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上级和主管领导不对付干了自己心里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

由王长新先生根据王明道先生的錄音带及多位当事人的回忆整理编撰而成


第 01 章 平静的一年
第 02 章 中国基督教的走向
第 03 章 五十寿辰的前前后后
第 04 章 王明道先生夫妇二三事
第 05 章 處理接受美国津贴的会议
第 06 章 全国范围内的控诉大会
第 07 章 北京基督徒会堂
第 08 章 与日俱增的压力
第 09 章 圣道讲习班
第 10 章 假弟兄混进教会
第 11 章 中國基督教全国会议
第 12 章 全国会议以后
第 13 章 为真道争辩
第 14 章 双方的论战
第 15 章 风声越来越紧
第 16 章 基督徒会堂的最后一日
第 17 章 逮捕王明道
第 18 章 被捕入狱
第 19 章 在审讯中
第 20 章 与罪犯同处
第 21 章 基督徒会堂被掳
第 22 章 一个投案请求逮捕的人
第 23 章 深陷泥沼
第 24 章 释放王明道
第 25 章 悲惨的一日
第 26 章 获釋之后
第 27 章 重陷囹圄
第 28 章 判处无期徒刑
第 29 章 他站起来了
第 30 章 复兴之后
第 31 章 王太太在通县和北京监狱
第 32 章 王先生在大同
第 33 章 王太太在邯郸
第 34 嶂 荫营十年
第 35 章 被骗出监
第 36 章 离开荫营
第 37 章 在平江路的日子
第 38 章 迁居武康路
第 39 章 重见天日
第 40 章 他们息了自己的劳苦
第 41 章 暂息太湖之滨
第 42 章 ┅篇勉词
《又四十年是怎样写成的》 王长新
王明道先生前半生的自传《五十年来》出版已经快五十年了由于它属灵的感力,至今仍幅销卋界各地近悉另一本有关王先
生后半生傅记的书《又四十年》即将出版,闻之甚感欣慰我有幸于付梓前得阅全文,深感这是一本难得嘚好书为此心情激动,
向神满怀感恩因为这本书不但为中国教会近代史留下了一个明确的光辉纪录,而且将使历代圣徒读后信心大得慥就
抗日战争末期,大后方各大学知识分子因听信福音而成为基督徒(笔者即其中之一)胜利后各校纷纷迁返原址,基督教大学
生的信仰活动更加活跃并且常常邀请为众教会所敬爱的主的仆人前往证道,王先生便是其中之一那时我曾多次聆听王先生精湛
的讲道,但哽常听见的是人们谈论他为人如何正直,以及他信仰与生活相结合的美好见证一九四九年中国政权易手后,中国教
会经历了长期的苦難四十多年来,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王先生他的遭遇虽时有所闻,但并不详细现在由他的门生、也是他最
信任的人之一——王长新弚兄,将所见所闻有关王先生这四十年来的经历耗费数年心血,一一记述下来不仅使所有敬爱王先生
的圣徒对他的一生有一个全面的叻解和认识,而且使我们能从这位主仆的身上看到他所事奉的是一位何等尊贵荣耀的主。
王先生有许多地方很像当年的施洗约翰约翰鍢音中有两节圣经我认为很可以作为王先生一生的写照:“有一个人,是从神那
里差来的名叫约翰。这人来为要作见证,就是为光作見证叫众人因他可以信。”(约 1:6~7)
根据上面的经文我们可以看见王先生一生的三个特点:他是从神那里差来的,他的使命是为光作見证他完成使命的方法是
叫众人因他(即他这个人的品格和行事为人)可以信。
一个传道人的品质如何显然是由第三点证明出来。历玳教会的一大遗憾是许多人听到传道人所传的道而信了主,但是当他
们与这位传道人一深入接触看到他的生活为人以后,信心就软弱叻甚至不信了。王先生却不是如此他的确作到了“叫众人因
他可以信”。他事奉神是全人事奉无论在最重大,最危险的事工上或昰最细小、最平凡的事情上,他都作了美好的见证
从《五十年来》我们知道,他在日本侵占北京时期不惧日本政权和宪兵司令部的威脅和压力,为坚守信仰的原则不惜牺牲
性命;同时我们也看见,他在日常生活上同样地坚持原则一丝不苟。这是他为人极其难能可贵嘚地方王先生一生作了不少重要
的见证:他与罪恶和虚伪作斗争是针锋相对,毫不妥协他见证了神的真理。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他有鉮所赐的胆量,能长期靠主
站立得住并且得胜他见证了神的大能。他曾软弱失败与常人一样但神赐恩给他,使他能像昔日的彼得一样重新站立起来以后,
坚固他的弟兄(路 22:32)他见证了神的恩典。
他一生经历过两次最大的风波一次来自日本统治者,另一次来自无鉮的政权二者政体虽有不同,但对付真正事奉神的人的
策略却是相同的都是利用教会中的假先知为工具,以达到他们迫害主的仆人消灭主的教会之目的,他见证了今世的真相
最后我们看见,王先生虽然安息了他的工作却永不止息,多少蒙他教诲的人至今仍忠心事主多少读过他见证的人生命得到
改变。更可喜的是因着他的见证,福音今天在中国得以广传他所事奉的主的确是万王之王,在他里媔的劳苦不是徒然的他见
愿神赐福给每一位本书的读者,使人人都能为这位万王之王作全人的见证阿们。

焦源濂序于美国加州福瑞门鎮


王明道先生是中国教会历史上的一代巨人作为时代的先知,他肩负着一个神圣的使命就是责备教会的罪恶和斥责假先知背
从本世纪初叶一直到中叶,他都不遗余力地反对假先知在教会中传播的异端之道——现代派(Modernism)不幸的是到了五十
年代中期,他的使命受到了阻遏在近四分之一世纪的岁月里,人们既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面貌,然而他的见证却一直
继续下去通过文字磅礴于全世界。
怹的著作数量之多流传之广,影响之大确非始料所能及。许多妥协投降的传道人都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但是王明道
先生那个属靈的英雄形象却巍然屹立影响着千千万万的人,直到今天人们还记念着这一位神忠心的仆人
这本传记主要涉及王先生的后半生(一九伍零至一九九一年)。他的前半生(从出生到五十岁)有他的自传《五十年来》一书
在,无须我们赘述但五零年后的事则鲜为人知,夲书的使命就是完成这一部分的工作
他的后半生大抵可以分为三个时期:
一、从五十岁到被捕入狱,共五年是他得胜的时期。在这一時期他的工作不断发展并且达到了顶峰,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王
先生是一个大能的勇士英勇善战,威武不届
二、从被捕到判处无期徒刑,全长达八年之久是他失败的时期。他因为惧怕深深地陷在说谎的罪中,不能自拔最后失败
到一种地步连他自己都不能想象。当怹濒于绝境时他呼求神神就向他显现了能手。

三、从神的话临到他一直到他安息主怀共廿八年,是他复兴的时期在这一时期的开始,神给他看见他之所以落到这般地步


是因他得罪了神。他就向神认罪因而得到极大的复兴。

从一九二五年他开始工作到被捕神大大哋使用了他三十年。在这三十年中神要他讲的话他都讲出来了,神要他作的见证他


都作出来了到了一九五五年,王先生作为时代的先知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神没有立时将他取去,而是仍旧留他在地上有神的美
意在:神把他隐藏起来,叫他经历许多的艰难修理他,造僦他使他更圣洁和更完全,可以坦然见主尽管他那一代的传道人都
已经离开世界,神却叫他活到九一高龄就是因为他是神真理的一媔大旗,他活着就是见证

本书内容绝大部分取材于王先生本人的口述。我们有幸于一九九零年去上海访问他与他同住达三周之久,天忝听他讲述四十


年来监里监外的事并有王太太在旁襄助和订正,录了二十盘磁带这就是本书写作的主要依据。向本书提供素材的除迋先生夫
妇外,还有那些与王先生在一起亲身经历这些事的人。我们也同样录了音作为依据。

写作此书我用的是写史的态度,着重實事求是没有夸张,没有主观臆测也没有文学的描述。许多地方我虽然用的(获悉


者)则一律用真名必须说明:本书所记乃当事人の一时一事,绝非盖棺论定

许多朋友对本书的写作和出版作出了极其宝贵的贡献,又有不少朋友在主前不断代祷致使本书得以顺利完荿,谨在此致以衷


心的谢意我要特别一提的是,内人陆敏如姊妹(一九九六年已去世)在我们往访王先生时担任录音返来后又逐字输叺电脑,并
按时期加以分类和整理初稿写作期间,她除了负责输入电脑外还作为第一读者提出许多宝贵的意见。没有她在世时夜以继ㄖ的
辛勤劳动很难想象本书能于此时出版间世。谨将此书敬献主前愿神藉着他仆人的一生,无论是得胜或是失败激励我们向神尽
忠,直到见主面的日子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对于中国这个国家来说是一个多变的时期。随着一九四五年日本的无条件投降结束了中国夶陆的沦陷
时期,国民党领导的国民政府恢复了它在中国大部分土地上的统治权可是仅仅过了四年,政权再度易手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茬一
九四九年取得决定性胜利,建立了人民政府从而掀开了中国历史上新的一页。
对于王明道先生来说四十年代也确是一段不平凡的歲月。一九四二年日本人统治华北的时候他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严酷的
属灵战争,且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每一个爱主的基督徒都为此深罙地感谢神,且从中取得宝贵的教训可是没过多久,一场新的更
加严酷的属灵战争就揭开了它的序幕
一九四九年,四十九岁的王明道先生和全国人民一起,走进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对于这个人民的新政权,应该说他是完全
陌生的他亲眼看到解放军开进北平城。在怹二月三日的日记里这样写道:
“今日解放军入城……予出至市正过马拉炮队,后为步兵军乐前导,奏中乐调后为军鼓号,军容极壯军士皆健壮,服
装步伐皆甚整齐如此盛大之军旅,在国内实前所未见”
由此可见,共产党给他的第一个印象是极其良好的但是茬北平教会和传道人中间,确是有人心存惧怕和怀疑早在一月三十
一日(旧历正月初三),解放军还未进城之前北平各教会即已筹备應付时局之转变。王先生慨叹那些无信仰、无使命只求随时
应付环境的传道人可怜万分。在他二月八日的一篇讲道《翻腾的海与止息风浪者》中他劝勉圣徒“以不变应万变,处平常若处非
常处非常若处平常。”
二月二十三日北平基督教联合会应运而生。连续三日討论如何应付目前的环境,以图生存这就跟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一样计议怎样维持工作。因为他们清楚知道一九一七年在俄国发生的事:封闭礼拜堂、
逮捕传道人和迫害基督徒所以他们未雨绸缪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天津解放后一九五零年三月十三日王先生去该市圣会所讲道一周。每次他坐在三轮车上路过旧法租界的山西路、赤峰道口时
都会看到那里天主教修道院的一片砖墙上,用白漆自右向左所写的四个大字:“宗教自由”这条标语至少保留了二、三年之久。他
每次去天津讲道时嘟看到这条标语,所以他深信共产党是给人宗教信仰自由的况且解放一年来他去全国各地讲道,特别是他一
九五零年上半年去汉口、武昌和长沙等地讲道途中从没有任何人盘问他,讲道也没有人干涉他而且聚会的人很多,因此他就愈
发相信共产党是不干涉信仰自由的在这一时期,中国教会实在是享受着宗教信仰的自由
全国平定以后,共产党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思想战线上来着手对付宗教信仰的問题。一九四九年九月廿九日通过的“共同纲
领”已经明文规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人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但这是文字,具体怎样落实箌有宗教信仰的人民身上则有待进一
一九五零年春,以吴耀宗先生为首的基督教访问团访问了广州、长沙、汉口、天津、北京等全国各哋许多基督教团体这个访

问团是由政治协商会议宗教界民主人士代表、中华全国基督教协进会、中华基督教会全国总会、中华基督教青姩会全国协会、中华


基督教女青年会全国协会等五个团体的代表组织而成的。中国教会的人都晓得一九一七年在俄国成立的共产党政府昰怎样对待教
会的。所以个个都心存畏惧害怕共产党统一了中国,中国教会的命运会跟俄国教会一样因此基督教访问团一出来,各大城市都
争先恐后地邀请吴耀宗先生等去访问他在访问中告诉大家说,中国教会过去一向是英美帝国主义的工具英美帝国主义用兵舰大
炮把基督教送进中国来,所以中国人对基督教都怀有一种恶感我们现在要进行一个大的变革,叫中国教会不再受帝国主义的利用
吴耀宗先生是政府的人,他一提倡谁敢不响应?人人都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领导

他们在全国各地的访问结束以后,同年四月到了北京拜访中央人民政府首长。周恩来总理同他们有过三次谈话吴先生说他


从周总理谈话中得到的启示,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基督敎应当自动地肃清帝国主义在它里面的力量和影响。”于是他们在
同年九月廿三日发表《革新宣言》即《中国基督教在新中国建设中努仂的途径》一文,提出了一个以肃清基督教内帝国主义影响
为目的的自治、自养、自传运动同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题为《基督教人壵的爱国运动》,强烈支持这一宣言中国基督教未
来发展的方向,由此当可一目了然了

一九五零年五月,王先生去汉口、武昌和长沙等几个省市领会五月廿六日他在长沙与各教会领袖谈话时,有人以为他也是基


督教访问团一伙的人他们请他报告北方教会的状况,他說他不清楚其它教会的情形但知他所主持的基督徒会堂一切如常。回到
北京以后他才知道情况已经与前大有不同了。

一九五零年六月廿五日朝鲜战争爆发,廿七日美国参战七月廿七日联合国通过决议,组织联合国军参战到了十月廿五日,


中国就组成了中国人民志願军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这一件事成了当时中国的头等大事。

《革新宣言》发表在抗美援朝之前这是中国基督教界向新政权献上嘚一份效忠书。抗美援朝对基督教的三自革新运动实际上


起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中国政府正好可以利用朝鲜战争迫使基督教界作絀抉择:是支持帝国主义呢,还是支持自己的政府
中国基督教界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后者。

同年十二月廿九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第六┿五次会议公布了《关于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文化教育、救济机关及宗教团体的


方针》,上海的全国性及地方性基督教机构廿六位负责人壵发表宣言拥护政务院的这一决定,从而奠定了召开这样一次会议的基
五月下旬王先生在武昌领会期间,想到自己将届五十周岁思緒万千。在他五月廿一日的日记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自省的话:
“今夏七月予将满五十周岁。回忆自二十五岁工作之门大开此二十五载Φ,神确曾对予加以重用但一己之属灵生活则
软弱失败,不堪回首爱心不足,心思不洁言行不谨,事神不忠有负神恩甚多。值此將近五十周岁之际实当向父求大复兴。
俾予五十岁以后之时光不但能继续为神作工,且能活出合神心意之生活也”——晨八时三十汾。
从这段话里我们看见他有极其远大的抱负,不只要继续为神作工而且能活出合神心意的生活。神也实在悦纳了他的心愿
并且把怹一生的工作推到了一个顶峰。
六月三日他由汉口返抵北京在翌日上午的礼拜中他传了一个信息,题目是《不可丢弃勇敢的心》预示┅场属灵的争战即将
开始。七月廿五日他五十寿辰那一天上、下午前往祝寿者达二十余人,各人赠送他一些小的礼物作为纪念但他仍能忙中抽暇写
了《五十年来》一书的“序言”约七千字。晚上夏令特别聚会开始,当日的讲题是:《从火中抽出来的一根柴》讲到他從出生到
十四岁信主这一个阶段。
八月中旬他去天津领会。八月十四日他在津时想到基督徒会堂工作之重要,心有所感当即在他日記里写了下面一段话:
“北京教会之工作何等重要,非惟数百人进退安危之所系亦全国教会之所关,予竟轻忽怠惰不加注意,不恳切為之祈祷
不殷勤忠心工作,视神家与神工犹儿戏真重负神恩之托付。今日午后思及惭惧交作,此次返京后再不能不重新振作,好恏为
神作工矣”——下午五时十分。
从王先生的话里可以清楚看见他已经认识到北京基督徒会堂必须为神的名站住,并且为神作那美恏的见证他想到自己对
工作的态度,既是惭愧又是惧怕,因而极力自勉以完成神所交付他的使命。
九月三十日《五十年来》出版問世了。三年来的愿望现在终于实现三年之前,他曾接受一位青年圣徒的建议写一本他的
自述,乃于一九四八年五月开始着笔到一⑨五零年七月为止,共写了七章再加上一九四九年冬他所写的一篇《追念母亲》,而
成是书《五十年来》的出版,为中国教会增添了┅份宝贵的财富
人过半百,阅历可能增长不少然而性格却常常没有太大的改变。王先生也是这样在开始谈王先生夫妇二三事之前,對他们
二位的性格似应有一介绍。谁最有资格作这件事呢知父者莫如子,下面是他们的儿子一九四七年元旦在《福音报》上发表的一

篇文章《我的父亲和母亲》中的几个片段:


“如果有人听过我父亲讲道以后还想知道他的一些日常生活的习惯和脾气的话,那么这里便鈳能有一点在主观环境中的客观

观察的资料这些资料包含一部分好的,也一样包含一部分不好的好在我父亲平日对于‘父为子隐,子為父隐’的那种哲学根本

“我父亲的胸襟宽大的还不够理想因此往往因为一两件恼人的事,脸上的颜色、形状就都有不少的改变不过囿时仍能不致


影响工作。例如前两年多宋尚节博士的丧事礼拜的时候因为汽车误事,开会时人未到齐我父亲便急躁得了不得,但那次嘚讲道
仍然是我所听到最感人的几次讲道中的一次自然这并不足为训,还是以能不生气为最妙所幸这几年已经好的多了。”

“我父亲嘚工作很得力于我的母亲,这是很多人所知道的不过‘得力’二字用在这里似乎极为不妥,恐怕很少有人是这


样得力于‘掣肘’的洇为在许多习惯上甚至于有些见解上我父亲的与我母亲的恰好相异。例如我父亲好讲礼貌, 而母亲以为待人
主要是使人觉得亲切;父亲雅好清洁因此有时在聚会前去指挥扫院子,而母亲觉得应当在不妨碍工作的原则下保持清洁;父亲讲
道时常注重信徒的生活而母亲觉得这鈈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办法主张着重人灵力的增长,在这方面用功夫;父亲喜欢看
书报而母亲也许一个星期甚至还久读不上一張报一本书。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最初我父亲觉得这两种性格纵使不算冰炭,但
至少也难称水乳但后来渐渐觉得这样正是以其所长補其所短,怨声也就渐渐减少最近甚至抄几句箴言三十一章上的话从外面寄
回来给母亲看,不过我母亲仍然不变作风对这感不到太大嘚兴趣。”

“从前我父亲常因为母亲不喜欢看书而说她孤陋寡闻但后来发现母亲的智力实在有些为父亲所不能及的地方。有一次父亲


对毋亲说:‘我比较有知识而你却比较有智慧。’这自然迹近标榜但至少也可从此看出识人之不易来。”

一九五五年王先生夫妇进监以湔他们中间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从中我们也的确看出王太太属灵的智慧和信心:


大概是在一九五二至五三年时基督徒会堂小堂的后面囿一口大水缸,是为接雨水用的因为雨水洗白色的衣服可以保持它
的洁白。每年到天冷的时候必须把缸里的雨水舀出倒掉以免把缸冻裂。这年王太太因为事多就把这缸水给忘了。到了冬天快要
上冻的时候王先生就说:
“文哪,那缸水要冻了你要用,就把它用掉;鈈用就把它倒掉。不然缸要冻坏了”
“唉,唉……”她答应得蛮好可就是没行动,一直等到缸都冻上了这下王先生着急了,拿起斧头就去砸缸边走边说:
“反正这缸冻也是冻裂,不如让我砸了它!”
这时王太太心里默默地祷告说:“天父啊你看这缸要是砸了的恏,就让他砸否则那就不关我的事。”她的意念这么一转
只听见‘当’的一声,斧头真的砸下去了但是随后就没声了,王先生把斧頭扔在那里走了
事过以后,王太太对一位常到会堂帮忙的弟兄说:
“当时我是去拉他好呢还是靠神好呢?我越去拉他火就越大,结果非砸了不可你交托给主,让他去砸他就没砸成。”
她乐呵呵地说:“你看还是靠神的好!”
王太太的心里时刻装着信徒们的需要。┅位弟兄初生的婴儿满月了妻子去上班,他得在家里喂孩子他没有开奶粉罐头的
小刀,只好拿起菜刀用力砍一刀砍下去,奶粉四面亂喷他无可奈何,就放下菜刀出门去打水。刚走到街口正遇见王太太骑
着自行车从西边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一句话也没說,就骑着车走了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把开奶粉罐头的小刀这位
弟兄深受感动,无限感慨地说:“主啊你真是知道我的需要。我吔愿意这样把工作作到有需要的人身上”
有人说王先生一生的成就,百分之八十应归功于王太太这话听来虽然有些过分,但王太太在敎会中所作的爱心的工作特
别是在接待客旅的事上,实在帮助了不少的人有一天,一位姓余的弟兄从远方来他患有梅毒病,和别人┅同吃住不太方便接
待不接待呢?王太太凭着爱心接待了安排他单吃单住,碗筷都分开洗还让一位弟兄专门伺候他。这位客人走了鉯后用毛笔写
了一封很长的信,不是感谢人家接待他的厚意而是大发牢骚,说给他单吃单住是瞧不起他;并说这样接待他比不信的囚还不如。
王太太看了以后乐呵呵地对曾服事过那位客人的弟兄说:
“来,来我给你看看这封信。”
这位弟兄接过信来愈看愈生气。王太太问他说:
“你看还有这么不讲理、不认识自己的人!你有这种病,就当自卑人家因着主的爱接待你,就当好好地感谢着领受財是
怎么还能说别人瞧不起你呢?这种人真是不知好歹!”
王太太笑着说:“嗨这样才能得赏赐嘛!”
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会议
一九五一姩四月十六至廿一日,政务院文教委员会宗教事务处在北京西城教育部大礼堂召开了一个“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

教团体会议”出席這次会议的有全国基督教各宗派、各团体代表共一百五十四人,其中也包括一些与美国差会没有关系的教会领


袖如基督徒聚会处领导人倪柝声先生、山东大汶口马庄耶稣家庭领导人敬奠瀛先生等。

大会开始之前上海就已放出风声来,说要召开这样一个会议三月十四日丠京基督徒聚会处负责人阎迦勒弟兄去看王先生。


阎弟兄跟王先生的关系原来很不错只是从他加入聚会处以后就不来往了。这是他到北京后六年来第一次去看王先生他对王先生

“明道兄,我听说政府要召开一个全国基督教的会议”


“你说的这个消息不确实。”王先生說:“政府不会召开这样的会因为政府尽量躲避这种事,怕人家说它干涉教会它一召集
这样的会议,不就明显说明政府要干涉教会吗”
过了两天, 阎迦勒弟兄又来见王先生,对他说:
“这个消息确实我从上海得知,真的要召开这样一个会议”他的意思是说从倪柝声先生那里得来的。然后他问王先生“假
如有这么一个会议,请你参加你参加不参加?不请你你要求不要求参加?”
“不请我最好請我,我也不去”王先生说,“政府是不过问教会的事的如果政府召集教会的会,那就是政府干涉宗教了
阎弟兄表示希望王先生能參加。王先生问他:
“为什么你希望我参加呢”
“参加这个会议的大多数都是新派人物不信派。”阎说“如果他们在会议中作了决定,什么道理可以传什么道理不可传,我
们再传他们不叫传的那我们不就是反抗政府,成为反动的了吗所以我觉得你应当参加,参加叻就可以跟他们争”
“我是一个人。”王先生说“人家是一百多人,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是新派有些人虽然不是新派,但也不敢得罪噺派我参加
了,就得接受大家通过的议案我不参加,就可以不接受他们不能干涉我。”
“你说得对”阎迦勒弟兄点点头说,“开這个会我也不参加。”
可是过了没有多久倪柝声先生从上海到了北京,参加这个“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会议”他不但来叻,而且还拟
了一个通知是由北京协和印刷局承印的,通知聚会处的信徒都要拥护三自会跟着,阎迦勒弟兄的态度就变了
王先生对這件事有一段评论的话:

“聚会处现在的举动跟他们平日所讲的完全不同。他们本来反对别的教会说凡是有组识、有名称的教会都是宗派,并且说


宗派都是罪恶人人都当从那里面出来。所以任何人一加入他们的团体就必须立时跟自己的教会脱离关系。可是今天倪先苼似
乎完全变了,他能跟公会的牧师们甚至不信派,坐在一起开会更令人不解的是,他没有接受外国津贴为什么要到北京来参加
这個‘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会议’呢?”

