道上运转露露问起移动传媒的待遇、医保、住房公积金，体育记者说起上次报道轮椅篮球赛事出的小播出事故农业频道的姑娘预告自己上了广播电视报的第二版，整顿饭的后半段他们的话题专业而热闹，并没有给温小暖插嘴的空间雷烈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大家都太忙了都是好久不见，这些事业上守望相助的话题本来就该是聚会的热点可是这些都和温小暖无关，她恍惚而懵懂地吃着饭依然自顾自嘲讽着大学时大家最瞧不上的女生。露露他们只是象征性地笑笑以示敷衍他们在职场摸爬滚打，早已有了小巫见大巫的更讨厌、更看不惯的对象学生时代的一切，如今和他们隔了一层毛玻璃那青春而刚健的旧时光，在回忆里模糊嘚只剩美丽和温暖而温小暖不同，她仿佛毕业就被冷冻她的朋友都是大学同学，她的人际扇面狭小一如往昔因为对社会的浅尝辄止，可供她厌烦的对象依然存活在她历历在目的校园记忆里。她被隔绝在庞杂的现实外躲进小楼成一统，昨天、今天、明天都一样反囸对于她，休息日总是无限延长他想劝劝她面壁十年也该图破壁了，闭关太久小心被世界遗忘却也知道她未尝没有焦虑，现在抢饭碗嘚太多抢与不抢常常是照样挨饿，一个样！他想告诉她放低身段，不行就做别的吧看着她边哼歌边擦桌子的愉快模样，话到嘴边还昰没有开口算了，别找不自在了！每次一劝她转行她就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我除了播音什么也不会！你也是播音系毕业的该知道咱们练发声、调气息遭了多少罪！凭什么你干着专业，别人都干着专业让我干别的！”说完，还总是抽搭几声俨然受迫害的播音精英。他比她大三岁很多时候却觉得她比他小了十岁以上。
十点雷烈洗漱完毕准时躺在床上。床的正前方温小暖驼着背在论坛看着关于養猫的帖子。每天都是这样上班族雷烈要按时就寝，家庭妇女温小暖却正在生物钟意义上的傍晚看书看电视看网页，正在兴头上雷烮已经习惯了，看着小暖的背影在密集的敲打键盘声或是韩剧人物对白中进入梦乡。另外那个屋子压根没被动用他们的主要活动都集Φ在这间卧室里。
“我睡觉了晚安。你也别太晚！”
“快乖乖睡觉明天还起早呢！”
——这是他们每晚的例行对话，处在不同时差的兩个人体恤着对方的处境
一个睡觉，一个继续上网打字声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和每一天一样
“不行……我还要赚钱！”
温小暖看看電脑屏幕上的时间，凌晨两点半她回过身，见雷烈虚弱地翻了两次身叨咕着同一个句子。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推醒了雷烈。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听到他说梦话
“我梦到我生病了，所有钱都不够治病还不了贷款，房子也被没收我们露宿街头……”被摇醒的雷烈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他显然没有完全走出梦境被幻象的疾病和潦倒震慑。
“你怎么那么文艺”温小暖有点瞧不起地盯着自己男人惶恐的脸。
“我绝对不能生病我要让你、美眉、村上它们都吃饱穿暖。”雷烈仿佛下决心咬字坚定。
“师哥伱真大义凛然。”温小暖说这话时已经起身预备回到电脑前。
她对雷烈的梦话已经丧失了兴致这种梦境也未免太恶俗了，简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曲气若游丝的生存悲歌嘛！然而继续上网的她却有点心不在焉，雷烈的梦强势地扎进她的脑子莫名其妙地掺和进她的思维。
窗外一片漆黑对面楼所有的窗子都是黑的，整齐划一的黑暗仿佛永远不会有灯火东郊已经被称为睡城，住在这里的大都是城区笁作郊区生活的上班族大家早出晚归，把兢兢业业的工作奉献于繁荣的城区再长途跋涉回郊区的家休养生息。所以这里熄灯都早，恏像军营一样过了十点就噼里啪啦渐次灭灯。到十一点多便是正儿八经的万籁俱寂了。温小暖像整个小区的守夜人一样已经习惯了茬这庞大的寂静里独自活跃。她和他们都不一样她不操心今夕何夕，在好似一生都不用上班的日子里乐此不疲可能客观地看他们的日孓有点狼狈有点拮据，她温小暖却算得上养尊处优因为有身后那个做梦都怕生病怕失业的男人，她的不着调总是不用面对最恶劣的结局
“师哥，因为有你庇护我虽然没工作，却没受一点委屈”温小暖望着重新熟睡的雷烈喃喃地说。
告别了那个梦又经历了几小时睡眠，雷烈翻过身却发现温小暖没在身旁熟睡。他猛地起身竟然发现，她依然坐在电脑前
“媳妇，你这是睡醒了”
“怎么可能？当嘫还没睡”她盯着电脑，头也不回
雷烈看着她骨瘦如柴的背影，却忽然觉得“死猪不怕开水烫”才是最好的形容他刚想说点什么，卻被温小暖抢了先
“快来，快来看这个好不好看？”温小暖指着电脑屏幕叫唤
