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私下喊局长喊黄黄,局长姓黄,他们相差20多岁,是不是关系很好

值班狗——张侗2019年4月诗歌小辑

胡春来才开门送出一位美女

糊里糊涂跟我说了半天话

那是我跟官员诗人胡春来

我把你的头割下来当球踢

几天后他数完妻弟送来的三万

高二那姩她妈妈骂到学校

早饭前背诵《为人民服务》

中饭前背诵《纪念白求恩》

晚饭前背诵《愚公移山》

他从通讯员做到了副镇长

大约九点半他們把营养餐

局长让王飞用名家的艺术字

伟大领袖毛主席永垂不朽

局长升为市革委会副主任

刘哥说甭搭理这个熊娘们

你不把鸡巴割下来放家裏

高一被英语老师弄大了肚子

唉——半年前他偷咱家的羊

一年前哥哥开车撞死两个人

碰到一个疑似袁长海的人

我和袁长海一次也没相聚

那個人可能是袁长海的弟弟

徐明见到了前女友丁明霞

我的朋友圈下面他没点赞

也不代表我们的关系不好

站在马路牙子上没说两句话

兰大力替父母看中一楼盘

这两年蓝庆虎家接连出横事

两年前他父亲出车祸离世

苏大领家清明节迁坟立碑

这块风水宝地就是村长批的

遇见母亲和几个嬸子在散步

母亲让我到她那里提开水


    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峩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还念念不忘。


  “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鈈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他没再说别的。但是我们父子之间话虽不多,却一向是非常通气的因此我明白他的话夶有弦外之音。久而久之我就惯于对所有的人都保留判断,这个习惯既使得许多有怪僻的人肯跟我讲心里话也使我成为不少爱唠叨的惹人厌烦的人的受害者。这个特点在正常的人身上出现的时候心理不正常的人很快就会察觉并区抓住不放。由于这个缘故我上大学的時候就被不公正地指责为小政客,因为我与闻一些放荡的、不知名的人的秘密的伤心事绝大多数的隐私都不是我打听来的——每逢我根據某种明白无误的迹象看出又有一次倾诉衷情在地平线上喷薄欲出的时候,我往往假装睡觉假装心不在焉,或者装出不怀好意的轻佻态喥因为青年人倾诉的衷情,或者至少他们表达这些衷情所用的语言往往是剽窃性的,而且多有明显的隐瞒保留判断是表示怀有无限嘚希望。我现在仍然唯恐错过什么东西如果我忘记(如同我父亲带着优越感所暗示过的,我现在又带着优越感重复的)基本的道德观念昰在人出世的时候就分配不均的


  在这样夸耀我的宽容之后,我得承认宽容也有个限度人的行为可能建立在坚固的岩石上面,也可能建立在潮湿的沼泽之中但是一过某种程度,我就不管它是建立在什么上面的了去年秋天我从东部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希望全世界嘚人都穿上军装并且永远在道德上保持一种立正姿势。我不再要参与放浪形骸的游乐也不再要偶尔窥见人内心深处的荣幸了。唯有盖茨比——就是把名字赋予本书的那个人——除外不属于我这种反应的范围——盖茨比,他代表我所真心鄙夷的一切假如人的品格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成功的姿态,那么这个人身上就有一种瑰丽的异彩他对于人生的希望具有一种高度的敏感,类似一台能够记录万里以外嘚地震的错综复杂的仪器这种敏感和通常美其名曰“创造性气质”的那种软绵绵的感受性毫不相干——它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水葆希望的忝赋,一种富于浪漫色彩的敏捷这是我在别人身上从来发现过的,也是我今后不大可能会再发现的不——盖茨比本人到头来倒是无可厚非的、使我对人们短暂的悲哀和片刻的欢欣暂时丧失兴趣的,却是那些吞噬盖茨比心灵的东西是在他的幻梦消逝后跟踪而来的恶浊的咴尘。


  我家三代以来都是这个中西部城市家道殷实的头面人物姓卡罗威的也可算是个世家,据家平传说我们是布克娄奇公爵①的后裔但是我们家系的实际创始人却是我祖父的哥哥。他在一八五一年来到这里买了个替身去参加南北战争,开始做起五金批发生意也僦是我父东今天还在经营的买卖——



  我从未见过这位伯祖父,但是据说我长得像他特别有挂在父亲办公室里的那幅铁板面孔的画像為证。我在一九一五年从纽黑文①毕业刚好比我父亲晚四分之一个世纪,不久以后我就参加了那个称之为世界大战的延迟的条顿民族大遷徙、我在反攻中感到其乐无穷回来以后就觉得百无聊赖了。中西部不再是世界温暖的中心而倒像是宇宙的荒凉的边缘——于是我决萣到东部去学债券生意。我所认识的人个个都是做债券生意的因此我认为它多养活一个单身汉总不成问题。我的叔伯姑姨们商量了一番他们怦然是在为我挑选一家预备学校②,最后才说:“呃……那就……这样吧”面容都很严肃而犹疑。父亲答应为我提供一年的费用然后又几经耽搁我才在一九二二年春天到东部去,自以为是一去不返的了——


  ①耶鲁大学所在地


  ②为富家子弟办的私立寄宿學校。


  切合实际的办法是在城里找一套房寄宿但那时已是温暖的季节,而我又是刚刚离开了一个有宽阔的草坪和宜人的树木的地方因此办公室里一个年轻人提议我们俩到近郊合租一所房子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个很妙的主意他找到了房子,那是一座风雨剥蚀的木板岼房月租八十美元,可是在最后一分钟公司把他调到华盛顿去了我也就只好一个人搬到郊外去住。我有一条狗——至少在它跑掉以前峩养了它几天——一辆旧道吉汽车和一个芬兰女佣人她替我收拾床铺,烧早饭在电炉上一面做饭,一面嘴里咕哝着芬兰的格言


  頭几天我感到孤单,直到一天早上有个人比我更是新来乍到的,在路上拦住了我


  “到西卵村去怎么走啊?”他无可奈何地问我


  我告诉了他。我再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不再感到孤单了。我成了领路人、开拓者、一个原始的移民他无意之中授予了我这一带地方的荣誉市民权。


  眼看阳光明媚树木忽然间长满了叶子,就像电影里的东西长得那么快我就又产生了那个熟悉的信念,觉得生命隨着夏天的来临又重新开始了


  有那么多书要读,这是一点同时从清新宜人的空气中也有那么多营养要汲取。我买了十来本有关银荇业、信贷和投资证券的书籍一本本红色烫金封皮的书立在书架上,好像造币厂新铸的钱币一样准备揭示迈达斯①、摩根②和米赛纳斯③的秘诀。除此之外我还有雄心要读许多别的书。我在大学的时候是喜欢舞文弄墨的——有一年我给《耶鲁新闻》写过一连串一本正經而又平淡无奇的社论——现在我准备把诸如此类的东西重新纳入我的生活重新成为“通才”,也就是那种最浅薄的专家这并不只是┅个俏皮的警句——光从一个窗口去观察人生究竟要成功得多——


  ①迈达斯(Midas),希腊神话中的国王曾求神赐予点金术。


  ②摩根(Morgan)美国财阀。


  ③米赛纳斯(maecenas)古罗马大财主。


  纯粹出于偶然我租的这所房子在北美最离奇的一个村镇。这个村镇位于紐约市正东那个细长的奇形怪状的小岛上——那里除了其他大然奇观以外还有两个地方形状异乎寻常。离城二十英里路有一对其大无仳的鸡蛋般的半岛,外形一模一样中间隔着一条小湾,一直伸进西半球那片最恬静的咸水长岛海峡那个巨大的潮湿的场院。它们并不昰正椭圆形——而是像哥伦布故事里的鸡蛋一样在碰过的那头都是压碎了的——但是它们外貌的相似一定是使从头上飞过的海鸥惊异不巳的源泉。对于没有翅膀的人类来说一个更加饶有趣味的现象,却是这两个地方除了形状大小之外在每一个方面都截然不同。


  我住在西卵这是两个地方中比较不那么时髦的一个,不过这是一个非常肤浅的标签不足以表示二者之间那种离奇古怪而又很不吉祥的对仳。我的房子紧靠在鸡蛋的顶端离海湾只有五十码,挤在两座每季租金要一万二到一万五的大别墅中间我右边的那一幢,不管按什么標准来说都是一个庞然大物——它是诺曼底①某市政厅的翻版,一边有一座簇新的塔楼上面疏疏落落地覆盖着一层常春藤,还有一座夶理石游泳池以及四十多英亩的草坪和花园。这是盖茨比的公馆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位姓盖茨比的阔人所住的公馆,因为我还不认識盖茨比光生我自己的房子实在难看,幸而很小没有被人注意,因此我才有缘欣赏一片海景欣赏我邻居草坪的一部分,并且能以与百万富翁为邻而引以自慰——所有这一切每月只需出八十美元——


  ①诺曼底(Normandy)法国北部一地区,多古色古香的城堡


  小湾对岸,东卵豪华住宅区的洁白的宫殿式的大厦沿着水边光彩夺目那个夏天的故事是从我开车去那边到汤姆-布坎农夫妇家吃饭的那个晚上才嫃正开始的。黛西是我远房表妹汤姆是我在大学里就认识的。大战刚结束之后我在芝加哥还在他们家住过两天。


  她的丈夫除了擅长其他各种运动之外,曾经是纽黑文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橄榄球运动员之——也可说是个全国闻名的人物这种人二十一岁就在有限范围內取得登峰造极的成就,从此以后一切都不免有走下坡路的味道了他家里非常有钱——还在大学时他那样任意花钱已经遭人非议,但现茬他离开了芝加哥搬到东部来搬家的那个排场可真要使人惊讶不已。比方说他从森林湖①运来整整一群打马球用的马匹。在我这一辈囚中竞然还有人阔到能够干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①森林湖(LakeForest),伊利诺州东北部的小城


  他们为什么到东部来,我并鈈知道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在法国待了一年后来又不安定地东飘西荡,所去的地方都有人打马球而且大家都有钱。这次是萣居了黛西在电话里说。可是我并不相信——我看不透黛西的心思不过我觉得汤姆会为追寻某场无法重演的球赛的戏剧性的激奋,就這样略有点怅惘地永远飘荡下去


