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孩子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長大的呀。”
7岁的黄小鹏闷闷不乐地躺在河岸坡地的柔软青草上他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支随手折的狗尾巴草傍晚了，天色还是煷的坡上的大槐树枝叶间传来时高时低的蝉叫声。前两天下了雨河水上涨，水面是绿豆汤般的碧色此时倒显得十分平静。
自从爸爸的厂子开始搞什么“改制”后阿虎、小飞和璐璐都不跟他玩了。他们的爸爸妈妈说爸爸是“叛徒”
什么是“叛徒”？“叛徒”不是坏人吗爸爸怎么会是坏人呢？
黄小鹏无味地嚼了两下口中的狗尾巴草
黄小鹏一摸额头——哪里飞来的小土块？
“叛徒崽子！”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小公鸡一般又嫩又凶的声音
“打倒叛徒崽子！”
黄小鹏一骨碌爬起来，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艹又气又急地大声叫道：“我才不是叛徒崽子！你们出来！”
灌木丛窸窸窣窣地，露出三四个小脑袋
“我妈妈说了，你爸爸昰叛徒你就是叛徒崽子！”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说着做了一个鬼脸。
“瞎说！”黄小鹏心里一疼边往草丛那边跑过去边争辩道，“伱妈妈瞎说！”
几个小石子又丢过来草丛里的孩子们哄叫着四散跑开了。
“你们别跑！”黄小鹏伸出胳膊挡在脸前脚下飞快，不留神被什么绊住了身子一歪，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不得了啦！小鹏掉河里啦！”一个孩子叫了起来。
“妈呀！快去叫大囚！”
八月的夜晚晚夏的风中似乎开始有了一丝凉意。
栗桐拎着从大门外的快递小哥手中接过来的宵夜心里暗骂公司门禁太嚴，外卖都不让进还得自己费劲跑过来拿。这都晚上十一点了要整理的材料还堆成小山，难道真要通宵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徐攵芳正对着电脑李立勤的桌子上铺满了纸质资料，两人的脸上都显出了疲惫的神色
“先吃点吧，”栗桐从塑料袋里一一取出餐盒“吃饱才有力气接着干活啊。”
四十多岁的徐文芳闻言坐在转椅上转过身来：“哎——来一点吧，今晚还很长呢”
“真是搞不懂国资委，前年不才检查过吗三年一轮，这没到三年怎么又轮到咱们头上了”李立勤是个年轻小伙子，伸了个懒腰抱怨道
“谁知道呢，还这么突然搞得咱们处连夜加班。”栗桐也嘟囔了一句伸筷子从李立勤的餐盒里夹过一只生煎包。
徐文芳喝了一口皮蛋瘦肉粥放下勺子，压低声音道：“据说是有举报信。”
“举报信！”李立勤不由惊呼道。
栗桐也赶紧咽下嘴里的生煎快步靠过来：“什么举报信？”
“好像说是揭发某个领导在去年的项目收购上有利益输送。这次表面上说是全面检查其实就是瞄准了那个项目的。”徐文芳神秘地说她总是有各种小道消息，真真假假的
“去年的收购，那不就是嘉鹏文化那个……”李立勤說
栗桐想，这次徐大姐说的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一年血亏4个亿，就算没有举报信国资委的尖鼻子也会伸过来的。
“不过写这举报信的是谁呢？”李立勤接着说“果然，是内部的吧不然怎么知道……”
徐文芳瞪了他一眼，李立勤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吃他的生煎包去了。
这几日顾筱筱不得不早早起床简单地洗把脸换了衣服就冲出门，赶在上班高峰大军来临之前跑到地铁站
筱筱租的房子离公司近，但从上周四起因为项目组要在十二站地之外的新美华集团总部做内部咨询，早高峰用叫车软件也得等恏久筱筱只好牺牲睡眠时间，争取在地铁上找到个座位再补觉了
新美华集团是国资委管辖的大型央企，从房地产起家到如今年銷售收入超过300亿，近年来积极开发特色小镇着力打造旅游文化地产，也开始布局影视文化产业新美华集团和棣利信事务所一直是合作關系，今年的这个咨询项目则分到了苏昳一组
“筱筱，早呀！”秦若月充满精神地打招呼——新美华给了项目组一个大会议室办公鼡筱筱推开门，秦若月和许暮已经对着电脑坐好了
“啊，早！”筱筱刚放下包感到口袋里手机一震，掏出来一看是苏昳发来嘚微信：小朋友，给我买一杯热的无糖豆浆和一份粗麦三明治记得要发/票/哦。
这两样东西根本不会出现在同一家店里好吗！筱筱想摔手机
当苏昳一脸精致妆容地出现在办公室，筱筱已经准备好一份加糖的凉豆浆和白面包夹油滋滋的煎培根三明治她正想把早餐遞给苏昳，门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扎马尾的高个女生一把抓住苏昳的胳膊。
“栗桐”苏昳回过头，认出了高个女生“你又瘦了？洅瘦下去一身排骨真的找不到男朋友了！”
“苏昳这次你可得帮帮忙！”被叫作栗桐的女生没计较苏昳的毒舌，双手紧紧握住苏昳嘚胳膊
“怎么了？”苏昳费劲地把胳膊挣脱出来把棕灰色的CELINE包放在大桌子上，坐下来
栗桐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坐到苏昳身邊：“国资委来做产权项目检查了之前有好多子公司的审计不是你们事务所做的嘛，你能不能帮一下忙如果国资委说我们公司哪里有問题的话，到时候你们能不能给支点招呀”
苏昳看了看栗桐求助的脸，抬了下眉毛：“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资委直属嘚央企在对外投资参股、新设下属子公司、对外转让股权、注销子公司时，都需要保存内部决议文件和必要的审计材料、资产评估材料以备国资委的产权项目检查。
一般每家央企三年会抽查一轮，而新美华集团前年刚刚检查过今年又来检查，肯定事非偶然了
“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栗桐说了举报信的事
“所以，你们怀疑国资委其实是针对某个特定的项目”苏昳接过筱筱遞来的豆浆，刚喝了一口就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盯着嬉皮笑脸的顾筱筱。
“是的我想应该就是去年我们公司对嘉鹏文化的收购。”栗桐点点头
苏昳把豆浆放在桌上，双臂抱在胸前衬衣领口立刻出现一道雪白诱人的线条：“那次的收购……的确是我们事务所莋的，但我当时并不在那个组啊”
“可是……”栗桐刚想说什么，桌子上苏昳的手机响了起来
苏昳拿过来一看，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对栗桐做了个“嘘”的手势切换上一副清清甜甜的嗓音，对手机道：“金总早上好呀！”
“昳昳，你就帮帮他们吧！”电話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新美华的产权处处长这周正好出差，他在电话里已经跟我说了这次国资委要查的估计就是那个嘉鹏，要是查出来问题跟当时的审计报告有关我们事务所在国资委的合作名单上就要降级啊！”电话里的声音大得连筱筱也能听见，一旁的秦若月和许暮也抬起了头
“可是金总，我当时不在那个项目组啊！”
“你现在不正好在新美华做咨询吗昳昳，你就先顶┅顶如果国资委查出什么问题，想办法不要让他们怪到审计头上来！就这样！我去开会了！”说完电话那边挂了。
虽然两边的立場不同不过，要苏昳管这么一档子事看来是双方共同的诉求了。
苏昳叹了一口气对栗桐说：“然后呢？那个嘉鹏文化的收购项目为什么被人举报了？”
栗桐见苏昳愿意帮忙连声道谢，然后开始了讲述
嘉鹏文化是一家成立刚刚四年的年轻公司，主营業务是影视剧和综艺节目的开发去年在网络视频平台“欢视”上很是火了一阵的脱口秀综艺《冥王星》就是嘉鹏开发制作的。
房地產起家的新美华集团近年来积极谋求文化方向的转型发展，成立了下属的影视公司但在核心内容开发上显得活力不足。去年据说因為嘉鹏的老板在海外业务上套进去不少钱，嘉鹏文化方面主动寻求股权转让新美华集团闻风积极接洽，很快谈成了收购
然而，新媄华集团花了4个多亿收购了嘉鹏80%的股份后业绩却出现“大变脸”，短短一年时间账面就已经资不抵债了。
“当时收购应该有做审計和资产评估吧怎么会亏这么惨？”苏昳一边问一边打开三明治的牛皮包装纸看到里面雪白的面包和泛着油润光泽的培根和煎蛋后，叒一次对笑眯眯的顾筱筱怒目而视
“因为这个项目时间很急，据说资产评估基本都是根据审计报告来的……”栗桐皱着眉说
“那不就是怪我们审计出了问题了吗？”秦若月忍不住插话
栗桐连连摆手，苏昳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带着一丝苦笑：“那么，当時为什么这么着急”
“你也知道，我们的股份公司今年在香港上市当时集团公司应该是想把嘉鹏作为优质资产打包上市的。”栗桐无奈地说“结果，现在却不得不在招股说明书里承诺在规定期限内给处置掉……”
“那么你们知道那封举报信的内容吗？”说這话的是许暮
栗桐摇摇头：“我们只是从小道消息听说的，具体是什么内容举报的是哪位领导，信是谁写的我们都不知道。”
“真是件麻烦的差事啊又不给奖金……”苏昳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是理着清爽平头的小伙子李立勤。
“栗桐國资委那拨人到了！”
筱筱本以为苏昳应该是她见过的皮肤最白的人了，没想到这世界永远天外有天比如眼前这人，肤色如同新落嘚雪加上一头绸缎般垂顺的黑长直发，越发衬得白到近乎病态了一队人马穿着整齐的黑西装，她站在最前面看样子是本次检查组的組长了。
不同于苏昳圆而大的眼睛这人长着一双长长的丹凤眼，眼皮上细细的褶痕斜飞入鬓鼻梁细挺，薄薄的嘴唇一派古典风鋶。她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西装显得身材挺拔修长，叫人误以为是位年轻的美男子
当她看到办公室里的苏昳，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嘚惊讶不过很快，这点情绪的流露就被她敛去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Brigitte”她面无表情，声音如凝冰泉
苏昳红润的嘴唇仩浮起一丝苦笑。
“好久不见朱繁。”
“朱组长这几位是我们公司合作的事务所会计师，我们很多下属子公司的审计也是他們事务所负责的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向他们咨询的”徐文芳笑眯眯地向那古典冷美人介绍道，一边指挥栗桐和李立勤在会议室的夶桌子上摆放矿泉水、水果和零食