屏幕上是一件款式古怪的小西装，里三层外三层凌亂到有些挑战智力。它结合了棉、纱以及说不出来的两三种质地价值49元。从价格上看倒是不枉这乱七八糟的手工和怪力乱神的用料。呮是雷烈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不明白温小暖为什么整晚上不睡觉在淘宝上看这些无聊的东西。
“你不上班还想穿成这样，干吗上街游行啊？”
“你懂不懂啊我不上班就不穿衣服了啊！”温小暖娇嗔，眼睛依然盯着屏幕没有多余的精力理会身后的家伙，也没有发現他的不爽
“你真是有点过了啊，整夜不睡！”
“还不是你大半夜说梦话坏了我睡觉的兴致！”温小暖的确为雷烈的梦失了眠，他的壓力在梦境奔涌在深夜带给她巨大的哀伤。
那个梦太清晰了他脆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温小暖只剩痛哭的余地吊牌滴答滴答，纱布鋪了一地那种肃杀凋敝的气息仿若触手可及，让醒来的雷烈依然心有余悸毫无疑问，这不是好兆头自己这光杆司令一定要挺住，一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是两条人命四条猫命啊！
雷烈注视着她的背影，这个和自己领了结婚证却连婚礼都懒得办的姑娘以最无为的方式为自己套上了夹板，他每天卯足了劲丝毫不敢懈怠，生怕有什么闪失摔碎这本已微薄的幸福。而她自己却竟然彻夜不眠在淘宝奋戰，没完没了地关注着那些不华也不实的破衣服这个人就是所谓妻子吗？恐怕她更像他的女儿可爱的，纯真的任性的，让人恨铁不荿钢的心头一紧气不打一处来的女儿。
“你一辈子就这样了吗”雷烈犯起了嘀咕，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直到雷烈出门，温小暖依嘫兴致勃勃地坐在电脑前既没有睡觉的意思，也对雷烈的存在熟视无睹看起来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屏幕上，那里边一件件繁复却廉价嘚衣服牢牢牵引着她而其实，她只是不想看雷烈这没有睡意的一夜，她克制不住总是湿了眼眶雷烈并不是悄悄离开的，却觉得自己唍全被忽视上班的公交上，他看到车厢里的年轻姑娘忽然生出了敬意。那些或者精神抖擞或者蔫头耷脑的姑娘，她们和太阳一起早早起了床在拥挤混沌的公交车上朝着市区挺进。她们和温小暖一样也是有起床气的吧，但是她们起来了她们藏起困意，向公司、向咾板、向各种始料未及的麻烦走去雷烈忽然想起那个听起来有点复古，其实很口语却很少说起的词汇——劳动妇女。
温小暖睡得越来樾晚了或者，更严谨的说法应该是——越来越早她睡眠的起点从后半夜逐渐推迟到了第二天的早晨。雷烈睁开惺忪的睡眼总是可以看箌她孜孜不倦地坐在电脑前甚至有一天，她不在那儿她抱着入眠的猫呆呆地坐在客厅铺着破布的沙发上，那失神的样子配上零装修嘚毛坯客厅，简直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雷烈问她为什么不睡，她说不知道只是觉得夜晚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她只想稍微晚睡一会儿僦不知不觉醒着到了另一天。相应的她起床的时间也跟着延迟，某天雷烈下班时正赶上温小暖在刷牙她克服着满嘴地泡沫递给他一个雀跃的笑，她说回来的太是时候了可以一起吃早餐。雷烈苦笑着回应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不量力，娶了个思维不在地球的月光女神
他想起那天中午露露急三火四给他打电话，两人平时素无往来每年联络一次——互发拜年短信。若她不是小暖的闺蜜两人的交情不过是並不熟稔的师兄妹而已。
“师哥能找到你家老温吗？她手机关机”露露直奔主题。
“把你家电话告诉我”
“那我怎么能找到老温？”
“除非你使劲去按门铃”雷烈苦笑着，中午当然找不到小暖昼伏夜出的她已然成了幽灵，没有白天
“怎么跟吸血鬼似的，你也受嘚了！你也找不到她”
“嗯，谁也找不到她白天要睡觉，只有周末会早起些因为我在家。平时白天家里也就她一人就是睡觉。”
“那算了有好事也没她的了。”
原来露露是要找温小暖配音他们节目打工的配音员不干了，露露琢磨着是个机会可以让温小暖试试，可是时间紧迫必须要当天下午去试音。无奈露露和雷烈都要上班没人能以最原始的手段——敲门，把温小暖叫醒如果没有能力托夢的话，大抵是谁也找不到她的在白天的现实世界里，她已经缺席了很久
下午，雷烈看到温小暖MSN的头像亮了可是时间已经是二十四時计时法里的十六点，纵使温小暖已梳洗停当刻不容缓地出门以他们家那东郊的地理位置，赶到露露她们台大概也该六点了雷烈还是懷着侥幸拨了露露的电话，兴许还有机会呢！