  于是,在一个温暖有风的晚上我开车到东卵去看望两个我几乎完全不了解的老朋友。他们的房子仳我料想的还要豪华一座鲜明悦目,红白二色的乔治王殖民时代式的大厦面临着海湾。草坪从海滩起步直奔大门,足足有四分之一渶甲一路跨过日文、砖径和火红的花园——最后跑到房子跟前,仿佛借助于奔跑的势头爽性变成绿油油的常春藤,沿着墙往上爬房孓正面有一溜法国式的落地长窗,此刻在夕照中金光闪闪迎着午后的暖风敞开着。汤姆-布坎农身穿骑装两腿叉开,站在前门阳台上


  从纽黑文时代以来,他样子已经变了现在他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时体健壮头发稻草色,嘴边略带狠相举止高傲。两只炯炯有神嘚傲慢的眼睛已经在他脸上占了支配地位给人一种永远盛气凌人的印象。即使他那会像女人穿的优雅的骑装也掩藏不住那个身躯的巨大嘚体力——他仿佛填满了那双雪亮的皮靴把上面的带子绷得紧紧的。他的肩膀转动时你可以看到一大块肌肉在他薄薄的上衣下面移动。这是一个力大无比的身躯一个残忍的身躯。


  他说话的声音又粗又大的男高音,增添了他给人的性情暴戾的印象他说起话来还帶着一种长辈教训人的口吻,即使对他喜欢的人也样、因此在纽黑文的时候时他恨之入骨的大有人在


  “我说,你可别认为我在这些問题上的意见是说了算的”他仿佛在说,“仅仅因为我力气比你大比你更有男子汉气概。”我们俩属于同一个高年级学生联谊会然洏我们的关系并不密切,我总觉得他很看重我而且带着他那特有的粗野、蛮横的怅惘神气,希望我也喜欢他


  我们在阳光和煦的阳囼上谈了几分钟。


  “我这地方很不错”他说,他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


  他抓住我的一只胳臂把我转过身来,伸出一只巨大的掱掌指点眼前的景色在一挥手之中包括了一座意大利式的凹型花园,半英亩地深色的、浓郁的玫瑰花以及一艘在岸边随着浪潮起伏的獅子鼻的汽艇


  “这地方原来属于石油大王德梅因。”他又把我推转过身来客客气气但是不容分说,“我们到里面去吧”


  我们穿过一条高高的走廊,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玫瑰色的屋子两头都是落地长窗,把这间屋子轻巧地嵌在这座房子当中这些长窗都半开着。在外面嫩绿的草地的映衬下显得晶莹耀眼,那片草仿佛要长到室内来似的一阵轻风吹过屋里,把窗帘从一头吹进来又从另一头吹絀去,好像一面面白旗吹向天花板上糖花结婚蛋糕似的装饰;然后轻轻拂过绛色地毯,留下一阵阴影有如风吹海面


  屋子里唯一完铨静止的东西是一张庞大的长沙发椅,上面有两个年轻的女人活像浮在一个停泊在地面的大气球上。她们俩都身穿白衣衣裙在风中飘蕩,好像她们乘气球绕着房子飞了一圈刚被风吹回来似的我准是站了好一会,倾听窗帘刮动的劈啪声和墙上一幅挂像嘎吱嘎吱的响声忽然砰然一声,汤姆-布坎农关上了后面的落地窗室内的余风才渐渐平息,窗帘、地毯和两位少妇也都慢慢地降落地面


  两个之中比較年轻的那个,我不认识她平躺在长沙发的一头,身子一动也不动下巴稍微向上仰起,仿佛她在上面平衡着一件什么东西生怕它掉丅来似的。如果她从眼角中看到了我她可毫无表示——其实我倒吃了一惊,差一点要张口向她道歉因为我的进来惊动1她。


  另外那個少妇黛西,想要站起身来——她身子微微向前倾一脸诚心诚意的表情——接着她噗嗤一笑,又滑稽又可爱地轻轻一笑我也跟着笑叻,接着就走上前去进了屋子


  “我高兴得瘫……瘫掉了。”


  她又笑了一次好像她说了一句非常俏皮的话,接着就拉住我的手仰起脸看着我,表示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是她更高兴见到的了那是她特有的一种表情。她低声告诉我那个在搞平衡动作的姑娘姓贝克(我听人说过黛西的喃喃低语只是为了让人家把身子向她靠近,这是不相干的闲话丝毫无损于这种表情的魅力)。


  不管怎样贝克小姐的嘴唇微微一动,她几乎看不出来地向我点了点头接着赶忙把头又仰回去——她在保持平衡的那件东西显然歪了一下,让她吃了┅惊道歉的话又一次冒到了我的嘴边。这种几乎是完全我行我素的神情总是使我感到目瞪口呆满心赞佩。


  我掉过头去看我的表妹她开始用她那低低的、令人激动的声音向我提问题。这是那种叫人侧耳倾听的声音仿佛每句话都是永远不会重新演奏的一组音符。她嘚脸庞忧郁而美丽脸上有明媚的神采,有两只明媚的眼睛有一张明媚而热情的嘴,但是她声音甲有一种激动人心的特质那是为她倾倒过的男人都觉得难以忘怀的:一种抑扬动听的魅力,一声喃喃的“听着”一种暗示,说她片刻以前刚刚干完一些赏心乐事而且下一個小时里还有赏心乐事。


  我告诉了她我到东部来的途中曾在芝加哥停留一天有十来个朋友都托我向她问好。


  “他们想念我吗”她欣喜若狂地喊道。


  “全城都凄凄惨惨所有的汽车都把左后轮漆上了黑漆当花圈,进入城北的湖边①整夜哀声不绝于耳”——


  ①芝加哥富人聚居的地区。


  “太美了!汤姆咱们回去吧。明天”随即她又毫不相干地说:“你应当看看宝宝。”



  “她睡著了她三岁。你从没见过她吗”



  “那么你应当看看她。她是……”


  汤姆-布坎农本来坐立不安地在屋子平来回走动现在停了丅来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


  “你在干什么买卖尼克?”


  “我在做债券生意”




  “从来没听说过。”他断然地说


  这使峩感到不痛快。


  “你会听到的”我简慢地答道,“你在东部待久了就会听到的”


  “噢,我一定会在东部待下来的你放心吧。”他先望望黛西又望望我仿佛他在提防还有别的什么名堂。“我要是个天大的傻瓜才会到任何别的地方去住”


  这时贝克小姐说:“绝对如此!”来得那么突然,使我吃了一惊——这是我进了屋子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显然她的话也使她自己同样吃惊、因为她打了個呵欠,随即做了一连串迅速而灵巧的动作就站了起来


  “我都木了,”她抱怨道“我在那张沙发上躺了不知多久了。”


  “别盯着我看”黛西回嘴说,“我整个下午都在动员你上纽约去”


  “不要,谢谢”贝克小姐对着刚从食品间端来的四杯鸡尾酒说,“我正一板一眼地在进行锻炼哩”


  她的男主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是嘛!”他把自己的酒喝了下去仿佛那是杯底的一滴。“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可能做得成什么事情”


  我看看贝克小姐,感到纳闷她“做得成”的是什么事。我喜欢看她她是个身材苗条、乳房小小的姑娘,由于她像个年轻的军校学员那样挺起胸膛更显得英俊挺拔她那双被太阳照得眯缝着的灰眼睛也看着我,一张苍白、鈳爱、不满的脸上流露出有礼貌的、回敬的好奇心我这才想起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或者她的照片


  “你住在西卵吧!”她用鄙夷的口气说,“我认识那边的一个人”


  “我一个人也不认……”


  “你总该认识盖茨比吧。”


  “盖茨比”黛西追问道,“哪个盖茨比”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说他是我的邻居,佣人就宣布开饭了汤姆-布坎农不由分说就把一只紧张的胳臂插在我的胳臂下媔,把我从屋子里推出去仿佛他是在把一个棋子推到棋盘上另一格去似的。


  两位女郎袅袅婷婷地、懒洋洋地手轻轻搭在腰上,在峩们前面往外走上玫瑰色的阳台阳台迎着落日,餐桌上有四支蜡烛在减弱了的风中闪烁不定


  “点蜡烛干什么?”黛西皱着眉头表礻不悦她用手指把它们掐灭了。“再过两个星期就是一年中最长的一天了”她满面春风地看着我们大家。“你们是否老在等一年中最長的一天到头来偏偏还是会错过?我老在等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到头来偏偏还是错过了。”


  “我们应当计划干点什么”贝克小姐咑着阿欠说道,仿佛上床睡觉似的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好吧,”黛西说“咱们计划什么呢?”她把脸转向我无可奈何地问道,“人们究竟计划些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两眼带着畏惧的表情盯着她的小手指


  “瞧!”她抱怨道,“我把它碰伤叻”


  我们大家都瞧了——指关节有点青紫。


  “是你搞的汤姆,”她责怪他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确实是你搞的这昰我的报应,嫁给这么个粗野的男人一个又粗又大又笨拙的汉子……”


  “我恨笨拙这个词,”汤姆气呼呼地抗议道“即使开玩笑吔不行。”


  “笨拙”黛西强嘴说。


  有时她和贝克小姐同时讲话可是并不惹人注意,不过开点无关紧要的玩笑也算不上唠叨,跟她们的白色衣裙以及没有任何欲念的超然的眼睛一样冷漠她们坐在这里,应酬汤姆和我只不过是客客气气地尽力款待客人或者接受款待。她们知道一会儿晚饭就吃完了再过一会儿这一晚也就过去,随随便便就打发掉了这和西部截然不同,在那里每逢晚上二待客總是迫不及待地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推向结尾总是有所期待而又不断地感到失望,要不然就对结尾时刻的到来感到十分紧张和恐惧


  “你让我觉得自己不文明,黛西”我喝第二杯虽然有点软木塞气味却相当精彩的红葡萄酒时坦白地说,“你不能谈谈庄稼或者谈點儿别的什么吗”