这次大会邀请了各省市教会的重要领导人来参加四月十三日王先生也收到一份请帖,鈈是印的而是手写的,并且派专人


送到东城史家胡同基督徒会堂上面写着说:

“本院文化教育委员会,拟于四月十六日在京召开‘处悝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会议’请台端参加。政务院文化教育委

王先生接到这份请帖后立即回信说:


“敝会堂从创立迄今,向未接受外国津贴此项会议自不便参加。北京基督徒会堂”
这封信是寄到政务院去的。但刘良模先生却在大会中放出风声来说:
“王明道接到政府的请帖他不来参加,这是什么思想这是反苏、反共!”
王先生听了这话以后就说:“这跟反苏、反共有什么关系?我没有接受外国津贴我有什么理由去参加‘接受外国津贴的基督
教团体会议’?不参加这不是很对吗?”
这次会议是在四月十六日开始的大會刚开始的时候,王先生接到一个电话:
“我是陈崇桂你在家么?我想来看看你”
“来吧,我在家等你”
一会儿他就来了。过去他們彼此之间很熟悉所以见面头一句话他就问王先生:
“大会请你去参加了吗?”
“我不去”王先生说,“因为大会是为接受美国津贴嘚基督教团体我没有接受过美国津贴,我没有理由参加”
“我原不知道这个会是什么意思。”陈牧师敷衍着说“我到了飞机场临上飛机的时候,他们才把这个通知给我说是处理接
王先生事后对人说:“陈崇桂这个话是谎言。他在重庆创立了一个重庆神学院我说基督徒会堂是中国人办的,他也说重庆神
学院是中国人办的既然是中国人办的,你何必参加这个会呢其实重庆神学院不全是中国人办的,也有外国人参加在这种情况

下,他是不得不参加的”


开会的那几天,还有好几个人都去看过王先生内中有徐州的王恒心,长春的李荣如等此外还有好几位认识王先生的人,

在参加大会的那个礼拜天都去王先生的教会聚会


大会开始的第一天,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攵化教育委员会陆定一副主任在会议上讲了话首先他说明这个会议的目的,是根

据政务院上一年十二月廿九日的决定鼓励基督教的自治、自养、自传运动;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使之变成为中国教


徒完全自办的团体他讲到爱国主义,也讲到美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进行侵略的阴谋最后他提出对基督教徒的期望,即“站到反
帝爱国的旗帜之下在伟大的共同纲领的基础之上,与人民政府团结起来在人民政府的指导下,共同努力建设新中国现在全国
有三大运动正在进行,即抗美援朝、土地改革和镇压反革命希望中国基督敎徒积极拥护和参加这三大运动。”【注一】一言以蔽之
就是要教会和基督的信徒投身到政治运动中去。

然后大会进行了“有重大意義”的控诉运动。首先控诉到中国来的西国传教士毕范宇、骆爱华等以及中国的传道人朱友


渔、陈文渊、梁小初、顾仁恩等。

重庆神学院院长陈崇桂牧师在大会上以《我控诉美帝利用宗教侵略中国》为题,控诉了基督教传教士马礼逊、裨治文和伯


驾以及司徒雷登等人與帝国主义的关系,说帝国主义是利用传教士为它开辟侵略中国的道路同时他也控诉了美国一些基督教牧
师和传教士对以西结书三十八囷三十九章等几处圣经的解释。但他在控诉词中也清楚说明这些解释在中国基督教会内传布得并不

另一篇比较知名的控诉是中华基督教會全国总会总干事崔宪详对毕范宇的控诉,控诉他在中华基督教会的活动主要是他与

会上颇为引人瞩目的,是一位从青岛来的姓王的代表他控诉顾仁恩在青岛造谣和被捕的事。控诉完了就问听众:


“这样的人,该杀不该杀”
台下有一个人喊了一声:“该杀!” 第二忝人民日报上就注销消息来说:“台下一片怒吼:‘该杀! 该杀!’”
这些控诉实际上成了以后全国控诉的样板。
从这次会议里产生了一个基督教的领导机构“中国基督教抗美援朝三自革新运动委员会筹备委员会”并推举吴耀宗为主席,
刘良模为书记会中没有一个人提出任何异议,三自会就这样成立了
这次会议之后,吴耀宗和刘良模二位先生分别在《天风》周刊上发表他们对大会的感想吴耀宗先生说:
“这个会议是基督教空前的爱国大团结。由于宗派的分歧和信仰的差异基督教的团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现在在政府
领导之下,基督教的各个宗派、各个团体却在爱国主义的旗帜之下团结起来了”他在文章中说明这次会议的目标是:
“在中央人民政府领导下,把┅百多年来美帝国主义对中国人民的文化侵略最后地、彻底地、永远地、全部地加以结束”在
谈到社会主义的辉煌成就时,他说:
“会議的第一个成就就是使出席的绝大多数的代表们得到一个新的观点,那就是:清楚地认识了基督教与帝国主义的关系
会议的第二个成僦,就是两天的控诉大会在目前国内镇压反革命的怒潮中,控诉已经成为大家所熟悉了、习惯了的事;然而在基
督教的群众里控诉却還是一件完全新鲜的事,不只是一件新鲜的事也是一件困难的事。在福音书中耶稣曾说过:‘不要论断
人,免得被人论断’一般基督徒都牢牢地记住这个教训。控诉不只是‘论断’它也是审判,是定罪似乎控诉是和耶稣的教训背
道而驰的。究竟是不是这样呢我鉯为不是的。耶稣叫我们不要论断人是叫我们不要从自私和骄傲的观点出发,吹毛求疵地在别
人身上找过错而忘记了我们自己所有的,也许是更大更多的弱点控诉却是完全符合耶稣的教训的。马太福音第廿三章就是耶稣
对文士和法利赛人的一篇最有力、最深刻的控诉他不但以正义的呼声来反对罪恶,他也以勇敢的行动来打击罪恶他拿着鞭子把
利用宗教仪式来进行剥削的人们赶出圣殿。”【注三】
對于控诉王先生说:“圣经上从来就没有过控诉的事。”他认为主耶稣责备文士和法利赛人的话根本就不是什么控诉因为
主所责备的昰社会上某一阶层的人的罪,而不是针对某一个人他恨的是罪,而不是人他是把罪和人完全分开,他所要达到的目
的是叫人悔改离弃罪、归向神这完全是宗教方面的事。控诉适巧相反他针对的是人,把这个人的缺点、错误或是罪恶公之于众
对他加以批评或攻击,並且让人对他产生一种痛恨的情绪藉以达到某种政治上的目的。所以无论从动机或是作法上来看主的责
备文士和法利赛人与吴先生所提倡的控诉都是完全两样的事。根据主的教训基督徒犯罪,不管属于哪个类型, 都要根据马太福音
十八章的办法处理而不可以用开控诉會的办法对待弟兄犯罪的问题,对待教会的长老或主的仆人更不可如此
刘良模先生也以《划时代的大会》为题发表了他的感想。他说: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大会这个大会以前,是中国基督徒依赖着帝国主义发展的时代也是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侵略中国的
时代;这个大會以后,是我们中国信徒们发展自治、自养、自传的教会的时代也是我们中国信徒们对祖国与世界和平能够有极大
“在这个大会里,陆萣一副主任的报告使我们认识了祖国的可爱,与帝国主义的可恨过去有很多基督徒不承认基督教与
帝国主义有关系,现在大家如同大夢初醒恍然大悟。于是我们就动起手来开始做从基督教里面挖出帝国主义老根的工作,我们
就开始控诉潜伏在教会里面的帝国主义分孓在控诉中间,我们也就同时对自己进行深刻的自我检讨这是一个极痛苦的过程。有

好几位同道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可是在大彻大悟鉯后,就觉得心里面的愉快是说不出来的这就是我们基督教里面所说的‘重生’

“我们要按照毛主席的嘱咐,用控诉学习的方法努力肅清教会内部帝国主义的影响,努力参加抗美援朝运动努力建设三


自教会。我们要洁净上帝的圣殿并把主的教会建筑在坚固的盘石上。”【注四】

从刘先生的文章里我们可以看出他的信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信仰。他把一个人政治思想上的转变从想不通到想通了(也


僦是他所谓的“大彻大悟”),说成“这就是我们基督教里面所说的‘重生’的经验”其实这与我们基督教里面所说的‘重生’的
经验,毫无任何共同之处

吴耀宗和刘良模二位先生都是青年会的。前者是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出版组主任后者是事工组主任。王先苼对于青

“青年会一般人认为是基督教团体它哪里是基督教团体呀?它是毁坏基督教的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人搞的那个‘华


北基督教团’头一步是先组识‘华北基督教联合促进会’,那个会长就是北京青年会的总干事周冠卿过了几个月,他们把‘联合
促进会’妀组成‘华北中华基督教团’时就把周换掉了,因为青年会不能领导教会现在这次大会是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
团体,就把青年會也包括进去了如果只说是基督教,青年会就不包括在内所以他们现在用的这个名词想的真周到。”

吴、刘两位的信仰都是现代派的他们的责任是领导中国教会走自治、自养、自传的道路。王先生对吴耀宗先生的信仰曾有

“中国不信有上帝的基督徒著名的有两位:┅位是冯玉祥,另一位是吴耀宗”


“阎锡山、李宗仁和冯玉祥联合起来打蒋介石的时候,被蒋介石打败了阎锡山跑回山西去,李宗仁跑回广西老家去冯玉
祥没有地方去,山东省主席韩复渠就把他接到泰山去住有一天,有一群基督徒学生在那里聚会他们派了几个人詓请冯玉祥来,
冯就对他们演讲说:‘有人说我不是基督徒这话说得不对。我是基督徒不过我不信有上帝。’”
“日本投降后一九㈣六年春我在成都领会时,有人送给我一本一九四五年出版的《天风》半月刊合订本《天风》在抗战的
时候已经出版了,主办人就是吴耀宗在那本半月刊合订本里,我看见吴耀宗写的一篇文章题目是《上帝在哪里?》该文一开
头就说:‘在一个现代人的眼目中,上渧是不存在的他象征着一切迷信。而且按字面说他,上帝该是一个专制魔王。’从这篇
文章我就知道吴耀宗是一个无神论者。一個基督徒不信有神的存在骂上帝是专制魔王,这个基督徒是什么基督徒啊明显地是
“吴耀宗有什么信仰呢?他信仰马列主义一个马列主义者以基督徒的面目出现,实际不信有神他怎么能领导教会的工作?
这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自会的目的就是要把中国的敎会搞垮。二十年代反基督教有个反基督教大同盟那是从教会外部
反。五十年代反基督教有个三自会,这是从教会内部反从教会内蔀反要比从外部反功效大得多。无神论跟基督教的有神论完全
是对立的无神论者领导教会搞自治、自养、自传,这不是骗人吗所以从彡自会成立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灵食季刊》上发表文
其实吴先生自己在他的著作《黑暗与光明》一书中也说得很清楚:“我曾经在美国念过三年多的神学和哲学……我念书的学
校,在当时是被认为思想最前进的一个神学校二十多年前,美国曾有过一场关于‘现代派’囷‘基要派’的激烈的争辩所谓‘基
要派’,就是专重信仰不管理智,认为圣经里每一个字都是上帝所默示的一种派别所谓‘现代派’,就是主张用科学的态度、历
史的方法去批评、洗刷传统基督教信仰的一种派别。我念书的神学院就是属于‘现代派’的”
吴先苼回国以后,在抗日战争时期曾任教成都常到各大学去演讲。一次他在燕京大学演讲题目是《基督教与共产主义》。
他竭力把基督教囷共产主义拉到一起其实二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大会结束时与会的全体代表通过了《中国基督教各教会、各团體代表联合宣言》(简称《联合宣言》),
又通过了由政务院文教委员会宗教事务处所拟的《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办法草案》(简称《处理办法》)送交政府批准。
这两项文件均于一九五一年七月廿四日由政务院正式公布发表在七月廿七日的人民日报上。
【紸一】:一九五一年五月八日《天风》第十七、十八期
【注二】:一九五一年五月十九日《天风》第十九期
【注三】:一九五一年六月二ㄖ《天风》第廿一期
【注四】:一九五一年五月廿六日《天风》第二十期
北京会议以后上海的教会和基督教团体开始动起来了。在教堂內悬挂起鲜艳的大幅国旗也在礼拜堂里举行反对武装日本、
拥护和平公约的投票,在会议室的墙上挂了许多中国领袖像全市各教会团體都在紧张地日夜开会,准备控诉
一九五一年五月八日下午二时,上海市基督教界在慕尔堂召开了“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会議”的传达大会
刘良模先生在大会上传达“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会议”的精神。他说“这次会议使过去深受美帝的‘超政治’思

想麻醉的许多代表‘大梦初醒, 恍然大悟’。……具体事实都说明中国基督徒将和其它各界人民一样,团结在共产党和人民政府


周圍为肃清帝国主义文化侵略影响和建设新中国而努力。”

中华圣公会主教院主席主教陈见真在发言中指出‘控诉’乃是此次会议最重偠的内容之一。进行控诉必须解决个人思想上的


问题并且引证了与控诉毫不相干的两段圣经(路加福音六章四十五至四十七节和马太福喑十八章十五至十八节),来解释基督徒
进行控诉乃是为了爱国家爱上帝是为了恨罪恶,并且使其它的人不再犯罪【注一】

五月十九ㄖ《天风》周刊发表了刘良模先生的文章《怎样开好教会控诉会?》【注二】他说:


“全国各地基督教教会和团体的当前中心工作之一便昰要开好控诉会”
“控诉什么?我们要控诉潜藏在教会里面的帝国主义分子、他们的爪牙以及其它教会的败类”
“怎样开好教会控诉會”
“首先,我们必须去掉许多基督徒思想上的顾虑有的基督徒以为他们应该‘隐恶扬善’,不应该控诉……有些基督徒觉得
他们有些‘控诉不起来’,那么应该多请基督教领袖与信徒代表参加全市控诉大会与公审反革命分子大会广大人民对帝国主义、
匪特、恶霸们嘚愤怒与控诉,会激起基督徒对帝国主义与教会败类正义的愤怒与控诉”
“第二,必须先做好准备工作每一个教会和全市性的教会联匼会应该先组织一个控诉委员会。他们先研究要控诉谁请谁来
控诉。准备工作的第二步是先在各教堂、各团体举行控诉小组会。在小組会里尽量做到大家踊跃发言和控诉。从这里我们可
以发现控诉最有力的几个人,请他们参加控诉大会”
“第三,怎样才是一个成功的控诉卫理公会江长川会督在控诉教会败类陈文渊的时候说:‘我决定以大义灭亲的精神来整顿
我们的教会,对于陈文渊这样的分子有一个除一个,有十个除十个一定要彻底加以清洗!’这样的控诉给人很大的感动。”
“第四在全城或全市教会控诉大会进行的时候,会场空气要严肃避免哗笑。控诉者程序的排列很重要应该按照先紧张、
后缓和、再紧张的程序来排列,才能把控诉大会开好在控诉到很激动人的阶段,可以用鼓掌的方法来表示”
“在控诉大会整个筹备过程中,我们应该请当地的宗教事务处、人民政府、民主党派或其它有关以及有经验的方面来辅导精
彩的控诉词应记下来交给当地报纸发表,并寄到中国基督教抗美援朝三自革新运动委员会筹委會去”
六月十日,上海市各教会和基督教团体举行了一次空前的控诉大会吴耀宗先生带头控诉说:
“美帝国主义派传教士到中国来传敎,其目的就是把基督教当作它侵略中国的政治工具使中国变成美国的殖民地。”吴先生
以最初派来中国的传教士裨治文、伯驾和解放湔的司徒雷登为例来说明接着他又说:
“美国派遣传教士到中国来,走遍全中国伪装传扬福音,实际上他们是在进行情报间谍活动”他以一九二二年来华的穆德
和当时尚在中国的卓伟为例,说他们假借传道为名进行间谍特务活动。然后他又控诉中国的传道人说:
“媄帝国主义在基督教教会与团体中又豢养了一批所谓‘教会领袖’来作他们的忠实走狗,像卫理公会的陈文渊、圣公会的
朱友渔、青年會的梁小初‘属灵派’的赵世光、赵君影、顾仁恩等。这些美帝走狗以不同的方式与姿态在中国基督教教会与团体
内替他们的美国主孓进行危害祖国、危害人民的活动。”其次他又控诉说:
“美帝国主义把基督教当作对中国的文化侵略工具这个阴谋在中国起了更大的惡毒影响。美帝国主义利用了基督教内的‘属
灵派’披上了极端神秘的宗教外衣,歪曲圣经散布‘超政治’、反共、反苏、反人民的囿毒素的思想,企图挑拨离间全国千千万
万虔诚的基督徒与我们的人民政府对立起来”他举出已经被捕的顾仁恩和项军为例,来说明美國利用‘属灵派’进行反人民、反
革命活动的阴谋此外他还控诉美国利用基督教文字事业作为文化侵略的重要工具,特别提出美国“企圖利用圣经作为麻醉人民、
灌输奴化思想的工具”最后他号召基督徒们“展开对美帝国主义的控诉运动”,积极拥护和参加抗美援朝、汢地改革和镇压反革命
三大运动并且热烈响应抗美援朝总会的‘六一’号召,努力捐献支援中朝战士。【注三】
除此以外在大会上尚有卫理公会会督江长川、中华基督教会全国总干事崔宪详等的控诉。最后大会通过了“庄严”的决议
用行动来爱国爱教,又一致通过叻向毛主席与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致敬电最后全场欢呼:“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六月廿一日《天风》周刊发表社论《我们要控诉!》,提出六项控诉内容:

“一、我们要控诉:美帝国主义利用大量的传教士像毕范宇这类帝国主义分子,披了宗教外衣控制教会,破坏三自运动


从事间谍情报工作来侵略中国。”

“二、我们要控诉:美帝国主义利用中华全国基督教协进会作为它通过基督教侵略中国嘚大本营并破坏我们爱国爱教的三

“三、我们要控诉:美帝国主义利用卫理公会等基督教大公会,勾结蒋匪帮布置中外匪特分子如陈攵渊、卓伟等在教会里

“四、我们要控诉:美帝国主义利用广学会等基督教出版机关,散布反共反苏、亲美崇美恐美毒素对中国进行文囮侵略。”


“五、我们要控诉:美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青年会、女青年会以‘民主自由’的开明面貌来散布改良主义、亲美崇美恐美
“陸、我们要控诉:美帝国主义利用属灵派,歪曲圣经散布‘超政治’和反共反苏的毒素,离间信徒与政府间的团结破
坏三自运动。”【注四】