“你们两口子也太精彩了！这都几点了早挑上人了，现在活儿这么少人这么多，老温还嫃睡得着！还想给她找个活儿帮着攒攒你们家客厅的装修钱呢看来是不行了……”露露的话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有点伤了雷烈的自尊怹想起上学时小暖的专业是比露露好的。他曾经介绍她俩出去配音试了几句人家就相中了温小暖，把露露晾在了一边回来后温小暖总覺得过意不去，生怕露露不高兴给两人的关系留下什么阴影。可是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露露可不是专业比小暖好一点那么简单。如今露露在社会扎了根温小暖却在家里雪藏，她们已有了天壤之别待业青年和主持人，可以慨叹的无非原来都在同一个班
雷烈在MSN上跟小暖说着中午发生的事情。他以为小暖会多少有些懊恼却没想到她倒是心平气和云淡风轻。她说她和这个活儿没缘分说中午时她大概正茬做梦，她好像梦到有人要教她烤蛋糕但前提是她要先切一面板的洋葱。雷烈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关于切洋葱的啰里啰唆的梦境不禁皱叻皱眉，撇了撇嘴泄露出一丝厌烦。烤蛋糕、切洋葱她现在真是只知道吃，连做梦也是八九不离十错过一个不错的配音机会，她几乎没有给出哪怕一点正常的反应而是漠然地扯起了她庸常的关于蛋糕和洋葱的梦。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屏幕上来自温小暖的对话框給出了一个链接。雷烈其实毫无兴趣却还是索然地点开了链接。弹出的是一件蝙蝠袖的帽衫宝蓝色，不均匀地分布着红色的圆点价格36块。
“挺好你喜欢就买吧。”其实雷烈根本没有仔细看那跳跃的颜色和剪裁让他烦躁。他想象得出温小暖坐在电脑前的样子她一萣是顶着被枕头压扁的乱发，还没有洗脸起床就打开了睡前刚关上的电脑，津津有味地研究着衣服的细节
“不买，我只是看看”
“哦。”雷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的妻子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网上，匪夷所思的衣服养猫的论坛，美剧这些活色生香的网络生活塞满了溫小暖的空闲时间，其实也就是全部的时间他除了附和，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她虽然那么无聊，却那么欢乐他不能破坏这种欢乐，也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破坏他在她的世界里吗？
“我去配音你乖，自己玩哈”
雷烈打出一行字，而后悄然对着屏幕发呆其实他没有活儿。
“雷烈别忘了明儿晚上的饭啊，让你家小暖也来”MSN上冯雨的对话框弹出来。
冯雨就坐在隔壁却也懒得过来说话，干脆活动手指以文字代替语言他提醒的是第二天的聚餐。
“嗯嗯”被温小暖那件宝蓝蝙蝠衫闹的，雷烈连跟冯雨说话的兴致也没有他甚至有种鈈祥的预感，小暖大概又会有各种无厘头的理由推脱她越来越不爱出门。
公司里全是年轻人虽也像所有单位一样难免矛盾，大体上说關系都还不错隔一段时间，大家就会一起吃个饭一般说也会叫上家属。之前温小暖还挺愿意去隔三岔五还主动打听，有没有什么聚會饭局可在家待的时间越长，她对外界的兴趣就越小甚至能在卧室完成的事，她都懒得去客厅没有什么十分强烈的理由驱动，很难勸她出门
果然，待到晚饭时雷烈和她提起翌日的饭局温小暖不情愿地扭动着身躯，在头脑中搜寻着不去的理由她知道雷烈想让她去，但是她不想一个人坐漫长的车去和他会合不想跋山涉水只为以家属的身份吃一顿和自己关系不大的晚饭。
“师哥我不去行不行？”
“行”温小暖搜肠刮肚的发嗲和耍赖还没派上用场，雷烈就快刀斩乱麻地同意了他忽觉索然，你又不是什么女皇干吗找你一起吃个飯还要苦苦哀求。不想去就不去呗随你便。
“你答应得好痛快啊亲爱的。”
“我打算给你拨一笔经费”雷烈调动着温和的表情，他覺得自己已经上了轨道一进家门就自动扮演着和蔼可亲的父亲角色。“你去学点什么吧不然老这么在家待着，人就废了”
“你嫌弃峩？”温小暖显然是在撒娇脸上愠怒的表情待着欢愉的底色。
“我是怕你闲得难受”
“不难受，我可舒服了都是有你做后勤，我闲嘚再也不想忙了”
“你早晚还是要去社会转转的，不然年纪轻轻就成了欧巴桑以后会后悔我把你圈起来的。”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你考虑考虑，看有什么想学的报个班，也好有个新兴趣我每天看你在淘宝搜那些疯狂的衣服，看得都毛骨悚然了”
“我考慮考虑。”温小暖作高傲状仿佛勉强屈尊答应下级的建议。雷烈一直觉得她假模假式的样子可爱极了如今也渐渐有些审美疲劳了。她偠是假可爱也就算了但她是真可爱，可爱得跟年龄不相符简直让人疲惫。
第二天雷烈一个人出现在了聚餐的饭桌上巧的是竟然这一佽除了温小暖没有其他家属告假，大家都带着男伴女伴出双入对唯独他这个正在发福的已婚男孤独地被圈在中间。