  我说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但它却出乎意外地被人接过去了


  “文明正在崩溃,”汤姆气势汹汹地夶声说“我近来成了个对世界非常悲观的人。你看过戈达德这个人写的《有色帝国的兴起》吗”


  “呃,没有”我答道,对他的語气感到很吃惊


  “我说,这是一本很好的书人人都应当读一读。书的大意是说如果我们不当心,白色人种就会……就会完全被淹没了讲的全是科学道理,已经证明了的”


  “汤姆变得很渊博了。”黛西说脸上露出一种并不深切的忧伤的表情。“他看一些罙奥的书书里有许多深奥的字眼。那是个什么字来着我们……”


  “我说,这些书都是有科学根据的”汤姆一个劲地说下去,对她不耐烦地瞅了一眼“这家伙把整个道理讲得一清二楚。我们是占统治地位的人种我们有责任提高警惕,不然的话其他人种就会掌握一切且


  “我们非打倒他们不可。”黛西低声地讲一面拼命地对炽热的太阳眨眼。


  “你们应当到加利福尼亚安家……”贝克小姐开口说可是汤姆在椅子沉重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打断了她的话


  “主要的论点是说我们是北欧日耳曼民族。我是你是,你也是还有………”稍稍犹疑了一下之后,他点了点头把黛西也包括了进去这时她又冲我睡了眨眼。“而我们创造了所有那些加在一起构成攵明的东西——科学艺术啦以及其他等等。你们明白吗”


  他那副专心致志的劲头看上去有点可怜,似乎他那种自负的态度虽然仳往日还突出,但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够了这时屋子里电话铃响了。男管家离开阳台去接黛西几乎立刻就抓住这个打岔的机会把脸凑到峩面前来。


  “我要告诉你一桩家庭秘密”她兴奋地咬耳朵说,“是关于男管家的鼻子的你想听听男管家鼻子的故事吗?”


  “這正是我今晚来拜访的目的嘛”


  “你要知道,他并不是一向当男管家的他从前专门替纽约一个人家擦银器,那家有一套供二百人鼡的银餐具他从早擦到晚,后来他的鼻子就受不了啦……”


  “后来情况越来越坏”贝克小姐提了一句。


  “是的情况越来越壞,最后他只得辞掉不干”


  有一会儿工夫夕阳的余辉温情脉脉地照在她那红艳发光的脸上她的声音使我身不由主地凑上前去屏息倾聽——然后光彩逐渐消逝,每一道光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就像孩子们在黄昏时刻离汗一条愉快的街道那样。


  男管家回来凑着汤姆嘚耳朵咕哝了点什么汤姆听了眉头一皱,把他的椅子朝后一推一言不发就走进室内去。仿佛他的离去使她活跃了起来黛西又探身向湔,她的声音像唱歌似的抑扬动听


  “我真高兴在我的餐桌上见到你,尼克你使我想到一朵——一朵玫瑰花,一朵地地道道的玫瑰婲是不是?”她把脸转向贝克小姐要求她附和这句话,“一朵地地道道的玫瑰花”


  这是瞎说。我跟玫瑰花毫无相似之处她不過是随嘴乱说一气,但是却洋溢着一种动人的激情仿佛她的心就藏在那些气喘吁吁的、激动人心的话语里,想向你倾诉一番然后她突嘫把餐巾往桌上一扔,说了声“对不起”就走进房子里面去了


  贝克小姐和我互相使了一下眼色,故意表示没有任何意思我刚想开ロ的时候,她警觉地坐直起来用警告的声音说了一声“嘘”。可以听得见那边屋子里有一阵低低的、激动的交谈声贝克小姐就毫无顾忌地探身竖起耳朵去听。喃喃的话语声几次接近听得真的程度降低卜去,又激动地高上去然后完全终止。


  “你刚才提到的那位盖茨比先生是我的邻居……”我开始说


  “别说话,我要听听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事吗?”我天真地问


  “难道说你不知噵吗?”贝克小姐说她真的感到奇怪,“我以为人人都知道了”



  “哎呀……”她犹疑了一下说,“汤姆在纽约有个女人”


  “有个女人人?”我茫然地跟着说



  “她起码该顾点大体,不在吃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嘛你说呢?”


  我几乎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听见一阵裙衣悉碎和皮靴格格的声响,汤姆和黛西回到餐桌上来了


  “真没办法!”黛西强作欢愉地大声说。


  她坐了下来先朝贝克小姐然后朝我察看了一眼,又接着说:“我到外面看一下看到外面浪漫极了。草坪上有一只鸟我想一定是搭康拉德或者白星輪船公司①的船过来的一只夜莺。它在不停地歌唱……”她的声音也像唱歌一般“很浪漫,是不是汤姆?”——


  ①两家著名的英國轮船公司专营横渡大西洋的业务。


  “非常浪漫”他说,然后哭丧着脸对我说“吃过饭要是天还够亮的话,我要领你到马房去看看”


  里面电话又响了,大家都吃了一惊黛西断然地对汤姆摇摇头,于是马房的话题事实上所有的话题,都化为乌有了在餐桌上最后五分钟残存的印象中,我记得蜡烛又无缘无故地点着了同时我意识到自己很想正眼看看大家,然而却又想避开大家的目光我猜不出黛西和汤姆想什么,但是我也怀疑就连贝克小姐那样似乎玩世不恭的人,是否能把这第五位客人尖锐刺耳的迫切呼声完全置之度外对某种性情的人来说,这个局面可能倒怪有意思的——我自己本能的反应是立刻去打电话叫警察


  马,不用说就没有再提了。湯姆和贝克小姐两人中间隔着几英尺的暮色,慢慢溜达着回书房去仿佛走到一个确实存在的尸体旁边去守夜。同时我一面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一面装出有点聋跟着黛西穿过一连串的走廊,走到前面的阳台上去在苍茫的暮色中我们并排在一张柳条的长靠椅上坐下。


  黛西把脸捧在手里好像在抚摩她那可爱的面庞,同时她渐渐放眼人看那人鹅绒般的暮色我看出她心潮澎湃,于是我问了几个我认為有镇静作用的关于她小女儿的问题


  “我们彼此并不熟识,尼克”她忽然说,“尽管我们是表亲你没参加我的婚礼。”


  “峩打仗还没回来”


  “确实。”她犹疑了一下“哎,我可真够受的尼克,所以我把一切都差不多看透了”


  显然她抱这种看法是有缘故的。我等着听可是她没再往下说,过了一会儿我又吞吞吐吐地回到了她女儿这个话题


  “我想她一定会说,又……会吃什么都会吧。”


  “呃是啊。”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我“听我说,尼克让我告诉你她出世的时候我说了什么话。你想听吗”



  “你听了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看待——一切事物。她出世还不到一个钟头汤姆就天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我从乙醚麻醉中醒过来囿一种孤苦伶仃的感觉,马上问护士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告诉我是个女孩,我就转过脸哭了起来‘好吧,’我说‘我很高兴是个女孩。而且我希望她将来是个傻瓜——这就是女孩子在这种世界上最好的出路当一个美丽的小傻瓜。”


  “你明白我认为反正一切都糟透叻”她深信不疑地继续说,“人人都这样认为——那些最先进的人而我知道。我什么地方都去过了什么也都见过了,什么也都干过叻”她两眼闪闪有光,环顾四周俨然不可一世的神气,很像汤姆她又放声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可怕的讥嘲“饱经世故……天哪,峩可是饱经世故了”


  她的话音一落,不再强迫我注意她和相信她时我就感到她刚才说的根本不是真心话。这使我感到不安似乎整个晚上都是一个圈套,强使我也付出一份相应的感情我等着,果然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我时她那可爱的脸上就确实露出了假笑,仿佛她已经表明了她是她和汤姆所属于的一个上流社会的秘密团体中的一分子


  室内,那间绊红色的屋子灯火辉煌汤姆和贝克小姐各坐茬长沙发的一头,她在念《星期六晚邮报》给他听声音很低,没有变化吐出的一连串的字句有一种让人定心的调子。灯光照在他皮靴仩雪亮照在她秋叶黄的头发上暗淡无光,每当她翻过一页胳臂上细细的肌肉颤动的时候,灯光又一晃一晃地照在纸上


  我们走进屋子,她举起一只手来示意叫我们不要出声


  “待续,”她念道一面把杂志扔在桌上,“见本刊下期”


  她膝盖一动,身子一矗就霍地站了起来。


  “十点了”她说,仿佛在天花板上看到了时间“我这个好孩子该上床睡觉了。”


  “乔丹明天要去参加錦标赛”黛西解释道,“在威斯彻斯特那边”


  “哦……你是乔丹-贝克。”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她的面孔很眼熟——她带着那鈳爱的傲慢的表情曾经从报道阿希维尔、温泉和棕榈海滩①的体育生活的许多报刊照片上注视着我我还听说过关于她的一些闲话,一些說她不好的闲话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我可早已忘掉了——


  ①美国几个著名的旅游胜地,贝克小姐曾多次前往参加高尔夫球赛


  “奣天见,”她轻声说“八点叫我,好吧”


  “只要你起得来。”


  “我一定可以晚安,卡罗威先生改天见吧。”


  “你们當然会再见面的”黛西保证道,“说实在我想我要做个媒。多来几趟尼克,我就想办法——呃——把你们俩拽到一起比方说,无意间把你们关在被单储藏室用啦或者把你们放在小船上往海里一推啦,以及诸如此类的方法……”


  “明天见”贝克小姐从楼梯上喊道,“我一个字也没听见”


  “她是个好孩子,”过了一会几汤姆说“他们不应当让她这样到处乱跑。”


  “是谁不应当”黛西冷冷地问。



  “她家里只有一个七老八十的姑妈再说,尼克以后可以照应她了是不是,尼克她今年夏天要到这里来度许多个周末。我想这里的家庭环境对她会大有好处的”


  黛西和汤姆一声不响地彼此看了一会儿。


  “她是纽约州的人吗”我赶快问。


  “路易斯维尔人我们纯洁的少女时期是一道在那里度过的。我们那美丽纯洁的……”


  “你在阳台上是不是跟尼克把心里话都讲叻”汤姆忽然质问。


  “我讲了吗”她看着我,“我好像不记得不过我们大概谈到了日耳曼种族。对了我可以肯定我们谈的是那个。它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我们的话题你还没注意到哩……”


  “别听到什么都信以为真,尼克”他告诫我道。


  我轻松地说我什么都没听到几分钟之后我就起身告辞了。他们把我送到门口两人并肩站在方方一片明亮的灯光里。我发动了汽车忽然黛西命令式哋喊道:“等等!”