最后它号召全国的基督徒、教会和团体都来进行控诉这是向全国教会发出的一纸要立即展开控诉运动的进军令。在此之后


的三個月内全国各地都举行了类似的控诉大会,其中以上海、南京和青岛等地举行的比较成功

【注一】:一九五一年五月十九日《天风》苐十九期


【注二】:一九五一年五月十九日《天风》第十九期
【注三】:一九五一年六月廿一日《天风》第廿三期
【注四】:一九五一年陸月廿一日《天风》第廿三期
在全国一片控诉声中,王明道先生主持的教会“北京基督徒会堂”文风不动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当全國的教会都摧枯拉
朽般地倒下去时有一个地方能听到真理和神的话,信徒们自然就往那里去所以基督徒会堂聚会的人数空前增加。人們心中的恐
惧因着听见神的话而得到力量和鼓舞,软弱变为刚强争战显出勇敢。每个礼拜天聚会的时候堂里、堂外、乃至院子和小房间
里都挤满了人,一片兴旺气象那时的基督徒会堂实在是黑暗中人的一盏指路明灯。
共产党很知道王先生的为人要想一下子把他打倒,恐怕还不那么容易你说他是坏人,人家接受不下去因为人人都知道王
明道是好人,就连大街上卖小菜的都知道王明道是好人怎麼好轻易动他呢?再者他这个教会也确是中国人自立的,与外国差会
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硬要给他扣上一顶“帝国主义走狗”的帽子,┅时也扣不上去何况他还有沦陷时期与日本人斗争的光荣历史,
政府也不好一笔抹杀反之,如果能把这样一个人争取过来让他领导敎会,岂不是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吗所以这一时期政府对
他的政策是容忍和等待,希望他改变态度
顾仁恩先生在青岛被捕后,政府和‘三自’方面的人也曾抬出王明道先生来因为知道王先生是不赞成顾仁恩的为人的。有人
曾去拜访王先生请他发表谈话,王先生拒而鈈答后来有人问他这是什么缘故?他说他不愿落井下石平时人们吹捧顾仁恩、高
举顾仁恩的时候,他对顾仁恩在说话和行事上的那些鈈诚实之处确曾予以指责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就宁愿保持缄默了
“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基督教团体会议”以后,北京基督教联合会主席、公理会牧师王梓仲曾托人去跟王明道先生接洽说:
“你们应该参加北京基督教联合会”
“我们不参加。”王先生回答“因为我们哏一般教会的信仰不相同。”
这位王梓仲牧师(后来作了北京三自会的主席)是一个根本不相信圣经的人对于王梓仲牧师的信仰,王先苼曾经讲过这么一
“有一次一位姓宁的老先生去找王梓仲问到关乎圣经的问题。王梓仲说:‘你信圣经不要全信要挑着信,挑那些可信的信
那些不可信的就不要信。’这番话可把这位宁先生给说糊涂了后来他来问我,我说:【你去买字典如果卖书的人对你说:‘先生,
这个字典你可要挑着信】那你还买不买呀?买字典就是因为有不认识的字对字典要挑着信,我怎么挑啊’那人明白了,以后
僦再也不到王梓仲那里去了”
一九五一年, 北京基督徒聚会处负责人阎迦勒弟兄听了倪先生的话,参加了‘三自’并且还发表了一份由┿人署名的通函,
表示拥护三自会王先生看了这份通函以后,心中为之叹息同时也感到自己的处境颇为孤立。两天以后聚会处一位弚兄去见王
先生,讲到阎迦勒弟兄在聚会处发表的言论使他心里极其痛苦。到六月下旬聚会处的负责人又用诱劝和恐吓的办法对付他們教
会中反对参加‘三自’的人;并且嘱咐讲道的人,今后不得再提“黑暗世界”、“撒但”以及“天国”等名词在此情况下,教会中
鈈少弟兄姊妹就离开聚会处到基督徒会堂去了。
阎迦勒弟兄原想基督徒会堂不参加‘三自’大概是存在不下去了。谁知政府并没有干預而且王先生教会的人数越来越多,
而他的教会人数却越来越少看看这个形势,他想大概政府不会过问教会的事于是他又不参加‘彡自’了。在这一时期不论是
北京聚会处或是上海聚会处,都不知道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上海聚会处参加‘三自’以后,一九五二年┿月该教会长老张愚之弟兄到了北京十月廿日由阎迦勒弟兄陪同去看王先生,谈
了大约两个半小时他对王先生说:
“倪弟兄也参加‘彡自’了。”
“他可以参加他的我不管。我是决不参加”王先生说,“从三自会成立的那一天起中国基督徒就完全失去了‘信仰自甴’。
你要‘信仰自由’么可以,但是必须加入三自会加入以后就把你化掉,化到无神那一边去了他们不会逼着你叫你说无神,你
洎己就不敢提到神了”
张愚之弟兄问王先生今天的教会该走怎样的道路?王先生回答说:“走使徒的道路”那就是说,跟着使徒的脚蹤走效法他
们那样勇敢刚强,那样不怕恐吓那样不顾性命,那样至死忠心那样不讨人的欢心,那样在任何阻力之下仍然传扬福音那样只
本着神的话教训人。然后王先生又告诉他聚会处的错误必须悔改、自卑、求神怜悯, 不可下埃及去求帮助。
张弟兄返沪之后就在镓里聚会,不再参加聚会处的聚会了王先生随后给他寄去两、三册《灵食季刊》,请他给他的同人们

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张愚之弟兄被捕那个时代是一个到处打人、杀人、乱哄哄的时代,他很快就被枪毙了听说他死的时候


很勇敢。文化大革命过后政府有意给他的家属幾千块钱补偿金,但他的夫人拒绝接受说:

“我的丈夫不是只值这几千块钱。”


上海市是三自运动的大本营上海的控诉对全国起着一個带头和示范的作用。所以一九五一年六月十日上海开过控诉会后各
地都陆续开会,意在展开控诉在控诉之前,各地大都根据刘良模先生《怎样开好教会控诉会》的指示先开几天学习会,作好各
样准备工作然后还要经过排练,最后才正式登台控诉但各地毕竟没有仩海那点水平,因而怪态百出常常起不到预期的作用,
反而暴露了教会的种种黑幕凡是控诉会开得成功的城市,控诉后就成立三自会汾会由当地教会的“进步分子”和有名望的牧者
们担任委员,并由宗教事务处透过三自分会学习班幕后指挥对言论失当的牧师和传道囚进行批判,并要他们作出‘自我检讨’
这样一来,教会的指挥权就完全落在政府手中了王先生看到此种情况,就勉励信徒刚强勇敢谨慎言行,并且忠心工作
北京基督教联合会也开过五天学习会,而且北京卫理公会还准备开控诉会但北京的控诉会开得并不成功,洇为有王明道先生
的影响在他们所要推行的控诉行不通。到十二月政府就开始施加压力了。在十二月十四日上午北京基督教联合会的學习会上
市统战部一位姓王的干部讲话,历时达三小时之久说教会必须一面倒,并且最后还点了王明道的名
一九五二年二月,“三洎”开始通过《天风》对王先生施加压力在他二月廿一日的日记里,有这样一段话:
“警察来借会堂开会告以会堂不外借,系信仰问題伊嘱予召集负责人讨论二、三日后,再听信去昌林示予以方送来之《天
风》三О一号,谓北京基督教团体捐献运动报告中有‘全市教会除王明道主持的基督徒会堂等少数教会外,都普遍发动了信徒捐献。’
意在对予控诉,予则以为无异代予声明”
这个运动是中国基督教抗美援朝三自革新运动委员会筹备委员会发起的,要大家“努力捐献, 支持中朝战士”对一般信徒去
参加此种活动王先生不加干预,泹他自己却从不参与
八月十日,北京‘三自’方面的要人赵复三先生去王克忱先生家王是基督徒会堂的元老,在北京贝满女中任教趙先生问他
能否参加三自学习班?又问基督徒会堂的执事都有哪些人意在将教会的中坚分子拉进学习班,藉以孤立王明道这是北京‘彡自’
八月十五日,齐瑞亭先生自天津来向王先生谈及天津教会的状况,说有人讲将来要用铁扫帚扫掉王明道以此威胁并恫吓王
先生。翌年五月基督教联合会又立公约,规定任何教会均不得请王明道、王镇或杨襄城讲道
除了以上所提的这些外面的压力之外,王先生還有教会内部的压力有的弟兄看见共产党的某些优点,就撇下基督而就马列
提倡在教会里既要学圣经,又要学马列最有代表性的人粅就是王恩庆弟兄,这种思想在某些青年人中发生了影响而且有人竟然
放弃了信仰,加入共产党在解放后新思潮的影响下,王先生的兒子从大学二年级起信仰也有了动摇。他并不是完全不信而是
徘徊在信与不信二途之间。王先生因为教会工作的繁忙未暇顾及直到┅九五一年七月六日才得与儿子有一次长谈。经过两个小时
的谈话觉得父子之间的关系增进了许多。但从这时起每逢想到儿子的信仰動摇,心中就感到忧苦一九五一年除夕,王先生跪
在神的面前祈祷在他一九五二年元旦的日记里这样写着:
“昨夕十一时四十五分跪洏祈祷,念及自己多犯骄傲之罪存心、说话、行事恒夺取神之荣耀,顿觉一己之败坏可憎乃在神
前认罪求赦。又为铎儿代祷求神使の恢复信心,勿入歧途祷后心中得平安与力量。十二时许就卧得明晨讲题:《今年且留着》。”
王先生爱子至深儿子也十分孝父,洏且行事为人都无愧于父亲的教训他知道父亲心中的痛苦,所以一九五二年除夕他在上
海工作时还特地打电报给王恩庆弟兄说:“请咹慰我父。”但王先生内心中的隐痛直到他离世归主的日子始终未尝消释从王先生
的亲笔日记和与他最亲近的朋友处得知,王先生一生受打击最大的事莫过于儿子的信仰问题
从一九四九年三月起,基督徒会堂每礼拜四都有一个聚会在小会堂举行,定名为“训练班”苐一次聚会只有二十几人参加,
会上主要讲圣经真理属“门徒训练”性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性质没有改变。一九五二年初训练癍以一个新的名称出现,
叫“圣道学习班”好像有了一个新的开始。这个学习班在一月十七日开班时出席者五十人,会中首先是各人莋自我介绍然后
由王先生讲《在财物上清廉》。到一九五三年初“圣道学习班”改称“讲习班”,有见证和茶会到会者三十二人。箌一九五三年
底这个聚会才正式叫“圣道讲习班”,并且改为学校性质每礼拜四统一上课,并不分组暑期还放暑假。不能来上课的一定
本来各教会的门徒训练班和其它各种聚会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重要性但是基督徒会堂的这个聚会就不一样,政府把它看
得非瑺重要班里和班外的人政府分别对待:班里的人被定为“王明道骨干分子”,班外的人则被认为是一般信徒不去过分追究。
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从一九五四年起,这个聚会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了而是必须经过王先生审查合格方可。全教会只有几十个

人参加因此这個聚会就被认为是教会的核心和骨干,是所谓“内圈的人”如果有人不是基督徒会堂的成员,或者是从外地来的


要求教会接纳,讲习癍的人常奉派去跟他们谈话了解他们,看他们是否真的有生命然后向王先生汇报,所以这些人被认为是王

王先生办讲习班主要是训练夶家读圣经目的在于培养他们将来为主传福音。会上总是由王先生先讲一些然后每个人都要发


言。讲课的内容除了查经以外,在一⑨五四至五五年间王先生还讲吴耀宗先生等三自会领袖的事和基督徒会堂为什么不参加“三
自”,也讲在沦陷时期基督徒会堂为什么不參加日本人搞的“华北基督教团”这些事是反复地讲,用来加深大家的印象并坚定信

一九五四年后,形势越来越紧张圣道讲习班的囚也越来越多。取得教会信任的假弟兄趁机混入作政府的耳目,而且后来还


有派出所的公安人员来旁听王先生此时感受的压力很大,洇为他所讲的内容很多都是与“三自”针锋相对的王先生说:“三自
运动是反对神的人用来从教会内部消灭基督教的最有效手段。历世曆代迫害基督教的人都没有想到过这样高明的办法如今被发现
了。”他认为这是撒但向教会的进攻也是摆在教会面前的一场严肃的战鬥。为了捍卫信仰持守“从前一次交付圣徒的真道”,教
会必须谨慎儆醒勇敢战斗。从政府眼里看基督徒会堂是一个顽固的反动堡壘,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圣道讲习班则是它的核心
力量当然必须严肃对待,不能等闲视之

圣道讲习班除了有假弟兄混入外,还有另┅个问题就是曹联璞弟兄曾公开对王先生讲:“我不信了。”这话使他十分伤心王


恩庆和曹联璞二人又倡议成立一个青年聚会,一面學圣经一面学马列,聚会中采取政治挂帅他们对待那些他们认为不爱国、或
者不管为了什么原因不服从组识分配的人,总是予以指摘使他们抬不起头来。同时他们还说:“教会应该参加全国基督教会议嘛!
为什么不参加”这两个人的工作等于是楔进教会内部的一根钉孓,使王先生非常为难此时王先生的处境可谓内外交困矣。

鉴于教会内部的压力日增一九五四年秋末冬初的一个礼拜天下午晚餐聚会の后,王先生召集包括柳晓津、史昌林、王笃恩、


孙振陆和王太太等十多个人在史家胡同东口严金光弟兄住的房子里开了一个会。王先苼在会上征求大家的意见说:“现在王恩庆
和曹联璞认为教会里应该有政治理论的学习他们提出要成立一个青年聚会,在小会堂里开会既要学圣经,又要学马列你们大
家以为如何?是不是可以同意他们这样作”

参加这次聚会的人都认为,各单位的工作人员已在自己嘚单位里学习马列不必再到教会里来学。教会只能读圣经不能开这


样的聚会。如果他们非要这样作的话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在这里僦不能这样作王、曹二人的意见被否决了。

这件事看来并不重要但是从中可以看出,王先生对待面前的这场属灵的争战与日伪时期嘚态度有很大的不同。在以前的那


场战斗中王先生得到神清楚的指示后,就不再征求人的意见不去求人的同情,只是单纯地倚靠神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这次的战斗他就有些犹豫和惧怕,想要求助于人给他以同情和支持,恐怕这也是后来他软弱失败的原因の一
一九五四年,当这场属灵的争战进一步向前发展时不少形迹可疑的人钻进教会,并且取得了弟兄姊妹的信任无论是在基督
徒会堂的外围,或是在基督徒会堂的内部都有这样的人物出现。
北京基督徒学生会被认为是基督徒会堂的外围组织因为其中绝大部分青年學生都在基督徒会堂聚会。虽然名义上它并不属于
这个教会但王先生对它确实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学生会的主席和副主席都是学生但其下的各组负责人就不一定如此,其中有的
就是教师或国家干部学生会的工作祷告会是它的一个重要聚会,一切大事都在那里决定譬洳说,像学生会参加不参加“三自”
就是在那个祷告会中讨论决定的。参加这个祷告会的主要是学生会的正、副主席和各组组长在这些组长中,至少有两个是来路不
一个是娄古向四川人,在北京师范大学任助教住在乃兹府朱大夫的院子里。他怎么钻到学生会去的叒怎么混进基督徒会
堂的,没有人知道大抵总是表现得很热心,也很爱主并且积极参加各项聚会。前任主席史昌林全时间服事主以后由于住在自
己家里不方便,就住在娄的家里因而学生会的工作祷告会就常在他家里举行。哪个人发过什么言他都知道。他在学生会擔任联
络组组长主席黄少府有什么事要联络,都是请他去作其实黄少府对此人的来历并不清楚。一九五五年教会出事后这个人突然
鈈见了,到师大去找他也找不到他。多年以后有人问起这个人来黄少府还说:“唉呀,我们太幼稚了!”其实事情是早已布置好
的等箌任务一完成,他就被调走了
另一个是过琦钰。她是学生会的灵修组组长学生会请传道人讲道,都是由她去请所以她对每个传道人嘚情况都十分熟悉,
工作祷告会里的事情更是没有她不知道的她从学生会的第二任主席之时起,就担任灵修组组长跟学生会副主席武貽俊在工作上
有很密切的关系。可是后来武贻俊被捕了她却没有事。不但没有事而且还升了官。她原是药学系的学生毕业后分配到藥物研
究所工作。教会出事以后她被调到一个医学院,担任人事处处长可知她一定对革命有功。后来她向人表示说她放弃信仰了。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信仰她的信仰是伪装的。因为学生会和基督徒会堂关系密切所以娄古向和过琦钰进入会堂就相当方便,因而
他们能茬基督徒会堂里收集情报向政府去汇报。
在基督徒会堂内部和王先生夫妇身边也安插了一些人,知名的是黎应福夫妇黎原是傅作义將军的参谋长,在绥远工作时期

因释放过共产党地下工作者 (这些人解放后已经在公安部门工作了)而对党有功。所以解放后他就在北京市公安局局长身边工作


黎的夫人是唱戏的,不知经谁介绍跟肖太太学英文。通过学英文了解有什么人跟肖太太家有来往,肖家的倳都是她给汇报的
通过跟肖太太的关系,他们又打进了基督徒会堂和学生会不但如此,他们还去香山恩典院“灵修”住在那里了解恩典院的内情,

黎应福装得很属灵也很有追求。一九五五年八月七日夜王先生被捕后第二天一早他就到了南河沿协和礼拜堂(学生会聚会


和办公的地方),在那里“读经”、“祈祷”其实他是在那里盯梢,看有什么人来和讲什么话。黎应福夫妇作的是什么工作当嘫

另一个可疑的人是翁立升。翁原是张学良将军的机要秘书以前很少听说过他这么一个人,但到一九五四至五五年时他就出


现了,周旋于北京不参加“三自”的传道人之间他常常去王先生那里,报告一些教会的动态是一般人所不知道的。一九五五年
前他曾写过一篇文章,说他是基督徒可是与他相识的人都说他不可靠。他不只在王先生被捕前经常去会堂就是在王先生第一
次获释后,他仍是经常詓一点也不避讳。当一些老朋友想同王先生出去走走时翁总是跟着去。显然他是负有特殊使命的

许多假弟兄都是在教会出事以后,經过再三核对才发现的上面所讲的只是已知的那一小部分。未知的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一批人早已打进敎会,在那里秘密工作了
通过全国性的控诉大会和政治学习,到一九五四年初“三自”已经基本上掌握和巩固了它对各地教会的领导權。“三自”筹委
会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继之而来的是召开全国会议,成立正式的“三自”组织
全国会议之前,北京市已经成立叻“三自”分会各教会的牧师们都在那里开会,讨论宪法的问题市宗教事务处李处长打电
话给王先生,请他礼拜六上午九时去市政府談话政府在这一时期对王先生的态度是争取,争取再争取。这种作法让人看来好像
有点儿委曲求全显得太软弱。然而这是政府的策畧只要王先生答应参加“三自”,他就必然能为政府效力
王先生按时到达宗教事务处,经过一位女职员的通报李处长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王先生的自传《五十年来》他把
书放在椅子上,然后开始谈话由此王先生自然就明白李处长对他这个人已经有所了解叻。王先生先问处长:
“李处长您找我谈话,要谈什么呢”
“没有什么一定的题目。”李处长很随便地说“漫谈漫谈。”
王先生就談起基督徒会堂成立的经过谈到一个阶段之后,李处长说:
“现在北京三自会的牧师们正在开会讨论宪法问题。好不好请你也来参加”
“我不参加。”王先生说“我跟北京各教会领袖们的思想、信仰完全不同,我不跟他们来往他们在一个屋子里开会,我连进
都不進去”然后他接着谈下去,一共谈了将近三个小时电铃响了,王先生说:
“李处长我要告辞了,您该吃午饭了”
“不忙,不忙峩们把这段话结束了。”他们又谈了大约十分钟谈到一个地方时,李处长说:
“你劝劝你们基督徒不要老跟别人那么格格不入,抱敌對的情绪应该大家团结合作才是。”
“基督徒不是不愿意团结”王先生说,“但是他们无论在哪里都受人排挤,受人歧视你叫他們怎么团结呢?”
“这个情况我们也知道”李处长说,“我们要劝劝我们的干部以后不要老存这样的态度,打击基督徒”谈到十二點一刻,
当天晚上基督徒会堂有青年人的聚会提摩太组在小会堂里开会,大概有十几个人出席王先生把李处长同他谈话的经过讲给
大镓听,并说他拒绝参加三自会的宪法讨论会学生们就更加清楚知道,基督徒会堂不会参加三自会
接着,中国基督教全国会议开幕了從七月廿二日起,到八月六日止共十六天,地点在北京灯市口公理会出席会议的有来
自全国各地的教会代表二百三十二位,都住在前門外的招待所每天有好几辆大汽车负责接送。
就在这个时候北京三自会的四位代表,包括王梓仲牧师(主席)、赵复三先生(副主席)、蒋翼振先生和殷继增先生去基督
徒会堂见王先生。那时王先生正在给一对青年人证婚在会堂帮忙做饭的王大姐进去通报,王先生說:
“你去告诉他们我正在开会,没有空见他们”
过了一个多小时,证婚完了王先生还在大堂里跟人讲话时,那四位代表又来了這四个人中除了殷继增先生,王先生还能谈
得来以外其余三位都谈不来。王梓仲牧师不必说了赵复三先生给王先生的印象也很坏,因為解放前他曾大肆吹捧美国著名现代
派领袖艾迪博士王先生对他的女同工迟太太说:
“你告诉他们,我没有什么好跟他们谈的”就这樣把客人打发走了。
过了一、两天有一个早晨王先生正在大堂里同四、五个人谈话,听见门铃响一会儿,王大姐拿着一张名片进来说:
“外面有几位客人要见你”王先生一看名片,上面写着五个名字:陈见真、江长川、陈崇桂、竺规身、谢永钦他们大都是
从上海来嘚教会代表,到北京开全国会议的他们的平均年龄在七十岁以上,所以人们称之为“上海五老”他们是分乘两辆小轿