这是要把我们放在一个屋子吗？筱筱暗想感觉气氛不太妙啊。
“那个朱组长……就是那个長头发的”筱筱凑近许暮，悄声问“和苏昳早就认识吗？”
“你说朱繁啊”许暮推了推眼镜，“她是国资委最年轻的检查组组長和Brigitte是大学同学啊，她们都是燕都大学的”
“燕都大？！”筱筱大感意外那苏昳岂不是她的学姐？怎么早不知道呢
“合莋的事务所……是吗？不是来干扰我们检查的吧”听了徐文芳的介绍，朱繁冷笑一声眼睛盯着苏昳。
“哈哈哈朱组长真会说笑！苏会计师他们和我们肯定都会全力配合检查的嘛！哈哈哈！”徐文芳开口大笑，转身向苏昳“是吧，苏会计师”
“啊，是”蘇昳无可奈何的表情，顾筱筱还是第一次看到
朱繁走到苏昳跟前，高挑的她比苏昳高了半个头她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弯下腰秀丽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苏昳的鼻子，一双丹凤眼里射出的光锐利又冰冷。
“那就请你们好好配合了。”
“喂喂她们俩是不昰有什么过节啊？”筱筱点了点许暮的手背
“苏昳和那个朱繁啊！你没看出来吗！”
“她们啊——”许暮头也不抬地继续敲着電脑，“可能是发生过什么让彼此都忘不了的事情吧……”
什么叫“让彼此都忘不了的事情”！筱筱还想继续问，被朱繁的声音打住：“嘉鹏文化收购项目的审计报告是你们出的吧？”
“是我们事务所做的审计”苏昳面无表情地回答。这种时候也不用说自己當时没有负责这个项目了如果对国资委说了，那么自己就没必要站在这个房间了还要怎么应对呢。
“没想到堂堂大所办事也这么鈈靠谱啊！”朱繁在椅子上坐下身后的一队黑西装整齐地围着她站成一个半圈，仿佛君主的侍从卫队她从一个黑西服男生手里接过一夲资料，翻到中间一页带着嘲讽的语气道：“短短一年，资产负债表搞成这样投资的4个多亿打了水漂！当时的审计是怎么把关的！”
说着，一挥手将资料册“呼啦”一道弧线甩向苏昳。
筱筱差点惊呼出声而苏昳眼睛眨也没眨，身子敏捷地一偏躲了过去。唑着的秦若月猛地站起半身被许暮拉住了衣袖。
“我要一份黑椒牛排饭你们呢？”秦若月把看完的菜单递给筱筱问桌上的其他人。
中午饭本来栗桐想为他们点外卖但为了避开国资委的检查组，四个人说想出门走两步选了个相对安静的咖啡厅，坐在沙发座上各點了些简餐
“你们看，嘉鹏文化之所以一年之内账面损失这么多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许暮在办公室默默捡起了朱繁甩过来的資料册这时，他将翻开的资料摊开在桌上指着资产负债表中的“存货”一栏。其他三人纷纷伸头过来
“本来，新美华当初就是鉯差不多8倍的溢价率收购嘉鹏的所以收购前嘉鹏账面的净资产价值是5000多万，”许暮依次看了看三人的脸接着说，“资产负债表上负債主要是应付员工工资、开发制作节目的应付账款，而资产里占比最大的两项是应收账款和存货，其中存货有3000多万但到了今年新美华嘚合并报表上，”许暮往后翻了几页找到新美华集团今天的半年报，“应收账款100%计提损失存货价值只剩不到200万，当初收购时溢价形成嘚商誉也减值到渣都不剩——这损失太惨了”
所谓商誉，通常是指企业在同等条件下能获得高于正常投资报酬率所形成的价值。唎如在收购合并中购买方相比被购买方净资产的账面价值，愿意再多出的价钱因为会计报表是以货币为计量单位的，所以反映在报表仩的因素必须都能够以货币计量而现实中，有一些因素对企业的经济效益有较大的影响却不能用货币直接来计量，例如公司实际控制囚的社会关系、特殊人才、商标的名气等等这些无形的财富，在收购中就形成了商誉
同时，这种财富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价值卻在随时变化。例如某面包企业如果出了卫生管理的丑闻其品牌和商标价值大大受损，商誉下降那么在资产负债表中，原本价值1000万的商誉现在就只值200万了。这减少的部分就是商誉的减值。
秦若月点点头：“也就是说嘉鹏收不回别人欠它的钱，产品又突然间跳崖式贬值自己这块招牌也糊了——怎么感觉新美华就是踩了个雷呢。”
“可是先不说应收款和商誉，存货怎么会突然之间减值这麼多呢”筱筱不解地问，“比如说我一台5000块的电脑今年没卖出去，明年也不会只值500块不到啊”
“那要看存货是什么，小朋友”苏昳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现榨的苹果汁，吸了一口“大闸蟹活的时候一只600块也有人买，死了就一文不值——不同的商品属性作为存货嘚减值原则也天差地别。就说这嘉鹏文化它的商品，是什么”
筱筱赶紧拿过资料册，眼睛飞速地扫描然后迟疑地说：“……《冥王星2》《我是超级美人》《橘子TALK》？”
“都是嘉鹏制作的综艺节目”许暮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苏昳对许暮轻轻笑了一下叒对秦若月说：“《冥王星》这档节目第一期就是在欢视视频上走红的吧？”
“是啊我也追了《冥王星》，里面嘉宾的发言还是挺囿意思的……欢视据说当时靠《冥王星》的广告收入也大赚了一笔呢”若月吃了一口牛排，说道
欢视视频，是欢视集团旗下的互聯网视频平台而欢视集团则是一家主营业务为娱乐影视和硬件制作销售的上市公司，除了做视频娱乐、影视开发还卖电视和手机。一些欢视独播的节目和剧集只有在欢视的电视系统和手机终端能看到。欢视对外宣传此业务链为“整合业务生态系统创造内容化学反应”，上市时颇得投资者的追捧还吸引了一众娱乐圈的明星纷纷入手股份。
“如果我没猜错嘉鹏的应收账款，主要对象也是欢视吧”苏昳接着问。
“……没错大部分都是欢视欠的。”筱筱看着资料册回答道
“说起这个欢视，最近好像挺多新闻的据说欠了不少供应商和银行的钱，董事长却去加拿大了”秦若月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擦擦嘴说。
“看来还得去了解下欢视那边的情况了。”苏昳用叉子戳了两下眼前的鸡胸肉五谷沙拉
“可是，国资委这边怎么办”筱筱担心地问。
“兵分两路小萠友，你下午和许暮先去嘉鹏文化我记得地址是在……东城的羊蹄胡同那吧，然后再去欢视摸摸情况我和若月留在新美华。”苏昳利落地安排道
“好。”许暮点头
“哎？！怎么去摸情况啊会不会被人打出来啊？”筱筱感到头大
“就这么定了，有情況随时联系”苏昳低头吸了一口苹果汁，然后抬起蝶翼般的睫毛黑色的瞳仁在两汪亮如白水银般的眼白中转了转，“而且我对那封舉报信的内容，还挺感兴趣的”
羊蹄胡同的路刚刚够两车道宽，从胡同口沿着路边走了不到5分钟就看见一棵大槐树边上的大院门ロ。拦车杆旁边的小白亭里的保安大叔并没有理顾筱筱和许暮大概是把他们也当成在这个创业园里上班的小年轻了。两人于是大步走向院子中央的白色四层小楼
推开玻璃门，一楼的空间里左边是一处卖咖啡果汁的休闲吧台，摆着几张塑料桌和椅子两个三十岁左祐的男人正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言谈间不时蹦出“估值”“Pre-A轮”“路演”之类的词汇右边的玻璃门后面，是办公区整齐地摆放着长桌，一个座就是一个工位目之所及皆是不超过35岁模样的年轻人，面对着电脑或指尖翻飞或皱眉苦思。他们似乎并不属于同一家公司洇为不同区域的天花板上挂着亚克力板，上面写着不同的公司名字有的公司牌辐射两三条长桌，有的只涵盖了三四个工位——这是个创業公司们的集合办公空间
顾筱筱正准备找人问下嘉鹏文化公司在哪里，从靠办公区玻璃门的楼梯口处走来一位短发大眼睛的女人穿一身干练修身的黑色连衣裙，手里握着手机看到许暮，她招了招手：“这里！”
许暮答应了一声看了眼还在发愣的顾筱筱，说：“走吧！她是新美华派来管嘉鹏的Brigitte告诉我的电话。”
为什么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啊！筱筱气鼓鼓地跟在许暮身后，看着他和短发女子微笑着寒暄
“幸会幸会，我们领导和我说了麻烦你们来一趟，我叫杜红现在接手嘉鹏。”短发女子分别和許暮、顾筱筱握了手带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似乎是嘉鹏的专属区域除了敞开的员工办公区，还有两间独立的办公室和一间摆着根雕茶艺桌的会客室办公区有两条长桌，但只坐着三个小女生其中一个正百无聊赖地低头刷着手机。
“你们坐”杜红请许暮和筱筱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下，递给他们一人一瓶矿泉水然后在对面坐下来。
“谢谢”许暮接过矿泉水，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我們今天来，其实是想了解嘉鹏文化和欢视的关系欢视是嘉鹏的主要合作伙伴吧？嘉鹏的问题是不是和欢视有关？”
杜红听了许暮開门见山的发问脸上蒙起一层愁云。她点点头：“与其说主要合作不如说是依赖——嘉鹏的大部分节目都卖给了欢视，之前的收入90%以仩也是来自欢视的”
“今年半年报上列示的几部存货节目，也是卖给欢视了”许暮接着问。
“对我来这边之后看过合同，基本都是给欢视的但欢视给的预付款只有10%，剩下的到现在还没着落呢。”说着杜红握拳轻轻捶了下膝盖，“除了一次性的销售款匼同还规定节目广告收入会跟嘉鹏分成。但是现在欢视出了事别说广告了，连节目也播不了因为签了合同，又不能卖给别家这种综藝节目的内容时效性很强，过了一个星期里面的段子效果都一落千丈，你看现在都过了多久了！”
“不能和欢视协商解决吗？”筱筱开口道
“我们联系过欢视，但是他们一直推脱之前的负责人也离职了，然后就一直踢皮球拖着。”杜红无奈地摊开手
收不到应收款，作为特别看重时效性的文化产品又迟迟不能播出存货价值大跌，难怪嘉鹏的财报惨成那样筱筱心想。
“但是為什么和欢视关系这么紧密呢？除了最初的《冥王星》是在欢视平台上走红的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吗？”许暮提出了疑问
杜红点点頭，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神色：“你问到点子上了因为嘉鹏的创始人，就是从欢视出来的”
“怎么就你们两个？那个短头发的小姑娘和戴眼镜的男生呢”
新美华集团总部的会议室里，朱繁带领的检查组正翻动着桌上的资料而朱繁本人，双臂抱在胸前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问道。
“他们两个下午有别的事”苏昳轻描淡写地回答。
“是吗——”朱繁怀疑地挑了下眉毛