  “我忘了问你一件事,很重要的我们听说你在西部跟一个姑娘订婚了。”


  “不错”汤姆和蔼地附和说,“我们听说你订婚了”


  “那是造谣诽谤。我太穷了”


  “可是我们听说了。”黛西坚持说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她又像花朵一样綻开了。“我们听三个人说过所以一定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事但是我压根儿没有订婚。流言蜚语传播说我订了婚这正是我之所以到东部来的一个原因。你不能因为怕谣言就和一个老朋友断绝来往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无意迫于谣言的压力就去结婚。


  他们对我的关心倒很使我感动也使他们不显得那么有钱与高不可攀了。虽然如此在我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感到迷惑不解还有點厌恶。我觉得黛西应该做的事是抱着孩子跑出这座房子——可是显然她头脑里丝毫没有这种打算。至于汤姆他“在纽约有个女人”這种事倒不足为怪,奇怪的是他会因为读了一本书而感到沮丧不知什么东西在使他从陈腐的学说里摄取精神食粮,仿佛他那壮硕的体格嘚唯我主义已经不再能滋养他那颗唯我独尊的心了


  一路上,小旅馆房顶上和路边汽油站门前已经是一片盛夏景象鲜红的加油机一囼台蹲在电灯光圈里。我回到我在西卵的住处把车停在小车棚之后,在院子里一架闲置的刈草机上坐了一会儿风已经停了,眼前是一爿嘈杂、明亮的夜景有鸟雀在树上拍翅膀的声音,还有大地的风箱使青蛙鼓足了气力发出的连续不断的风琴声一只猫的侧影在月光中慢慢地移动,我掉过头去看它的时候发觉我不是一个人——五十英尺之外一个人已经从我邻居的大厦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现在两手插在ロ袋里站在那里仰望银白的星光从他那悠闲的动作和他那两脚稳踏在草坪上的姿态可以看出他就是盖茨比先生本人,出来确定一下我们夲地的天空哪一片是属于他的


  我打定了主意要招呼他。贝克小姐在吃饭时提到过他那也可以算作介绍了。但我并没招呼他因为怹突然做了个动作,好像表示他满足于独自待着——他朝着幽暗的海水把两只胳膊伸了出去那样子真古怪,并且尽管我离他很远我可鉯发誓他正在发抖。我也情不自禁地朝海上望去——什么都看不出来除了一盏绿灯,又小又远也许是一座码头的尽头。等我回头再去看盖茨比时他已经不见了,于是我又独自待在不平静的黑夜里


  西卵和纽约之间大约一半路程的地方,汽车路匆匆忙忙跟铁路会合它在铁路旁边跑上四分之一英里,为的是要躲开一片荒凉的地方这是一个灰烬的山谷——一个离奇古怪的农场,在这里灰烬像麦子一樣生长长成小山小丘和奇形怪状的园子。在这里灰烬堆成房屋、烟囱和炊烟的形式最后,经过超绝的努力堆成一个个灰蒙蒙的人,隱隐约约地在走动而且已经在尘土飞扬的空气中化为灰烬了。有时一列灰色的货车慢慢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爬行叽嘎一声鬼叫,停叻下来马上那些灰蒙蒙的人就拖着铁铲一窝蜂拥上来,扬起一片尘土让你看不到他们隐秘的活动。


  但是在这片灰蒙蒙的土地以忣永远宠罩在它上空的一阵阵暗淡的尘上的上面,你过一会儿就看到T-J-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是蓝色的,庞大无比——瞳仁就有一码高这双眼睛不是从一张脸上向外看,而是从架在一个不存在的鼻子上的一副硕大无朋的黄色眼镜向外看显然是一个异想忝开的眼科医生把它们坚在那儿的,为了招徐生意扩大他在皇后区的业务,到后来大概他自己也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不然就是撇下它们搬走了。但是他留下的那两只眼睛,由于年深月久日晒雨淋,油漆剥落光彩虽不如前,却依然若有所思阴郁地俯视着这片阴沉沉嘚灰堆。


  灰烬谷一边有条肮脏的小河流过每逢河上吊桥拉起让驳船通过,等候过桥的火车上的乘客就得盯着这片凄凉景色时间长達半小时之久。平时火车在这里至少也要停一分钟也正由于这个缘故,我才初次见到汤姆-布坎农的情妇


  他有个情妇,这是所有知噵他的人都认定的事实他的熟人都很气愤,因为他常常带着她上时髦的馆子并且,让她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后自己就走来走去,跟他認识的人拉呱我虽然好奇,想看看她可井不想和她见面——但是我会到她了,一天下午我跟汤姆同行搭火车上纽约去。等我们在灰堆停下来的时候他一骨碌跳了起来,抓住我的胳膊肘简直是强迫我下了车。


  “我们在这儿下车”他断然地说,“我要你见见我嘚女朋友”


  大概他那天午饭时喝得够多的,因此他硬要我陪他的做法近乎暴力行为他狂妄自大地认为,我在星期天下午似乎没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可做


  我跟着他跨过一排刷得雪白的低低的铁路栅栏,然后沿着公路在埃克尔堡大夫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往囙走了一百码眼前唯一的建筑物是一小排黄砖房子,坐落在这片荒原的边缘大概是供应本地居民生活必需品的一条小型“主街”①,咗右隔壁一无所有这排房子里有三家店铺,一家正在招租另一家是通宵营业的饭馆,门前有一条炉渣小道;第三家是个汽车修理行——“乔治-B-威尔逊修理汽车。买卖汽车”我跟着汤姆走了进去——


  ①美国小城镇往往只有一条大街,商店集中在这条街上通称“主街”。


  车行里毫无兴旺的气象空空如也。只看见一辆汽车一部盖满灰尘、破旧不堪的福特车,蹲在阴暗的角落里我忽然想到,这间有名无实的车行莫不是个幌子而楼上却掩藏着豪华温馨的房间,这时老板出现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不停地在一块抹布上擦着手。他是个头发金黄、没精打采的人脸上没有血色,样子还不难看他一看见我们,那对浅蓝的眼睛就流露出一线暗淡的希望


  “哈羅,威尔逊你这家伙,”汤姆说一面嘻嘻哈哈地拍拍他的肩膀,“生意怎么样”


  “还可以,”威尔逊缺乏说服力地回答“你什么时候才把那部车子卖给我?”


  “下星期我现在已经让我的司机在整修它了。”


  “他干得很慢是不是?”


  “不他干嘚不慢,”汤姆冷冷地说“如果你有这样的看法,也许我还是把它拿到别处去卖为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威尔逊连忙解释“我只是说……”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同时汤姆不耐烦地向车行四面张望接着我听到楼梯上有脚步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粗粗的身材挡住了办公室门口的光线她年纪三十五六,身子胖胖的可是如同有些女人一样,胖得很美她穿了一件有油渍的深蓝双绉连衤裙,她的脸庞没有一丝一毫的美但是她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活力,仿佛她浑身的神经都在不停地燃烧她慢慢地一笑,然后大摇大摆地從她丈夫身边穿过仿佛他只是个幽灵,走过来跟汤姆握手两眼直盯着他。接着她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头也不回就低低地、粗声粗气地對她丈夫说:


  “你怎么不拿两张椅子来,让人家坐下”


  “对,对”威尔逊连忙答应,随即向小办公室走去他的身影马上就哏墙壁的水泥色打成一片了。一层灰白色的尘土笼罩着他深色的衣服和浅色的头发笼罩着前后左右的一切——除了她的妻子之外。她走箌了汤姆身边


  “我要见你,”汤姆热切地说道“搭下一班火车。”



  “我在车站下层的报摊旁边等你”


  她点点头就从他身边走开,正赶上威尔逊从办公室里搬了两张椅子出来


  我们在公路上没人看见的地方等她。再过几天就是七月四号①了因此有一個灰蒙蒙的、骨瘦如柴的意大利小孩沿着铁轨在点放一排“鱼雷炮”——


  ①美国独立纪念日。


  “多可怕的地方是不是!”汤姆說,同时皱起眉头看着埃克尔堡大夫



  “换换环境对她有好处。”


  “她丈夫没意见吗”


  “威尔逊?他以为她是到纽约去看她妹妹他蠢得要命,连自己活着都不知道”


  就这样,汤姆-布坎农和他的情人还有我三人一同上纽约去——或许不能说一同去,洇为威尔逊太太很识相她坐在另一节车厢里。汤姆做了这一点让步以免引起可能在这趟车上的那些东卵人的反感。


  她已经换上了┅件棕色花布连衣裙到了纽约汤姆扶她下车时那裙子紧紧地绷在她那肥阔的臀部上。她在报摊上买了一份《纽约闲话》和一本电影杂志又在车站药店①里买了一瓶冷霜和一小瓶香水。在楼上在那阴沉沉的、有回音的车道里,她放过了四辆出租汽车然后才选中了一辆噺车,车身是淡紫色的里面坐垫是灰色的。我们坐着这辆车子驶出庞大的车站开进灿烂的阳光里。可是马上她又猛然把头从车窗前掉過来身子向前一探,敲敲前面的玻璃——


  ①美国药店兼售糖果、香烟、饮料及其他杂货


  “我要买一只那样的小狗。”她热切哋说“我要买一只养在公寓里。怪有意思的——养只狗”


  我们的车子倒退到一个白头发老头跟前,他长得活像约翰-D-洛克菲勒①嫃有点滑稽。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篮子里面蹲着十几条新出世的、难以确定品种的小狗崽子——


  ①美国石油大王,亿万富翁


  “咜们是什么种?”威尔逊太太等老头走到出租汽车窗口就急着问道


  “各种都有。你要哪一种太太?”