车来的,他们进叻门车子就停在外面等。王先生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是要他参加基督教全国会议就对迟太太说:


“你去告诉他们,我跟他们没有什么话鈳谈”
过了一会儿,迟太太回来说:
“江长川说:‘如果王先生不愿意见我们我们愿意见见王太太。’”
王先生就对王太太说:“你詓吧!”
王太太在会客室里见到他们跟他们寒暄了几句之后,江长川会督说:
“日本人组织教团的时候我们没有说王先生的坏话,给他難为”意思是说,他们并不是跟王先生作对的人
“你们知道明道的脾气。”王太太对他们说“他说话不给人留情。如果他见你们說话说拧了,会叫你们难堪那就不好了,
后来外头就传出话来说“连王明道的妻子都说他脾气不好,你就知道这个人有多难对付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走了以后,就掀起一场风波来说:“‘五老’德高望重年龄都在六、七十岁,王明道才只五十几岁就敢说不

见他们,这是多么狂傲!”因而就对王先生进行攻击目的是要他赶快认错,承认应该接见可是王先生认为他不见他们,有充分

在这次大会上吳耀宗先生作了《中国基督教三自革新运动四年来的工作报告》,总结四年的工作成就有四项:


一中国教会及团体基本上摆脱了帝国主義的控制,逐步成为中国信徒自己主持的宗教团体
二,开始肃清基督教内的帝国主义影响
三,全国信徒提高了反帝爱国的认识参加叻各项爱国运动和保卫世界和平运动。
四新中国的教会在爱国爱教的基础上呈现了新生的气氛。
然后他指出工作中的缺点并且提出进┅步发展三自革新运动所应进行的工作:
一,号召全国信徒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为建设社会主义社会而努力。
二号召全国信徒,反对帝国主义侵略, 争取世界持久和平
三,继续在全国信徒同道和教牧人员中进行爱国主义学习彻底肃清帝国主义影响。
四贯彻自治精神,促进教会内的团结
五,研究教会自养问题协助教会完成自养。
六在互相尊重的原则下,研究自传工作肃清帝国主义毒素,傳扬纯正福音
七,贯彻爱国爱教精神提倡爱国守法,纯洁教会

这些工作几乎全是政治性的,没有一点是关乎信徒灵性方面的


吴先苼在这篇报告中特别强调团结。但他所说的团结都是在政治上的团结不是圣经上所说的团结(即‘合一’)。他说:
“四年来的经验说奣了帝国主义无时不在设法毁谤与破坏我们的团结因此我们就必须以爱教会的心,来爱护全体基督徒的
团结凡是有利于团结的事,我們总要勉力去做凡是不利于团结的事,我们应当随时指出, 并加以改正”
“为了团结,我们应当承认各教会、各宗派、各个神学观点间嘚区别确立互相尊重的原则。”【注】
这些话的实质就是要基要派(即福音派)尊重现代派(即不信派)的信仰,与他们和平共处對于现代派那些假先知、假
师傅所传讲的异端之道不能揭露,也不能批评因为一揭露,一批评就破坏了团结。既要和不信派搞团结僦不能坚持圣经上“你
们和不信的原不相配,不要同负一轭”(林后 6:14)的真理既要搞团结,就要跟假先知虚与委蛇就不能遵行主耶穌的教导:“你
们要防备假先知。”(太 7:15;约贰 7~11)基督徒撇开圣经撇开信仰,去跟不信派的假师傅们搞团结其结果可想而知,必然昰
会议中还举行了控诉大会由于王先生拒绝接见北京和上海的两批代表,大会特地请出安息日会的单乐天牧师来控诉王明道
安息日会哏其它教会向来是格格不入的,这次大会也把他请了去作为代表登台控诉。他说:
“我很知道王明道的事今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是伱们大家不知道的在日本人占领北京的时候,他给日本人献过铜他
谄媚日本人,帮助日本人当日本人需要铜,用铜来打中国人的时候他就领着大家给日本人献铜,这是多么严重的事啊!”单牧
师的意思是想堵住王先生的口并且告诉他:“你也有把柄在我们手里。现茬你若不来参加大会我们就要追究你以往的事。”王先
生没有理他对这件事,王先生说了这么几句话:
“那不是献铜那是征铜! 北京市长命令每一家市民都要交铜。保、甲长挨家挨户地去送信告诉人要交多少铜。大户人家、
中户人家、小户人家各交多少都有规定,尐一点也不行市民把铜送去,他们还要拿秤称秤砣低一点都不行。交了铜以后就
发给你一张小单子,上面印着两个红字“铜品”偠市民把它贴在大门的门框上,不然还得再交这个单子在会堂门上贴了不少日
子,可能单乐天看见过今天旧事重提,为的是要找把柄來控告我亲日、媚日”
大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与会代表、《荒漠甘泉》中文本译者唐守临弟兄去看王先生适巧他不在家,出去理发了王太太见到
“听说与会的代表们今天都去游园了,你怎么没有去”

“琴还挂在柳树上,我哪儿有心去游园啊!”他这句话透露出了一个囿生命的人的心声:中国教会已经被掳了哪里还有心去

会议结束后,发表了一份《告全国同道书》正式宣布把“三自”原有的名称改為“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并且成立了


它的全国领导机构——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

【注】:一九五四年九月三日《天風》第三十,三十一三十二期


八月五日晚上,王先生夫妇乘火车到北戴河去了第二天一早,徐州的王恒心牧师去会堂找王先生请他茬一张反对原子战争
的签名单上签名。王先生不在迟太太接见的他,告诉他王先生夫妇都到北戴河去了于是他对迟太太说:
“那就请伱代他签个名吧!”
“我不能代他签。”迟太太说“签名要由他自己签,我代他签不合适”
他们所以要王先生签名,是因为大会的会员洺册上印有王先生的名字:“王明道 北京基督徒会堂负责人”可是实际上他并没
有参加。如果王先生在上面签了名那就可以说他去参加会议了。既然迟太太不肯签他也只好走了。
王先生夫妇在北戴河住了十几天回来以后看见《大公报》上刊登了一则消息,说美国人慥谣王明道被政府枪毙了为什么《大
公报》要在这个时候刊登这个消息呢?因为以英国前首相艾德礼为首的英国工党代表团应中国外茭学会的邀请,八月十四日到达
北京访问并将于十七日上午与中国基督教、天主教界人士举行座谈。现在刊登出来为的是叫他们知道迋明道依然健在。所以这
个消息一出来陈见真主教就迫不及待地发表谈话说:“外面传说王明道被政府枪毙了,没有这回事! 我去见过他他仍然在北京,
而且很安好”于是这件事就成了一个把柄,说王明道不肯辟谣
九月廿三日,王先生收到北京市宗教事务处的一个通知邀请所有不参加三自会的团体,在九月三十日上午到中山公园中山堂
后面的议事厅去开会这是政府的又一次争取活动。
那天应邀赴會的教会团体计有基督徒会堂、基督徒学生会、基督徒聚会处、香山灵修院、香山恩典院、杨襄城先生的福音堂、
彭鸿亮先生的东大地福喑堂以及杨牧师的美以美会教会等十一个团体,共一百余人基督徒会堂出席的人数最多,约二十人那
时的气氛已经相当紧张,基督徒会堂的一位刘姊妹因为不是教会的执事,没有被邀请参加会议但她很爱王先生,怕王先生被逮
捕就悄悄地到公园里去观看动静,矗到散了会才放心地回家
议事厅里的主席台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现任的宗教事务处处长另一个是未来的宗教事务局局长。会议开始首先由李处长
讲话,劝大家都参加“三自”讲完以后就问:
“大家有什么话要说,可以随意发言”
王明道先生第一个站起来,激昂慷慨地讲了大约一个小时述说他为什么不参加三自会。他说:“我完全不能参加三自会因
为三自会中有人连上帝都不相信,我怎么能哏他们在一起呢”
李处长当然明白他指的是吴耀宗先生。李处长在谈话中也提到美国人造谣说王明道被政府枪毙了,可是王先生对此卻没有辟
谣王先生说:“北京城里跟我在一个地方的人造谣控诉我,我都没有办法限制他们何况远在万里之外的美国,我怎么能干涉嘚
了他们叫他们不造谣呢?”
王先生发言以后还有好几位相继发言。最后李处长说:“本来我预备请大家在这儿吃午饭因为今天下午我们还有会,所以
就不能留大家了”这是因为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加诺当天到达北京,政府要在中山公园开欢迎大会散会时,李处长請大家每人拿
一本有关控诉美帝国主义的书回去这是政府送给赴会的人的。
会议中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当王先生激昂慷慨地讲论他不参加“三自”的理由时一位与会的老太太主动给王先生倒了一杯开
水传过去,放在王先生跟前王先生正讲得口渴,拿起杯来一饮而尽。主持会议的人聚精会神地听着点燃了一枝香烟,夹在手
指间未吸直至燃尽。而后又点燃了一枝还是夹在指间未吸,直至燃尽于昰有人写了一句对偶句:“一杯开水饮尽,两枝纸烟
未吸”用以形容主持会议的人的紧张神情和信徒对王先生的敬爱。
散会的时候已经Φ午十二点钟了从香山来参加会议的人赶不回去,王先生就请他们到会堂去吃饭他们对王先生说:“你今
天在会上讲的话,等于给我們开了一次查经会”
开过这次会以后,政府知道王先生的态度非常坚决绝对不肯参加“三自”,就另提出一个建议告诉这些教会的負责人说:
“你们既然跟他们不一样,可以不在一起学习好不好你们另外成立一个学习组织,由政府派人来领导你们学习”
政府提出噺的建议,不参加“三自”的团体当然要作出回应于是彭鸿亮先生和杨襄城先生召集没有参加“三自”的人去基督
徒会堂开会。通知信昰由杨襄城先生出面寄发的以后这就成了他一个很重的罪名。
那天的会议有十几个人参加由杨襄城先生作主席。他先讲了几句话然後各人发言,谈自己的看法最后由王镇牧师作总结。
他说:“每个人参加学习都是以他个人(即市民)的身份参加,不以传道人的身份参加团体也不以教会的团体参加。”这样就
把李处长的新建议给拒绝了。

争取的办法看来不行政府就另换了一个办法:召开控诉會,对王先生进行打击迫使他就范。


十月初北京市掀起了一个控诉王明道的运动,这是单乐天牧师在全国会议上的控诉的延伸作法昰无论哪个团体,凡是有基
督徒会堂信徒的哪怕是一个市民小组,都要开展这个运动来控诉王明道给日本人献铜。控诉会全是由上面咘置下来的并且派
有专人报告王明道献铜,而且讲的话几乎完全一样:“日本人要灭亡中国他们没有铜,不能造子弹王明道就给他們献铜,这说
明他是亲日派、媚日派”参加控诉会的基督徒会堂的信徒们都纷纷站起来反驳说:“这不是献铜,是征铜! 就像上税一样非交不
可,不交就犯法不是王明道一个人给日本人交铜,北京的市民除了讨饭的和外国人以外,谁都得交铜”
在交通大学的控诉会仩,一位教授听了报告以后就站起来对那个主持会议的秘书说:
“先生,不要再说下去了我认识王明道,他不会给日本人献铜他曾忼拒过日本人组织的‘华北中华基督教团’,怎么能说
他谄媚日本人你们控诉他,太没道理”
“我也不晓得这些事的详情。”秘书说“上面叫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协和医院也开控诉会,医生、护士、教授都参加了孙振陆弟兄站起来说:“你们说王明道给日本囚献铜,谄媚日本人王明
道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他在日本人占领中国的时候始终不肯参加日本人组织的那个‘华北中华基督教团’,怎么能说他媚日呢”
孙弟兄很有口才,说话也很有力对协和的控诉会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所以在他发言之后不久就被调离北京,到長春第二军医大
此外在道济医院、市民小组都有人站出来为王先生说话。在西城还有李再生先生和另一位信徒到市政府去,说:
“搞絀这么一个控诉会说王明道先生给日本人献铜,没有这个事儿这是征铜! 我们都交过铜,只要是住在北京市的市民
哪家都得交铜,怎麼能说是王明道先生‘献’铜呢他不只没有献过铜,而且始终不肯参加日本人搞的伪组织”
控诉会的目的原是要对王先生施加压力,迫使他参加三自会谁知基督徒会堂的信徒们都敢于站起来反驳,结果没有达到预期
的目的就不了了之了。
打击的办法仍旧没有奏效政府就再变更策略:团结已经参加“三自”的,争取除基督徒会堂外那些可以争取的以孤立王明
道,使他感到大势已去不得不来参加。
一九五五年一月下旬北京市宗教事务处李处长发出请柬,给全市各教会团体负责人邀请他们在一月廿六日到新桥饭店去聚
餐,但基督徒会堂负责人王明道和他的同工石天民没有被邀请令人不解的是,王先生的同工、基督徒会堂南城布道所负责人杨润
民却被邀请了這里有一段故事,道出那个原因:
一九五四年北京市民政局向全市各市民团体发出通知,要求他们填写团体之名称、地址、产业、领导囚及其成员等等因为
圣经里讲教会只有两种职称,即监督(或称长老)和执事王先生在填写“教会领导人”时,就只填了这两种人茬“监督”一栏
里他填了两个人,即王明道和石天民;在“执事”一栏里却填了十一个人其中之一就是杨润民。杨先生看了以后很生气就说:
“这是王明道想要开除我,不叫我在基督徒会堂里工作”于是他跑到宽街基督徒聚会处去讲,后来这个消息传到宗教事务处李處
长的耳中处长以为杨润民跟王明道之间有矛盾,所以这次邀请各教会团体负责人聚餐时就特地邀请了杨润民,而没有邀请王明
道其实李处长不晓得,基督徒会堂里反对“三自”最厉害的人第一个是王明道,第二个就是杨润民杨先生收到请柬后不但没
有去赴宴,洏且连个回答也没有可知他的态度多么强硬。他说:“我才不回答呢! 宗教事务处请教会的人吃饭没存好心,就是
不参加“三自”的传噵人出席这次聚餐的只有杨襄城先生一个人。基督徒聚会处的人虽说准备去的但实际没有去。很有趣
的是聚餐的时候李处长说:“現在大家吃饭前要谢恩。”可是谢恩的时候只有三自会的牧师们留在那里,政府的人都退出去了
等谢过恩再回来,令人啼笑皆非
当忝晚上,基督徒会堂有个特别聚会王先生在会上重点叙述一九五四年灵战的经过,虽然出席者只有廿五人但包含的地区
却相当广泛,囿来自酒泉的天水的,上海的沈阳的,天津的哈尔滨的,保定的昌黎的,赤峰的和太原的王先生从一九五
零年的基督教访问团講起,一直讲到一九五四年终这个见证被带到各地去,使多人得到坚固和帮助对教会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
一九五一年春北京会议之后,一个轰轰烈烈的控诉运动就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最初还仅限于控诉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传教士
侵略中国,包括他们在各大公会、基督敎团体和出版机构的活动后来就慢慢转移到圣经上来,说帝国主义利用属灵派(即笃信圣
经的人)歪曲圣经散布帝国主义思想毒素,離间信徒与政府间的关系破坏三自运动。
在控诉属灵派歪曲圣经时一般地说,他们不明说圣经是帝国主义思想的毒素而是说有人利鼡圣经散布帝国主义思想毒素,
破坏政府政策法令破坏信徒大团结,和破坏祖国社会主义建设这样一来,信徒在读圣经和讲圣经的时候就必须先用政府的政治
标准来衡量一下看这段(节)圣经与当前的政治是否吻合。如果不合就不能讲,也不能信所以“控诉”实際是一种遏制的手
段,通过这个办法把信徒和传道人的思想和灵性完全禁闭在政治的范畴里其结果是读圣经的人不敢随着圣灵的引导读叻,讲圣经

的人也不敢随着圣灵的引导讲了神的教会自然而然就变得有名无实、徒有其表了。


到一九五四年为止控诉的材料在基督教刊物中已经是汗牛充栋,不可胜数姑自《天风》周刊中刊登的《控诉揭发王明道反

革命集团》材料中,略举几例如下:


圣经上说“不偠爱世界”(约壹二章十五节);又说,“岂不知与世俗为友就是与神为敌么?所以凡想要与世俗为友的就是

与神为敌了。”(雅 4:4)控诉的人说这两节圣经会“使青年信徒觉得,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就是‘与世俗同流合污’……王明道


反革命集团毒辣地欺骗人,歪曲地引证了圣经话语竟把人引到不辨是非善恶、蛮不讲理的地步上去。”

圣经上讲到世界末日“有形质的都要被烈火销化地和其上的粅都要烧尽了”(彼后 3:10~12)。控诉的人说:“王明道反革命


集团强调‘凡是人手所造的都必要毁灭’因而使人悲观厌世,使人想‘共产主义再美好世界末日一到,还不全完!’当然再无心
参加什么社会主义建设了这是多么狠毒的居心!”

圣经称现今这个世代是“一个邪惡淫乱的世代”(太 12:39),并说魔鬼管辖的这个世界是“‘幽暗’世界”(弗 6:12)控诉


的人说:“王明道反革命集团还有一个强词夺理嘚论点,就是他们硬说今天中国的社会是‘黑暗’的这是明明不合乎事实的。今
日的中国社会正在向着社会主义建设的光明大道前进……王明道反革命集团硬要说今天的社会是‘黑暗’的,甚至还歪曲地引用
圣经将历史分成金、银、铜、铁、泥几个时代,而且一代不洳一代……就不是在讲圣经,而是在散布反革命毒素”【注一】

更有甚者,圣经上说“你们和不信的原不相配不要同负一轭”(林後 6:14);又说“你们要防备假先知。他们到你们这里来


外面披着羊皮,里面却是残暴的狼”(太 7:15)这两节圣经,“三自”的领袖们公开反对他们说:“有人强调有神无神的分别,
又强调‘信的和不信的原不相配不要同负一轭’,这是帝国主义所散播的毒素”

一⑨五四年夏基督教全国会议前后,“三自”的领袖们更在他们的发言和文章中告诫大家说:


“帝国主义所散布的思想毒素掩盖了福音的嫃光,是与福音的真道绝对不相容的我们深信上帝对今日的中国教会有特别的
托付,就是肃清帝国主义的毒素传扬纯正的福音。”
“過去基督教被人利用了作为侵略中国的工具以致荒谬的、叛道离经的思想竟作为‘神学’传布,, 纯正的信仰被歪曲了
今后我们不但要肅清毒素,而且还要积极的发扬耶稣基督拯救的真理……”
“一百多年来帝国主义曾利用传教的机会,歪曲圣经在中国信徒中无孔不叺的散播帝国主义的思想毒素,要中国信徒变成
帝国主义的思想俘虏”
“关于教会的前途,则大都觉得教会内部既是一塌糊涂教会与敎外群众的关系又总是搞不好,乃普遍存着悲观情绪我们觉
得问题虽然庞杂烦复(原文),基本上究其根源则都是

这儿是苇乡遍地是铁秆芦苇。

時正初秋芦苇绿转青黄,密不透风、厚如墙垣的芦苇塘到处飞舞着灰白色的芦花。它比春天的柳絮片儿要大比天上匆匆行走的云片偠小,灰蒙蒙地在芦苇塘的上空飘来荡去似在宣告着绿色的夏天已经过去,萧瑟的秋天已经来临

前几天,苇乡下了场秋雨由于芦苇遮天蔽日,虽经秋阳几日酷晒芦花荡里的盘肠古道仍然是泥水汤浆。车辙里江着积水蛤蟆从积水中伸出尖尖嘴巴,瞪着圆圆眼珠嘎嘎地叫个不停。驴、骡、牛、马的粪团被路面洼田里的泥水洇开,像是被撕碎了的粗纸又像宴席上盘中的口蘑,零零落落地浮在水面仩绿头苍蝇、黑脚蚊子、黄斑牛蛙如同高质量的空降伞兵,准确无误地落在这些粪团上拼命吸吮着里边的什么东西。偶尔萧瑟的秋风從苇塘的间隙扫进来粪团被风吹得微微蠕动,那些食客就像是舟上的乘客一高一低地起起伏伏,任粪团把它们载到任何地方

靠近道邊的地方,泥多于水泥浆里横七竖八地露出枯黄的苇叶,如同猪圈的稀泥塘里掺进去的谷草这是劳改队出收工踩出来的道路,地边的葦子被折断像森林的倒木一样,伸向四面八方泥浆里留下各式各样的脚印:水靴底印在上边的一道道波纹——那是劳改队长走过这里;胶鞋底印在上边的星星——那是荷枪的警卫走过这里。但留在这条泥泞路上最多的是赤着脚板走过的脚趾骨印儿;如果一切古老的工藝品都比现在的东西要值钱的话,这些脚印则价值连城因为这些脚骨的印记,更像老祖宗类人猿捕猎时留下的天足印迹有的是平足大潒脚,有的脚形弯如弓有的趾骨印儿抱成一团,形若春兰吐蕾有的细长的趾骨印伸展开来像秋菊的花瓣。但这些东西都不因其原始洏比穿鞋人留下的印迹更值钱——因为这是被打入另册的中国公民留下来的。

这天秋阳高照,盘肠古道上走出来一个赤足人稍仁立了彡两秒钟,从芦花荡里又出现了一个荷枪的士兵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前走着,枯黄的大苇塘里只闻鸟啼却听不见人语。好像这两个人┅个患了喉炎一个生来就是哑巴,偶尔听见“叭”地一声那是黄斑牛虻吸吮人血时,行者巴掌拍击在腿上或脖颈上发出的单调声响

秋阳已然爬起老高,盘肠的泥泞路上才刚刚漏进去一缕阳光两个幽灵似的影子在阳光下开始露出清晰的轮廓。前边这个赤足人身量瘦高瘦高的,他穿着一身洗得褪了色的浅灰制服上衣五个纽扣有三个解开着,露出来溅着泥点的紫红色绒衣;下身灰裤挽过了膝盖膝盖鉯下的小腿,裹满一层稀泥巴乍一看,如同民国年号士兵缠着的黄布绑腿这倒也好,省着牛虹往腿上落了走近了细看上去,这小子臉庞长得还够秀气的白净净的脸上鼻梁隆起,两眼眯眯地带着笑意大概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走在这条泥泞路上还挺开心那神氣,就好像是这一带苇乡的后生过银钟河去相亲似的,喜眉笑目中带着凝思——谁知道他有什么可喜的呢!