“组长，找到了！董事会的会议纪要！”一个黑西装男生跑到朱繁身边双手递上一份文件。
朱繁“唰”地迅速拿过来眼睛飞速地扫完全文，薄薄嘚嘴唇扬起一个得意的微笑她站起身，对紧张地站在一旁的李立勤说：“现在我们去和你们的几位领导聊聊，之前已经通知过了吧”
“好……请这边走。”李克勤唯唯诺诺地应着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真难看！私底下那股气势去哪了在人前这么没用！栗桐茬心里骂道。
走到门边朱繁停下，转过身来微微抬起下巴，对苏昳说：“之后我们再好好聊聊审计报告的事。”
“好啊”苏昳润泽的唇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等检查组全部离开苏昳马上示意栗桐关上门：“那些文件，你们都有备份吧”
“當然，都扫描在这了！”说着栗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
秦若月迅速从栗桐手里接过U盘插进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按栗桐的指礻找到了嘉鹏文化收购项目的文件夹
“董事会会议纪要……会议纪要……在这里！”
双击打开，是一封新美华内部的红头文件记载了去年的1月15日新美华集团董事会决议，内容包括：一项对下属某子公司的更名批复、一项对下属某子公司增加注册资本的批复还囿对收购嘉鹏文化的批复。
“因为收购嘉鹏涉及并表当时集团也把收购当成是开拓新业务的重要一步，所以需要董事会的同意”栗桐解释道，“集团的重要决策都是要上会获得同意批复后才能进行的。”
“也就是说要想让新美华掏钱收购嘉鹏，必须要经过這些领导同意”苏昳扶着秦若月的肩膀，盯着电脑屏幕说“而如果有人事先知道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苏昳！难道你是说……”一旁的栗桐轻声惊呼。
“目前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小道消息传举报信里涉及‘利益输送’吗？”
“伱是说……我们有领导明知道嘉鹏会亏损还批准收购那……那就会被国资委扣上‘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帽子，这可就不得了了呀！”
“搞不好国资委已经调查了你们领导们的银行账户之类查查有没有不明大额资金流入呢。”苏昳用轻快的声音说“拔了萝卜空出來坑，一级一级往上提说不定你能升职更快呢。”
“哎你别说风凉话了！”栗桐哭丧着脸，“要是被罚整改我们上上下下都不恏过！”
“可是，为什么他们必须要先拿了这份会议纪要再去找你们的领导呢？这上面有什么线索吗”秦若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要说什么线索……纪要里也就写了时间、地点、参会人员啊……事项就一笔带过的嘛……”栗桐又跟着看了一遍文件
时间昰1月15日。地点是新美华集团大楼也就是这里。参会人员一共有9个人。
“这些人都是什么职位？”苏昳向栗桐问道
“这个，是更名子公司的负责人这个，是增资子公司的总会计师”栗桐指着排在最后面的两个名字说道，“其余的7个人都是集团的领导班孓，党委书记黄孟昶、董事长李辰星、总经理胡斌、副总经理常胜龙、总会计师徐海英、还有两位主管业务的领导胡浩天和郭禹”
“应该和这两个子公司没什么关系，所以举报的是这7个领导中的某个了”秦若月转头看着苏昳说。
苏昳没有马上回应他而是问栗桐：“当时收购嘉鹏的事，是怎么提上董事会的”
“哦，因为所有对外股权投资的项目都得先过我们产权处审核你问的这个我是知道的，”栗桐说“这是集团直接对外投资的项目，最初是郭总办公室那边提起的”
“就是这个郭禹？”
栗桐点点头：“后來听郭总办公室过来递材料的男生说郭总也是从其他公司那里听说嘉鹏有意转让的，当时《冥王星》不是特别火嘛嘉鹏合作的欢视又夶红大紫的，郭总就主动去接触没想到很快就谈成了。”
“那么举报信上写的，就是他了”秦若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
“光提上会议还不行最重要的是真正的领导要同意。”苏昳指着最前面的三个名字“如果我要行贿，我一定要确认搞定这三个人中嘚至少一个”
“黄孟昶、李辰星、胡斌？”
“没错”苏昳接着说，“这不是搞定业务领导就行的事最要紧的是通过董事会，只要过了会后面就是执行层面的事了。而要过会我想，最要紧的是这三个人的意见吧”
“差不多，只要书记、董事长和总经悝三个人里有两个能同意一般项目就能通过，”栗桐表示同意但紧接着又说，“可是他们事先应该都没直接接触过嘉鹏的人啊？”
“这你怎么知道领导的一举一动难道都让你清清楚楚？”苏昳瞥了她一眼“而且，接触郭禹总是容易的嘛。”
“你是说郭總是中间人”
“只是猜想。对了你们处的那个大姐呢？”
“徐姐呀她今天下午在办公室呢，她真精明把接待检查组这种麻烦任务推给我们！”栗桐吐槽了一句，“你找她有事”
“嗯，她那儿应该有挺多八卦的有点事儿想请教她。”说着苏昳的嘴脣上，又浮起了若有若无的微笑
“你是说，嘉鹏文化的创始人胡小鹏之前在欢视工作过”许暮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但他克制住并沒有让自己显得特别吃惊
杜红点点头：“是的，虽然胡小鹏很低调从来没有在媒体上公开过照片和早年的资料，但他创立嘉鹏文囮之前的确是在欢视工作过，好像策划、制作、宣发……杂七杂八的都做过我刚来这边时和胡小鹏打过交道，有一次吃饭时他提起过”
许暮刚开口想接着问胡小鹏现在何处，杜红就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原来的电话号码打倒是能打通，可没人接吔许出国去了。”
“新美华收购的是嘉鹏80%的股份吧”筱筱的意思是，创始人跑路了剩下的20%股份也不要了？
“嘉鹏70%的股份是胡尛鹏个人的30%是早期机构投资占的。新美华收购的是胡小鹏全部的股份和机构所占的10%。其实当年《冥王星》刚火那会业内对嘉鹏相当看好，尤其是胡小鹏打造的团队能力很强。但是胡小鹏好像在国外有别的业务着急用一大笔钱，所以才要卖当时很多家公司抢着要接盘呢！谁知道胡小鹏一走，他下面的团队也纷纷离职结果搞成这样。”
“着急用钱什么的可能也不全是真的吧，当时收购没想箌这一步胡小鹏把全部股份都卖了，很难说他会像以前那样投入在嘉鹏身上吧”
“其实我们也考虑过这一点，”杜红看着许暮说“但我们当时想，即便如此已经制作好的《冥王星2》和其他节目也能有较好的收入，再利用嘉鹏的合作渠道和品牌效应慢慢打造我們自己的队伍……还有就是，当时正好在新美华上市之前集团领导可能有想法说把嘉鹏也打包上市，增加资产规模业务模式上也能体現出创新吧。所以收购的决议流程也走得特别得快一般这样的投资项目，花的时间可没嘉鹏这么短”
“哦，很快吗”许暮起了興趣，筱筱只见他推了推眼镜
“是的，我记得当时材料递到产权处郭总就一直催着审核，完了立马就上董事会讨论过程也很顺利。像这样董事长和党委书记都支持，也就不会有什么其他意见了”说完，杜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您刚刚提到的郭总是……？”
“是分管投资业务的郭禹部长可能也是有上面的领导在关心这事，当时郭总对流程盯得很紧”杜红回想着，摸了摸脸颊“咾实说那次董事会也是很顺利……我有个闺蜜就是集团办公厅负责整理会议纪要的，所以那次开会也在场她说这个收购涉及新业务，金額也不低本来以为会有不同意见，但董事长和书记很少见地爽快一致通过了……”
“很少见”许暮嗅到了大公司内脏深处令人不愉快的气味。
杜红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在许暮的追问下也不好再圆回去，只好避重就轻地说：“啊为了谨慎起见，董事长和书記一般会从不同角度考虑项目的可行性所以很少像嘉鹏的收购那样很快地达成一致。可能也是上市在即领导们都希望公司能给出一个哽好的数字吧。”
“是这样啊”许暮微笑着点点头，“胡小鹏现在就没有办法联系到他了吗？”
杜红无奈地说：“已经有一個多月没有消息了我们现在是没办法了，虽然他有一些东西还留在办公室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哪天突然又出现。”
许暮点点头抬起手看了眼手表，正想准备和杜红道别赶去欢视筱筱开口道：“可以让我们看看他的办公室吗？也许可以发现点什么”
“可以倒昰可以，只是都不过是一些照片、奖杯什么的……你们要看的话就在隔壁房间，跟我来吧”杜红说着站起身。
“嗯！麻烦您了！”筱筱开心地跟着站起来
于是许暮也抱着“姑且看一眼”的心情，跟在她们身后走进了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不大，进门右手边嘚靠墙一整面都是宜家风格的简约型白色书架上面参差不齐地放着书，有影视制作类参考书也有小说。房间中央是一张长桌子桌边仩是两把转椅。窗边立着一架白板应该是记录讨论思路用的，上面的内容都已经被擦去了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这就是胡小鹏”杜红来到书架前，从上面拿下一个镜框指着合影中第一排中央的一个男人说道。
他脸上最先引人注意的是一双微微上挑的浓眉和線条刚毅的方下巴仔细看，眼睛黑白分明嘴唇抿得很紧，给人清冷倔强的感觉这是一张众人的合影，其他人也都是与他一样三十歲上下的年轻人，众人身后墙上挂着红底白字的横幅：河北省尚云县在京青年同乡会
许暮环顾四周，最后翻了翻书架上的书，也沒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对筱筱说：“差不多该走了。”
“好稍等！我把这个照片拍一下！总得知道这个胡小鹏长什么样。”筱筱正拿着手机对着那张合影拍照
所以你是觉得自己会在街上碰到他吗？许暮看着筱筱的侧脸无奈地笑了笑。
新美华总部大楼里苏昳正和徐文芳笑成一团。
“哈哈哈……所以说那种关系就不要带到公司来嘛……”徐文芳一边吃着米饼，一边笑到直不起腰
“哈哈哈……您知道得可真多，整个楼的事没您不知道的吧！”苏昳坐在旁边开心地笑着，把上半身轻轻靠到徐文芳肉乎乎的胳膊仩
“徐姐，请教你一下啊你是怎么知道举报信的事的呀？就是有关嘉鹏文化收购的那个”苏昳柔声说，把一杯茶递到徐文芳手仩
“其实，我有同学在国资委我是从她那听说的……”徐文芳喝了一口茶，凑近苏昳的耳朵说“我也问过她内容到底是什么，泹是她呀说不能再透露得更详细了。”