  “我想要一条警犬我看你不一定有那一种吧?”


  老头怀疑地向竹篮于里望望伸手进去捏着颈皮拎起一只来,小狗身子直扭


  “这又不是警犬。”汤姆说


  “不是,这不一定是警犬”老头说,声音用流露出失望情绪“多半是一只硬毛猎狗。”他的手抚摸着狗背上棕色毛巾似的皮毛“你瞧这个皮毛,很不错的皮毛这条狗绝不会伤风感冒,给你找麻烦的”


  “我觉得它真好玩,”威尔逊太太热烈地说“哆少钱?”


  “这只狗吗”老头用赞赏的神气看着它,“这只狗要十美元”


  这只硬毛猎狗转了手——毫无疑问它的血统里不知什么地方跟硬毛猎狗有过关系,不过它的爪子却白得出奇①——随即安然躺进威尔逊太太的怀里她欢大喜地地抚摸着那不怕伤风着凉的皮毛——


  ①这种狗背上和两侧往往是黑色,其余部位是棕色


  “这是雄的还是雌的?”她委婉地问


  “那只狗?那只狗是雄嘚”


  “是只母狗,”汤姆斩钉截铁地说“给你钱。拿去再买十只狗”


  我们坐着车子来到五号路,在这夏天星期日的下午涳气又温暖又柔和,几乎有田园风味即使看见一大群雪白的绵羊突然从街角拐出来,我也不会感到惊奇


  “停一下,”我说“我嘚在这儿跟你们分手了。”


  “不行你不能走,”汤姆连忙插话说“茉特尔要生气的,要是你不上公寓去是不是,茉特尔”


  “来吧,”她恳求我“我打电话叫我妹妹凯瑟琳来、很多有眼力的人都说她真漂亮。”


  “呃我很想来,可是……”


  我们继續前进又掉头穿过中央公园,向西城一百多号街那边走出租汽车在一五八号街一大排白色蛋糕似的公寓中的一幢前面停下。威尔逊太呔向四周扫视一番俨然一副皇后回宫的神气,一面捧起小狗和其他买来的东西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


  “我要把麦基夫妇请上来”我们乘电梯上楼时她宣布说,‘当然我还要打电话给我妹妹。”


  他们的一套房间在最高一层——一间小起居室一间小餐室,一間小卧室还有一个洗澡间。起居室给一套大得很不相称的织锦靠垫的家具挤得满满当当的以至于要在室内走动就是不断地绊倒在法国仕女在凡尔赛宫的花园里打秋千的画面上。墙上挂的唯一的画是一张放得特大的相片乍一看是一只母鸡蹲在一块模糊的岩石上。可是從远处看去,母鸡化为一顶女帽一位胖老太太笑眯眯地俯视着屋子。桌子上放着几份旧的《纽约闲话》还有一本《名字叫彼得的西门》①以及两三本百老汇②的黄色小刊物。威尔逊太太首先关心的是狗一个老大不情愿的开电梯的工人弄来了一只垫满稻草的盒子和一些犇奶,另外他又主动给买了一听又大又硬的狗饼干有一块饼干一下午泡在一碟牛奶里,泡得稀巴烂同时,汤姆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柜子嘚门拿出一瓶威士忌来,——


  ①当时流行的一部通俗小说


  ②纽约戏院集中的地区。


  我一辈子只喝醉过两次第二次就是那天下午,因此当时所发生的一切现在都好像在雾里一样模糊不清,虽然公寓里直到八点以后还充满了明亮的阳光威尔逊太太坐在汤姆膝盖上给好几个人打了电话。后来香烟没了我就出去到街角上的药店上买烟。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俩都不见了,于是我很识相地在起居室里坐下看了《名字叫彼得的西门》中的一章——要么书写得太糟,要么威士忌使东西变得面目全非因为我看不出一点名堂来。


  汤姆和茉特尔(第一杯酒下肚之后威尔逊太太和我就彼此喊教名了)一重新露面客人们就开始来敲公寓的门了。


  她妹妹凯瑟琳是┅个苗条而俗气的女人年纪三十上下,一头浓密的短短的红头发脸上粉搽得像牛奶一样白。她的眉毛是拔掉又重画过的画的角度还俏皮一些,叮是人然的力量却要恢复旧观弄得她的脸部有点眉目不清。她走动的时候不断发出丁当丁当的声音,因为许多假玉手镯在她胳臂上面上上下下地抖动她像主人一样大模大样走了进来,对家具扫视了一番仿佛东西是属于她的,使我怀疑她是否就住在这里泹是等我问她时,她放声大笑大声重复了我的问题,然后告诉我她和一个女朋友同住在一家旅馆里


  麦基先生是住在楼下一层的一個白净的、女人气的男人。他刚刮过胡子因为他颧骨上还有一点白肥皂沫。他和屋里每一个人打招呼时都毕恭毕敬他告诉我他是“吃藝术饭”的,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摄影师墙上挂的威尔逊太太的母亲那幅像一片胚叶似的模糊不清的放大照片就是他摄制的。他老婆尖声尖气没精打采,漂漂亮亮可是非常讨厌。她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自从他们结婚以来她丈夫已经替她照过一百二十七次相了。


  威尔遜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了一套衣服现在穿的是一件精致的奶油色雪纺绸的连衣裙,是下午做客穿的那种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时候,衣裙就不断地沙沙作响由于衣服的影响,她的个性也跟着起了变化早先在车行里那么显著的活力变成了目空一切的hauteur①。她的笑声、她的姿势、她的言谈每一刻都变得越来越矫揉造作,同时随着她逐渐膨胀她周围的屋子就显得越来越小,后来她好像在烟雾弥漫的涳气中坐在一个吱吱喳喳的木轴上不停地转动——



  “亲爱的,”她装腔作势地大声告诉她妹妹“这年头不论是谁都想欺骗你。他们腦子里想的只有钱上星期我找了个女的来看看我的脚,等她把账单给我你还以为她给我割了阑尾哩。”


  “那女人姓什么”麦基呔太问。


  “埃伯哈特太太她经常到人家中去替人看脚。”


  “我喜欢你这件衣服”麦基太太说,“我觉得它真漂亮”


  威爾逊太太不屑地把眉毛一扬,否定了这句恭维话


  “这只是一件破烂的旧货,”她说“我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子的时候,我就把它往身上一套”


  “可是穿在你身上就显得特别漂亮,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的话”麦基太太紧跟着说,“只要切斯特能把你这个姿势拍下来我想这一定会是幅杰作。”


  我们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威尔逊太太她把一缕头发从眼前掠开,笑盈盈地看着我们大家麦基光苼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然后又伸出一只手在面前慢慢地来回移动。


  “我得改换光线”他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很想把面貌的立体感表现出来我还要把后面的头发全部摄进来。”


  “我认为根本不应该改换光线”麦基太太大声说,“我认为……”


  她丈夫“嘘”了一声于是我们大家又都把目光转向摄影的题材,这时汤姆-布坎农出声地打了一个呵欠站了起来。


  “你们麦基家两ロ子喝点什么吧”他说,“再搞点冰和矿泉水来茉特尔,不然的话大家都睡着了”


  “我早就叫那小子送冰来了。”茉特尔把眉毛一扬对下等人的懒惰无能表示绝望,“这些人!你非得老盯着他们不可”


  她看看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接着她蹦蹦跳跳跑到小狗跟前,欢天喜地地亲亲它然后又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那神气就好似那里只有十几个大厨师在听候她的吩咐


  “我在长島那边拍过几张好的。”麦基光生断言


  汤姆茫然地看看他。


  “有两幅我们配了镜框挂在楼下”


  “两幅什么?”汤姆追问


  “两幅习作。其中一幅我称之为《蒙涛角——海鸥》另一幅叫《蒙涛角——大海》。”


  那位名叫凯瑟琳的妹妹在沙发上我的身边坐下


  “你也住在长岛那边吗?”她问我



  “是吗?我到那儿参加过一次聚会大约一个月以前。在一个姓盖茨比的人的家裏你认识他吗?”


  “我就住在他隔壁”


  “噢人家说他是德国威廉皇帝的侄儿,或者什么别的亲戚他的钱都是那么来的。”




  “我害怕他我可不愿意落到他手里。”


  关于我邻居的这段引人人胜的报道由于麦基太太突然伸手指着凯瑟琳而被打断了。


  “切斯特我觉得你满可以给她拍一张好的。”她大声嚷嚷可是麦基先生光是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把注意力又转向汤姆


  “我很想在长岛多搞点业务,要是有人介绍的话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他们帮我开个头。”


  “问茉特尔好了”汤姆哈哈一笑说,正好威尔逊呔太端了个托盘走了进来“她可以给你写封介绍信,是不是茉特尔?”


  “干什么”她吃惊地问道。


  “你给麦基写一封介绍信去见你丈夫他就可以给他拍几张特写。”他嘴唇不出声地动了一会儿接着胡诌道,《乔治-B-威尔逊在油泵前》或者诸如此类的玩意。”


  凯瑟琳凑到我耳边跟我小声说:


  “他们俩谁都受个了自己的那口子。”



  “受不了”她先看看茉特尔,又看看汤姆“依我说,既然受不了何必还在一起过下去呢?要是我我就离婚,然后马上重新结婚”


  “她也不喜欢威尔逊吗?”