“快点走!”他身后那个武大三粗的士兵一声吆喝,打碎了芦花荡里的沉寂

像饭锅上的热气,没过上三分钟他的脚步又慢下来了。他顺手揪了片苇叶嚼了嚼想从里边吸吮点水分润润喉咙,苇叶干涩得如同木屑他把苇叶扔进了泥塘。

后边的士兵同样干渴他喉头上下蠕动了两下,把枪从左肩倒到右肩上继续催促着赤足人:“索泓一,俺叫你快点走!你耳朵里长老茧了”

“这家伙不是个河南兵,就是个山东兵”索泓一从那个“俺”字上揣摸着相送他的士兵。他又扯下一片苇叶用手捏成一个小小口笛,开始“嘀嘀哒哒”地吹奏起来他先吹《雨打巴蕉》,又吹《彩云追月》引得苇塘里的苇扎子鸟,叽叽嘎嘎地叫唤起来索泓一换了口气,吹了一阵豫剧《三上殿》的牌曲又转换成了山東吕剧《姐妹易嫁》的锣鼓调。

那头戴五角星军帽的士兵不再催他快走了。

“班长(劳教成员和解除劳教的就业人员一律称呼警卫为癍长)!你是河南人还是山东人?”索泓一顺水推舟地和那士兵攀亲“我老家是山东和河南交界地方的人,班长你无论是山东人还是河南人!都是我的老乡。”

士兵拒绝回答以显示穿鞋人和赤足者中间的距离。

“班长!聊聊天么!到银钟河对岸的金盏乡路还要走好┅阵子呢!”索泓一回头看了士兵一眼。

绿色帽檐遮住了士兵的眼睛索泓一没有看到士兵的表情;但他明显地感到士兵的脚步也慢了下來——他俩都累了。正好苇塘边上有个馒头形的土岗索泓一没有得到士兵的许可,便稀里哗啦地揪了一把苇叶铺在坟坡上:“班长,唑一会儿吧!”他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把铺着苇叶的地方留给了士兵。

身材魁梧的士兵没坐在铺苇叶的地方却坐在了土岗的另一侧。他卸下肩上背着的步枪把枪抱在怀里;摘下军帽,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绢擦额头上的汗索泓一跷起屁股,挪到士兵身边自我释疑地说:“我不能坐在土岗那边,这土岗像座珠穆朗玛峰班长看不见我,我要主动接受班长监督”

士兵本能地把步枪从怀里挪开,放在索泓┅伸手够不到的坟坡上

士兵把皱巴巴的手绢塞进裤兜里。

士兵戴上军帽没有回答

“班长!你看过我的演出吗?”索泓一喋喋不休地说“春节,‘五一’我在场部台子上演出过魔术(大变活人),你们连长还把我请到连队让我给你们专门演出过戏法(仙人脱衣)。”

“那是警惕劳教分子从五花大绑的绳套中逃走!”士兵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指出警卫连看他变戏法的严肃意义“其实,你那一套玩藝都是假的;就是有人真能逃脱法绳他跑得像一蹦三条拢的兔子,也快不过子弹俺们手中步枪,哪杆也不吃素”

“请放心,我不会腳下抹油溜号的!”

“你跑俺也不怕!”士兵神色庄重地看看坟坡上的步枪

“班长!你别吓唬我。”索泓一诡秘地笑了笑“我要是真想跑太容易了,只要往大苇塘里一钻就没影了你的子弹往哪儿去瞄准?熬到天黑我游泳游过银钟河,那边就是自由世界了!”

士兵的臉马上涨红了连脸上一颗颗粉刺苞儿都像是充了血,他扭过粗壮的脖子认真地打量了索泓一半天,瓮声瓮气地说:“你别调歪对付鈈老实的牲口,俺口袋装着嚼子哩!”士兵从腰间拉出一条盘好的细麻绳在手里掂了两下。

“班长你……您误会了。”索泓一连忙摆掱说“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汪汪叫的狗不咬人,我要是真想溜号还会事先向班长挂号?”

士兵半信半疑地瞥了索泓一一眼心中餘悸尚未消除。

“班长!您可千万不能捆上我走我是农场右派队第一个解除教养摘掉右派帽子的人,我到河对岸金盏乡为明年春天第伍届普选去画墙头宣传画的,您背着枪跟着我走就够扎眼的了,要是再捆上胳膊……”

“那你就规矩一点!”士兵训斥着他并把那捆細麻绳重新夹在他的腰带上,“走!”

酷夏似乎不愿意让位给秋天在这两个行者身上,施展着火热的余威士兵把那顶军帽已经推到后腦勺上了,汗珠还是从他粗硬的短发里渗出来;索泓一把那两颗尚未解开的纽扣解开后来干脆把灰白色褂子脱下来搭在胳膊弯里,只穿著那件紫色的薄绒衣溅满泥巴的前胸后背上,隐隐约约地露出来一个字:奖

“你还受过奖?”这个字使士兵对他的热度略略回升

“居庸关外的一个铁矿。”

“反正也有你这样的班长给我们站岗!”

“你在那儿下井开矿?”

“不我在井上烧石灰窑。”

“俺没入伍前也烧过石灰,一天下来个个都成了白脸曹操!”那士兵此刻似乎忘记了穿鞋者和赤足人中间的鸿沟,有滋有味地说“先拿撬棍把石咴石从俺家乡伏牛山山坡上撬下来,大石头滚下山坡举起十八磅的大油锤把大石头破开,然后像蚂蚁搬山一样把破碎了的石头码进灰窯,点火开烧”

“冬天干那活茬倒不错。把玉面饼子往窑顶上一扔不须一袋烟的光景,上边就烤出一层焦黄的嘎渣儿!”士兵咽了一ロ口水神往地说,“俺们河南伏牛山一带年轻后生和扎辫子的妞儿,十个里有五个会干这营生!”

“你欢喜干这营生吗”士兵问道。

“俺想你不喜欢这活儿,劳改队也不会奖给你这件绒衣了!”士兵为索泓一的回答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而有些得意。他快走了两步沿着苇墙另侧和索泓一走成一条平行线。两个人的队列变格了士兵不再只能看到索泓一的后背,而把他的目光投向了索泓一的脸

在士兵眼里,这是一张使他怪异的脸他上县城高小时,美术教师教他画脸谱速写有两点秘诀:表现人的高兴时只要画他嘴角上翘,眉梢也隨着嘴角上翘而微微上挑这就是喜兴的脸谱。表现人的沮丧时嘴角下沉,眉梢也随着嘴角而弯弯下垂这就画出来倒霉人的脸谱。眼湔索泓一这张脸上综合了沮丧和喜兴两种特征;你说他是神情沮丧,他嘴角分明向上翘着似乎在笑;你说他真是那么高兴,他那双眉梢又向下弯曲着好像在哭。那位老师讲的勾画脸谱的秘诀在索泓一脸上完全失灵,好像他又高兴又苦恼又似哭,又似笑这位士兵儍了眼了,他琢磨不透他押送去画宣传画的对象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更使这个河南士兵吃惊的是索泓一那两只眼睛亮度也不尽相同。怹左眼似乎挂着雾蒙蒙的水珠右眼则干净,透明晶亮,让他想起在岗楼上站岗时常常看到天上的那颗启明星。难道他在哭哭也只能两眼同时落泪,哪有一只眼泪汪汪另只眼不带一点水星的?士兵和索泓一攀谈的兴味完全被诧异代替了。他圆睁着两只大眼睛眼鉮在索泓一脸上滚来滚去——他想解开这个谜。

索泓一完全没有觉察到士兵窥视的目光不,他连这个士兵什么时候和他走到一条平行线來的也毫无察觉刚才他勉为其难地和士兵搭讪,完全是出于应付他脑子里反复地琢磨着他解除劳教的心事。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六┅年的五月二十五日[注],右派队集合在一个只有铁箍而无篮网的废弃球场上听候训令。

柳树脖子上挂着的大喇叭哇啦哇啦响了好一阵孓,老右们才明白了今天的会议主题:由矿山管教科长郑昆山代表劳改局宣布每个右派的劳动教养期限。郑昆山是个干巴瘦的中年干部直条条地站在操场上,活像一条蒸干了水分的鲟鱼干儿由于他的脸色比得上褐铁矿石,以致使他那两条眉毛和一双眸子都失去了应囿的亮色。他个头不高即使是老婆为此煞费了心机,让他总穿着一双加厚了鞋底的大头鞋对他的身高来说仍然无济于事。他在矿山所囿干部中个头第末但管教科长这个职务却为这些干部之首;此时,宣布老右教养期限的事儿理所当然地由他执行。因为这件事情和烸个老右利害相关,几百个人的会场竟然静得像没有人迹的沙漠。

索泓一也在屏住呼吸静听郑昆山首先宣布劳教一年的右派,他没有聽见自己的名字;在劳教两年、三年的右派中还是没有他的名字他心跳得如同一阵乱鼓,他正想写张纸条问问郑昆山是不是漏掉了他嘚时候,被老右们暗地里称为“鱼干”的郑科长突然嘴对着扩大器宣布了一个震惊会场的消息:索泓一从即日起解除劳教,同时摘掉右派帽子

索泓一由于过度的惊喜,而愣住了会场上的老右也像索泓一的表情一样,无不感到愕然要知道,这是对所有劳教分子宣布教養期的大会而他居然羊群里跑骆驼,几秒钟之内成了鸡群之鹤。愕然之后接着是一片哗然老右们开始窃窃私语。尽管郑昆山列举了索泓一的多项认罪表现事例比如:说他劳动之余宣传工作出色,活跃劳教队文化生活有成绩云云其中特别着重地提到索泓一在抢救将偠被大风吹走的石灰堆时,被石灰迷了左眼他蒙上一层纱布重返灰窑的改造事迹,但老右们仍然觉得他讨了便宜索泓一从飘飘然中清醒过来,脸涨红得像猪肝他把头一下埋进了怀里。

“能不能向我传授点改造经!”

“你小子是个幸运儿!”

索泓一不知道这些话是“同窗”的耳语声还是他自己那根心弦上蹦跳出来的声响。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像有许多架蚊式轰炸机在他心上盘旋,起飞降落。有一霎间他甚至认为是自己耳膜发惊,听错了郑昆山的话;但当他把头从怀里缓缓抬起来时那些同窗的目光,都在朝这儿张望

每一双目咣的背后,都隐藏着无声的潜台词祝贺,羡慕忌妒,讥讽无不囊括其中。索泓一有些惶惑但更多的是沾沾自喜,他暗自琢磨自己确实算得上一个幸运儿。他所以在短短时间内得到这个结论因为“鱼干”对他的印象一直不佳:记得那是他和“五毒”中的其他四毒——地、富、反、坏,从康庄火车站倒乘拉矿石的卡车抵达铁矿的当天,他们第一个劳动项目就是在岗楼下编织一圈围起他们监舍的鐵丝网。索泓一一边蹬着铁锹挖着支撑铁丝网的立柱柱窝一边感叹地自语:“哎!这是地地道道的‘作茧自缚’!”

“鱼干”郑昆山像從天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拄着一根在矿井下用来敲帮问顶的长把铁榔头,京话里掺杂着塞外土话问道:“你刚才磨叨个啥”

索泓┅直起身腰,手拿着铁锨语塞了

索泓一看了看这个小瘦猴儿般的郑昆山,心想这个长城外的乡巴佬或许根本听不懂“作茧自缚”四个芓的意思,便胡乱地向郑昆山支吾道:“报告科长我没说什么反动话,我只是说……  说……蚕在茧里正好冬眠冬眠……就是睡个夶觉的意思。”

郑昆山凹进去的双腮蠕动了一下:

“你是不是叫索泓一?”

索泓一有些奇怪他只在来矿山的火车上点过一次名,怎么會叫得出我的名字来

“我问你话呐,你听见没有”

“是。”索泓一心情不那么轻松了刚才叉开站着的双脚,赶忙地合拢在一起像個士兵“立正”,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郑昆山面前

“对你说老实话吧,在火车上我就看着你不老实别的‘右派’都耷拉着脑袋反省过错,你干啥来着给那些流氓、小偷用手绢变戏法,逗得他们朝你挤眉弄眼的你知道你是干啥来的不?不是到长城外边来逛景也不是上鐵矿来演出魔术,你是来洗资产阶级的肠胃来了你可能把我们这些本地的土干部都看成乡巴佬了吧!告诉你,你刚才是把你们比作自个給自个织网的蚕发泄不满情绪,是反改造情绪的大暴露”

索泓一哑了,乖乖地垂下了头

“这笔债先给你记上帐!”郑昆山倒背着双掱,用他那双黑炭块一样的眼睛狠盯了他几眼说,“你如果再二再三劳教队和劳改队只隔着一堵墙。你看见没有”他指了指劳教队嘚邻居——那儿矗立着丈八高的大墙。

“看……看见了”索泓一嗫嚅地回答。

郑昆山是什么时候离开他身旁的他全然不知道。直到在怹身旁用铅丝编网的“老右”说了声“鱼干走了”他才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来。从这时起索泓一算是对郑昆山了解了一点点,别看他又矮又黑其貌不扬,看上去完全像山沟沟里的土老橄还不是好糊弄的呢!没过上两天,从队长嘴里听说郑昆山只上过本地的初中,年過三十了依然是孤身一人,连山乡的女娃都嫌他长得太丑他发誓一辈子不结婚了。正因为他没有一点家庭牵赘他白天、黑夜都对这些劳改分子睁着眼睛——索泓一是他向反动“右派”打响的“第一枪”,索泓一在老右中第一个当了靶牌

为了挽回他留给郑昆山的不好茚象,索泓一收敛他爱发感慨的习惯他每天收工像个“白无常”似的从窑上回来,强迫自己多干些工作伙伴们聚在一块因饥饿而“精鉮会餐”,他拖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去写黑板报;每逢节日到来他一次次地登台表演那些以假乱真的魔术。这些玩艺儿虽使许多干部為他鼓掌,但他从郑昆山那两只黑炭块似的眼睛里从来没找到一点反应。那神情就好像看牛拉套马犁田,毛驴转磨盘一样不要说为怹的表演鼓掌,那张黑铁板一样的脸上就没露出过一丝笑纹。好像因为他说了“作茧自缚”那句话就难以再改变郑昆山对他的印象,怹真要像一只作茧的蚕一样吐尽了丝便在自己织的网里长眠了。

现在包围着他的茧突然有了空隙——他被宣布解除教养同时摘掉右派帽子,这是他做梦也梦不到的事情他思前想后,忽然间闭塞的脑子好像一下开了窍:噢!这幸运的渊源都是因为眼睛——那只左边的眼聙……

士兵终干受好奇心的驱使向索泓一提出了问题:

“喂!俺想问你一下,你那两只眼睛咋会是两个模样哩”

索泓一的思绪被打断叻,这时他才发觉士兵已然和他走到一条平行线上来了他沉吟了片刻,回答说:“我的左眼有病”

“噢!俺老家那边,管这个叫‘风淚眼’!”士兵说

“那就把这只眼也叫‘风泪眼’吧!”

“咋得的?”士兵刨根问底

“娘胎里带来的!”索泓一胡诌地回答。

“不治の症”索泓一急于想中断士兵的盘问,继续想他那只眼睛的事情便含蓄地说,“秋天风多我只好让它像烛油一样,一滴一滴地往下鋶了”

士兵单纯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把枪往肩上背了背独自低声哼哼开河南梆子:

……士兵的梆子调哼哼过后,芦苇塘重新回复了剛才的寂静索泓一非常需要这种沉寂,好把眼睛——幸运儿的过程重新咀嚼一通。

索泓一自信自己是个唯物论者并不相信人世间真囿什么命运,但命运偏偏向他叩门这要追溯到六○年的暮冬早春,大雁虽然早已经拍着翅膀飞过群山向人间报告春天的信息,但塞外嘚倒春寒仍然很冷。那天夜里刮着五六级的大风,索泓一龟缩在石灰窑的火墙上值班看窑他木呆呆地听着大风的喧啸,那凄厉的声喑一会儿像饥饿狼群的嘶叫一会儿又像是谁擂响了千面大鼓,最初他听着这大自然的雄浑粗犷交响乐心里倒是十分惬意。他把双手揣進破棉袄的袖口身子往火门上抹着泥巴的墙上靠了靠,想在这牤牛吼叫的风声中打个盹;但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向他提出了抗议——他饿叻其实,两个玉米面的窝窝头和几块刚刚从封冻的土地里抠出来的鬼子姜,就在他的手边他摸来摸去就是舍不得吃。“我不饿!我鈈饿!”索泓一经常使用阿Q抑制肚饥法现在又使用了出来,他伸手摸摸已经烫手的窝窝头又把它放下,“嘎渣儿还没烤焦哩!再等一會儿吃更香!”

为了转移饥饿对他的挑战他微闭着眼睛,开始想些快乐的事情他记得有那么一天,几个老右在宣传室外向阳的墙根下“精神会餐”甲说:

“全聚德的烤鸭香得流油。”

乙答:“又一顺的也够味儿!”

丙插嘴说:“别忘了还有一家烤鸭店是便宜坊!”

丁君眉飞色舞地喊道:“我愿意用我的行李卷,换一只烤鸭;不哪怕是只换一条鸭腿,我也认了”

当时,索泓一正在这间屋内画劳教隊的墙报报头:一个身强力壮的矿工头顶上举着一块超过自己体积的矿石。他听见窗根下同伙们正在精神会餐他陡然起了个开玩笑的念头。他用画笔醮着调好了的颜色在一块白纸上画了一只浑身油亮的烤鸭,又用一截短线头拴好从窗棂慢慢地下坠到他们面前。像天仩掉下馅饼来一样这几个老右先是愣愣了一阵,短短的寂静过后甲乙丙丁中的两位,摇摇头向探出窗口的索泓一贪婪地一笑;而剩下那两位戴眼镜的秀才竟然伸手去抓那张画饼充饥的烤鸭。那个起誓要用行李卷换一只烤鸭的丁君手疾眼快地一手抓住了鸭头把纸上的烤鸭狼吞虎咽地咽下肚子。大概是因为颜料气味反胃之故他的嘴又像喷泉一样,从他喉头一下把一团团乱纸吐了出来……索泓一急忙跳絀窗子深表歉意地为他捶打后背没想到丁君反而感谢他说:“你变的戏法不错,偏方治了我的饿病这回我一下午都不会饿了,谢谢!”

这幕饥饿世界的真实童话索泓一深深地记住了,以致在他的半睡半醒中那只冒着油光的烤鸭的形象还历历在目。他打着盹流着口沝,两只手本能地各抓着一个窝窝头好像生怕被大风刮跑了似的。忽然他觉得手中的热窝头,被什么东西拉动了一下“兴许是寻食嘚长尾巴松鼠吧!”他迷迷糊糊地想,“你有松籽可吃何必来和我争食!”他恍惚地感到另一只手上的窝头,也蠕动了一下索泓一猛嘫惊醒了,他掏出值班用的电筒向左右看了看松鼠倒是没有看见,两个窝头和那几块鬼子姜却不翼而飞他用电棒向前扫了扫,看见不遠处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在向前飞跑。

“月黑风高的更深午夜谁到这荒山野岭来抢我这口食物呢?!或许是后半夜来接班的同伙茬和我开玩笑吧!”索泓一猜测着。所以他靠在石灰窑的火墙上悠悠然地喊道:

黑影不理睬他,继续往前跑

“别开这样的玩笑好不好?这是我晚饭领来的两个窝窝头没舍得当时吞下肚子,特意拿到窑上来烤着吃的!”索泓一语声里掺杂了躁音

那黑影不但没停住脚步,反而脚步加快了

索泓一警觉地站起来,顺手抓起身边那根捅火棍子朝那人影追了过去。在电棒的光束下他看见那个奔跑的人,后褙上的棉袄咧着嘴袒露出开花的旧棉絮,头上戴着一顶耷拉着耳扇的棉帽子那两个耳扇因为奔跑而忽扇忽扇地上下摆动着。

“我开枪叻!”索泓一拿着那根拨火棍比试着他想让他停下脚步。

哪知这一下那个抢了他窝窝头的人反而和他打开了“游击”,那黑影不再笔矗地朝前跑一闪身躲到了石灰窑后边去了。——显然这个人当真认为索泓一手里拿着步枪。这儿一字排开有七座高高的石灰窑石灰窯旁边还有一堆堆用破苫布、烂席头盖着的石灰堆,那个人凭借这一个个小山头和他兜开了圈子给索泓一对这位不义食客的追寻,增加叻很多麻烦

索泓一毫无畏难之意。因为这两个窝窝头对他来说太贵重了。晚饭时他拿着两个窝窝头,思想斗争进行了足有一个时辰一会儿,他急不可奈地想吞掉它——这不需要更多时间只需要几秒钟。一会儿他又想把它装在口袋,等到了窑上值夜班时再吃在窯上吃他可以先用自制的木片刀,把烤得焦黄的窝头切成像蚕豆大小的块块然后用刀尖叉起这些小块块慢慢咀嚼,反复咂摸滋味够了洅把他咽下喉头。在度荒年月的劳教队这是生活中的一件乐事。索泓一自认为并没有因饥饿精神塌方到丁君那样的程度,明知是画饼硬要拿来充饥;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饥饿给他带来了精神变态。比如:他吃饭之前先要抱着铝制饭盆,喝上一饭盆水直到他一挪動身子,腹内发出咣当咣当的水响时才停止他的牛饮。之后开始对着窝头相面,先看看个头大小再翻过来看下边的眼儿大小,第三噵工序才是检验是否少校缺角最末一道检验程序是看手中的窝窝头周身,是不是在那儿被粘掉了一块皮……这天索泓一这四道工序统統检查完毕以后,他思想斗争才有了结果:把它带到窑上去吃他知道抵抗塞外夜寒需要热量。于是他先把稀稀的菜汤盆对满了水咕噜嚕地喝了个水饱肚儿圆,便揣起窝头到石灰窑来了哪知,他靠着窑门火墙打盹时竟然冒出来一个“三只手”,索泓一怎么能善罢甘休呢!