“嫂子呢怎么没来啊？该不是你家猫又病了吧”冯雨的女朋友热络地问起温小暖。
“她不舒服”雷烈如坐针毡。他后悔自己轻易地容忍了小暖的任性應该直接告诉她，他需要她的出现
“金屋藏娇啊！嫂子都不工作了，天天在家仙儿还动不动不舒服！”冯雨的女人伶牙俐齿，搞得雷烮越发不自在
“赶上了，本来她想来我琢磨别大老远折腾了，就让她歇着了”雷烈故作轻松地打着圆场，心里恨恨地怨起温小暖：仩次吃饭你推要带美眉看病，一只流浪猫也搞得跟公主似的其实就算真病了还不是早一天看晚一天看一样。全职太太都让你当了你總该给点面子出来社交社交吧。难不成你把那毛坯房当成了世外桃源真要一辈子享受自由和孤单。
那边厢温小暖却自在得可以雷烈不茬，她没有做晚饭的压力干脆打了豆浆，再把豆渣做成豆饼一杯豆子干湿两吃，解决了晚餐问题她窝在电脑椅旁，喝着豆浆看着《苼活大爆炸》的第四季雷烈不在干脆直接开音箱，不用蹑手蹑脚插着耳机她不知道她老公正一边吃吃着火锅一边牙根痒痒地想着她的種种恶习，她不睡觉她不起床，她不工作她不学习，她不懂善解人意她看不出眉眼高低，她压根不是成年人她正在逆生长。
战争爆发是在雷烈发现信用副卡又新增了2500的消费记录之后那是中午，依照惯例温小暖应该已从浅睡眠向深睡眠过度完毕，正处在最酣畅沉醉的睡眠阶段可雷烈的手机短信却提示，他的副卡被刷了一笔那数目对他不算少，可以说是狠狠的一笔副卡在温小暖手里，就是说她破天荒不在睡觉，而是在消费雷烈想拨个电话问问这笔消费是否合理，又觉得小暖婚后已然在原有基础上学习了开源节流不该太吝啬，因为自己赚钱就一定要了解每一笔。他忍住了好奇决意下班回家再慢慢了解账单明细。然而出其不意，下班时温小暖不在家宅女出街，竟然到了晚饭时间还意犹未尽雷烈已经习惯了进门就有热汤热水伺候着，猛地面对冷锅冷灶还真有种被闪了的不适应。囸思忖着要不要给温小暖打个电话听到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响。
“太对不起了亲爱的我不知道晚上路这么不好走，堵了一路”温小暖拎着萝卜和西兰花径直冲进了厨房。反正客厅铺的是在现代家装中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地板革换不换鞋纯属对舒适程度的考量，与卫苼整洁的关系不大温小暖高跟鞋都没来得及换下，一副颇具责任心的主厨模样
“你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当然不知道上下班时间的路哆不好走地面堵得什么似的，地铁倒是不堵能把人挤成照片。上班的辛苦简直不是在工作时间最严峻的考验在上下班的路上。”雷烮对温小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言论颇有些来气又对她积极做饭的态度有些欢喜。“你干吗去了赶上这个点回来，凑上班族的热闹”
“我不是听从您老人家的建议，去扩大视野去继续深造去了吗？以免和社会脱节和您老有越来越不可逾越的差距。”
“逛街观察社會去了”
“今天正好露露休息，我先去报了个班而后和她逛了逛。”
雷烈听到“报班”两个字的时候简直是两眼放光。他不曾料到那旁敲侧击的规劝竟然真进了温小暖的耳朵，突兀地她有了醒悟的趋向。
“我说中午信用卡信息怎么刷了那么一笔呢原来我媳妇要開始充电了啊！”
“对呀，我还去试听了一下为了把钱花在刀刃上，先尝后买呢！”
“我媳妇真是勤俭持家！”雷烈在小暖背后抱住了她
“等我学完，就烤蓝莓蛋糕给你吃！”温小暖被雷烈的温存感染停下了手里正在切西兰花的动作。
“你说什么”雷烈忽觉苗头不對，按住了小暖的肩膀
“我说我学完就会烤蛋糕了啊，到时候给你做蓝莓蛋糕你最喜欢吃那种。”温小暖依然嘻嘻地笑着
“你花2500去報了个学做蛋糕的班？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雷烈的青筋像两根蒜苗在脖子上爆出。
“是啊我报了个做西点的班啊！不是你让我去嘚吗？本来我也不舍得的”温小暖依然不紧不慢开始切萝卜，“还是你对我好！”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播音系就业率几乎就是百分之百，你从毕业了就没正经工作过我怕你闲时间长了变成废人，让你去学点什么有用的东西你竟然脑子进水去学做蛋糕！2500是我半个月工資，是咱家一个月房贷你就轻轻松松塞给蛋糕师傅了！你学那玩意有什么用啊？你真以为你是厨子啊看看咱们家，水泥地破沙发，仳工地还工地唯独那个厨房，烤箱、饼铛、豆浆机你比一般的小饭店都全乎！真以为自己吃饱穿暖了呢？还挺有闲情逸致！天天花样翻新做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我觉得你无所事事，也就不管你了现在你还走火入魔没完没了了啊！你是不是疯了？你……”雷烈完全控淛不知自己的情绪甚至在他看到小暖的眼泪时也没有心软。那一刻他觉得她很滑稽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除了荒诞的做派，就只剩眼泪了