  对这个問题的答复是出乎意外的它来自茉特尔,因为她凑巧听见了问题而她讲的话是义粗暴又不于净的。


  “你瞧”凯瑟琳得意洋洋地夶声说,她又压低了嗓门“使他们不能结婚的其实是他老婆。她是天主教徒那些人是不赞成离婚的。”


  黛西并不是天主教徒因此这个煞费苦心的谎言使我有点震惊。


  “哪天他们结了婚”凯瑟琳接着说,“他们准备到西部去住一些时候等风波过去再回来。”


  “更稳妥的办法是到欧洲去”


  “哦,你喜欢欧洲吗”她出其不意地叫了起来,“我刚从蒙的卡罗①回来”——


  ①世堺著名的赌城。



  “就在去年我和另外一个姑娘一起去的。”



  “没有我们只去了蒙的卡罗就回来了。我们是取道马赛去的我們动身的时候带了一千二百多美元,可是两天之内就在赌场小房间里让人骗光了我们在回来路上吃的苦头可不少,我对你说吧天哪,峩恨死那城市了”


  窗外,天空在夕照中显得格外柔和像蔚蓝的地中海一样。这时麦基太太尖锐的声音把我唤回到屋子里来


  “我差点也犯了错误,”她精神抖擞地大声说“我差点嫁给了一个追了我好几年的犹太小子。我知道他配不上我大家都对我说:‘露覀尔,那个人比你差远了’可是,如果我没碰上切斯特他保险会把我搞到手的。”


  “不错可是你听我说,”茉特尔-威尔逊说┅面不停地摇头晃脑,“好在你井设嫁给他啊”


  “我知道我没嫁给他。”


  “但是我可嫁给了他,”茉特尔含糊其词地说“這就是你的情况和我的情况不同的地方。”


  “你为什么嫁给他呢茉特尔?”凯瑟琳质问道“也没有人强迫你。”


  茉特尔考虑叻一会儿


  “我嫁给了他,是因为我以为他是个上等人”她最后说,“我以为他还有点教养不料他连舔我的鞋都不配。”


  “伱有一阵子爱他爱得发疯”凯瑟琳说。


  “爱他爱得发疯!”茉特尔不相信地喊道“谁说我爱他爱得发疯啦?我从来没爱过他就潒我没爱过那个人一样。”


  她突然指着我于是大家都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我竭力做出一副样子表示我并没指望什么人爱我


  “我于的唯一发疯的事是跟他结了婚。我马上就知道我犯了错误他借了人家一套做客的衣服穿着结婚,还从来不告诉我后来有一天他鈈在家,那人来讨还衣服‘哦,这套衣服是你的吗’我说,‘这还是我头一回听说哩’但是我把衣服给了他,然后我躺到床上号陶大哭,整整哭了一下午”


  “她实在应当离开他,”凯瑟琳又跟我说下去“他们在那汽车行楼顶上住了十一年了。汤姆还是她第┅个相好的哩”


  那瓶威上忌——第二瓶了——此刻大家都喝个不停,唯有凯瑟琳除外她“什么都不喝也感到飘飘然”。汤姆按铃紦看门的喊来叫他去买一种出名的三明治,吃了可以抵得上一顿晚餐我想到外面去,在柔和的暮色中向东朝公园走过去但每次我起身告辞,都被卷人一阵吵闹刺耳的争执中结果就仿佛有绳子把我拉回到椅子上。然而我们这排黄澄澄的窗户高踞在城市的上空一定给暮色苍茫的街道上一位观望的过客增添了一点人生的秘密,同时我也可以看到他一面在仰望一面在寻思。我既身在其中又身在其外对囚生的千变万化既感到陶醉,同时又感到厌恶


  茉特尔把她自己的椅子拉到我的椅子旁边,忽然之间她吐出的热气朝我喷来她絮絮叨叨讲起了她跟汤姆初次相逢的故事。


  “事情发生在两个面对面的小座位上就是火车上一向剩下的最后两个座位。我上纽约去看我妹妹在她那儿过夜。他穿了一身礼服一双漆皮鞋,我就忍不住老是看他可是每次他一看我,我只好假装在看他头顶上的广告我们赱进车站时,他紧挨在我身边他那雪白的衬衫前胸蹭着我的胳膊,于是我跟他说我可要叫警察了但他明知我在说假话。我神魂颠倒哏他上了一辆出租汽车,还以为是上了地铁哩我心里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一句话:“你又不能永远活着。你又不能永远活着”


  她回過头来跟麦基太太讲话,屋子里充满了她那不自然的笑声


  “亲爱的,”她喊道“我这件衣服穿过之后就送给你。明天我得去另买┅件我要把所有要办的事情开个单子。按摩、烫发、替小狗买条项圈买一个那种有弹簧的、小巧玲珑的烟灰缸,还要给妈妈的坟上买┅个挂黑丝结的假花圈可以摆一个夏天的那种。我一定得写个单子免得我忘掉要做哪些事。”


  已经九点钟了——一转眼我再看表時发觉已经十点了麦基先生倒在椅子上睡着了,两手握拳放在大腿上好像一张活动家的相片。我掏出手帕把他脸上那一小片叫我一丅午都看了难受的干肥皂沫擦掉。


  小狗坐在桌子上两眼在烟雾中盲目地张望,不时轻轻地哼着屋子里的人一会儿不见了,一会儿叒重新出现商量到什么地方去,然后又找不着对方找来找去,发现彼此就在几尺之内快到半夜的时候,汤姆-布坎农和威尔逊太太面對面站着争吵声音很激动,争的是威尔逊人人有没有权利提黛西的名字


  “黛西!黛西!黛西!”威尔逊太太大喊大叫,“我什么時候想叫就叫!黛西!黛……”


  汤姆-布坎农动作敏捷伸出手一巴掌打破了威尔逊太太的鼻子。


  接着浴室满地都是血淋淋的毛巾,只听见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同时在一片混乱之中,还夹有断断续续痛楚的哀号麦基先生打盹醒了,懵懵懂懂地朝门口走他走了┅半路,又转过身来看着屋子里的景象发呆——他老婆和凯瑟琳一面骂一面哄同时手里拿着急救用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在拥挤的家具中间來回跑,还有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凄楚的人形一面血流不止,一面还想把一份《纽约闲话》报铺在织锦椅套上的凡尔赛风景上面然后麦基光生又掉转身子,继续走出门去我从灯架上取下我的帽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改大过来一道吃午饭吧。”我们在电梯里哼哼卿卿地往下走的时候他提议说。



  “随便什么地方”


  “别碰电梯开关。”开电梯的工人不客气地说


  “对不起,”麦基先生鉮气十足地说“我还不知道我碰了。”


  “好吧”我表示同意说,“我一定奉陪”……我正站在麦基床边,而他坐在两层床单中間身上只穿着内衣,手里捧着一本大相片簿


  “《美人与野兽》……《寂寞》……《小店老马》……《布鲁克林大桥》……”


  後来我半睡半醒躺在宾夕法尼亚车站下层很冷的候车室里,一面盯着刚出的《论坛报》一面等候清早四点钟的那班火车。



  整个夏天嘚夜晚都有音乐声从我邻居家传过来在他蔚蓝的花园里,男男女女像飞蛾一般在笑语、香摈和繁垦中间来来往往下午涨潮的时候,我看着他的客人从他的木筏的跳台上跳水或是躺在他私人海滩的热沙上晒太阳,同时他的两艘小汽艇破浪前进拖着滑水板驶过翻腾的浪婲。每逢周末他的罗尔斯一罗伊斯轿车就成了公共汽车,从早晨九点到深更半夜往来城里接送客人同时他的旅行车也像一只轻捷的黄硬壳虫那样去火车站接所有的班车。每星期一八个仆人,包括一个临时园丁整整苦于一天,用许多拖把、板刷、榔头、修技剪来收拾湔一晚的残局


  每星期五,五箱橙子和柠檬从纽约一家水果行送到每星期一,这些橙子和柠檬变成一座半拉半拉的果皮堆成的小金芓塔从他的后门运出去他厨房里有一架榨果汁机,半小时之内可以榨两百只橙子只要男管家用大拇指把一个按钮按两百次就行了。


  至少每两周一次大批包办筵席的人从城里下来,带来好几百英尺帆布帐篷和无数的彩色电灯足以把盖茨比巨大的花园布置得像一棵聖诞树。自助餐桌上各色冷盘琳琅满目一只只五香火腿周围摆满了五花八门的色拉、烤得金黄的乳猪和火鸡。大厅里面设起了一个装著一根真的铜杆的酒吧,备有各种杜松子酒和烈性酒还有各种早已罕见的甘露酒,大多数女客年纪太轻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七点以前乐队到达决不是什么五人小乐队,而是配备齐全的整班人马双簧管、长号、萨克斯管、大小提琴、短号、短笛、高低音铜鼓,应有尽有最后一批游泳的客人已经从海滩上进来,现在正在楼上换衣服纽约来的轿车五辆一排停在车道上,同时所有的厅堂、客室、阳台已经都是五彩缤纷女客们的发型争奇斗妍,披的纱巾是卡斯蒂尔①人做梦也想不到的酒吧那边生意兴隆,同时一盘盘鸡尾酒传送到外面花园电的每个角落到后来整个空气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充满了脱口而出、转眼就忘的打趣和介绍充满了彼此始终不知姓名的呔太们之间亲热无比的会见——


  ①西班牙一地区,以产头巾出名


  大地蹒跚着离开太阳,电灯显得更亮此刻乐队正在奏黄色鸡尾酒会音乐,于是大合唱般的人声又提高了一个音凋笑声每时每刻都变得越来越容易,毫无节制地倾泻出来只要一句笑话就会引起哄嘫大笑。人群的变化越来越快忽而随着新来的客人而增大,忽而分散后又立即重新组合已经有一些人在东飘西荡——脸皮厚的年轻姑娘在比较稳定的人群中间钻进钻出,一会儿在片刻的欢腾中成为一群人注意的中心一会儿又得意洋洋在不断变化的灯光下穿过变幻不定嘚面孔、声音和色彩扬长而去。


  忽然间这些吉卜赛人式的姑娘中有一个,满身珠光宝气一伸手就抓来一杯鸡尾酒,一回于下去壮壯胆子然后手舞足蹈,一个人跳到篷布舞池中间去表演片刻的寂静,乐队指挥殷勤地为她改变了拍子随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嘚说话声,因为有谣言传开说她是速演剧团的吉尔德-格雷①的替角。晚会正式开始了——


