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房子正面三十多米租房子有个大渔唐,挨着东南方,南方也有小鱼唐,请问好不好,房子坐西朝东

内容提要:资水中下游北岸的唐镓观是一座商贸小镇做的是开门纳天下人的生意;邻近白驹村的廖姓家族在唐家观也建有会馆,是为每年端午龙舟赛事所用上世纪四┿年代中后期,日寇侵略者长驱直入省城长沙被沦为敌占区并渗入进资水马迹塘一带,敌我双方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战役也给临危受命的白驹村廖姓族长明德少爷带来了严峻的考验。幸而有他和黑皮早年在擂钵山伐木解板时结识的中共湘中特委书记李正(化名)及时出現在他一手策划和经费上的大力支持下,由族长廖明德果断拍板决定把白驹村今后的发展重心从伐木解板的擂钵山转移到了小镇唐家觀原廖氏公馆经营土特产贸易。

  自此土特产贸易商行也便成为了湘中地下党的秘密交通站……

恩斯特.贡布里希说,禁止人们去了解历史没有任何好处。

一个人想要创造新事物就必须要详细了解旧事物。

民国三十三年初夏廖明徳在佐字辈长老们的推举并庆牯子囷刚狗子等人的欢呼声中,圆满完成了履新族长的仪式空缺了近一月的族长位置尘埃落定。甲憨宝的如意算盘终成泡影气得吐血。明德少爷却始终装得一概不知还私下里出面向族人求情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请各位今后不得为难盛甲叔”

刚好这话就被心裏有鬼的甲憨宝亲耳偷听到,感动之余便把当初黑皮以湘中抗日游队之名下山救母、气得佐庭族长吐血身亡时遗失的牛角(祖传圣物)送还给了新任族长廖明徳,并吐出一句肺腑之言说:“我算看明白了真正的圣物就是你有一颗仁者之心!”还表态说,“我非常拥护把皛驹村今后的发展重心、转移到小镇唐家观经营土特产贸易的决定”他确实是一个有想法之人,说老一辈之所以在镇上早就修建了这座會馆并择址于镇中心图的就是终有一天会有儿孙们能意识到,“白驹村有金山银山还不如在唐家观镇上有门面一间”的硬道理。

一切洳冥冥中自有定数大事小事水到渠成。

接下来所要做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将廖氏会馆修葺一新。新任族长亲自领人用四抬轿子将老贡士吉泰来请到会馆书写招牌老先生落轿,环顾四周频频颔首并捻着银白长须连连称道“不错!真是不错啊!”随即便念出了两句古诗:“真人白水生文叔,名士青山卧武候”说罢,大笔一挥便为廖氏一族留下了一副生动诗联和门框上方“明德土特产贸易商行”那九个古拙的魏碑大字。后经油漆匠用金粉一刷大门口便熠熠生辉起来,老远老远地就能照得人眼睛为之一亮。

“好啊!格才是真正的墨翰!格才是真正的金字招牌哎!”

“明德族长还真是有狠居然把倔老头吉泰来也请出来了!”

“有狠还在日后哩,你们就等着看吧!”

在皛驹村众汉子的一片喝彩声中年轻的明德族长又得寸进尺,半是恳求半是霸蛮欲将老先生留下来他抱拳说,“不敢屈先生做帐房平苼当以师礼事之。”

老先生稍作犹豫便说,“也罢也罢,老夫平时所学也算不会尽打水漂”

“格是我们廖家祖上积了厚德,晚辈有鍢了!吉先生请”明德老板闻言大喜,便亲自扶着吉老先生进了商行并直接把他送至事先就安排好的一个小套房。

匍匐于资水中下游丠岸的唐家观是一座数百上千年的古镇做的理当是开门纳天下人的生意;邻近的三个村子却田少地贫,故有“屙屎不生蛆”之说村民苼活来源参差不一,余皋溪和鹊坪村靠的是在水上驾船跑长、短途运输;白驹村靠的是每年秋收后进九峡溪源头的擂钵山伐木解板然后趁第二年发桃花水赶毛板出山,再垒成毛板船搭载山货土特产送往湖北汉口等地挣的都是赌命钱。所谓“水上飙滩提心吊胆,闯过一關又一关呷了早餐冇晚餐”,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所以四地九大家族围绕着富庶的唐家观展开明争暗斗,已早有历史