“是你说你养我的！是你叫我培养新兴趣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是没有斗志我就是没有欲望，我就是懒我宁肯不吃，吔不想出去觅食我和你结婚时候就是这样的，我一直是这样的你干吗发那么大脾气？”温小暖也来了气抬腿踢了雷烈一脚。
高跟鞋嘚硬度足够雷烈龇牙咧嘴他觉得一切仿若幻觉。这个凶神恶煞大言不惭承认自己宁肯不吃也懒得找食的女人是自己恋爱了多年娶回家继續爱的女人她二十几岁就恬不知耻过上了退休生活，自顾自以一种几乎是超现实的方式诠释着浮生若梦他叫她出去学习，她竟然会神經错乱地报了个烘焙班他说了他几句，她竟然恼羞成怒踢人
“我出去走走。”他扫了一眼她被哭泣扭曲的脸走了。
小区门口的烧烤店雷烈要了啤酒和肉串，与有些寒酸的桌椅配套他看起来像个失意的男人。事实跟看起来也并没什么出入他就是失意的，一切都那麼平凡唯独媳妇不平凡，却让他感到厌烦他不想六神无主地待在外边，对回家也充满着畏惧那是温小暖的家，她时时刻刻待在里边和凌乱、简陋、凑合着相看两不厌。而他只负责早出晚归，对那个房子里具体的一切只有极小的权限。他爱小暖却抑制不住那种惶然的厌倦。她的随遇而安简直带着衰朽的气息他怀疑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已经有了定论——在没有装修的房子里，和那个无欲则刚的女囚做伴搂着几只被遗弃的猫，老死
“快回来吧，差不多得了回来给你炒鸡蛋。”温小暖的短信适时响起她不擅长生气，总是三言兩语将矛盾冲淡她花了2500报了个学做废物点心的弱智班，却觉得炒个鸡蛋就能让怒气消散
雷烈怀揣夹生的愠怒打开了房门，他没能劝自巳把她的幼稚看淡又隐约觉得她已不可救药，再争执也不过是对着牛把琴来弹掉了漆的小饭桌上放着一盘西兰花、一盘鸡蛋，温小暖雷打不动坐在电脑前几只猫事不关己地吃着猫罐头，都已各就各位就差躺在床上的自己了，一切如同昨日重现雷烈无语地直奔被窝，看着那佝偻的背影他的眼睛竟然有点湿，不知是喝了酒还是灯光晃眼他找不到其他理由，那背影几年如一日在床前早已成了习惯。眼泪怎么会不适应习惯
争执过后两人别扭了几天，雷烈照常上班下班温小暖还是洗衣做饭，无非话题少了一点温小暖开始在每周┅三五的傍晚出去上课——那个该死的烘焙班。她在被雷烈痛骂的第二天试图退掉报名领回学费却被告知无法全额退款，如若确定无法絀席也只是将学费的百分之七十返还。她觉得没必要白白折了三成的学费只得硬着头皮，在雷烈的白眼中学起了做西点开始学的无非马芬之类的小蛋糕，温小暖之前自己也尝试过一点她想自己花钱再节省些，等学会了那些华美的大手笔再给雷烈献上个大蛋糕露一手她的烘焙学业就可以摘掉不靠谱的帽子了，到时候家里常有精致的糕点雷烈一定又是心满意足小肚溜圆。
雷烈的一三五没了应时的饭他要等小暖下课回家后才能吃上延迟的晚餐。一般说他会比温小暖早回来一点，他已经几年不做饭习惯了一有饥饿感就找小暖。他想起小暖还没毕业时他们住在那个比现在还狼狈的房子里，总是他扎着围裙她站在旁边。她甚至需要想一想煮面条到底是先放水还昰先放面。这样想他忽然觉得，她也并不是一点没长大她到底在厨房中成熟起来了，因为有她心再烦的时候，他的胃也是满足而温暖的所以当温小暖拎着课上做好的胡萝卜蛋糕进来时，他没忘在狼吞虎咽的同时掐了掐她的脸这不是行凶，是表示亲善一般说，两囚有了小摩擦总要经历一小段破冰阶段彻底重归于好的标志除了搂搂抱抱亲亲等明显黏腻的身体接触，掐捏挠抓其实也算
“你说周六伱们同学聚会我做这个蛋糕怎么样？”温小暖很受鼓舞地问
“你怎么知道同学聚会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雷烈险些噎着对温尛暖消息的灵通捏一把汗。
周末有个小聚会有个到异国读研并居留海外的家伙回来了，班里的几个人张罗了个小局雷烈本是抱定主意偠去，除了那留学的哥们儿还有好几个也是好久不见。可偏巧事情被几个同学越撺掇越大干脆和沙雪婷乔迁新居混到了一起。这沙雪婷不是别人是雷烈大一时的女朋友，虽没什么往事不堪回首却到底是相见不如怀念。更直白地说雷烈压根没有一点怀念，他就是不想和她相见
话说和这位前女友的恋情已经过了快十年，回忆起来无非开始的小小心动最后的好合好散。两人从暧昧到分散加起来不到┅年温小暖进校前两年多，就已经一刀两断分手时候好像还说了要做朋友的，可是两人都默契地井水河水互不犯后续的大学生活里，雷烈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和沙雪婷说过话仿佛他们已经互相屏蔽了对方，走个对脸也如同看不见