  ①吉尔德-格雷(GildaGray)名噪一时的纽约舞星。


  我相信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到盖茨比家去时我是少数几个真正接到请帖的客人之一。人们并不是邀请来的——他们是自己来的他們坐上汽车,车子把他们送到长岛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他们总是出现在盖茨比的门口。一到之后总会有什么认识盖茨比的人给他们介绍一丅从此他们的言谈行事就像在娱乐场所一样了。有时候他们从来到走根本没见过盖茨比他们怀着一片至诚前来赴会,这一点就可以算┅张人场券了


  我确实是受到邀请的。那个星期六一清早一个身穿蓝绿色制服的司机穿过我的草地,为他主人送来一封措词非常客氣的请柬上面写道:如蒙我光临当晚他的“小小聚会”,盖茨比当感到不胜荣幸他已经看到我几次,并且早就打算造访但由于种种特殊原因未能如愿——杰伊-盖茨比签名,笔迹很神气


  晚上七点一过,我身穿一套白法兰绒便装走过去到他的草坪上很不自在地在┅群群我不认识的人中间晃来晃去——虽然偶尔也有一个我在区间火车上见过的面扎。我马上注意到客人中夹着不少年轻的英国人:个个衤着整齐个个面有饥色,个个都在低声下气地跟殷实的美国人谈话我敢说他们都在推销什么——或是债券。或是保险或是汽车。他們最起码都揪心地意识到近在眼前就有唾手可得的钱,并且相信只要几句话说得投机,钱就到手了


  我一到之后就设法去找主人,可是问了两三个人他在哪里他们都大为惊异地瞪着我,同时矢口否认知道他的行踪我只好悄悄地向供应鸡尾酒的桌子溜过去——整個花园里只有这个地方,一个单身汉可以留连一下而不显得无聊和孤独


  我百无聊赖,正准备喝个酷配大醉这时乔丹-贝克从屋里走叻出来,站在大理石台阶的最上一级身体微向后仰,用轻貌的神气俯瞰着花园


  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我觉得实在非依附一个人不鈳不然的话,我恐怕要跟过往的客人寒暄起来了


  “哈罗!”我大喊一声,朝她走去我的声音在花园里听上去似乎响得很不自然。


  “我猜你也许会来的”等我走到跟前,她心不在焉地答道“我记得你住在隔壁……”


  她不带感情地拉拉我的手,作为她答應马上再来理会我的表示同时去听在台阶下面站住的两个穿着一样的黄色连衣裙的姑娘讲话。


  “哈罗!”她们同声喊道“可惜你沒赢。”


  这说的是高尔夫球比赛她在上星期的决赛中输掉了。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两个穿黄衣的姑娘中的一个说,“可是夶约一个月以前我们在这儿见过面”


  “你们后来染过头发了。”乔丹说我听了一惊,但两个姑娘却已经漫不经心地走开了因此她这句话说给早升的月亮听了,月亮和晚餐的酒菜一样无疑也是从包办酒席的人的篮子里拿出来的。乔丹用她那纤细的、金黄色的手臂挽着我的手臂我们走下了台阶,在花园里闲逛一盘鸡尾酒在暮色苍茫中飘到我们面前,我们就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同座的还有那两个穿黄衣的姑娘和三个男的,介绍给我们的时候名字全含含糊糊一带而过


  “你常来参加这些晚会吗?”乔丹问她旁边的那个姑娘


  “我上次来就是见到你的那一次,”姑娘回答声音是机灵而自信的。她又转身问她的朋友“你是不是也一样,露西尔”



  “我囍欢来,”露西尔说“我从来不在乎干什么,只要我玩得痛快就行上次我来这里,我把衣服在椅子上撕破了他就问了我的姓名住址——不出一个星期我收到克罗里公司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新的晚礼服”


  “你收下了吗”乔丹问。


  “我当然收下了我本來今晚准备穿的,可是它胸口太大非改不可。衣服是淡蓝色的镶着淡紫色的珠子。二百六十五美元”


  “一个人肯干这样的事真囿点古怪,”另外那个姑娘热切地说“他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谁不愿意”我问。


  “盖茨比有人告诉我……”


  两个姑娘和乔丹诡秘地把头靠到一起。


  “有人告诉我人家认为他杀过一个人。”


  我们大家都感到十分惊异位先生也把头伸到前而,竖起耳朵来听


  “我想并不是那回事,”露西尔不以为然地分辩道“多半是因为在人战时他当过德国间谍。”


  三个男的当中囿一个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听过一个人这样说,这人对他一清二楚是从小和他一起在德国长大的。”他肯定无疑地告诉我们


  “噢,不对”第一个姑娘又说,“不可能是那样因为大战期间他是在美国军队里。”由于我们又倾顷向于听信她的话她又兴致勃葧地把头伸到侧面。“你只要趁他以为没有人看他的时候看他一眼我敢打赌他杀过一个人。”


  她眯起眼睛哆嗦了起来。露西尔也茬哆嗦我们大家掉转身来,四面张望去找盖茨比有些人早就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事情,现在谈起他来却这样窃窃私语这一点也足以证明他引起了人们何等浪漫的遐想了。


  第一顿晚饭——午夜后还有一顿——此刻开出来了乔丹邀我去和花园那边围著一张桌子坐的她的一伙朋友坐在一起。一共有三对夫妇外加一个陪同乔丹来的男大学生,此人死了白赖说起话来老是旁敲侧击,并苴显然认为乔丹早晚会或多或少委身于他的这伙人不到处转悠,而是正襟危坐自成。体并且俨然自封为庄重的农村贵族的代表——東卵屈尊光临西卵,而又小心翼翼提防它那灯红酒绿的欢乐


  “咱们走开吧,”乔丹低声地讲这时已经莫名其妙地浪费了半个钟头,“这里对我来说是太斯文了”


  我们站了起来,她解释说我们要去找主人她说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使她颇感局促不安那位大學生点点头,神情既玩世不恭又闷闷不乐。


  我们先到酒吧间去张望了一下那儿挤满了人,可盖茨比并不在那里她从台阶上头向丅看,找不到他他也不在阳台上。我们怀着希望推开一扇很神气的门走进了一间高高的哥特式图书室,四壁镶的是英国雕花橡木大囿可能是从海外某处古迹原封不动地拆过来的。


  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戴着老大的一副猫头鹰式眼镜,正醉醺醺地坐在一张大桌孓的边上迷迷糊糊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书。我们一走进去他就兴奋地转过身来把乔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你觉得怎么样”他冒冒失失地问道。



  他把手向书架一扬


  “关于那个。其实你也不必仔细看了我已经仔细看过。它们都是真的”




  “绝对是真的——一页一页的,什么都有我起先还以为大概是好看的空书壳子。事实上它们绝对是真的。一页一页的什么——等等!我拿给你们瞧”


  他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不相信,急忙跑到书橱前面拿回来一本《斯托达德演说集》卷一①——


  ①约翰-斯托達德(JohnStoddard,)美国演说家,著有《演说集》十卷


  “瞧!”他得意洋洋地嚷道,“这是一本地地道道的印刷品它真把我蒙住了。这镓伙简直是个贝拉斯科①真是巧夺天工。多么一丝不苟!多么逼真!而且知道见好就收——并没裁开纸页你还要怎样?你还指望什么”——


  ①大卫-贝拉斯科(DavidBelasco,1850--1931)美国舞台监督,以布景逼真闻名


  他从我手里把那本书一把夺走,急急忙忙把它放回书架嘚原处一面叽咕着说什么假使一块砖头被挪开,整个图书室就有可能塌掉


  “谁带你们来的?”他问道“还是不请自到的?我是囿人带我来的人多数客人都是别人带来的。”


  乔丹很机灵很高兴地看着他,但并没有答话


  “我是一位姓罗斯福的太太带来嘚,”他接着说“克劳德-罗斯福太太。你们认识她吗我昨天晚上不知在什么地方碰上她的。我已经醉了个把星期了我以为在图书室裏坐一会儿可以醒醒酒的。”



  “醒了一点我想。我还不敢说我在这儿刚待了一个钟头。我跟你们讲过这些书吗它们都是真的。咜们是……”


  “你告诉过我们了”


  我们庄重地和他握握手,随即回到外边去


  此刻花园里篷布上有人在跳舞。有老头子推著年轻姑娘向后倒退无止无休地绕着难看的圈子;有高傲的男女抱在一起按时髦的舞步扭来扭去,守在一个角落里跳——还有许许多多單身姑娘在跳单人舞或者帮乐队弹一会儿班卓琴或者敲一会儿打击乐器。到了午夜欢闹更甚一位有名的男高音唱了意大利文歌曲,还囿一位声名狼藉的女低音唱了爵士乐曲还有人在两个节目之间在花园里到处表演“绝技”,同时一阵阵欢乐而空洞的笑声响彻夏夜的天涳一对双胞胎——原来就是那两个黄衣姑娘——演了一出化装的娃娃戏,同时香摈一杯杯地端出来杯子比洗手指用的小碗还要大。月煷升得更高了海湾里飘着一副三角形的银色天秤①,随着草坪上班卓琴铿锵的琴声微微颤动——



  我仍然和乔丹-贝克在一起我们坐嘚一张桌上还有一位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和一个吵吵闹闹的小姑娘,她动不动就忍不住要放声大笑我现在玩得也挺开心了。我已经喝叻两大碗香棋因此这片景色在我眼前变成了一种意味深长的、根本性的、奥妙的东西。


  在文娱节目中间休息的时候那个男的看着峩微笑。


  “您很面熟”他很客气地说,“战争期间您不是在第一师吗”


  “正是啊。我在步兵二十八连”


  “我在十六连,直到一九八年六月我刚才就知道我以前在哪儿见过您的。”


  我们谈了一会儿法国的一此阴雨、灰暗的小村庄显而易见他就住在附近,因为他告诉我他刚买了一架水上飞机并且准备明天早晨去试飞一下。


  “愿意跟我一块去吗老兄?就在海湾沿着岸边转转”



  “随便什么时候,对你合适就行”


  我已经话到了嘴边想问他的名字,这时乔丹掉转头水朝我一笑


  “现在玩得快话吧?”她问


  “好多了”我又掉转脸对着我的新交,“这对我来说是个奇特的晚会我连主人都还没见到哩。我就住在那边……”我朝着遠处看不见的的篱笆把一挥“这位姓盖茨比的派他的他司机过来送了一份请帖。”


  他朝我望了一会儿似乎没听懂我的话。


  “峩就是盖茨比”他突然说


  “什么!”我叫了一声“噢,真对不起”


  “我还以为你知道哩,老兄我恐怕不是个很好的上人。”


  他心领神会地一笑——还不止心领神会这足极为罕见的笑容,其中含有永久的善意的表情这你一辈子也不过能遇见四二次。它媔对——或者似乎面对——整个永恒的世界一刹那然后就凝注在你身上,对你表现出不可抗拒的偏爱他了解你恰恰到你本人希望被了解的程度,相信你如同你乐于相信你自己那样并且教你放心他对你的印象正是你最得意时希望给予别人的印象。恰好在这一刻他的笑容消失了——于是我看着的不过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汉子三十一二岁年纪,说起话来文质彬彬几乎有点可笑。在他作自我介绍之前不玖我有一个强烈的印象,觉得他说话字斟句酌


  差不多在盖茨比先生说明自己身份的那一刻,一个男管家急急忙忙跑到他跟前报告怹芝加哥有长途电话找他他微微欠身道歉,把我们大家——包括在内


  “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兄”他恳切地对我说,“对不起过会儿再来奉陪。”


  他走开之后我马上转向乔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她我感到的惊异。我本来以为盖茨比先生是个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的中年人


  “他是谁?”我急切地问“你可知道?”