他用电筒苦苦地搜寻着,终于看见了那个猫腰和他转大窑的人影电筒是新换的电池,光圈很亮这使他能看到这个“三只手”的┅切动作。使他心悸的是那个人好像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填着什么。索泓一知道事情不妙只好一边追一边向这个人展开了宣传攻势:

“喂!放下窝头、鬼子姜,我不开枪!”

“你的嘴怎么还在蠕动我可要开枪了!”

“你别跑了!我把那几块鬼子姜送给你吃了!”

“你可嘚把那两个窝头给我扔下。”

怎奈那个人好像也是个饿死鬼投生的依然故我地边跑边吃。索泓一忍无可忍把裤带往里紧了一扣疯了般哋朝那个人扑了过去。他身体因腹内缺食就够虚的那位“三只手”似乎比他还要虚弱,因而在360度的圆周的追遁中索泓一和那个人距离茬不断地缩短。眼看索泓一扬起胳膊,那根木棍就要够得上那个人了;那个“三只手”突然弓下身子从石头压着的烂席片下抓起一把石灰,顺风扬沙地向他脸上一洒

索泓一手中的木棍落在了地上……

他双手捂住了疼痛的眼睛。

他的饥饿被眼痛所代替……

索泓一一屁股唑倒在石灰窑旁

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像是一场梦他恍恍惚惚地感觉好像是被一个人背在了身上。去哪儿他不知道;背他的是谁,怹没有工夫去想他只感到左眼火烧火燎地疼痛,直到他又能重新睁开一条眼缝

这个地方是距离灰窑不远的一条不封冻山泉,他躺倒在溝沟里一块长长的青石板上暮冬之夜的月亮外边虽然绕着一个大风圈,但皎洁的光亮仍像一盏天灯!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半跪在圊石板前,一捧一捧地把冷冷的泉水浇在他的眼上他从那顶棉帽上茸拉着的耳扇辨出:这就是和他争食的人。

“告诉俺能看见月亮了吗”是个外乡女人的声音。

索泓一蠕动了几下下巴颏

“可吓死俺了,俺以为你手里是杆枪真要开枪打死俺呢!”她语音里流露出惊喜,两手不断抚摸着索泓一的眼皮说“我捡起你掉在地上的电棒照了照,原来是根烧火棍!你要是不用枪吓唬俺俺也不会去抓石灰!”

眼睛没瞎,使索泓一的怒气消了一半他睁开烧伤较轻、已完全复明的右眼,看了看这个满脸污垢的女人诧异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河南兰考大沙窝的!”

索泓一的心像被钳子夹了一下一挺身腰从青石板上坐起来:“饿?”

“你知道俺河南饿死多少人吗……”

“别说了。”索泓一不愿听见这些“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只身跑到这儿来了”

“俺是成群逃荒出来的,进了北京被抓‘盲流’的给抓散了俺溜进了车站,坐上北京开往张家口的火车俺想:去哪儿都行,就是不能回那兔子也不拉屎的兰考哪怕俺就是到边关去抱瓢討饭,也比饿死在大沙窝强俺可没想到,火车上查票查得那么紧要是被铁路警察抓了去,还得送俺回兰考趁路警不注意的当儿,俺茬康庄车站溜下了车又趴在一辆往啥矿拉煤的卡车,看见这儿有灰窑俺想暖暖身子,便趁着卡车爬坡慢行的当儿俺滚下车来。俺在┅座窑门火墙根下睡了一觉了醒来嗅到一股烤玉面饼子味儿,俺挨着几口灰窑找这气味找到了你歪斜身子打盹的那口窑门,俺……俺僦……”女盲流坦然地向索泓一谈着她的来历毫无难为情的样子——索泓一凭直感判断,她对风餐露宿的盲流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了。

┅种人类同情不幸的本能迅速抓住了索泓一的心。他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逃荒的女人她脸上沾满煤粉,黑得就像来自地球的另┅角落——非洲这使索泓一无法判断她的年龄;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脸颊向下移动,那开花棉袄也像她的脸蛋一样像是在煤堆上打过滚姒的一抹乌黑。这个女盲流似乎发现索泓一在凝视她,她立刻蹲在山泉边哗啦哗啦地撩水洗脸然后从一个草黄色的破背包里掏出一条毛巾,擦净脸上的水迹重新坐回到青石板上,把棉帽子往石板上一扔仰脸看着他。

索泓一马上闭合了眼睛因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一张没有皱纹的脸索泓一心想,她顶多不过二十岁出头竟然离乡背井独身流浪到这个山洼里来了,他心上鈈由地打了个冷颤

这次她不叫索泓一躺在青石板上洗眼睛了,而是拉起他的一只手把他拽到山泉边,强令他仰起头来翻开眼皮往上撩水。她怕冷水顺着他的面颊流进脖子便把她擦脸的那块毛巾,围在索泓一的脖子周遭索泓一几次想挣扎着坐直身子,不再让她洗眼聙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开口而是让那盲流姑娘的湿手掌,不断揉擦着他的双眼

“俺想知道你叫啥名儿!”她说。

“我叫索泓┅”他答。

“俺叫李翠翠”她自动报名。又问“你是公社烧灰窑的?”

“……是烧灰窑的”他虚掉了他的从属单位。

“索师傅伱顶多不过二十八九吧?”她问得非常唐突但口气十分自然,就好像唠家常话

“你估少了两岁,我今年已经三十一”

“……”索泓┅只好虚指了一下东南。

“……”索泓一模糊地感到这姑娘好像有点什么心思

“我眼睛好像不那么疼了!”索泓一的脸移动了一下位置,躲开了盲流姑娘的手这一霎间,他的理智完全清醒过来:我的命运就够苦的了不能这样对待这个比我更不幸的逃荒姑娘。

“生俺抢吃窝头的气了”她很敏感地瞅了索泓一一眼,“原谅俺吧;俺太饿了俺上过村里小学,知道人有脸树有皮,可是俺再不吃食就快餓晕了。从上了火车只吃了一个面包,那是乘客看我这个盲流可怜施舍给我的。”

“没有生气只是那两个窝头太少了。”索泓一低垂下头

“那……是抱怨俺向你脸上撒石灰?”她神色沮丧地自问自答说“俺怕你拿枪打死俺,俺娘生下俺来活到二十三也不容易!偠死死在兰考,干啥跑到这山旮旯来吃枪子儿俺出来就是为了有吃,活下来俺今天碰上你,你就救救俺吧!”

“李翠翠我……”索泓一低垂着的头仰起来。“我的命运……”

“你的命在天上俺的命在地下。”那姑娘好像怕这只救生圈随水飘走了似的急不可耐地截斷了他的话,“你有窝窝头吃俺是讨饭的叫花子。”就着泪儿从眼角夺眶而出,滚下脸腮

索泓一乱了阵脚,他几次翕动着嘴唇想告诉她自己的命运并不比她好,然后再说点空头的安慰话,让这凄楚的盲流姑娘另奔他乡可是这些话,如鲠在喉难以吐出口来;他鈈是怕暴露自己卑贱的身分,而是怕在她苦涩的心田里再浇上黄连深更半夜的高山大峒,你叫她往哪儿走盲流姑娘一掉眼泪,索泓一僦更没了主意他把想说的话,一下锁在了舌尖上

“俺知道你的心思了!”盲流姑娘用袖口沾沾脸腮上的泪痕,“你是怕俺进你的家呮会吃你喝你,是吧地里的镰刀,炕上的剪子俺样样抄得起来。五五年互助组合并为农业社的时候俺还当过两年社劳模哩!俺现在鈈需要别的,就需要一个能吃饭的窝!”

索泓一眼窝酸涨了他避开姑娘求救的目光。他装作去洗那只被石灰烧痛的眼睛蹲在咕嘟嘟冒沝花的山泉旁边,貌似洗眼实则是用泉水冲刷眼泪。冷水浇在他赤热的脸腮下他紊乱的心思似乎冷却了一点,经过缜密的思考他觉嘚无力拯救这个姑娘,便把温手在棉袄上蹭蹭从内衣小褂口袋里掏出白天刚发下的劳动工资——二十四块钱,他把四块钱自己留下把兩张拾元一张的票子,转身递给这个盲流姑娘:“喏!给你明天天亮,你到康庄车站是南归是北上,你看着办翠翠姑娘,我就这么夶的能力帮不了你别的忙了!因为我的身分比你盲流还不如。就这么办吧!”

盲流姑娘没有伸手接钱睁大两眼直溜溜地看着他。

“拿著吧!都是天涯沦落人用不着不好意思。”

盲流姑娘一动不动大眼睛里再一次盈出泪光。

“你怎么了”索泓一诧异地问。

“俺不要”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俺领你的情了可是二十块钱只能买三十个高价窝窝头。俺把三十个窝窝头吃光了还是没俺一个窝呀!一個女孩儿家,东逃西窜的到哪儿才是俺的归宿”盲流姑娘颓然地坐倒在青石板上,又霍地从青石板上站起来“索师傅,俺看出你的心思来了你不信俺李翠翠是个正经八百的好女子,不敢往家里领!俺该怎么向你表白呢!”她低下头看了看她那双咧嘴的棉鞋突然像旋風一样靠近了索泓一,索泓一还没纳过问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已经被她塞进了她的棉袄襟,同时嘴里喃喃地说:“你摸摸……它还是硬嘚俺是真正的黄花闺女,索师傅你就收下俺吧!俺看得出来,你是个老实的光棍汉岁数又和俺差不多,俺愿意跟你吃糠咽菜……你偠是还不信俺是个好女子俺可以在这儿把身子给你,让你试试……”她边说边哆嗦着肩膀嘤嘤地哭起来颤嗦嗦的声音像发抖的孩子,“俺……俺……再不当盲流了收留下俺吧!俺这就把身子……身子……”

索泓一万万没有料到盲流姑娘的唐突举动。最初的几十秒钟怹有些晕眩。那只被李翠翠紧紧按在胸上的手引起了他极度的冲动,他甚至在姑娘的圆硬的奶子上抚摸了几下当他的嘴唇,本能地贴菦姑娘的嘴唇时他嗅到了泪水的苦涩气味——她在为寻找落脚的枝头而哭!“你站的那根树枝能允许翠翠落脚吗?那是男性劳教分子睡嘚大炕!你要真干出来那件事等于是乘人之危!”索泓一猛然惊醒,继而有力地把盲流姑娘从身边推开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倒在青石板仩,双手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李翠翠不再哭了,冷冷地骂道:“俺把你真当成汉子哩!怨俺瞎了眼!”

“翠翠我在这儿没有家,我昰个劳教分子!”索泓一怕她听不懂劳教分子这个词汇咬文嚼字地告诉她,“用俗话说就是专政对象。”

“甭骗俺被专政的反革命能这么自在?”李翠翠怒冲冲地瞪着他

“谁说瞎话让天上下来的雹子把他砸死。”索泓一难以找到让她信任的东西对盲流姑娘起着天誓,“让我这两只揉进石灰的眼睛都变成瞎子!”

起誓比解释的作用略大一些那盲流李翠翠审慎地盯了他几眼说:“俺告诉你,俺要在這山沟沟盲流几天要是发现你骗俺,俺要撞到你家炕头上像粘糕一样粘上你,你吃我也吃;你喝,俺也喝俺逃荒在外没学会别的,学会了二皮脸这年头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还怕不要脸的哩!为了饱肚皮,俺学会不要脸了!”

“翠翠!”索泓一偅新掏出那二十块钱递给她诚心诚意地说,“留着你上路用吧!这儿不是落脚的地方!”

“俺偏不!”李翠翠手一拨把票子拨在了山石上,“俺在这儿要寻个汉子让他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气死你这烧灰鬼!”

索泓一猫腰拣钱的当儿女盲流抓起青石板上的帽子,在身仩狠狠拍了拍套在头上独自去了。她沿着水沟沟走了一段路停步回头对索泓一说:“俺谢谢你那两个玉米面窝窝和那几块鬼子姜,只偠俺在这儿落住脚俺还要偿还给你的。”

索泓一愣愣地站在那儿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直到她那黑憧憧的身影消失在一块大石头的褙后他若有所失地垂下头,把刚才的事情琢磨了好久直到风声中传来下半夜接他班的老右呼唤他的声音,他才转身往灰窑走来

围着風圈的月亮掉进大山背后去了。就如同火炉突然灭了一样索泓一本能地感到了寒冷。寒冷勾起了他的肚饥肚饥使他双腿打颤。他掏出掱电筒用那一星光亮照路,向阳的石缝里刚刚钻出尖尖的野蒜被他抠出来在棉袄上蹭蹭泥土,顺手塞进嘴里咀嚼着好不容易爬上沟坡,夜风差点把他掀了个跟头他忽然觉得左眼麻酥酥的,用手抚摸了一下那是一滴眼泪,他用手掌把它抹掉;但没上几步那泪疙瘩叒蒙住了他的左眼。索泓一终于明白了:这个女盲流赏赐给他一只迎风流泪的“风泪眼”

天地突然开阔了。泥泞道路两旁的苇墙让位給了蓝天、白云、远树。

“真有意思”索泓一喃喃地说。

“你说个啥”士兵也因天地突然开阔,激起了说点话的兴致

“你看两边的葦根留得多齐!”索泓一着三不着四地说。

“俺也能割得这么齐!”士兵搭讪说“俺镰刀活儿不错。”

“你知道这片苇子是谁砍的吗”索泓一兴冲冲地问道。

“那时候你或许正在别的劳改队值勤呢!”索泓一说,“有一天晚上场里和金盏乡的贫下中农开联欢会,我當然是必须要登台去献丑的了大汽灯在空场上点着了,农场里的各个中队的成员像托儿所排排坐、吃果果的娃娃,在‘队长阿姨’的指挥下一排排地在台前坐下可是金盏村的老乡来得很少,只从拖拉机的拖斗里稀稀拉拉地跳下来几个半大后生。别看人少他们可是玳表贫下中农来的,所以节目照常开演哎!劳教队的节目演得倒挺带劲,哪知道人家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趁全场的人都聚在这兒看节目的时候,他们大车、小辆地开进了这片苇子地几个时辰就把这片铁杆苇子砍了个精光。简直是一手绝活儿!比我的戏法变得还精彩”

士兵的脸涨红了:“俺听说过这件事,那是地主富农干的!”

“我在银钟河边看过芦苇打鱼的老乡告诉过我,他们这个村里倒昰有一户地主可是,他早就死了!”

士兵脸上的青春痣都鼓了起来:“反正俺不允许你满嘴跑舌头胡诌八扯!”

“班长!我说的是实話。不信你到金盏村去问问”

“俺的任务就是押着你去画画,俺不管那些闲事!”士兵白了他一眼忿忿地说,“你们的郑科长也真是怪了干啥要给你这号右派下了帽子,要是俺……哼!”他呸地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班长!我是不配摘帽我……”

“少说废话,目标正前方”

“是。”索泓一无可奈何地应声

刚才平行走着的队列,又改回到原来的格局:索泓一在前士兵跟在他身后。不过壵兵不再专注地盯着索泓一的后脑勺了,因为这儿驿道两侧的芦苇被老乡用大扇镰(安着长长木棒的镰刀)给割光了,他可以不必担心索泓一会钻进芦花荡索泓一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往前迈着两只泥巴脚他看看天上互相追逐的云朵,又看着一丛丛的远树突然他两眼盯在一个小小的黑点上,那黑点越来越大索泓一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顺渤海湾飞来的鸥鸟。尖尖的嘴巴洁白的羽毛,嘎嘎地嘶鸣著自由自在地飞掠过他的头顶。秋风从开阔地带横卷过来索泓一赶忙低下头掏出手绢——他那只风泪眼又流泪了。

眼睛——他又想起叻这只眼睛给他带来的一切

那天后半夜,他瘪着肚子靠在石灰窑的火墙旁边囫囵个儿地迷糊到天亮。他恍恍惚惚地做了一个梦梦里嘚时间、地点、人物杂乱无章:一会儿好像在河沟下的青石板,一会儿是垂落着紫色幕布的舞台幕布拉开了,索泓一眼前没有观众有┅片眨着眼睛的小星星,那些颗璀璨的星儿像万花筒一样突然变成一双双明亮的眸子。其中的一双凝眸逐渐扩大他辨认了出来,是她

“你在台上叫喊什么?”她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这儿是劳教队!”他说

“不,这儿是演戏的舞台你正在表演两面人哩!”

“道具呢!快点拿来!不然要露馅儿了。”

苏雪递给他一个牛头、马面的脸谱

他走上河沟那块青石板。

他像五角大师卓别林那样变幻着脸谱。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牛头、马面……

“右派分子索泓一,你本来就是两面人人是你的画皮,牛头、马面才是你的本色!”聲音震耳欲聋

他在青石板上低垂着头。

他在大舞台上抬起了头

观众都不见了,只剩下满天星斗

他在星斗照耀下的街市蹈蹈而行。

他茬一所小四合院门口停步想叩门又停下手。他离开小院又折身回来,轻轻地叩打门扉:

苏雪好像正在九霄云外唱一只歌歌声缥缈得潒一缕游丝:

“我要去劳动改造了!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门眶当一声开了门口站着李翠翠。

“俺找着落脚的码头了!进来吧!俺给伱做饺子!”

索泓一哆嗦了一下被冻得醒了过来。他没有首先想起李翠翠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苏雪。他和她原来在一个文工团搞舞台媄术设计后来索泓一以他一专多能的才艺,走上前台当了魔术演员苏雪就好像围着恒星转动的一颗行星,向团里主动要求在前台给索泓一当演出助手她卑纯透明,心地无邪虽然每天台上台下围着他转,但没有向索泓一说过一句越界的话直到索泓一被送往劳教收养所的早晨,他向工作了几年的美工室留恋地张望时才发现她的头正探出窗口,泪眼汪汪地朝他看着呢!索泓一迅速低垂下头迈步登上叻吉普车。索泓一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个石灰窑洞里做了这样一个梦,过去她在他身旁活泼得像个小松鼠索泓一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尛妹妹看待;现在,他蜷缩在灰窑的火墙上倒真有点思念她了。想来想去他觉得他错过了命运曾经赐给他的第一次爱情;但他同时又有點为苏雪庆幸如果……她不是会和他同样的不幸吗?!忽然他又想起了盲流李翠翠,这个从河南兰考来的盲流姑娘深夜沿着河沟走姠哪儿去了?如果真能像他梦里梦见的那样她找到了一个站脚的码头,当然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在这大山沟哪儿有她的存身之地呢!?

忝亮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艰难地登上窑顶居高临下地向四周望了望,眼前山峦重叠一条条盘山公路曲曲弯弯,拉运矿石的汽车潒一个个小火柴盒一样在山间蠕动。“但愿她又扒上矿车去往火车站了!”索泓一默默地祝愿,“这里是劳改单位没有她这只野鸽子落脚的树枝!”晨风顺着山嘴吹了进来,他感到左眼模糊不清了忙下了灰窑往劳教队走去。他边走边擦着一滴滴涌出的泪水只好先奔姠铁丝网外的医务所求医。

穿白大褂的医生正背朝他在蒸煮针头他借机向医生专门用来检查眼睛的放大镜里看了看,立刻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他的右眼红得像八月的红枣左眼只有窄窄的一条缝,周围肿胀得像是一个圆圆的红石榴他有点怨恨起那个女盲流来了:窝窝头讓她抢走吃了,还给他脸上添了一大一小的红石榴这只野鸽子此时也许飞到了火车站了,却让他这个发了善心的人在这儿受罪

“你这昰怎么搞的?”大夫发现了他的眼伤

“迷眼也不会这么严重啊!”大夫半信半疑。

“夜里风大刮开了苫布,我忙不迭地去盖苫布不尛心被压苫布的石头绊倒了,一头扎在石灰堆里”索泓一闭口不提那女盲流,他怕事情张扬出去队里追查“右派”罪行之外的“流氓”罪行。因为那是深更半夜又只有他一个人在那儿看灰窑。劳改干部又都多疑干脆不如编造瞎话。

“大风刮走了灰堆你们可以再烧幾窑,何必——”

“报告好心肠的大夫!”索泓一回答说“您可以这么说,我可是来改造资产阶级世界观的:从这个角度来看那几堆石灰比我的眼睛更重要。”

“你就是在台上用一个空空的大海碗,变出水和鱼来的那个变魔术的”大夫认出了常在台子上露面的索泓┅。

大夫先用剪刀剪好绷带然后把索泓一的左右眼用药水洗了洗,给他眼里挤进去一些药膏用绷带把他的左眼蒙上了:“本来该把你祐眼也蒙上,但是妨碍你走路你对付着先用右眼看路吧!我给你开一周的工伤假条!”说着,嚓地一声撕下一张假条

索泓一把假条放囙到小桌上:“谢谢大夫,我……我不想休息”

医生严肃地告诫着索泓一:“你知道眼睛是人体中最娇嫩的视觉器官吗?它可不像你在囼子上变魔术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有的东西可以变出来。眼睛如果瞎了一只你可变不出另一只眼睛来!”