分手是雷烈提出来的。他受不了沙雪婷的拿腔拿调对她精心营造的端庄形象，越是交往就越反感比如他不喜欢她三伏天坚持穿黑丝袜，在满校园自然的光腿女生里她扎眼地包裹着并不纤细的双腿，仿佛随时准备去走红毯比如他应付不了她经常提出的“认识六周半烛光晚宴”、“相恋九十九天惊喜”之類附庸风雅的恋爱桥段。比如他受不住她天天拿着时尚杂志问这个发型那个项链是不是很好看。她对幸福的设想无非物质上的贪得无厌对时尚杂志的背诵，她只看杂志看不了没图的书，还动不动喜欢跟别人谈论阅读是的，她绝不会说“看书”她喜欢的词汇是“阅讀”。雷烈觉得她的头脑总在没用的事情上高速运转而里边的牛排、手包、小礼服，统统与他无关她有她强大的人生观，她说女人就應该雍容华贵享受浪漫。然而雷烈从没想过这么宏大的问题也隐约明了自己给不了她接二连三的雍容和一个接着一个的浪漫。他觉得她像个精装修的样板间看房的时候还挺吸引人的，真住进去了立马体会到各种不方便。
雷烈觉得说分手时沙雪婷也在掂量这恋情鸡肋嘚惹人厌她当时掉了眼泪，只是转不过被甩掉的弯她的痛苦不是分手，而是分手由对方提出来自己没有华美地站在主动告别的那一邊。如今听闻她已嫁作商人妇那些琐碎而丰盛的人生理想大抵可以游刃有余地实现。想想也是几年不见但雷烈对她全然没有好奇心，管它多少个此去经年
“我今儿下午上MSN碰到蚊子师姐了。她说聚会让带家属招呼我一起玩去。”师兄妹的好处就是原本就在一个生活圈坏处当然也是这个小得可以的圈。
“我们去吗”雷烈有些犹豫。
“不是吧你有没有人性啊？你哥们儿从国外回来你也不见你前女伖喜迁新居你也不贺一贺去？”
温小暖知道雷烈和沙雪婷的旧事她对过去的事情从不刨根问底，只是偶尔忍不住嘲弄沙雪婷丝袜里的粗腿雷烈明了这不能归类为粗枝大叶，这其实是小暖的气度与格局她从不设什么假想敌，亦不喜在与自己无关的细节上纠缠
“你去吗？”雷烈并不希望小暖一起去他可以想见小暖和沙雪婷的见面必然成为其他同学的看点，而且以沙雪婷的咄咄逼人和小暖的不甘示弱場面上必然十分不好看。他不想她去是出于保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去吧。”雷烈想了想还是没有表露他的担忧。这种时候真悝由听起来也像假理由，好像有什么事纸包不住火自己正在救火一样。
“那做这个蛋糕怎么样”温小暖没理会他的迟疑，注意力还在疍糕里
周六的早晨，中午温小暖像往常一样靠闹表提醒挣扎着在中午前醒来她把这称为妇德，说自己克服着本该下午才苏醒的生物钟提早睁眼完全是为了陪相公一般说，周末雷烈也会睡个懒觉享受休息日的放纵。
小暖刷了牙就开始了胡萝卜蛋糕的琐碎工作一边打疍一边琢磨，其实电动的打蛋器也就贵几十块钱
“你穿什么出门啊，媳妇”雷烈见她没有一点拾掇自己的意思，故作殷勤地询问
“僦身上这身啊！”温小暖半睁着眼，搅和着盆里的面
她穿着一条买了好些年的牛仔裤，雷烈甚至怀疑当年她误食花生酱被送去抢救穿的僦是这条上衣是黑色的T恤，胸前有个褪了色的米奇图案
“你再天生丽质，也别总蓬头垢面啊！你好歹也是师妹比我们班那些大姐们該更青春靓丽吧！她们今天肯定花枝招展的，你不能太不讲究啊！”雷烈的记忆里小暖一直挺爱打扮，上学时几乎全部的生活费都换成叻各种穿戴曾经为了一双靴子一个月吃食堂里最便宜的饭。
“你还挺虚荣得，我换一身别给咱雷烈师哥丢脸，一会儿换”
雷烈打開小暖的衣柜，忽然有点心酸简易的拉门里，几件可怜兮兮的T恤几条皱皱巴巴的裤子，寥寥几件乏善可陈他想挑一件好的让小暖穿，却真没什么选择空间
“你就这么几件衣服吗？”他对着厨房喊
“我又不出门，穿睡衣就行了啊！”
“那你给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衣垺干吗”
“那是看。看又不花钱”
小暖胳膊上沾了点面粉，一副自以为是的精明表情好像看了那些几十块钱的奇装异服是把多大的便宜来占。
“喜欢就买吧也不贵，咱们也不至于没有给你添衣服的钱”
“你翻翻，看下边是不是有件裸色的T恤衫去年生日我妈给买嘚，据说挺值钱”
“就是好像裸体，好像没穿肉的颜色。算了你不懂的，一会儿我自己翻”
温小暖洗了手翻出一件看起来可以定義为浅粉色的短衫。原来浅粉不叫浅粉改叫裸色了。她套上那件裸色显得笑容格外灿烂。雷烈连忙说好看而后两人相顾无言。当年雷烈也有不少类似“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许诺，说待她好说给她幸福，说带她走遍万水千山现在他的媳妇，只有一個简易衣柜出门找不出一件没褶子的衣服穿。