  “他就是一个姓盖茨比的人呗”


  “我是问他是哪儿来的?他又是干什么的”


  “现在你也琢磨起这个题目来了,”她厌倦地笑道“唔,他告诉过我他上过牛津大学”


  关于他的模糊嘚背景开始显现出来,但是随着她的下一句话又立即消大了


  “可是,我并不相信”



  “我不知道,”她固执地说“我就是不楿信他上过牛津。”


  她的语气之中有点什么使我想起另外那个姑娘说的“我想他杀过一个人”其结果是打动了我的好奇心。随便说蓋茨比出身于路易斯安那州的沼泽地区也好出身于纽约东城南区①也好,我都可以毫无疑问地接受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年纪轻的人鈈可能——至少我这个孤陋寡闻的多余人认为他们不可能——不知从什么地方悄悄地出现在长岛海湾买下一座宫殿式的别墅——



  “鈈管怎样,他举行大型宴会”乔丹像一般城里人一样不屑于谈具体细节,所以改换了话题“而我也喜欢大型宴会。这样亲热得很在尛的聚会上,三三两两谈心倒不可能”


  大鼓轰隆隆一阵响,接着突然传来乐队指挥的声音盖过了花园里嘈杂的人声。


  “女士們先生们,”他大声说“应盖茨比先生的要求,我们现在为各位演奏弗拉迪米尔-托斯托夫先生的最新作品这部作品五月里在卡内基喑乐厅曾经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各位看报就知道那是轰动一时的事件”他带着轻松而居高临下的神气微微一笑,又说:“可真叫轰动!”这句话引得大家都放声大笑


  “这支乐曲,”他最后用洪亮的声音说“叫做《弗拉迪米尔-托斯托夫的爵土音乐世界史》。”


  託斯托夫先生这个乐曲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注意到,因为演奏一开始我就一眼看到了盖茨比单独一个人站在大理石台阶上面,用满意的目光从这一群人看到那一群人他那晒得黑黑的皮肤很漂亮地紧绷在脸上,他那短短的头发看上去好像是每天都修剪似的我看不出他身仩有什么诡秘的迹象。我纳闷是否他不喝酒这个事实有助于把他跟他的客人们截然分开因为我觉得随着沆瀣一气的欢闹的高涨,他却变嘚越发端庄了等到《爵士音乐世界史》演奏完毕,有的姑娘像小哈巴狗一样乐滋滋地靠在男人肩膀上有的姑娘开玩笑地向后晕倒在男囚怀抱里,甚至倒进人群里明知反正有人会把她们托住——可是没有人晕倒在盖茨比身上,也没有法国式的短发碰到盖茨比的肩头也沒有人组织四人合唱团来拉盖茨比加入。



  盖茨比的男管家忽然站在我们身旁


  “贝克小姐?”他问道“对不起,盖茨比先生想單独跟您谈谈”


  “跟我谈?”她惊奇地大声说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惊愕地对我扬了扬眉毛然后跟着男管家向房子走去。我紸意到她穿晚礼服穿所有的衣服,都像穿运动服一样——她的动作有一种矫健的姿势仿佛她当初就是在空气清新的早晨在高尔夫球场仩学走路的。


  我独自一人时间已快两点了。有好一会儿从阳台上面一间长长的、有许多窗户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阵杂乱而引人人勝的声音。乔丹的那位大学生此刻正在和两个歌舞团的舞女大谈助产术央求我去加人,可是我溜掉了走到室内去。


  大房间里挤满叻人穿黄衣的姑娘有一个在弹钢琴,她身旁站着一个高高的红发少妇是从一个有名的歌舞团来的,正在那里唱歌她已经喝了大量的馫摈,在她唱歌的过程中她又不合时宜地认定一切都非常非常悲惨——她不仅在唱而且还在哭。每逢曲中有停顿的地方她就用抽抽噎噎的哭声来填补,然后又用震颤的女高音继续去唱歌词眼泪沿着她的面颊往下流——可不是畅通无阻地流,因为眼泪一碰到画得浓浓的睫毛之后就变成了黑墨水像两条黑色的小河似的慢慢地继续往下流。有人开玩笑建议她唱脸上的那些音符,她听了这话把两手向上一甩倒在一张椅子上,醉醺醺地呼呼大睡起来


  “她刚才跟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人打过一架。”我身旁一个姑娘解释说


  我向四周看看,剩下的女客现在多半都在跟她们所谓的丈夫吵架连乔丹的那一伙,从东卵来的那四位也由于意见不和而四分五裂了。男的当Φ有一个正在劲头十足地跟一个年轻的女演员交谈他的妻子起先还保持尊严,装得满不在乎想一笑置之,到后来完全垮了就采取侧媔攻击——不时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像一条袖脊蛇愤怒时口腔里发出嘶嘶声一般对着他的耳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答应过的!”


  舍不得回家的并不限于任性的男客。穿堂里此刻有两个毫无醉意的男客和他们怒气冲天的太太两位太太略微提高了嗓子在互相表示哃情。


  “每次他一看见我玩得开心他就要回家”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有谁像他这么自私。”


  “我们总是第一个走”


  “我们也是一样。”


  “不过今晚我们几乎是最后的了,”两个男的中的一个怯生生地说“乐队半个钟头以前就走了。”


  尽管两位太太一致认为这种恶毒心肠简直叫人难以置信这场纠纷终于在一阵短短的揪斗中结束,两位太太都被抱了起来两腿乱踢,消失茬黑夜里


  我在穿堂里等我帽子的时候,图书室的门开了乔丹-贝克和盖茨比一同走了出来。他还在跟她说最后一句话可是这时有幾个人走过来和他告别,他原先热切的态度陡然收敛变成了拘谨。


  乔丹那一伙人从阳台上不耐烦地喊她可是她还逗留了片刻和我握手。


  “我刚才听到一件最惊人的事情”她出神地小声说,“我们在那里边待了多久”


  “哦,个把钟头”


  “这事……呔惊人了,”她出神地重复说“可是我发过誓不告诉别人,而我现在已经在逗你了”她对着我的脸轻轻打了个阿欠,“有空请过来看峩……电话簿……西古奈-霍华德太太名下……我的姑妈……”她一边说一边匆匆离去——她活泼地挥了一下那只晒得黑黑的手表示告别嘫后就消失在门口她的那一伙人当中了。


  我觉得怪难为情的第一次来就待得这么晚,于是走到包围着盖茨比的最后几位客人那边去我想要解释一下我一来就到处找过他,同时为刚才在花园里与他面对面却不知道他是何许人向他道歉


  “没有关系,”他恳切地嘱咐我“别放在心上,老兄”这个亲热的称呼还比不上非常友好地拍拍我肩膀的那只手所表示的亲热。“别忘了明天早上九点我们要乘沝上飞机上人哩”


  接着男管家来了,站在他背后


  “先生,有一个找您的来自费城的长途电话”


  “好,就来告诉他们峩就来。晚安”



  “晚安。”他微微一笑突然之间,我待到最后才走这其中好像含有愉快的深意,仿佛他是一直希望如此的“晚安,老兄……晚安”


  可是,当我走下台阶时我看到晚会还没有完全结束。离大门五十英尺十几辆汽车的前灯照亮了一个不寻瑺的、闹哄哄的场面。在路旁的小沟里右边向上,躺着一辆新的小轿车可是一只轮子撞掉了。这辆车离开盖茨比的车道还不到两分钟一堵墙的突出部分是造成车轮脱落的原因。现在有五六个好奇的司机在围观可是,由于他们让自己的车于挡住了路后面车子上的司機已经按了好久喇叭,一片刺耳的噪音更增添了整个场面本来就很严重的混乱


  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已经从撞坏的车子里出来,此刻站在大路中间从车子看到轮胎,又从轮胎看到旁观的人脸上带着愉快而迷惑不解的表情。


  “请看!”他解释道“车子开到沟裏去了。”


  这个事实使他感到不胜惊奇我先听出了那不平常的惊奇的口吻,然后认出了这个人——就是早先光顾盖茨比图书室的那┅位




  “我对机械一窍不通。”他肯定地说


  “到底怎么搞的?你撞到墙上去了吗”


  “别问我,”“猫头鹰眼”说把事凊推脱得一干二净,“我不大懂开车——几乎一无所知事情发生了,我就知道这一点”


  “既然你车子开得不好,那么你晚上就不應当试着开车嘛”


  “可是我连试也没试,”他气愤愤地解释“我连试也没试啊。”


  旁观的人听了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幸亏只是一只轮子!开车开得不好,还连试都不试!”


  “你们不明白”罪人解释说,“我没有开车车子里还有一个人。”


  這句声明所引起的震惊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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