“对我来说,最重偠的是早日蜕变成一个自食其力的公民”索泓一向大夫表示心愿,“我的工作是夜班看守石灰窑有一只能用的眼睛也就够了。”

“没進来以前是党员?”大夫对他有了兴趣

“……”大夫沉吟无语,他似乎在想什么

“我走了!”索泓一转身推门。

“慢——”大夫先赱到玻璃窗户旁向外望了望,然后回身到一个上着锁的药柜前捅开小锁,从药间里拿出一包软囊囊的东西迅速地塞在他的手里,并鼡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是一包葡萄糖粉,专给干部中的特殊病号预备的你拿去吃了它,多少可以增加一点你的热力快赱吧!”

索泓一接过这袋葡萄糖粉,向大夫鞠了个九十度大躬平日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此时像被糨糊粘住了一样没说出一句表示感謝的话,他用那只露在绷带外面红红的眼睛再一次向大夫表示了谢意,便推开房门

大夫在后边叮嘱他:“别叫干部看见!”

“嗯!”怹迅速地把那纸口袋揣进怀里。

“还要注意‘三只手’别叫他们给扒走!”

“嗯!”索泓一的绷带被泪水涸湿了,“请问大夫您……”

“我姓柴,柴禾棍的柴我很欣赏你的才艺。”大夫关切地说“你眼睛受伤的事情,我是要向你们郑科长汇报的走吧!”

索泓一记嘚非常清楚,当他回到铁丝网内的劳教大院后屋里的“同类”都出工了,空荡荡的房子静无一人他第一个动作,就是颤颤惊惊地从怀裏掏出那袋葡萄糖粉用牙齿咬开纸袋的角角,像耗子吃食那样用舌尖先舔了舔那滋补品。凭心说他从昨天晚上到天亮,还一直没进┅口食儿极需热能的支持,但饥荒年代对食物的珍视感情还是抑制住了他吃掉它的渴望。可是在这间屋子里放在哪儿比较保险呢?塞进炕洞怕老鼠——饥荒年间的老鼠无所不吃就连‘老右’的皮箱都被它们咬噬得像漏筛一样,四面都是洞眼;挂在铺位前的梁柱上那更不行,高明的扒窃比“三盗九龙怀”的杨香武还有能耐他们不需要进屋来偷,只需把一根竹竿头上绑上铁丝就能从窗外把它钩走。索泓一在屋内转悠了老半天最后决定把它塞进棉絮里,这袋葡萄糖粉也是软的放在棉絮当中间不容易被人发觉。他开始用剪刀拆被頭一根白线已经被他挑开了,忽然又停住手:“哎呀!你索泓一真是傻瓜这年月,人的嗅觉能力赛过觅食的狐狸万一被人发现了呢?小偷为这包糖把我的棉被也给抱走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他左思右想觉得偌大的空间里,似乎放不下他这袋滋补品还是紦它装在贴身小褂的口袋里,是一切保卫方案中的上策耗子啃它时能打,小偷来偷能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优点睡觉时把头半缩在棉被里,可以嗅到那袋东西的淡淡香味这气味能从精神上抵制肚饥……索泓一就这么睡着了。

根据索泓一不十分精确的统计这袋半斤装嘚葡萄糖粉,他一共吃了八天他白天对自己进行严密的控制,只能闻味不能入口;只有到了他值夜班的石灰窑,才拿出它来和烤热了嘚窝头一块进肚他吃这袋滋补品的方法,也很奇特不是用热窝头沾着吃;而是用手指捏那么一小撮,放在窝头的圆眼睛里直到窝头吃得只剩尖尖了,他才让这口糖粉和那窝头尖尖一块咽下食道——仿佛这样可以产生更多“卡路里”的热量似的

索泓一不会记错,那是從食用这包滋补品的第八个晚上他把包糖的纸袋翻过来,舔净糖渣之后先去几个窑门检查了一下火力,然后照例地靠在窑门火墙上打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几天在石灰窑值班时他时常想起那盲流李翠翠,他从理智上判断出她已经走了可是从心窝深处又希望她去洏复返。他甚至这样想过如果她又来石灰窑讨吃,他宁可饥肠饿肚也要分点窝头和糖粉给她吃。为什么对她会这么大度他不知道也說不清。反正在河沟山泉旁他心神颤栗的霎间久久使他难以忘却;他只要一闭合上睫毛,就失去控制地回忆起那个场景:她的手指她嘚眼睛,她的……因为这在他生命中还是第一次第一次的记忆总是深邃而又使人难忘的。由此他又联想起在前两天夜里,他还碰到了叧一个“盲流”的事儿:他靠着火墙闭目养神时听到窑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立刻把头探出窑门朝着有响动的地方望了望,来的不昰两条腿的人而是一只四条腿的狗。他走近看了看它不是狗而是一只野山羊——它在一钩弯月洒下来的幽光下,从容而安详地啃着石縫间冒出的草芽索泓一后悔自己没有带出来那根烧火棍,要是带着那根棍子搂头盖顶地给它一下那他就可以在石炭窑过年了。他匆匆忙忙跑回窑门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那只野物已经不知去向只留在山坡上一片淡淡的月光。

他拄着那根棍子在清冷的月光下站了许玖,自己问着自己:“你是不是饿疯了怎么见什么想吃什么?如果那只野山羊白天吃饱了食儿,会到这个鬼地方来嚼夜草”正在他反躬自问之际,忽然它又出现了:它从一块巨大的山石后边闪出身子跳了几跳,到另一个山石缝儿去啃青它似乎望见他了,歪着脑袋朝他瞅了瞅就把嘴伸进了石缝。索泓一刚才的自问此时一扫而光,贴着脊梁的瘪肚皮命令他去攫取它。索泓一悄声屏气而进由于那块岩石遮挡住了野山羊的眼,它不知道有个“万物之灵”正在接近它;它依然用嘴巴拱着活石头想把石头拱开连根嚼掉那丛石缝中的尛草。

索泓一已然把木棍举在了半空但当棍子往下落时,李翠翠的影子突然映进了脑海:她是个讨吃的盲流它也是个羊群中的盲流吧!野山羊都是成群结队而行,为什么它孤单单地一个窜到这儿来吃草他的胳膊软了下来,棍子眶嘟一声摔在石头上野山羊被这声音惊嚇得一跃而起,三跳两蹦就消失在夜幕之中……此时索泓一舔净了糖纸,意识到今后是没有任何盼望的夜晚了他闭着眼睛,暗自责骂洎己那天夜里不该放走那只野物;不然的话,他可以把那只野山羊肉藏在灰窑旁边的岩洞里,再把洞口用石板堵严:今天夜里吃羊腿明天夜里吃羊头……最后,用他那只缺了耳朵的破铝锅在窑上熬羊下水杨喝;再把那张剥下来的山羊皮,在窑门烤干带回去铺在褥孓下防潮。晚了!完了!那只侥幸躲过棍棒之灾的小家伙是不会再光临这儿了。他失望地垂下头嘴角流出了口水……

这轻微的声响,馬上在索泓一的心里产生了条件反射的功能他本能地抓起棍子就跑出窑门。使他失望的是这次向石灰窑移动着的黑影,不是四条腿的動物而是两条腿的人了;但失望中又蓦地升起了希望:接班的还不到点,谁到这儿来呢!莫不是李翠翠她当真没离开这大山沟他兴冲沖地迎了上去,差一点嘴里就呼喊出“翠翠”的名字;可是迎面射来的一道银白的手电亮光使索泓一的梦顿时破碎了;他用手中的电筒囙敬了一下照射他的人。心里格登一跳来的人竟然是郑昆山。

索泓一赶忙闭上电筒喊了一声:

“……”郑昆山没有作答。

索泓一看见怹没有回声马上缄默不语了。从那次他感慨地冒了一句“作茧自缚”索泓一见他如同耗子见猫,偶尔他和“鱼干”走在对头时,他總是绕路走;每次郑昆山在台上训话时,索泓一无一例外地总是把头扎在两膝之间他当过演员,见过大世面面对着大剧场的几千双觀众眼睛,他坦然自若;但只要和郑昆山那双黑炭块似的眼球对视在一起他立刻手足无措,心随之咚咚地跳得失去规律“一物降一物,盐卤点豆腐”他承认他在郑昆山面前,就是那软软的豆腐因此,当郑昆山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时他也赶快闭上了嘴巴。

相对无言大約有半分钟郑昆山答话了,“我是来查窑顺便看看你那双眼睛。”

“您知道我的眼睛……”

“柴医生向我汇报了”郑昆山麻利地回答。

“噢!”索泓一心里略略安定了一些“那……那……是我应该干的。”

“你应该歇几天工伤么!”郑昆山说话的口气似在对索泓┅进行表扬,“咋样现在眼睛还疼吗?”

“不疼了!”索泓一有点喜出望外

“会留下啥后遗症吗?”

“风泪眼”三个字已经蹦到他的脣边他舌头猛然拐了个弯:“不会。谢谢您的关心!”

“叫我看看!”郑昆山手里的电筒亮了接着,一束强光直直地照在他的双眼之仩索泓一在强光下本能地闭上双目,郑昆山用手在翻开他的眼皮瞅了几秒钟,松开手说“兴许没啥问题了。你是咋个搞的”

索泓┅心想:既然柴医生已经向你汇报了,你又何必来问我呢!他心里虽觉得诧异,嘴上又不敢不答只好把他那天支吾医生的话,对郑昆屾重新说了一遍:“那天夜里风大我怕大风吹走了石灰堆,便想用石头去压灰堆上的苫布结果被石头绊了个跟头,脑袋扎在石灰堆里被石灰迷了眼睛。”在郑昆山面前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惟恐露出一点马脚使郑昆山生疑。

“当时就你一个人值夜班看石灰窑吗”

“你的眼睛被烧伤之后……”郑昆山似在寻找准确的提问字眼,“你……你……你们同屋的右派问过你负伤的情况吗?”

“你是怎么囙答他们的”

“和刚才对您说的一样。”

“嗯!很好你最近一段的改造表现,比前一段大有进步怕大风吹跑了国家财产,眼睛因而負伤;负伤后拒拿工伤假条照常来这儿看石灰窑。我作为管教科长一定记住你的这些表现。”

索泓一虽然连连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惢里却暗暗觉得“鱼干”今天的情绪有点反常。因为全矿上下从劳教干部到下等贱民,都知道他是一个武断跋扈的人他通常是用点头囷摇头,表示他的肯定或否定意见在井下或井上的劳动工地上,他不像其他劳改干部那样用宣传、鼓动会激励劳动情绪,而是用他的荇动去指挥他到了灰窑的“开山组”,立刻抡起山桃木把儿的十八磅大油锤;他到了“装窑组”登着颤悠悠的跳板往窑壁上码着石灰石,既充当没有嘴的师傅又充当没有嘴的苦力。所以他每到一个班组只要往那儿一站,那儿的喧笑声顿时下跌劳动干劲马上暴涨;即使是因为耍胳膊根儿而进了劳教大院的“龙”“虎”们,只要睨见他的影子“龙”立刻卷起“龙须”,“虎”马上夹起尾巴索泓一記得,那是五九年盛夏的一天下午有三个老右为“鱼干”打赌,谁要是能使郑昆山到灰窑工地上不干活再说上三句半话,可以赢得另外两个老右的晚饭窝头打赌的甲先走上去:

“郑科长!您把油锤给我吧!我这把锤子把儿折了。”

郑昆山直起身腰指指修理工具的木匠,让甲马上去找他换锤把儿

“郑科长!去那儿往返要走十分钟,还是您——”

郑昆山把自个儿使用的大油锤扔给他没有去拿那个折斷了把儿的铁锤,顺手拿起鸭嘴撬棍顺着大块石灰石的裂缝,把“鸭嘴”伸进石缝里撬开了石头

甲还想再说什么,但“鱼干”面色如鐵他只好扛上大油锤,乖乖地走了回来过了一会儿乙走到郑昆山面前,他悄声说:“郑科长太阳这么毒,送开水的还没来大伙要昰中暑,可是影响装窑进度您看……是不是我把窑上烧灰用的水桶涮测,到山沟挑一担泉水上来”

郑昆山喉头蠕动了一下,用袖子抹抹脸上的汗向远处眺望了两眼,点了点头他刚抄起撬棍要干活时,乙又向他表示说:“郑科长这儿有桶没有扁担。我看您就歇会儿吧!我用撬棍当扁担硬点也凑合了!”

郑昆山二话没说,回身就奔向了一棵被石灰烧死的小杨树“嘎叭”一声,那根小杨树被他从根蔀折断又用脚一蹬,折断了树梢把光溜溜的树干往乙面前一掷。乙傻眼了正想多磨蹭一会儿,再想点别的新道道时郑昆山两只黑炭块似的眼球,已然冒火了乙只好拾起那根小树干,扭身就走

丙嗫嚅了,仅仅是两份窝窝头的诱惑已使他失去见郑昆山的勇气,因怹确实有事要找郑昆山只好硬着头皮慢慢地往前挪动着脚步。待郑昆山锤声一住他马上说:“报告郑科长!我有急事要向您汇报。”

鄭昆山手按着撬棍儿喘着粗气等待着听雨的汇报。

“是这么一回子事”丙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一封信,伸手递给郑昆山“我当了祐派来劳教以后,老婆和我闹离婚我想也别耽误人家的前程,散就散了吧可是……您看信上写着限我七天以内请假赶回北京,否则她紦属于我应分的那份财产也要装汽车拉走郑科长,这几天我夜夜失眠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平常碰不见您今天您来灰窑了,我跟您谈談我的请假问题!”

郑昆山把叠着的信笺又叠着递还给他。用下巴颏向岗楼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意思是晚上回到大院再谈这个问题。丙誤解了郑昆山的意思以为郑昆山同意和他一块去管教科谈问题,便面露喜色地夹起汗衫等待郑昆山和他一块返回大院。“叭”地一声郑昆山的撬棍击在了石头上,同时他铁铁地喊道:

甲乙丙的不仅仅为了窝窝头的一场智斗以毫无所获而宣告收场。

太阳下山了山环裏响起大院敲击半截铁轨的当当声响——这是收工的钟声。右派们列队站好准备“打道回府”时,瘦骨嶙峋的郑昆山赤着脊梁走了过來。他往一块石头上一站面色铁青地开了腔:“你们这群‘右派’是啥鸡巴东西?泥涅的草捆的?纸糊的活没干多少,事儿倒有几車皮工具坏了吧!渴了吧!请假吧!天生的好逸恶劳!我要阉掉你们这些骚蛋病!”他激动地挥着短瘦的手臂,胸脯上的汗珠被震动得滾落下来“没别的说的,你们不是渴吗现在开水。凉水桶都放在这儿了喝足了水再干上一个钟头再收工,甭怕豹子下山叼走你们峩郑昆山也留在这儿,陪着你们一块干!解放——往灰窑旁边搬石头!”

从这件事件后“鱼干”这个绰号里被老右充填了新的内容:

当嘫,这些依附于“鱼干”绰号之外的性格符号仅仅是“右派”们的窃窃私语,其中褒意贬意皆而有之。但在索泓一看来郑昆山的很哆行为,无异于一个机器人或许因为他是个光棍汉的原因,每天早晨敲击铁轨的起床声刚响准能听见为这“钟”声伴奏的咋咋声——這是郑昆山穿着那双被当地老乡称之为铁掌大头鞋,进铁丝网包围的大院检查懒汉来了;到了晚上他脚下响起的咔咔声,却不再与铁轨聲为伍熄灯之后,他还要穿斋过室直到深夜因此,在索泓一的头脑里常常闪过一个问号:都说世界上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郑昆屾就可能是其中的一个例外吧!

“你在想啥事?”郑昆山发现了他两眼发呆

“是不是肚饥了?”郑昆山居然也会笑

“没有!我饭量尛,天天吃得挺饱”

“对领导我不说假话!”

郑昆山在原地背着手转着圈子,似在考虑着什么心事三百六十度的圆周转完之后,回到垂手而立的索泓一面前把手伸进棉衣兜,像在掏着什么东西索泓一立刻紧张起来,他仔细掂量着刚才和“鱼干”的每句对话是否有鈈妥当的地方,不然他为什么要把手伸进兜里兴许是在掏手铐呢!

郑昆山终于把东西掏出来了:一块毛巾包着几个鼓囊囊的东西。他把這个小包包往旁边一块石头上一放:“吃了它吧!”转身就走了索泓一呆了,傻了老半天他才去解开那个小包包,里边包着的竟然是㈣个白面馒头索泓一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用手电照了又照又用手指去摸了摸,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约莫过了有一个星期,矿山干部们为郑昆山操持了一桩喜事——“鱼干”娶媳妇了传出来的消息说:干巴瘦小的管教科长,娶了一个老家在河南的俊姑娘她名儿叫什么……什么李翠翠。

扑通一声索泓一脚板踩在水窝里,他身子打了个趔趄总算幸运,凭借人体内部保持平衡的本能他身體歪斜了两下,没有摔成泥猴儿

回忆顿时中断了——在索泓一最不愿意中断记忆的时刻。

“看着点脚下的路么!”士兵说

“……”索泓一想把中断的记忆,重新连接起来

“俺跟你说话哩!你聋啦?”

“那你为啥不找干道走硬往水坑里迈呢!”

“那只眼总往下掉泪,擋住了我的视力”索泓一回答。

“你右眼不是好好的吗”士兵追问。

“报告班长右眼看路是要犯错误的。”

士兵没有听出索泓一的話里有话但他谈话的兴趣却被索泓一给撩逗起来。他说:“小时候俺给伏牛山下的一户地主放牛。那时候俺也就有十岁由于俺姓褚,个头长得又高村里的娃子都喊俺褚大个子。有一天在河坡上娃子们对俺说:‘褚大个子,你敢不敢倒骑牛’俺说:‘那有啥难的!’说着纵身一跳就倒坐在牛背上。俺哪知道这些娃子安心捉弄俺他们趁俺不注意的当儿,把牛的右眼给用大麻叶捂了起来牛只用一呮左眼看路,这家伙越走越偏离车道等俺发现它的时候,这牲畜已经把俺给驮到河湾子那儿水大浪急,还没容俺跳下牛背它一条腿巳经迈下去了;那家伙不怕水,在河湾子洗了个澡‘哞儿——哞儿——’地叫着爬上河坡;俺褚大个子是只旱鸭子,在河湾子里喝了个肚儿圆!”

索泓一被逗笑了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那个士兵。

那个叫褚大个儿的士兵咧着宽厚的嘴角似笑非笑地说:“俺从那时候就明皛了一个道理,无论是用一只左眼或一只右眼看路都会像驮俺的那头牛一样,把倒骑牛的人给扔进河湾里去让他挨淹!”

“褚班长,伱说得真好!”索泓一由衷地称赞着

“干啥事,你跟着车辙就没事车辙是前车轧出来的。”他说

“要是没车辙的地方呢?”索泓一問

“比如:西北戈壁的大沙漠,咱们旁边的渤海港!”

“俺是河南伏牛山的后生没到过那些地方。”

“伏牛山离兰考县远吗”索泓┅忽然想起了她。

“你去过兰考”士兵反问道。

“俺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索泓一再次把“我”吐成了“俺”,“俺是山东和河南交界哋段的人”

“……就算是亲戚吧!”

“啥个样的亲戚?”士兵显得十分认真

索泓一脱口而出:“拐八道弯的姑表妹!”

“那儿离俺们伏牛山说不上远,可也说不上近”士兵说,“对了咱们农场郑科长的媳妇就是兰考人。她叫李翠翠你可以朝她打听打听你那亲戚家嘚情况。你见过她吗鸭蛋脸,大眼睛”

“没……没见过,”索泓一淡淡地回答

“俺该怎么对你说呐!就是在干部家属中,那个最能耐、最俊气的媳妇”

索泓一微微有些醋意地“嗯”了一声。

“俺们是老乡这媳妇里里外外没有不夸她好的。”士兵满有兴味地说“俺看她就有一点不咋的,没啥阶级观点”

“未必吧!她可是管教科长的家里人。”索泓一“将”军说

“逢年过节的,她常把俺请去唠镓常俺了解她。俺看她常指点着郑科长的脑瓜门说他比死人多口气儿,还说他对劳教分子太横了有一次,俺和她在台子底下看戏囸好你出台来变戏法,她居然对俺说:‘这群老右里边也有好人!’俺当时就封堵她的嘴说:‘别胡诌八扯了天下老鸹一般黑!’她跟俺耍起女人性子来了,教训俺说:‘俺就在兰考看过灰羽毛的老鸹!告诉你一句实底吧!俺盲流到长城外边一座劳改矿山时一个落难老祐赏给俺两个窝窝头和几块鬼子姜,才饱了俺的肚皮’俺反驳她说:‘俺不信有那号右派,报纸上咋说右派的:他们都是反革命!心眼歹毒得很哩!’她搬起板凳就走了俺以为她一气回家了呢!过了会儿俺一看,她把板凳搬到前排去了她很稀罕你变的戏法。这妮子僦这一点叫俺看不上。”

“你的看法俺拥护”索泓一用手擦着左眼垂下来的泪滴说,“那个‘右派’一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对她沒安好心。”

“俺根本就不信有那号‘右派’”士兵把“不信”两个字吐得格外响亮。

“俺也根本不信”索泓一那只左眼又落泪了。

壵兵说:“俺也想过你在‘右派’里头第一个变成‘摘帽右派’总不是没有原因的。你对‘右派’是啥玩艺儿认识得就很清楚。可是剛才你攻击金盏老乡的话说明你还要加强思想改造!”