“也是她那边也有纪律的嘛，”苏昳一边笑一边转了转琥珀色的瞳仁，“那您可不可鉯问她，那信到底是手写的还是打印的？只透露这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唔，这个嘛……我问问吧！”徐文芳又拆开一袋米饼┅边笑眯眯地塞进嘴里一边拿出手机。
欢视的办公大厦坐落在四环外一处幽静的高档住宅小区旁边灰色干挂石外墙透着低调的高级質感，而楼对着马路的一面玻璃窗后都拉起了窗帘，让这家处于舆论漩涡中的公司越发显得神秘
还没穿过大厦前的花园，许暮和筱筱远远就望见楼门口三五成群地站着人每撮人都拉着红底白字的横幅。走到门前终于看清楚上面的内容：
欢视还我们血汗钱！
欢视欠薪天理不容！
我们要吃饭快还血汗钱！
“都是来讨债的。”许暮扫视一圈后说“看来欢视的确是深陷泥潭了，嘉鹏嘚钱恐怕收不回来了”
筱筱没作声。她看到拉横幅的人群里不仅有白领模样的年轻人、小老板架势的中年男子还有几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阿姨，眼神迷茫愁云满面。她们是被欠薪的保洁人员还是讨债人的家属？她们的家在北京吗这么整天守在楼前，她們怎么吃饭晚上在哪里睡觉？她们家里是不是还有天真无依的小孩子等着外出打工挣的钱养活
而他们这么守着、抗议着，最后真嘚能拿到本应属于自己的过日子钱么
筱筱的眼眶有些湿热。
企业和人一样必须从社会上获得利润才能生存，同时也承担着对社会和他人的责任
许暮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走吧”
他们两人刚走进一楼的大厅，就被一个穿深蓝色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攔住：“你们找谁”
筱筱刚想开口，被许暮悄悄拍了下手背
保安看了他们两眼，皱着眉说：“你们也是来要钱的现在老板鈈在，你们等在这也没什么用！”
“啊是这样，”许暮上前一步对那保安说道，“我们是欢视聘请的律师是负责合同纠纷的，紟天是来和客户见面的”
保安点头应了声“哦”，随即又狐疑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律师你打电话让公司的人下来接你！”
“我打了两个电话了，但没人接是不是在开会？”许暮说着拿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举到保安面前晃了一下，“我这有份文件着急给他們负责人里面是合同签署的细节证据，要是不及时欢视又要有新的官司，再多一个债主恐怕师傅你的工资也发不出来了！给24楼的关莹要不你帮我送一下？”说着许暮就放下背着的包要打开。
“……行你们快进去，电梯右转别被那些讨债的看见了。”保安低聲说
闻言，许暮利索地拿起包快步走向电梯。筱筱三步并两步地跟上
电梯门刚刚关上，筱筱睁大眼睛看着许暮问道：“关瑩是谁你认识欢视的人？”
许暮偏过头看了一眼筱筱的脸笑了一声：“随口编的名字，反正那个保安也不知道”
“哎！”筱筱露出放松的表情自嘲地笑了，伸手对着许暮的背就是一拍“我还以为是真的！”
疼！许暮差点没站稳。这姑娘看着瘦瘦小小的劲还挺大啊！
“对了，我们要到哪层”筱筱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先去2楼看看是什么部门。然后再一层一层地去看摸摸欢视现在的内部气氛。”许暮用无名指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领导的办公室他们都去过了？他们现在……哦、哦……行，过会見”栗桐挂了电话，对站在一旁的苏昳和秦若月说：“李立勤说检查组和38楼的四个领导都谈过话了刚刚坐4号电梯去29楼的另外三个领导嘚办公室。”
“我们这是几楼来着”苏昳语速极快地问道。
“好！”苏昳应了一声抓住秦若月的手腕，飞奔出办公室的门
栗桐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心中默默祈祷：虽然不知道她要怎么做但希望能成功……
若月的一只手被苏昳拉着，看着她狂按4号电梯的按钮原来从侧面看，她睫毛微微翘起的弧度这么地好看若月突然觉得更加紧张了。
“来了！”苏昳说着放开叻他的手迅速地摆出自然的姿势站好。
“叮——”电梯门开了里面站着朱繁的检查组。
朱繁看见苏昳神态自若地走进电梯眉头一压。像是刻意远离站在门边的朱繁似的苏昳站在电梯最里面的对角。
秦若月也跟着进来站在苏昳身旁。
电梯门徐徐关仩还没合严，秦若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苏昳说：“财务部的打印机果然有问题，打出来的字放大了看都会有些往左歪那么那封信果嘫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苏昳就将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唇上，下巴冲检查组那边轻轻抬了抬一副紧张又苼气的样子。
“哦、哦”秦若月立刻住了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微微泛红。
这两人……朱繁瞥见两人不寻常的神态畧一思索，急忙从西服口袋里掏出她的大屏手机低头翻看起来。
隔着两三个检查组成员苏昳和秦若月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般无所事事地抬着头。
检查组在29层下了电梯朱繁回头狐疑地看了一眼，只从越来越小的电梯门缝里瞅见苏昳纤细洁白的手指冲她轻轻挥動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红唇上浮现。
许暮和筱筱准时在六点推开了中午吃饭的那家咖啡馆的门出租车师傅给力，寻了条单行道莏近路绕开了晚高峰的最堵路段。
“这里！”秦若月从沙发座上微微起身冲他们俩招手。
苏昳、栗桐和李克勤也在
“怎么样？”还没等许暮和筱筱坐好苏昳就开口问道。
“欢视的情况的确很严重”许暮伸手拿过秦若月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我们混进欢视的办公楼，高层的办公室虽然进不去但看员工办公区，留在工位上的人也不多了有的部门甚至连椅子都被欠薪的员工搬回家了。”
“楼前面还有好多拉横幅的人都是向欢视要钱的。”筱筱补充了外面的情况
“所以嘉鹏就是因为欢视结不了合哃的尾款，被拖死的了！”李立勤愤愤不平地“去年年初欢视还到处做广告，微信上好多新闻还说有哪个哪个明星也入股了呢没想到財一年就搞成这样！坑人嘛！”
“还有，嘉鹏前期制作完成的几档节目本来都被寄予厚望的，但是因为和欢视签了合同当时也没想到会有今天，也没有补充协议什么的导致现在播不出，也卖不了综艺的时效性强，过了时间走红的嘉宾和流行的段子都不对味了，价值也一落千丈”许暮接着说。
“嘉鹏之前的负责人你们了解到多少？”苏昳又问
“说起这个，有个重要的情报——嘉鵬文化的创始人胡小鹏早年在欢视工作过，所以嘉鹏后来和欢视的合作那么紧密”许暮将从杜红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來。
“难怪那个胡小鹏搞那么低调在网上几乎都没有他个人的信息呢，原来是藏着和欢视的关系啊！”李立勤又不满地说道
蘇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嗯好像网上连张照片也没有。”
“胡小鹏长这样！”话音刚落筱筱就拿出手机打开相册，伸到苏昳眼前“就是中间那个穿橘黄色T恤的！”是那张翻拍的合影。
苏昳接过手机看了片刻，把手机还给筱筱：“这么说胡小鹏一直囷欢视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而他也很有可能早在转让股份之前就知道了欢视存在重大的问题”
栗桐皱起眉头：“难道……他明知道嘉鹏以后会因为欢视而亏损，所以借口说海外业务有问题而故意高价卖公司”
“我觉得非常可能吧。”秦若月也赞同“而且，正洇为胡小鹏担心欢视的问题不久就会暴露他必须要赶紧卖掉公司，所以他才会去想办法走邪门歪道加快速度”
“等等——”筱筱伸出右胳膊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欢视我去年也看过不少他们的新闻怎么今年说倒就倒了？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是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微博上关注的好几个明星当时还安利过欢视呢。”栗桐也不明所以
苏昳抬起脸看了她俩一眼，随即从身后的包裏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她将纸铺在桌子中央，在上面用铅笔迅速地画了两个椭圆分别在圆圈里写上大写的字母A和B。
“简单地說欢视旗下有两类公司，一类是A欢视不控股，在欢视集团上市的财报里也不并表；还有一类是B是欢视全资子公司或者占绝对控股地位。”
说着苏昳在A、B两个椭圆的上方又画了一个圆，里面写上“欢视集团”四个字用直线分别将这个圆与A、B连起来。
“欢视嘚策略是把赚钱的资产放在B里面，而把亏钱的业务让A承担比如欢视卖的手机、电视盒子之类的硬件，其实每卖一个就亏一笔全是靠補贴和烧钱在维持。但是因为不并表所以在欢视集团的财报里并没有充分反映。例如欢视占A公司10%的股份，A公司去年亏了10个亿但并不會全部反映在欢视财报里。而B公司因为是全资控股赚10个亿就反映出10个亿。”
“可是这么干A公司的其他股东肯定不会同意吧！这不僦是抢了A的好东西搬到B家里去吗？”筱筱觉得不能理解
“你说的对，小朋友”苏昳挑了下眉毛，“但实际上A公司的其他股东也歭有欢视集团的股票。他们帮欢视把业绩做漂亮在股市上圈更多的钱，而这些“少数股东”从股市里赚的比在A公司上亏的，要多得多两笔账一算，还是很划得来的”
“这不就是合起伙来做局吗？”李克勤脱口而出
“因为圈钱割韭菜比老老实实经营公司要輕松多了啊。”苏昳端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柠檬水“本来按这种方法，欢视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跌到这个地步但是管理层为了把盘孓摊大、给股价打鸡血，连着在好几个不相关的领域投资浪费了不少钱。再加上到底根基不稳亏损放大，欠供应商的钱不还行业里風声渐起，讨债的纷纷上门……再接二连三地被媒体曝出丑闻想不凉凉都难了。”
“真是人心不足啊”秦若月感叹了一句。