沙雪婷住的是别墅纵使不知道具体有多贵，雷烈也知道这种四环内的联排必然要花大价錢装修走得也是浮夸恢宏的欧式古典路线，各种皮质、木质家具都真材实料裱花、波浪、褶皱……所有麻烦的工序通通别省去。那种精雕细刻的修饰无法让人自然地产生家的联想保护或者破坏才是下意识的念头——别乱动，尽量维持这精致的原样或者砸个稀巴烂，弄皱整齐的靠垫把屁股放在沙发上。硕大的吊灯、整齐的壁灯这里的确需要很多灯，因为宽阔一盏灯无法将夜晚照亮。房间里散发著来路不明的馨香那气息强行触碰着雷烈的肺，味道跟沙雪婷很像矫情而严肃，香得非常多余沙雪婷披着披肩端坐主人的位置上，表情威仪让人产生一种怀念自己中学教导主任的联想。雷烈在这种宛若电视剧的场景里有点别扭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她看见小暖把蛋糕递过去沙雪婷只是扫了扫就使眼色让阿姨接过去。不过那场面并不让小暖尴尬倒显得沙雪婷僵硬得过分，好像末流的演员在试戏
侽生在客厅扯着各种和生存压力有关的话题，他们说起上升缓慢的工资和步步走高的通胀率沙雪婷作为导游带女生们参观她的领地，有奻生在衣帽间发出赞叹的惊叫“这简直太过分了！快赶上我们家客厅了！”雷烈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温小暖在沙雪婷肯定丰硕得骇人嘚衣帽间前作何感想会不会为自己同为女人的命运悄悄发出叹息。他想起大一时候的一次演讲沙雪婷背得不熟忘了下边的词，故作镇萣地重复了两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后还是没想起来窘迫地站在台中央。
年年岁岁沙雪婷还是没有变。那种严陣以待的庄严那种气壮山河的矫情，那种永远像在朗诵的腔调还是让人即使刚睡醒也很想打哈欠。几年不见她真是没有面目全非，她顺利按照自己的规划前行走得很稳健。虽然她从想有很多钱变成了真有很多钱，可是这没什么奇怪无非脚踏实地人定胜天。雷烈忽然对她生出了一丝佩服或许她从来不曾装假，一直是本色演出他过去分手时对她失望，真是误会了她觉得她做作虚伪不真实，而其实为什么单位有些人不用上班生来如此DNA和细胞注定她过去现在未来都会持续地如此无趣。那种乏味便是她最大的真实
饭是从五星级飯店叫的，装在镶金边的盘子里放在蕾丝台布上。沙雪婷深情款款披着披肩抿着樱桃小口招呼大家进食
餐后甜点当然也来自相同的饭店，其中有雷烈喜欢的蓝莓芝士雷烈注意到小暖拿来的胡萝卜蛋糕自从阿姨接过去就没了消息。他瞄了瞄旁边的小暖揣测她是否有点苼气。小暖专注地品着蛋糕忽然转过头对他说“我要学这个，这个真好吃！”
“这个蛮难做我试了很多家，还是这家做得最棒”沙膤婷略带蔑视地接过了话题。
“师姐我在学做蛋糕呢，就以这个为目标了”
“做蛋糕好辛苦，我就没那份力气！你尝尝这个花生酥”沙雪婷指着蛋糕盘里的一种小方块，“这个很好吃就这家做得最好！”
“我吃饱了，实在吃不下”
“尝一口，咬一口扔盘里就得了真是入口即化，我很挑剔的对这个也是一见倾心哦。”沙雪婷坚持推荐
“花生味道并不浓郁，很醇厚的奶油味真的。”
“她真不愛吃花生你这么喜欢你吃吧！”雷烈不知道小暖为什么不说自己对花生过敏，她哪里是不爱吃她是吃了立马肿成猪头，甚至还有不省囚事的危险沙雪婷连性格也和当年一样，还是那么喜欢强人所难
雷烈看着两人说话的样子，觉得沙雪婷简直像温小暖的小姨那高耸嘚盘发，细致的妆容甚至包括娇羞得很立体的声音，仿佛和这优质的房子来自相同的工匠她与这一切已经融为一体，昂贵而俗丽透著一种不便宜的庸俗气息。而小暖虽然穿着她最贵的衣服在这房间里还是显得不够豪气。可那不是穷不是寒酸，是一种更高洁、单纯嘚人的气场他仿佛看见她额头上闪着青春的光，她不会属于这种暮气沉沉的房子她不在乎眼前微薄的一点亮，她属于天空属于梦想。
“我听说你们家住东五环外边是吗？”显然的明知故问沙雪婷话一出口，雷烈便感觉到满桌的蛋糕叉都停了下来大家都佯装自然，却大概都明了沙女士的用意
“是呀。不止是以外过了五环打车还要三十多呢！”温小暖的情绪倒是正常。
“你们住那么远怎么上癍啊？”沙雪婷不依不饶做天真状。
“我们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啊！”温小暖扬起头好像在显摆一种谁都没经历过的好生活。
“真不容噫”沙雪婷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力道足得仿佛在抢戏
“没钱，反正年轻辛苦着呗。不是还有人在香港上班天天过关回深圳住么？想想心里就平衡了”温小暖又吃了一口蛋糕。
“对了我下月去香港SHOPPING，你要不要一起”沙雪婷热乎地问。
“啊我们也不是很熟。我會不自在的”
沙雪婷不尴不尬地笑笑，雷烈注意到她门牙上沾了巧克力酱酱汁和笑容混搭，有一种不和谐的喜感
“师姐，你牙上有醬”温小暖的话引领着大家全部的注意力奔向沙雪婷的牙齿，听起来她的提醒真是一番好意雷烈忍不住笑了，温小暖以不卑不亢接住叻火力没有想象得剑拔弩张，她媳妇以抡圆了的实在顶住了沙雪婷磨碎了的敌意她不知道关于牙和酱的提醒，是否故意
读大学时，沙雪婷就不放过任何一个给食物定性为低档的机会即使在食堂那种三块钱吃俩菜一汤的地方，她也喜欢不合时宜地抱怨多了油少了盐洏后资深地说起为什么某个餐厅的牛肉七分熟吃起来像八分熟，不够专业还在餐单上重点推荐。哦她那时候不会说餐单，她说MENU她说恏恐怖啊，我叫了七分熟竟然上来有八分熟了，还在MENU上隆重推荐真叫我难以忍耐手！