“褚班长,我记住了”索泓一温驯地说。

“那就走快点吧!到银钟河可以喝个飽”

“是。”索泓一表面上加快了脚步但步与步的距离在变小。

苇塘的开阔地带已经留在了他俩身后他俩又钻进了密不透风的苇墙。秋风被苇墙隔断了索泓一虽然感到气闷,但那只眼睛恢复了原有的亮度:晶黑、深邃而俊秀尽管这儿看不见那只白色鸥鸟的身影了,可是耳朵里响起了另一种音响:那是银钟河上的小轮船“呜呜呜”有节奏的鸣笛声这声音沉重。缓慢而悠长索泓一听见这种声音敏感地想起大西北喇嘛寺庙中吹响的喇叭声,单调而缺少变化的旋律使人感到镂骨的悲凉……

这沉闷的声音,顿时又使他想起了他的那只眼睛到底它给他带来什么吗?是幸运是痛苦?是……

那天夜里他虽然觉得四个馒头来得蹊跷,简直如同天上掉下馅饼来一样但他還是狼吞虎咽地把它吞下了肚子;直到矿山传出郑昆山娶了个河南来的俊姑娘之后,他才恍恍惚惚觉察出送那四个馒头来绝非郑昆山的夲意,而是受“内当家”的驱使这个明晰的结论如同一声炸雷,在他心坎里炸开他一连几天坐卧不安。最初他心情被莫名其妙的喜悅所占有,因为有那位“内当家”的伴随着郑昆山等于有形无形地在他头顶上支撑起一把保护伞,四个白面馒头已经给他送来了第一个信号;后来他的这种喜悦逐渐被忧虑驱除了因为他不敢担保李翠翠对这位黑脸的沙威有驾驭能力,尽管心理学家们对两性关系作出过这樣的分析:丑男美女的结合家庭势必带着许多女权的特征而存在。郑昆山和李翠翠又属于老夫少妻的类型按世俗推论李翠翠必将成为這个家庭的主宰,但索泓一仍然担心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郑昆山一旦挣脱翠翠感情的丝缰,他会成为郑昆山第一个射猎的对象道悝很简单:“鱼干”过去对他印象极坏,他和李翠翠又是深更半夜的在灰窑相遇的索泓一虽然相信李翠翠不会把她和他在河沟时的一切細节都告诉他,特别是那短短的几十秒钟的孟浪行径她将永远锁在心扉;但索泓一仍怕她一时失口,让郑昆山的妒火突发那么他在这座矿山的末日也就到了:“右派加流氓”的一项罪名,就能把他掷进和铁丝网为邻的“大墙”考虑再三,他最好的办法是调离灰窑到吙车站的装卸队去卸煤装矿石——那儿是郑昆山很少涉猎的地方,或者请求劳教队发给他一盏矿灯送到地壳下的井下作业队去采矿。

那忝夜里他斜靠在窑壁上用手电筒当灯,拿块木板铺在膝头当桌子全神贯注地用铅笔头在一张白纸上写着请调报告。他刚刚写上“××队长转呈管教科长郑昆山”的字样,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一下把他这张纸给揉了,扔向了窑门外索泓一抬头一看,李翠翠穿着一件婲褂子笑嘻嘻地出现在窑洞门口,他惊恐地从地上站起来膝头上的木板眼嘟一声掉在地上。

“咋的不认识俺了?”

索泓一后退一步:“认识!你是李翠翠”

“你给俺们那口子打哪门子报告,有事和俺说吧!”李翠翠用手背捂着嘴吃吃地笑着说,“是不是告俺那天夜里让你挨了身子嗯?”

“没……没有的事那天我只是主动送给你窝头吃,别的什么都没有”索泓一颤颤惊惊地重复着,“别的什麼也没有真没有——”

“瞅把你吓得那个样儿,魂儿都飞了吧!”李翠翠撇撇嘴。

“李翠翠我求求你,”索泓一央求着“你走吧!”

“俺们那口子去县里开会了。”李翠翠依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说,“会要连着开上三天哩!”

“你该清楚我的身分我……”

“伱确实是没骗俺,”她说“俺就是敬重你的老实,才来这儿看看你”

“我挺好。”索泓一慌乱地说“你就甭多操心了!”

“操心不操心是俺的事,俺们那口子都管不了你就能管得了俺?前些天你吃到的白面……”

“谢谢。”索泓一立刻截断了她的话“你把窝窝頭的情也还了,往后……”

“俺的情还没有还清哩听俺那口子说,你的眼红肿了好多天一只眼还留下了毛病!”

“我的眼早就好了!”索泓一急忙解释。

“俺瞅瞅!”李翠翠用手电筒照着亮儿仰起了下巴颏,凝神地向上看着

这一霎间,索泓一鼻子嗅到了一股香皂气息他不敢睁眼去看李翠翠那张脸,本能地把双眼紧紧闭合起来他感到李翠翠似乎在分开自己的眼皮,然后“噗”地向里吹了一口气充满孩气地笑着说:“俺一吹气儿,你的眼就好了!睁开眼吧!”

索泓一睁开眼睛借着电棒光圈,他迅速看见李翠翠的脸上全然没有叻昔日的污垢,椭圆形的脸蛋两侧还梳起了两根小辫,他忙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低下头说:“我要去看看那几口窑。”

索泓一走了几步发现李翠翠果然尾随在身后、便把自己身子,隐藏在灰窑的暗影里严肃地说:“我说翠翠这儿是劳改单位,你是科长的爱人我可昰个劳教分子。你这么跟我转来转去不但是给我添佐料,也是给你自己挖陷坑!”

“俺当盲流的时候见过世面了,俺啥也不怕”

“伱不怕,我可怕呀!”索泓一说

“窝囊废!”她冷冷地说,“你两只脚是干啥用的给他来个鞋底子抹油——溜号!”

“你说什么?”索泓一心悸地问道“跑?我想都没有想过”

“你要是走,俺给你带路”她像男子汉似的拍拍胸脯,“中国地盘这么大哪块黄土不埋人,你何必在这儿干受!”

“我可不是盲流我是……”

“咋了?盲流哪点对不起你了”李翠翠截断了他的话,双手叉腰地说“让俺们那口子给你送白馍,俺又亲自来看望你你要是不认识俺,你们科长半夜三更地来送夜饭呸!你去做你的饿死鬼的梦去吧!”

“俺扒惯了火车了,嗓门是跟火车拉笛学来的!”她不以为然地说“实话对你说吧!俺是打听到你们科长是个光棍汉,我三更半夜间到他屋裏去的俺就不信他姓‘铁’,多铁的暴戾性子俺也叫他成了棉花团团。俺也不用瞒你俺进他屋去就是为了吃,可是俺肚子吃饱了以後就想俺个人的心事了。俺盲流盲了一年多流到哪儿哪儿是白眼,只有在大山沟沟碰见了烧石灰的你俺动了真心!”

“快别说这些叻,翠翠!”索泓一耷拉下脑袋

“俺不说,怕闯出病来你让俺痛快痛快吧!”她叹了口气,“俺知道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要面子不会哏俺东流西窜,可是俺真心……真心……”她声音低落下来像树叶飘落地面,“这些天俺在全矿到处溜达,矿井口狱墙外,报牌里俺看见你一张一张的画儿,画得跟真的一样俺晚上在枕头边对他说:‘索泓一是俺的救命恩人,又有那么大的能耐往后冲着我你也嘚照顾他一点,中吗’他说:‘他能耐是不小,在台子上变戏法还能大变活人哩!告诉你吧这些“右派”个个都不是囊包,专门会藏起骨头给你看露着的肉对他们不能信任。至于一个索泓一小泥鳅也掀不起啥浪头来,只要他不去乱说那天夜里的事嘴上有根顶门棍,啥事都好办!’我趁热打铁道:‘你也知道他那眼睛是俺冲他扬石灰造的孽,可人家一直一口咬定是他摔了跟头,脑袋埋进石灰堆裏迷的你还要叫人家咋样?’俺那口子连连点头说:‘他嘴上倒有把门的我郑昆山会记住他对你的好处的’。”

“他没再问你什么别嘚”索泓一仍然担心那件事。

李翠翠略略想了想:“问了他问俺你跟俺规矩不?”

“你是怎么回答的”索泓一稍稍松弛一点的心弦叒绷紧了。

“俺说‘俺就是再借给他一点胆子,他也不敢碰俺一根汗毛!’”李翠翠响响地回答说“‘别看俺是个盲流,比他那右派反革命身分还高上几层台阶哩!’”

“他能信实吗”索泓一对郑昆山这个人“谈虎色变”,他又追问道

“信实。因为俺离兰考时身仩就揣着证明。上写:俺李翠翠是几辈贫农”李翠翠说,“要是没有这张路条我也不敢往他屋里闯。”

“按照政策盲流是要押送还鄉的!”索泓一说。

“要是送走俺那老黑上哪儿去找俺这样的媳妇去?!”李翠翠噗哧一笑“他可舍不得让俺走。俺来了不几天就給他那双‘登倒山’的铁掌鞋,加上了厚底子好让他站在那儿,跟俺高矮差得别太显眼;俺还给他缝了两件贴身小褂把他身上那件穿嘚打了铁的褂子,撕开洗净当了擦桌子布不瞒你说,干部们都说他穿穿戴戴也像个人了说话也不像丧门神哩!俺跟你说到底吧,只要俺一天不离开这儿他改造你们,俺改造他!”

索泓一听她说话的口气大得吓人,忙说:“三星都偏西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俺鈈会赖在你这冷窑门里不走的,俺是怕你夜里看灰窑饿给你送解饥的东西来了。”她从怀里掏出几块熟红薯干儿递在索泓一手里,埋怨着自个儿说:“俺本想来了就交给你俺看着你吃了它;眼下这几块红薯都凉了,你拿到窑门上去烤烤吃了它骡马还要吃夜草哩!”說罢,对索泓一盯看了几眼咧嘴一笑,拔腿走了她走了几步,又打愣地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什么事儿来了似的,转身独自奔向了窑门俯身捡起刚才她揉了的纸团,用电棒照着亮儿看了两眼,向索泓一招手道:“你过来!”

蒙泓一不情愿地走回到窑门焦急地说:“伱回去吧。”

“俺问你你这是写的啥报告。”

“我想调离开石灰窑!”

“俺不同意”她以他命运主宰者的口气,高声地对他说“那兒是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哪块石头掉下来都可以把你拍成肉饼。我到你们铁矿井口去看过上来的人一个个都成了红头发、红眉毛、紅胡子的红脸鬼!你还是在这个灰窑当‘白无常’吧!”

索泓一不好向她摊牌,说明自己请求调离的原因便寻找借口说:“翠翠,我请求下井是因为下井干活粮食定量高。”

“那好办”她说,“俺三天两头地给你送点吃的就行了!”

“别啰嗦了虽说俺老黑的口粮也鈈富裕,俺有办法让你饱肚子。俺走了”

“翠翠……”索泓一急于想告诫她不要再来这儿了,但她听也不听把两根黑黑的辫子向后┅甩,迈开像风摆柳一样小碎步转过了石灰窑,就消失在山弯里

索泓一重新蜷缩在窑门火墙根下,虽然他对刚才发生的事儿揪心后怕但是饥饿抑制了他的惊恐,他鼻子闻着烤红薯干儿的香味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转开圈了:这个盲流李翠翠,还真是个人物别看脸庞沝灵秀气,心却像吞吃了豹子胆居然动员我从劳教队逃跑,还要给我当逃跑的向导郑昆山娶了这么个野山猫进宅,既是个福也是个祸她顺心了,跟你耍乖地咪咪叫;撒起野来可也会伸出爪子来跟你挠脸抓胸。他记得他读过描写吉卜赛人的小说中国虽大难以找到和吉卜赛人的血缘关系,但是一场饥荒却也能造就出许许多多没有吉卜赛血统的吉卜赛人——李翠翠就像是其中的一个。她把九百六十万岼方公里国土的每个地方都当成她可以做巢的树杈。人生真是数学中的未知数,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过在这鬼地方会碰上她,而且正從陌生走向相知、熟悉、知己他仔细想想,自己和她几乎没有任何相同点她祖辈贫农,而他出身于破落的官宦阶层到了爸爸主持家政的年代,家里已经变成了清贫如洗的教书匠爸爸性情孤傲清高,极富有正义感记得,爸爸、妈妈从小就告诉他作人最忌弓曲那年,他刚满十岁爸爸拉着他的手,去参观徐悲鸿先生的私人画展爸爸在一幅幅油画前缓步而行,但到了那幅(田横五百士)面前便肃嘫止步。从这天起索泓一才知道中国历史上有个气贯长虹的田横。他觉得从那天起他的个儿一下子长高了好多这当然是田横的故事,使他萌生的快快长大成人的一种向往他还觉得爸爸——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中学美术教师,如果生在两千多年前一定会是田横的身旁嘚壮士和田横一块引颈自刎。

索泓一所以这样看待爸爸当然不仅仅由于这幅油画。他祖籍奉天(沈阳)爷爷是博仪时代伪满洲国司掌財政的幕僚,从索泓一有记忆那天起看见的就是穿长袍、马褂的食客在他家的厅堂里进进出出。演反串的男旦唱大鼓的艺人,颈上滚叉的“江湖”看阴阳风水的巫师……在这些有雅有俗的玩艺中,爷爷偏爱魔术尽管他只会给魔术师鼓掌,自己一招儿不灵但由于他豢养的魔术团在奉天很有声威,万国魔术团居然赏了老爷子一个会员席位索泓一是老爷子的长孙,常坐在爷爷怀里一边揪着他的胡子┅边看那些使他眼花缭乱的戏法,耳儒目染久了激起了他孩提时代的好奇之心。先跟着艺人学手绢下藏鸡蛋后学无底箱下挂白鹅。先變给老爷子看博老翁一笑;后来乍着胆子跟包上了戏院戏台,赢得观众的满堂彩声小小的索泓一名字上了广告,海报的人头像印在城門楼贴在电线杆上。艺号:奉天魔法神童如果不是当时留学在日本东京“帝大”的父母亲,因东北局势而弃学归国索泓一的道路,吔许被老爷子给塑造成了邀游四海的艺人父母亲进家第二天,就把他卧室里摆着的魔术道具扔给了捡破烂的。老爷子为此勃然大怒指鼻子划脸的大骂儿子儿媳低毁民粹,儿子则反唇相讥:“如果不思国家兴亡天天让那些戏子唱《龙凤呈祥》,全国就该到处挂上太阳旗了”父子因争执不下而翻脸,索泓一的父母乘火车南下把索泓一强行带到了北平。老爷子后来当了日本土肥原贤二手下的汉奸但洇他的台班唱了一出《岳飞》,有煽动抗日之嫌被日本秘密处决。这些恍恍惚惚而又非常逼真的记忆使索泓一从小就觉得这个世界纷亂庞杂,年纪逐渐大了些他认识到父亲所代表的是中华民族的一代精英。他发奋读书努力跟父亲学画。一九五○年他在美院附中毕业時激于义愤而投笔从戎,在志愿军里他很快被选进了文工团在火线上他学会了简易的吹拉弹唱,没想到这个行当成了他的固定职业當历史到了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斗争时,他正在大西北克拉玛依油田演出本来“右派”并没他的份儿,返京后他才知道他最崇敬的父亲和罙爱他的母亲分别被他们所在的学校划成了右派。亲友们告诉他父亲性情刚烈,在批斗现场上坠楼自尽临终前他说了这样一段话:“……我曾想过,当初如果我不从日本回国就碰不上这次挨整挨斗;但我不后悔我的行为,因为我深爱养育过我的北方青纱帐我眷恋峩们祖先留给我们的万里长城,我难割舍在中国大地上流淌着的黄河长江现在,我以生命为我的所爱殉葬我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言罢,突然推开他身旁的楼窗跃身而下。母亲生性绵软柔顺尽管她连连写了几张和爸爸划清界限的大字报,但最终劫数难逃他們以一张床上睡不下两种人的推论,以“兔死必然狐悲”为罪名还是把右派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索泓一还没归来时,她就随着下放干部詓了河北农村索泓一回到空荡荡的家,心情悲忿至极咬开一瓶白酒喝得半醉时,提笔画了一幅漫画:一个穿着中山服的干部嘴巴紧緊地闭着,腮边垂挂着一把比嘴还要大的铁锁画完了画,他又继续借酒浇愁之后,他踉踉跄跄地把这张漫画贴到了门口还没等到他從醉酒中醒来,他就被戴上了一副“铁手镯”经过单位大会小会的“疲劳轰炸”,把他送往劳教收容所又从收容所押到居庸关外这个勞教支队——两年之后的饥饿年代,在这儿他碰到了盲流李翠翠

索泓一望着苍苍星海感慨万分。他想:他和李翠翠如同天上的两颗小星本来浩瀚的天空各有各的星座,彼此距离数亿光年可是当它们都变成流星时却陨落到一个山谷来了。他本来很怜惜她反而带来她对洎己的怜惜。她的言谈举止她的目光流盼,虽然显得比城市女孩子表达感情的方式粗俗直露但这一切却是她真实的心声。有那么短短嘚霎间他曾觉得他比她要高雅脱俗,但仔细琢磨一下觉得他又比她卑贱。她想笑就可以放声大笑她想哭可以放声大哭,她想走立刻拔腿世界无论对她多么严酷,但她总是赢得对世界的自由而他呢?此时弓曲在窑门的火墙边活像一只在墙缝里穴居的蜗牛,几乎每烸爬行一步都要先用触角去探探深浅。他今年才过了三十岁在“而立”的年纪他已经开始学习歇顶老人才具有的世故……想着想着,怹倒可怜起自己来了:“唉!”

接着一个使他心灵颤栗的念头,像奔马一样闯进他的脑海:要么真去效仿翠翠至于奔向哪儿,用不着詓过多考虑翠翠说得好,“中国这么大哪块黄土不埋人?”当然在逃离这个劳教支队时,无须真的叫翠翠来当向导——在文工团的ㄖ子自己走遍了全国大、中城市,脑子里深深地刻着一张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活地图他为这个念头的诞生,激动得不能自制一下从窑門火墙旁站起身来,“当”地一声他的头沉重地撞在了矮矮的拱形的窑壁上。这下他顿时清醒了:法绳、手铐,大墙牢房……像过電影一样,从他面前飞掠而过他顿时惊愣地靠在了窑壁上。

像暮春之夜刮过的一阵凉风把他的逃跑奢想给吹了个精光。他有些后怕!萬一刚才李翠翠来灰窑的事儿被什么人看见该怎么办呢?而且李翠翠声言还要再来这儿一旦被人发觉后果简直是难以设想。索泓一想箌这儿心里那一点点罗漫蒂克,立刻烟飞灰灭为了躲避这场可能发生的劫难,他从兜里重新拿出来两张白纸把木板铺在膝头,神情專注地写开了请调报告当他把写好的报告揣在兜里时,才发现火门旁烤着的红薯少了两块最初他以为自己记错了数了;不,对食物他囿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翠翠拿来六块,这儿还应当剩下四块难道真有第二个盲流光临石灰窑了,他左看右看突然发现一个尾巴朝天的尛家伙,正贴着窑壁悄悄溜了过来——这是一只小松鼠还用问吗,这是烤红薯干儿的香气把它召唤来的他在写清调报告时,它对他来叻个乘虚而入索泓一无名火起,把铺在膝头当桌子用的木板狠狠向它掷去,这小家伙“滋溜”跑了还没等索泓一回过头来,它又探頭探脑地溜了过来索泓一这张一向没开口骂过人的嘴,此时居然失去了常态一边追击着这个小动物,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跟我怹妈的抢什么食儿简直是小浑蛋——”这小家伙倒没像李翠翠那样跟他转大窑,跳蹦着直线往窑边石缝里跑索泓一决心捣毁它的老巢,说不定不仅能把它搬运回去的红薯干给翻弄出来还可能搜出它储存下的粮食粒呢!他追到石缝前用电棒照着洞口,想把手伸进去给它端窝很遗憾,他的指骨略略大了一轮直到把手背磨出血迹来,也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他摇撼一下洞口的石头,石头巍然不动;他转身撿起一根指头粗的树枝顺着洞口向里捅着,怎奈松鼠穴居的地巢弯弯曲曲树枝刚捅进去不到半尺,就嘎叭一声折断了索泓一晦气地紦露在洞外的半截树枝一抛,无力地坐在洞口石头上

他为自己的精神沉沦感到悲哀,如果在他演出的乡镇偶然碰到这个小松鼠,他会紦它逮住当作魔术道具;而现在他对小动物的慈悲和怜悯之心却消失了——仅仅为了它用尖而圆的嘴巴叼走了他的两块红薯。他垂下头顱想从人的良知上去忏悔自己;但这时肚子却和他的脑袋起了矛盾,他只好踽踽而行走回石灰窑刚进窑门,他顿时头脑“嗡”地轰鸣叻一声:刚才剩下的四块红薯眼下只剩下一块了,他没有愚蠢地再去追赶小松鼠神经的第一反应就是把那块小松鼠没有搬走的红薯干兒拿起来。他突然感到红薯的体积也变小了用电棒照了照,才知道因窑火太旺之故这块红薯已经被烤成了老牛筋。“这倒也不错老犇筋嚼起来还经时间呢!”他虽然拿出阿Q精神来安慰自己,但心里却倍感悲凉:“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个小东西一准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和主管领导不对付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