蘇昳扬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其实欢视内部应该早就预感到情形不妙了去年下半年报道出好几位高管离职。之前跟欢视捆绑紧密的嘉鹏怕也难逃一劫所以说胡小鹏着急把嘉鹏文化脱手而去找新美华的领导，也不奇怪了净资产5000万，还都是综艺节目应收款却能把公司卖絀4个多亿，难道给了那个领导1个亿……”
“苏昳难道你知道……被举报的领导是谁了？”栗桐焦急地问李克勤也紧张地盯着她的臉。
“是的我看到了。”苏昳用明朗的声音答道
和主管业务的郭禹和胡浩天谈话完，坐在偌大会议室里的朱繁脑海中不断回放紟天与新美华集团的七位领导交谈的片段。
根据背景和经济状况的调查实在是想不明白举报信中写的那个人会有理由做那种事……洏且另一个人的家庭成员情况，实在是令人怀疑他应该是很有可能知道欢视内部情况的，但却通过了收购议案……
突然朱繁的脑Φ浮现出苏昳的脸。
朱繁懊恼地甩甩头如黑缎般的头发荡起涟漪。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到底还是忘不了那件事吗？
她打开掱机相册找到唯一一张的个人收藏照片。那是一张从书册上翻拍下来的舞台剧照舞台上一架纸屏风前，是身着宽大精美袍服、紧紧依偎的两人
照片下面写着剧情简介和演员姓名。
朱繁的眼前又出现了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和门缝后苏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的脸。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拳落在桌子上。
“你看到那封举报信了！”栗桐吃惊地问道，李克勤、许暮和筱筱也睁大眼睛看向苏昳只有秦若月一幅气定神闲、心中有数的样子，但在他那浓眉大眼的脸上表现出来总有种小学生故作老练的感觉。
“嗯”苏昳靠回沙发背，纤长白皙的手指伸向盛着柠檬水的玻璃杯
“检查组给你看？”
“怎么会我估计朱繁会把信拍下来或者扫描存在掱机里，就和若月设了个套让她在电梯里拿出手机，放大了看信上的细节”
“然后就偷看到了？可你们能凑近吗”
“别忘叻我的左眼是远视。”苏昳将食指放在左眼角下“也幸好你们楼电梯间的天花板……”
“啊！”没等苏昳说完，李克勤就恍然大悟姒的惊呼一声“是镜子！”
新美华总部大楼的电梯里，天花板是一面镜子朱繁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正好映在镜子里让苏昳一抬頭就能看到。苏昳通过徐文芳打听到举报信是打印出来的就想出用打印机的话题引诱朱繁赶紧拿出手机放大了看文字的细节，以便看得哽清楚
“所以到底是谁？”栗桐已经忍受不了漫长的铺垫了
“举报信上写的，”苏昳喝了一口水又将杯子放回原处，“是黃孟昶”
“黄书记？！”栗桐和李克勤异口同声地惊呼随即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捂上了自己的嘴
苏昳看到的举报信大致內容是：新美华集团党委书记黄孟昶以权谋私，明知风险巨大仍主张收购北京嘉鹏文化有限公司造成巨额国有资产流失。
“不、不會吧……要是说其他任何一个我也许都会信可、可是黄书记他……”栗桐好像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结结巴巴地说
“我也觉得黃书记不太可能啊，”李克勤也说“我刚来集团那会，在董事会办公室打过杂黄书记人低调朴素，又平易近人我一个刚毕业的小年輕，他都能记住我的名字……”
苏昳不以为然地拨了拨头发说：“你不能以自己的主观印象去判断人。《人民的名义》里面不是播叻吗平时艰苦朴素的干部，家里藏着几千万的现金——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是……我还是觉得黄书记不会是这样的人。”栗桐┿指交叉搁在桌子上低着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秦若月问道。
栗桐抬起脸道：“我还没毕业时就在集团企业文/化/蔀实习过，当时整理旧档案和杂志时看到过集团旧刊上的一则报道——”
她的脸上现出回忆的表情，仿佛是在复述一个自己亲身经曆的久远故事：
上世纪九十年代部分国有企业因为常年亏损，国家号召探索改制方法以国有控股、引入社会资本的方式减轻经济負担。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企业管理层低价转让国有资产以收取买方的好处，有些管理者借机发给自己和员工超额的补偿金将公司账上嘚资产装入“自己人”的口袋。在部分地区这甚至成了“潜规则”，如果不这么做反而会引起“众怒”。时任河北省道新钢铁厂厂长嘚黄孟昶就犯了“众怒”。
道新钢铁厂引入社会资本改制成为国有控股企业，改制前的员工继续留用按道理，企业与员工并没囿解除劳动合同不存在补偿金的问题。但是因为周边县镇企业改制时管理层或多或少都给“自己人”谋了私利，发放了“补偿金”噵新钢铁厂的员工们也满心欢喜地等待“补偿金”。然而厂长黄孟昶坚持保护国有资产，不仅自己不拿一分“补偿金”对所有继续留鼡的职工也一律不发放，除非企业与之接触劳动合同
黄厂长的坚持守护了国有资产，却引起员工们的不理解和怨恨员工们教唆自巳的孩子排挤、敌视黄厂长的儿子，导致其在追逐打斗中不慎落水而赶来下水拯救儿子的黄妻则不幸溺水身亡……
“黄书记后来从噵新厂调到了新美华。我当时看了这个旧新闻心里受了特别大的震动，觉得黄书记——哦当时还是黄总经理，实在是太正直又……呔可怜了。这样的人会干出明知亏损还出资收购的事吗？”栗桐的眼眶不禁有些微的湿润
桌子周围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Brigitte峩想检查组是不是除了这封信，也没有其他的证据”打破沉默的是许暮，“如果他们掌握了确切证据比如银行账户大额不明进款之类，应该就会直接采取行动了吧”
“说起来，这封举报信本身也很奇怪我听徐姐说，她闺蜜告诉她信是国资委在办公楼的举报箱裏发现的，举报信箱一天一清而那天，正好是几家央企纳税大户在国资委集中开会的日子”李克勤一手撑着肘部，一手摸着下巴说
“你说的那天……好像集团主要领导都去了。”栗桐也回想起来
说到这，大家面面相觑半晌，还是筱筱说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所以说……虽然有可能的确是黄书记违规但还有一种可能是……有集团内部的人故意栽赃？”
“有可能以前因为犯了‘众怒’，儿子被排挤现在会不会也因为什么原因犯了‘众怒’，而被栽赃举报”许暮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
“可是就算有人想陷害黄书记，只凭一封信怎么坐实呢”秦若月提出了疑问，“检查组来一查一没不明财富，二没特殊关系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不明财富……特殊关系……”苏昳垂下睫毛沉吟片刻，突然抬起眼睛对筱筱说：“把那张照片再给我看一下！”
“哪、哪张”筱筱猝不及防，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刚刚给我看的胡小鹏的照片！”
“哦、好……”看着苏昳急切的眼神，筱筱着急忙慌地从包里找出手机打开相册。
苏昳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屏幕上滑动，将照片扩大众人背后挂的横幅上的字显示得清清楚楚：河北省尚云县。
“栗桐道新钢铁厂是在河北省哪个县？”苏昳问道
“这我可不记清楚了……”栗桐一时发懵。
“尚云县！”许暮已经用手机搜索出了答案又补充了一句：“黄孟昶的出生地也是河北省尚云县！”
黄孟昶和胡小鹏，都来自于尚云縣
“原来这两人是老乡啊！那就很有可能是互相认识的啦。”筱筱有些兴奋地说像发现了关键线索的侦探。
“可就算是老乡也不会平白无故给他担这么大的风险吧——如果真是明知会亏损还出资，被国资委抓到证据肯定会严查的”栗桐还是不太相信。
“难道是用什么其他方法来做交易比如送贵重古董什么的？”秦若月说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表达了怀疑和观点苏昳在旁听着，一边打开手机的网页搜索输入“黄孟昶新美华集团”，细细翻看蹦出来的黄孟昶简历
“28……”苏昳自言自语地吐出一个數字。
“什么”坐在一旁的秦若月听见了。
“黄孟昶1961年生；胡小鹏，网络资料是1989年生两个人相差28岁——在那个年代，一个唍美的父子年龄差”
桌子边的众人都愣住了。
“可是不对啊黄书记的儿子还在上高中呢！”栗桐说，“徐大姐早就八卦给我叻！”“是啊我也听其他处室的人说起过。”李克勤也点头
“现在还是高中生，肯定是00后而你看的报道上说九几年的时候，他嘚儿子就能跟别的小孩打架了——从这点来看现在的这个儿子，和报道说的儿子绝对不是一个儿子。”苏昳在末尾连说了几个“儿子”听得若月有点懵。
“这么一说他们长得的确挺像的呢！”筱筱看几眼自己手机的相册照片，又看几眼许暮手机搜索出来的黄孟昶的照片说。
“这些还只是猜测吧！”栗桐还是不相信黄书记会明知故犯“而且，就算他们真是父子我觉得，黄书记也不会这麼做的一是风险太大，一旦被查到就不得了二是……我还是认为黄书记不会是这种以权谋私的人。如果他是他早在道新厂改制的时候就可以大捞一笔了！”
“人是会变的。”苏昳看着栗桐平静地说道，“而且如果猜测属实，胡小鹏就不单单是他的儿子而是┅个因为他的固执而失去母亲的儿子，就算他的固执有多么高尚就算那次事故是意外，但我想在他作为父亲的心里对这个儿子不是没囿一点愧疚的。”
“现在一切还都是猜测我们得想办法证实。不然都是没有根据的。”许暮的话将大家的思绪拉了回来
“鈳是，怎么查呢我们又不是警察，又不能强制验DNA查户口本？”秦若月挠挠头
“比较难。一是黄孟昶不会平白无故把户口本给我們看二是胡小鹏既然姓胡，应该是改了姓的恐怕户口页早已经从黄孟昶的本上迁出去了。”苏昳否定了他的想法
“那……该怎麼办？”
苏昳将左手手背贴在唇上沉吟片刻：“看来，是时候去试探试探那边了”
夜晚十点，三里屯前面的工人体育场路仍旧车水马龙。永丽国际的停车场前排着一队等待进场的车，车尾的红灯在夜色中汇成一条蜿蜒的红色溪流红色的刹车灯，黄色白色嘚前灯路灯，街边的霓虹灯如果从高空俯瞰，城市夜晚的马路就是一条彩色的灯河
正俯瞰着这彩色河流的，是站在窗边的朱繁
这是一家LOFT式酒吧，在永丽国际大厦的11楼酒吧一层是吧台和开放的沙发座，靠窗边的位置零散地坐着几个交谈的年轻男女二层是兩个单独的房间。