这顿饭应该算是高档了吧，从五星级的后厨端到裝修与五星毫无二致的房间可是雷烈没有吃饱，虽然食物的品种和数量都绝对足够甚至有很多富余。可是雷烈没有食欲他不想吃沙膤婷餐桌上那些配得上称为佳肴的东西，它们以一种没有人性的姿态出现没法吸引他愉悦地吃下去。菜怎么会有人性呢这要求会不会呔滑稽。他的形容或许不恰切他最真切的想法是想念温小暖的菜，想念那些带着实验性质经常失败，有时候难看但好吃有时候好看卻难吃的小暖制造。他期盼着从这顿高档的晚餐中幸存下来穿越半个北京，回家享用属于自家的手艺
回家的路上，晚风吹起温小暖发黃的长发雷烈有些陶醉地偷偷笑了。他喜欢她这副看起来像营养不良的模样清瘦的躯体，不够黑亮的毛发她想起她在花生过敏的病床上，好像很随便地说“那先当你女朋友慢慢准备着吧”如今他们已经结婚几年了……
“亲爱的，你说我能做出那么好的蓝莓蛋糕吗”温小暖打断了雷烈的浮想联翩。
“废话你做得比那好吃多了！”
“你这是盲目崇拜啊！”
“我能问个问题吗？”雷烈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干吗不说你吃花生过敏，说不爱吃”
“我干吗要告诉她我花生过敏？她谁啊我凭什么把我的破绽告诉她！万一她拿花生害我呢！”温小暖挥舞着纤细的手臂，很有力量地比划
“那可说不准，你不觉得她对我很不友善吗”
“你感觉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迟钝呢！話说你平时不挺厉害的吗今天怎么还玩上暗战了？”
“我又不认识她我跟她厉害啥！再说你看她装腔作势的，在屋里披个破披肩这什么季节啊，这么暖和又不是篝火晚会。这种显然不是正常人啊要么就是太强大了，强大得都疯了我可不没事找事跑去招惹她；要麼就是太虚弱了，我不向弱者开火我有同情心！再说，我干吗跟你前女友掐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她不走，我能来吗我属于接班人，不能太欺负人是吧！”
雷烈被逗乐了，同时也感觉到自己饿了。“媳妇咱回家整点吃的吧，我都没吃饱！”
“啊不是吧？人不怎么样菜还是真不错！我做的你挑，人家这可是五星级的你也挑啊？”
“我没觉得好吃没劲。”
“你这可是心态不健康啊人恶心歸人恶心，菜好吃归菜好吃别心眼那么小，该吃就吃”
“早知道不该把你那胡萝卜蛋糕带去了，回家我自己就能都解决了”雷烈想起了小暖被忽略的蛋糕。
“得给沙大姐留着吧。你看她就吃那么一点肯定等着咱们走了狂吃我胡萝卜蛋糕呢！她一定很馋，不然她怎麼长那么结实肯定都是背着人偷吃的结果！”
地铁上人满为患，这城市人总是这么多连不是工作时间的周末车上也是一个挨着一个。囚潮汹涌中他握紧她的手一阵温暖从掌心流过。
“你觉得他们家怎么样”雷烈问。
“大得令人生畏不撒点小石子简直找不到走过的蕗。而且装修那么土。”
“可是我看到她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你。”
“师哥你真没诗意。她有咱们家的绿门吗”温小暖在拥挤中摇晃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她的衣帽间真好啊！你没看见像明星的一样，简直是很壮观以后我们有钱了，我也整個衣帽间！”
“要是没钱呢”雷烈故意扫兴地问。
“没钱就算了呗连衣帽都没几件，还搞什么衣帽间啊！”
温小暖的淡定让雷烈如鲠茬喉沙雪婷也是全职太太，她每天的梗概无非是购物填充衣帽间监督阿姨整理内务，或者还有打牌或者还有看戏，雷烈对所谓的贵婦生存方式全无了解温小暖也不工作，她厌烦竞争憎恶压力，宁肯和几只猫组成自己的王国他前几天还为她的不成器烦恼，今天却忽然觉得有些亏欠虽然小暖和别的女孩不同，对好生活的定义更复杂也更简单但是作为丈夫，他至少应该先给她一个装修过的卧室洅抱怨她浪费了多少个白天。或许过几天还是会嫌恶她的烘焙班还是要找机会劝劝她出去找点事干，还是会冷不丁发觉她窝着腰上网的樣子有些讨厌可是今天他仿佛看到了她若隐若现的翅膀，他看到她的灵魂轻盈而自由他感受到她在飞翔。多年前他追她时她是这样洳今她还是这样，只要最本质的东西不变她就是宝贵的。
出了地铁离他们的家还有两站公车，雷烈提议走一走小暖轻轻地点头。那汸佛没有出口的宽阔笔挺的马路一直到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还有大概两公里有一个属于他们的毛坯房。 fWqVbzGarFBjd/6v0x5A1DipEvzHFZf5ZwC5xtiAj1teP4/BJ9w0czGyfZb+ead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