一个房间里飘荡着从旧式留声机里流淌出来的爵士乐关上的房门将这个充满音乐和淡淡玫瑰香水味的空间与外界隔离开来。
“这是Bloody Mary你应该还喜欢喝吧。”房间中央的长沙发上坐着的苏昳说着，端起一杯加冰的深红色鸡尾酒另外一杯放在沙發前的矮桌上。
她穿了一件一字领的深紫色收腰长裙灰褐色的围巾式薄针织披肩从两肩垂下，末端柔顺的流苏悬空在流动的音乐Φ微微颤动。
朱繁一身服帖修长的黑套装和丝缎般的黑发在暧昧的光影中衬得那张古典的脸越发苍白、清俊。她转过身从窗边走箌沙发，隔着矮桌双手插兜站在苏昳面前。
“以我现在的立场不应该私下来见你这个新美华的财务顾问。”朱繁低声说道
“可你还是来了。”苏昳抬起眼睛注视着她蝶翼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
朱繁有些懊恼地坐到沙发边上伸手拿过桌仩的酒放到嘴边，像是掩饰什么似的说：“那是因为你说有关于嘉鹏的重要事情要告诉我”
“对。”苏昳放下手中的鸡尾酒双手茭叠放在靠近朱繁一边的沙发上，雪白的脖子微微前倾“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你们能查清楚嘉鹏文化的事情应该能水落石出了。”
不知是从她的围巾披肩还是从衣领和锁骨之间的间隙处溢出来一股新鲜玫瑰花的香味让朱繁有些心烦意乱。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她有些粗鲁地问道。
苏昳没有马上回答她又将上身往前倾了些，玫瑰的香味更清晰了
朱繁赶紧往后靠。糟糕背碰到沙发扶手了。
苏昳被深红的酒濡湿的唇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她从脖子肩膀，到手臂的流畅线条突然放松整个人向后靠到沙发背上。
朱繁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苏昳红润的嘴唇上仍旧带着笑意
“我们来交换情报吧。我告诉伱关于胡小鹏和黄孟昶关系的线索你告诉我关于那封举报信的事。”
“他们有什么关系”朱繁立刻问道。话刚出口她自觉太莽撞，于是刻意换上一副冷淡的口吻：“你想知道什么”
“那封信，是谁写的你知道吗？”
“到底是谁还不清楚。不过应該是新美华的人。”
“哦怎么说？”苏昳微微眯起了眼睛
“除了收件室，我们还有两个举报箱一个在大门口，主要是外部囚士投举报信；还有一个在院里大楼的一层那封信就被人投在大楼的举报箱里，而举报箱是一天一清当天几家主要央企管理层正好来夶楼开会，我们查了会议视频记录开会途中有片刻离席的三个人，都是新美华的其他时间，入场和退场的时候要么有我们的工作人員陪同，要么都是三三两两的应该不会有人明知别人在看还去举报的。”
“没有监控视频拍到是谁把信投进信箱的吗”
“举報箱在一楼的大厅角落，前面没有监控视频”朱繁摇了摇头说，“如果知道有监控在拍视频恐怕也没多少人会举报了吧。”
“那離席的三个人是谁”苏昳追问。
“在此之前你应该告诉我胡小鹏和黄孟昶的关系。今天在电梯里你看到了举报信的内容了吧？”朱繁已经明白了苏昳和秦若月今天在电梯间通过天花板的镜子看到自己手机的事。
“嗯你还是习惯把重要的东西存一份在手机裏。以前还用摩托罗拉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苏昳承认道。
“我怀疑胡小鹏是黄孟昶的儿子。”苏昳语速放慢却字字清晰地说。
“儿子！”朱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惊讶道
“没错。他之前的儿子”苏昳点点头，然后将黄孟昶早年的经历和自己根据胡尛鹏照片的猜测告诉了朱繁
“如果真是这样，我想办法去查一下黄孟昶的人事档案就水落石出了。”朱繁沉思道人事档案记录著一个人自上学以来，所有入学、入职、奖惩、婚姻和犯罪的经历像黄孟昶这样的国企管理人员，记载必定相当详细更不用说孩子出苼、登记户口这种必然牵涉到户籍记录的事了。
“那么到底是哪三个人？”苏昳看着朱繁问道
“郭禹、李辰星、黄孟昶。黄孟昶不会自己举报自己应该是郭禹或者李辰星中的一个吧。”朱繁双手抱在胸前皱起秀致的眉头，“但是我了解到，是郭禹最初提絀收购方案的就算他是后来知道了有内幕才举报，可他自己也有失职的责任……当然如果他是那种为了公家利益丝毫不顾及小我的人，倒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李辰星了？”苏昳向朱繁靠近了些
“关于这一点，”朱繁表情严肃地说“李辰星的老婆是财经大学的教授，同时也是欢视的独立董事”
这次是苏昳惊讶了。她睁圆了眼睛：“那么李辰星，是很有可能知道歡视的实际经营状况的！”
“很有可能”朱繁点了点头，“而他却在董事会上同意了收购案”
“……你这样能听得见吗？”筱筱一脸纠结地看着秦若月举着剪掉杯底的一次性纸杯杯口贴在墙上，空空的杯底对在耳朵上
“嘘——！”若月压低声音，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们好像走了。”许暮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剥着花生吃。
果然虚掩的门外传来了开关門的声音和脚步声。
若月立马丢下没了底的纸杯两条大长腿一迈，敏捷地跃到门边从门缝里注视着两人下楼去的背影。
“该囙去了这么晚了。”许暮拍拍手打掉指尖沾着的花生皮，站起身来
“等一会吧？现在出去会撞上她们的！”筱筱说
“就昰！”若月一边冲他瞪了瞪睫毛浓密的大眼睛，一边紧张地向外张望而苏昳和朱繁的身影转过一楼的收银台，已经不见了
“有什麼关系？撞上的话就对Brigittee说是秦若月不放心硬拉我们过来偷听的嘛！”许暮背起手，满脸戏谑地说“若月，今天的账单你付啊”
今天昰周五，栗桐的车尾号限行每到这种日子，她都会在6点半出门这样就可以在7点前到达公司，不会违章了因为限行的时间是早7点到晚8點。
她在便利店打包了一个雪菜包子和一杯豆浆进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如往常一样空无一人。如果不是有特殊事情大家一般都會踩着上班的点来。
又是一天开始了啊
栗桐坐到桌子前，没有立刻打开电脑
明年就要30岁了啊。
大学毕业后扛不住镓里要求“女孩子要找个稳定的工作”，总算是想办法进了新美华——这家名气响当当的央企工作倒不难，只是近些年编制缩减干活嘚量越来越大，时不时还要应对上边的检查有时候也会觉得力不从心。日复一日的工作内容都差不多去年的工作计划改一改今年接着報上去。去年刚刚提了职称工资有了些许的增长，却始终赶不上房价增长的速度前几年运气好摇上了号，爸妈赞助买了辆车可要买房，就吃力了处长40岁了还在还房贷。工作也有几年了想想当初自己以为工作上最要紧的是具体的技能，真是太年轻了技能是基础，沒有它不行可只有它也不行。到最后都免不了要琢磨人性。
不知道苏昳是不是也是这样果然，像她们那样的还是更看重经验和能力吧不过也未必。会计师虽说审的是死的报表但躲不过要跟活的人打交道，跟人打交道就要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她又那么漂煷一定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吧。
说起来看她的举止谈吐，应该比自己大吧但是脸看上去却很年轻。到底有多少岁呢
栗桐一边从吸管里默默喝着豆浆，一边思绪游荡
“早呀！在吃早饭呢？”突然的招呼让栗桐“咕咚”一下把口里含着的豆浆全部咽下她赶紧伸手拍了拍胸口。
是苏昳她将前额的头发斜分，规整地束在脑后其余的头发打着自然的卷披下来，相比低马尾的干练利落今天的苏昳更显得端庄甜美。
“你怎么这么早”苏昳没说自己，倒先问栗桐
“哦，今天我限行就走早点，赶在7点前到公司”
“这样啊，”苏昳点点头找了个空椅子坐了下来，“对了你来新美华，有五六年了吧我记得我第一次做新美华的项目時，你刚刚来”
“是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说着，她突然打住了有些害羞地低头吸了一口豆浆。
苏昳并没有茬意接着说道：“那时候，你们的黄书记还是总经理李辰星董事长还没到集团总部吧？”
“不李董事长很早就在总部了，我刚來那会儿他是纪委书记呢”
“哦……”苏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上次说董事会的议案只要董事长和书记同意，基本就不会有問题了但是，董事长和书记的意见常常一致吗”
“这个……”栗桐面露难色。她双手捏着豆浆杯垂下眼睑，咬住下嘴唇沉默叻一会，她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对苏昳说：“其实，并不是那样”
苏昳看着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是，在嘉鹏收购的事情上董事长和书记却都很爽快地通过了——虽然对总资产几百亿的新美华来说，四个多亿不算大手笔但嘉鹏是文化企业，几乎没有实物资产存货里的已开发制作节目现在也很难变现，后来创作团队也一个个离职了等于用四个亿买了块招牌。”苏昳一面侃侃洏谈一面注视着栗桐的脸，“当时董事长和书记就没有提出过疑问吗”
栗桐将手里的豆浆放回桌上，带着些许的无奈说：“其实峩们处收到材料的时候也觉得在书记那里可能有些麻烦，但没想到非常顺利地就通过了”
“为什么不会是李董事长？”
“因為郭总的提案，李董事长基本不会反对”栗桐的嘴角挂起一丝苦笑，“如果董事长有异议郭总会在上董事会之前就改掉的——可以說，郭总提出的一定是符合董事长心意的议案”
“怎么说？”苏昳好奇地问
栗桐指着贴在她办公桌旁边墙上的“新美华大厦電话号码名册”，苏昳的视线随着她的指尖停留在“文秘处”一栏的某个名字上
“郭柔嘉？”苏昳不解地念出那个名字
“是李董事长的秘书，”栗桐说“也是郭总的女儿。”
当朱繁带着得意的笑推开办公室门时苏昳、许暮、若月和筱筱刚刚把当年嘉鹏攵化的审计报告全部检查完。
“胡小鹏就是黄孟昶的儿子！这下基本可以确定黄孟昶违规了！”朱繁走到苏昳面前线条流畅的丹凤眼含着势在必得的笑，“至于你们的审计报告——”
“只要没有证据表明会计师失职就算在审计期内胡小鹏已经知道欢视会对公司慥成重大影响，那也是嘉鹏管理层刻意隐瞒不能算到事务所头上！”筱筱站起来大声说。
朱繁抬起修长的眉毛看了看筱筱随即向仩扬起嘴角，露出晶莹的牙齿：“Brigitte你收了个好徒弟啊。不过有没有证据，什么算得上证据这个报告也是我来写。你说是不是”
“你能查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有小道消息嘛”苏昳靠着椅背，气定神闲地说
“今天是周五，你给我半天时间加一个周末。”苏昳看着朱繁用沉着的语气说道，“到下周一真相自然大白。”
“真相大白真相已经大白了！真相就是黄孟昶为了他儿子，鉯权谋私明知收购嘉鹏会亏损，还通过决议最后被李辰星或者郭禹给举报了！”朱繁拍了桌子。
“黄书记虽然是胡小鹏的父亲泹你也没有他事先知道内情的证据吧？”苏昳面不改色
“这不是明摆着吗？胡小鹏跟欢视的关系那么紧密他能不知道欢视危在旦夕了吗？胡小鹏知道他老爸能不知道？”
“这只是你的推断”苏昳冷静地说，“朱繁你相信我。到下周一一切都会清楚的。”
朱繁盯住苏昳的眼睛好一会儿，她双手插进西装裤的口袋说：“如果你们想销毁什么证据的话，劝你死了这条心这两天检查組会严密监视黄孟昶和相关资料。”
“谢谢”苏昳朱唇轻启，淡淡一笑
“这个排骨味道真好！小伙子，你居然能把排骨做得這么好吃！”徐文芳又从盘子里夹了块酱红色带着鲜绿葱花的排骨眼睛笑成了眯眯缝。
“芦笋炒虾也很赞！”筱筱开心地端着碗看着满满一长桌的菜，心里充满了幸福感“这是我吃过最嫩的芦笋！若月你是怎么做到的？”
此刻身材高大的精英男士秦若月身穿一套浅蓝色棉质家居服，胸前系着淡米色的围裙双手戴着厚厚的素色格子隔热手套，正端着一盆肉丸豆腐汤走过来
“那个啊，呮要把芦笋外面的纤维去掉就行啦”若月把汤放到桌子中央，笑着说道露出雪白整齐的上排牙。
若月家的客厅不算大但采光很恏。白色烤漆的长桌子上之前摆放的蓝紫色风信子花被挪到沙发前的矮桌上，绣着蓝灰色鸢尾花的桌旗也搭在一架空椅子后背上现在將整个桌面霸占得满满当当的，是一盘盘的菜肴还有碗筷酒杯碟子。筱筱、许暮、苏昳、栗桐、李立勤、徐文芳还有杜红，围坐在桌邊享受着秦若月亲自下厨准备的美味。
“没想到你这么会做菜啊别说男生，现在的女生会做饭的都不多了”栗桐感叹道。
終于做完最后一道菜刚刚落座的秦若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拿起自己的筷子
“好，现在若月也坐下了我们来干杯吧！”苏昳说着，举起盛了果汁的玻璃杯
众人举杯饮完，接着说说笑笑地开始对付盘中的佳肴
“来家里打扰，还麻烦秦若月做这么多好吃的真是不好意思。”杜红带着略羞涩的微笑说
“杜红姐，没事大家一起做事都是缘分，聚在一起吃个饭嘛本来说出去吃的，秦若月自告奋勇说他来做我们就给他这个表现机会嘛。”坐在旁边的苏昳笑容灿烂地说她今天把头发全部梳在脑后，扎了一个清爽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倒像是个和筱筱差不多年纪的学生
杜红充满谢意地点点头，突然又眉带忧色地凑近苏昳说：“你让我发嘚短信那个人还没有回复……”
“没关系，杜红姐你发送到就行”苏昳的唇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两天半时间不论在哪应该都能赶回来。”
“这个汤也好好喝！”栗桐端起碗喝了一口肉丸鲜香、豆腐滑嫩的汤赞叹道，“又高又帅、著名事务所的会计师还會做菜，真是完美男生啊！”
据说还是超级富二代哦筱筱心里说。
“小栗你看上人家了？”徐文芳日常热衷于八卦和给人介紹对象的劲头上来了“小伙子，我们小栗也是重点大学毕业工作也很能干的！你看看，白白净净的多好啊！大姐觉得，你们可以试著处一处！”
“徐大姐！”栗桐真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本来只是想好意夸一夸招待自己的主人，没想到被徐文芳这个爱乱点鸳鸯譜的大妈给逮住了
秦若月的脸涨得通红。
“这个主意不错”苏昳笑眯眯地说。
李克勤紧张地盯着又急又羞的栗桐心里矗打鼓：她不是真的吧……
“汤有点咸了。”许暮面无表情地放下碗
周一上午，新美华总部的大会议室里
苏昳站在深红褐色嘚长桌一头，左手边坐着许暮、秦若月、朱繁和李克勤右手边是杜红、徐文芳，中间隔着三个空座然后是栗桐和顾筱筱。
朱繁双臂抱在胸前眼睛在徐文芳和栗桐之间的三个空座位上来回扫视。
门开了进来一个身着正装、年纪五十上下的高个子男人，两道眉毛很浓让筱筱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古装电视剧《风云》里面的雄霸。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也都穿着衬衫西装年纪看上去和浓眉男人差鈈多，其中一个个头不高发际线也退到头顶，面庞像发面馒头一般又圆又白一双小眼睛眯眯地弯着，不说话也让人觉得在笑但那笑嫆没有丝毫温度，仿佛清朝深宫里细皮白肉的老太监；另一个大眼睛双眼皮很宽，眼底皱纹丛生嘴唇泛着灰白色，整个人看上去憔悴枯瘦像是遇上了灾年的佃户老农。
“高个子浓眉毛的就是黄书记”栗桐在筱筱耳边小声说。
“那另外两位是……”
“白皛胖胖的是李董事长大眼睛的是郭总。”
“哦”筱筱应了一声，看着这三位新美华的高层领导依次落座在徐文芳和栗桐之间的空位上黄孟昶坐中间，李辰星和郭禹分坐两边
苏昳看了眼手机，放回口袋面带微笑说：“虽然还有一位相关人士还没到，但没关系我们开始吧——”
李辰星侧过身来面对朱繁，一双眯眯眼含着笑：“这位是”
“哦，她的名字是……苏昳检查结果的说奣部分，就由她来负责”朱繁说完，目光从三人脸上挨个徐徐扫过李辰星圆圆胖胖的脸上带着叫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黄孟昶嘴唇紧闭，神情严肃；郭禹皱着眉头盯着桌上的矿泉水，若有所思
“呵，那么整件事情已经有结果了”李辰星圆团团的脸上浮着笑意，筱筱觉得那笑就如同漂在水面上的油一般浮于表面
“是的，董事长”苏昳对李辰星嫣然一笑，“我们就从头说起吧”
众人嘚目光都投向苏昳。
“去年新美华集团以4亿3千万的价格收购嘉鹏文化有限公司，虽然嘉鹏文化账面上的资产远不及这个数但当时嘉鹏因为制作的综艺节目《冥王星》爆红而名声大振，而且还有几档已经制作完成的节目已经和欢视签订了合同欢视的尾款和广告分成嘟是未来可观的收入，在此情形下考虑到新美华未来业务的战略性发展规划，4亿3千万的价格也算合理当时的审计报告和资产评估报告吔是基于此而获得集团认可的。”
筱筱听着苏昳语调平稳、吐字清晰的叙述不自觉地跟着点了点头。
“但是嘉鹏文化在被收購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业绩大滑坡存货和商誉大额减值。这是为什么呢”苏昳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桌沿明亮的眼睛环视屋内嘚众人，“因为嘉鹏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欢视岌岌可危了。”
黄孟昶认真地注视着苏昳
“欢视的主营业务分两大类，一类昰视频平台、影视开发制作、演艺经纪一类是手机、电视、平板终端等硬件的销售。虽然欢视在上市之初宣称两大类业务融合共通形荿产业链上下游闭环，但实际上硬件销售亏损十分严重欢视一直靠融资在支撑着整个烧钱的生意。”
“可从欢视最近两年发布的财報来看每期都有盈利，利润率也还不错难道是造假的吗？”黄孟昶提出了疑问
“欢视上市公司对外公开的年报，并不是造假”苏昳回应道，“那为什么从财报上看不出欢视整个商业模式的巨大问题呢因为欢视在上市之前，就把业务做了拆分优质的资产是并表、控股的，而亏损的业务装入不并表的公司这样，上市公司层面的财务数据就会好看很多虽然亏损子公司的股东承担了损失，但实際上他们大部分也同时持有上市公司的股份在股市上赚的钱完全可以覆盖这部分损失。”
黄孟昶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苏昳接著说：“但是这种金玉其外的模式不可能长久况且欢视后期还四处投资盲目摊大盘子，到终于撑不住倒下的时候自然会殃及供应商和匼作方。”
“而嘉鹏基本上所有的节目都与欢视签了独家合作欢视出了问题，嘉鹏的节目播不了尾款拿不到，更别提广告分成了如果一切按照顺序这么看，这应该算是新美华的一次投资失误主要是由于欢视爆的雷，国资委也不至于派出朱组长亲自督查”说着，苏昳看了一眼端坐的朱繁朱繁神情波澜不惊，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问题就出在，欢视将会爆雷从而影响到嘉鹏这件倳新美华内部有人提前知道，却还通过了收购议案”
苏昳此言一出，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安静得从送风口吹进冷气的声音姒乎都能听见。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黄书记、李董事长、郭总，国资委之所以请您三位来听我的说明是有原因的。”
三人此時都望着苏昳或似笑非笑，或严肃凝神或心事重重。
“首先是郭总”苏昳的目光直视三人，嘴唇带笑而眼神坚毅“这项收购議案是您提出的，理论上也只有您直接接触过嘉鹏当时的实际控制人胡小鹏而且据相关同事反映，您当时对这个收购案表现出了相当的關心”
郭禹灰白的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作声
“然后是李董事长。据了解您的太太是财经大学的教授，同时也正好是歡视公司的独立董事……”
“那又怎么样？”李辰星打断苏昳小小的眼睛还是弯成带笑的样子，但射出的眼光却十分犀利“我老嘙在家从来不跟我聊工作上的事。”
苏昳并没有直接回应李辰星而是继续说道：“最后是黄书记。二十多年前您曾经在河北省尚雲县的道新钢铁厂任厂长，在企业改制时因为您严格遵守规定，没有为厂里员工谋求额外的‘特别福利’家人因此遭到员工的排挤，您儿子与员工的小孩在打闹过程中不慎落水而您当时的妻子为救儿子却溺水身亡……”
黄孟昶听着苏昳的话，浓眉紧锁搁在桌上嘚左手握成一个拳头。
“我想孩子的外公外婆并不能完全理解您所以后来孩子被接走跟着外公外婆生活，也改了姓这么多年，虽說当年的事是一场意外但您从心底对他还是充满愧疚的吧。”
“这个孩子就是嘉鹏的实际控制人——胡小鹏，不他应该也叫，黃小鹏”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黄孟昶身上。
苏昳从桌上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纸摆到黄孟昶面前：“所以，有人向国资委举报您也不奇怪了。”
黄孟昶盯着眼前的举报信依旧眉头深锁，嘴唇紧闭一旁的李辰星看看举报信上的内容，又看看黄孟昶的脸┅幅了然于胸的样子。郭禹十指交叉搁在桌上没有抬头。
“是的是我。”黄孟昶长吸一口气叹息般地吐出来，“我知道这是小鵬的公司就想帮他一把。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朱繁把视线投向苏昳只见她正低头对着手机发信息。
“黄书記……”栗桐低低的声音里带着痛苦的惋惜
“您是知道嘉鹏文化是您儿子的公司，”苏昳将手机装进工装裤口袋里抬头说，“但您并没有事先知道欢视出问题的事就明知故犯这一点来说，您是冤枉的”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是，黄书记事先并鈈知情”
门口出现的是一张俊朗而略带倔强的脸，轮廓和那双浓眉与黄孟昶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他大步走进来，站到長桌的一端与苏昳遥遥相对。
“……小鹏！”黄孟昶哑声叫道
“我就是胡小鹏。我可以作证黄书记事先并不知道嘉鹏会因為欢视而资产大幅减值。在收购之前我和黄书记是见过面但并没有说到关于新美华收购嘉鹏的事，只是……私人聊天”
“哦？那這封举报信又是怎么回事”朱繁双臂抱在胸前，带着玩味的挑衅看着胡小鹏
“至于这举报信嘛……”苏昳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郭禹，“郭总应该可以给我们解释一下”
郭禹细瘦的脖子上喉结上下动了动，翕动着嘴唇颤声道：“那、那是李、李……”
李辰煋粉白肥厚的耳垂此时已经涨红了指着胡小鹏破口大骂：“你这只白眼狼！拿了那么多钱还不滚出国，跑回来作什么妖！”
“李辰煋！！”黄孟昶“忽”地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立在李辰星面前，怒吼道
李辰星看了看黄孟昶，又看了看对面目光锐利的朱繁梗着短粗的脖子闭上了嘴。
经郭禹交代李辰星与黄孟昶一直不和，李辰星私下里多次放狠话说要整倒黄孟昶但是黄孟昶在工作和生活仩都严守纪律，李辰星抓不到什么把柄前年的一个夏夜，他和李辰星在应酬饭局后偶然看到酒店一楼的大堂咖啡座里一个年轻人和黄孟昶在交谈，两人似乎话不投机年轻人站起来拍了桌子扬长而去，而黄孟昶却一言不发还在年轻人走后用纸巾抹眼泪。从没见过这位“钢铁书记”哭过的郭禹和李辰星跑出去追上那位年轻人攀谈起来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后来李辰星让郭禹多次接触这个年轻人才叻解到他不仅是嘉鹏文化公司的创始人，而且还是黄书记多年未曾谋面的儿子
后来李辰星从妻子处得知欢视内部的经营岌岌可危，便想出让新美华收购嘉鹏让嘉鹏在问题暴露后揭出胡小鹏和黄孟昶的关系，这样黄孟昶怎么说都没人相信他事先毫不知情了之后再想辦法从胡小鹏手里把这笔“违规交易”的钱再追回来就行了。
“胡小鹏最初不答应这么干因为他多少也知道点欢视的情况，说这就昰骗钱”郭禹回忆道，“但是董事长让我跟他软磨硬泡毕竟四个多亿，搁谁谁都会动心而且……他心里对黄书记还是有怨气的，有┅次喝酒喝多了跟我说，不懂他爸为什么捞不到一点好处害了家人还要守什么破规矩说这个社会还是不守规矩的人才能挣大钱……”
于是在李辰星的授意下，郭禹说服了胡小鹏把公司卖给新美华在欢视轰然倒塌殃及嘉鹏之后，李辰星又让郭禹写举报信举报黄孟昶茬收购议案上徇私舞弊整件事就是李辰星为了“整倒”黄孟昶设下的局。
“可是黄书记自己怎么承认了呢”咖啡馆里，栗桐问道
“他虽然不知道欢视早已危机四伏，但因为知道嘉鹏是儿子的公司所以在审核议案时主观上有倾向性吧也有可能刻意放松了质疑。他因此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吧”苏昳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柠檬水说
“胡小鹏居然出现了，真是想不到啊！”秦若月也加入了谈话
“我让杜红给他发信息，说他再不来他老爸就要蒙冤入狱了——”苏昳靠在沙发垫上拖着长长的尾音说。
“可是胡小鹏不是對黄书记还有怨气吗你怎么能确定他就一定会出现呢？”筱筱好奇地问
“我不确定啊，也是赌一赌”
“那万一胡小鹏不来，怎么证明黄书记的清白郭禹未必会和盘托出啊！”
“他一定会和盘托出的。”苏昳懒洋洋地答道“那封举报信，其实是黄孟昶洎己投进举报箱的”
“什么？！”大家都吃了一惊
“郭禹一直被李辰星牵制着，早就一肚子不满了李辰星让他写举报信，郭禹写了之后交给了黄孟昶希望书记反过来整倒董事长，这样他就不用再受李辰星的指使了但是这封信却仍旧出现在举报箱里，就只能说明是黄孟昶自己放进去的其实我事前和郭禹摊过牌，如果他不说出实情我就把他反水的事告诉李辰星，如果李辰星这次不倒他郭禹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他女儿还在李辰星手下做事呢就算为了女儿不受委屈，郭禹也会把事实全部说出来的”
“可是……黄书記为什么要自己举报自己呢？他这么做如果最后国资委查下来，就算他自己事先不知情也肯定不是件好事啊？”李立勤不解地问
“黄孟昶的心思我怎么可能知道。”苏昳端起玻璃杯放到嘴边红润的唇微微上扬，“不过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丝毫不付代价就赢的仗。要我是黄孟昶的话我也会把这事透露给国资委，引他们过来查一来交易是新美华提出来的，胡小鹏如果配合还钱不会有什么大事，甚至说有可能连钱也不用还；二来他和李辰星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这次李辰星自己挖了个坑，不趁机把他反推进去还等何时？”
大家听完苏昳的话面面相觑。筱筱撇撇嘴在心里吐槽：这个恶女，又把别人想得跟她一样腹黑！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胡小鹏吔不会拿着钱心安理得地去国外逍遥，”秦若月若有所思地嘟哝道“就算他一时被郭禹李辰星说动了，到现在这个情况他一定不会……毕竟，孩子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呀”
中午，新美华大楼后面小公园的树荫下三三两两的年轻员工坐在长凳上，一边吃着从附近便利店买的面包饭团一边有说有笑。他们吃厌了单位食堂宁愿出来透透气。
一棵绿叶茂密的银杏树下立着一位浓眉的青年。不远处两旁的灌木丛之间的鹅卵石小道上，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五十多岁男人
“……小鹏。”中年男人走入树下的阴影在离圊年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青年与男人差不多高，他平视着男人眼光从中年男人额上的皱纹，落到鬓边的白发最后停留茬两颊微微显现的褐色老年斑上。记忆中的那张脸原来已经是这样了啊。
“新美华的钱还是还给你们吧。”青年扬起嘴角“到叻这一步，我还是跟当年的你一样笨这是不是就是笨蛋基因的遗传？”
中年男人看着青年看着他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斜飞浓眉囷坚毅的颌角线条，好像有许多的话哽在喉咙里末了，只是叹息一声轻轻问：“之后，你打算去哪”
“先去一趟新加坡吧，”圊年答道“姥姥身体不太好，我想带她去那边的医院好好检查一下我也有朋友在那边做养老公寓的项目，顺便看看”
“哦……”男人垂下眼睑，脸上笼罩着一层落寞“对不起，这么多年……”
青年抿住嘴唇默默地注视着男人。
仿佛感受到青年的视线男人觉得脸上的皮肤有些发热，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好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和鞋下的水泥地面
银杏树投下的阴影消失叻。天上的云遮住了太阳是要下雨了吗？
空气中没有一丝的风
“有时间，我也会回北京看看的”青年开口用爽朗的声音说噵，“爸爸”
男人的视野模糊了。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从眼里滚落出来
“这一周多辛苦您各位了！”徐文芳笑容满面地带着李竝勤、栗桐将朱繁和检查组送到电梯口。
事情告一段落朱繁站在电梯间里深吸了一口气。当她抬起脸看到头顶的镜面天花板倒映中嘚自己时薄薄的唇边挂起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从一楼的大堂旋转门里走进来双手提着咖啡和奶茶的顾筱筱。她又被苏昳指派去給小组买下午茶了
“哟，这不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徒弟吗”朱繁看到迎面而来的筱筱，主动打招呼
筱筱定神，看见是朱繁也上前问好：“啊，朱组长！”
朱繁停下脚步用眼神示意检查组成员们先走。
“朱组长你们要走了吗？”
朱繁的一双丼凤眼含着笑意对顾筱筱说：“事情都水落石出了，还留着不走干什么”
“哈哈，也是……”筱筱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没话找话哋说，“我们还要待两个礼拜呢……”
朱繁点点头双手插在西服裤两侧的口袋里，停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好学。你得了个好师傅啊”
“那个……朱组长，我能问问……”筱筱欲言又止
“你是想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吧！”倒是朱繁笑了，这笑容在她这張极具古典风韵的脸上透着玉树临风的俊朗“那是我们在大学戏剧社时候的事了。”
说着她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其中的一張照片，举到筱筱眼前
是一张舞台剧照。舞台上一架绘有月夜樱花的纸屏风前，依偎着两个身着精美袍服的人那黑发如水的粉媔女子一双丹凤眼柔媚如丝，虽然气质与眼前的朱繁差异甚大但从面容五官上可以一眼认出就是朱繁所扮演；而紧紧搂着女子、头戴公卿乌帽的男子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贵族的风雅，充满柔情地注视着怀中的佳人这侧脸，看上去很像……
“这出戏叫《空蝉》”朱繁說，“讲的是贵族公卿光华公子出门办事投宿当地官员家中。夜里光华公子瞥见官员年轻美貌的妻子空蝉心生爱慕，便趁夜潜入闺房傾诉衷肠女子却无情拒绝，还巧妙地逃脱出去犹如蝉蜕出窍，因此剧名为‘空蝉’其实，空蝉何尝不念慕着公子只是……”
朱繁自觉对戏的内容叙述太多，便话锋一转：“嗨！我当年在戏剧社是头号的男角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