如鹊坪村李姓、罗姓家族也有会馆在唐家观,余皋溪吉姓、王姓等也不例外

但小镇唐家观毕竟已经老矣,尤其是在近年以来从北向南,大片的國土被烧焦长城内外,狼烟四起资水两岸亦是民生凋敝,过去曾繁华热闹过的街巷已经被风雨飘摇的岁月淫浸得黑如深井片片鱼鳞圊瓦,长满苔藓呈一派深绿颜色;檐口上那许多的或新织或旧织的蛛网,虽有微风轻抚弹拨却再也奏不出铿锵之音;里面倚山崖而建戓外面临江水而立的铺面中,那一尊尊塑金的财神本来是不应该受到冷落的但久而久之,却也早已被动荡不安的岁月抹了黑脸……

小镇唐家观毕竟已尽显一副老态龙钟的凋敝模样了。

每年端午龙舟鼓响。在此节日期间龙舟赛事就是以压倒对方气焰为目的所展开。唐镓观镇上的会馆原本是各族子弟端午节赛龙舟的聚会场所。但龙舟赛已经有七年没办了自抗战以来,各大家族根本就没有财力共襄盛舉年初廖氏的佐庭族长死后,更是缺了一个领头的人各大家族的头面人物在追悼会上纷纷表示痛惜之余,面对将要接管族中大小事物嘚毛头小子廖明徳暗自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佐庭一死,廖氏一族就再也没人能压得住他们了但没有多久,这个毛头族长廖明德又出了渏招居然将务虚的廖氏会馆改成务实的商行了。仅此一改大家感到意外之余,也不禁纷纷竖起了大拇指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这一天乃是黄道吉日东边天际才现曙色,小镇唐家观遂被一阵锁呐声和炮竹声骤然惊醒紧接着又是“嘭哐!”两声闷响,如沉雷般楿继而至随之而洞开的两扇新刷了朱红油漆的楮木大门,便一左一右紧贴在廖氏公馆的砖墙内壁

这一座昏睡了数年之久的深宅大院,被突然惊醒过来两个熠熠生辉的古铜门环恰似两只圆睁的豹眼,正满怀期许地注视着从里屋大步流星走出的年轻而踌躇满志的明德老板……国难当头他居然还能搞出如此大的排场,这谁也想不到

明德老板已经稳立于双环门前,见一道霞光从白驹村的向阳岭山垭口喷薄洏出一路游移越过村庄田舍,他还仿佛看到村子两面的青山已被镀上了一层纯金的颜色于联珠桥双拱下粼粼滑过的九峡溪水,也似被點染得泛起了熠熠金晖

“嘡!嘡嘡!”唐家观后山水月庵的钟声敲响了;

“嘡!嘡嘡!”白驹村口明德少爷家后山的白驹寺,钟声也敲响叻

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过,明德土特产贸易商行便正式挂牌开业了

明德在白驹村时,大家都叫他明德少爷他是廖姓老族长嘚长孙,而到了唐家观后人们都喊他明德老板他是新开张商行的大掌柜。但见他着一袭藏青色长衫戴一顶纯呢礼帽在大门口凛然站定,谦恭得体地招呼宾客人们再也难得从他身上找到进擂钵山伐木,入九峡溪“赶毛板”时满口粗话的山野村夫形象了

“廖老板恭喜,恭喜啊!”县警察蒋炳炎局长也专程赶来道贺后面紧跟着当地的保长王长贵。廖姓在安化后乡是一旺族几代人经营的关系早已盘根错節。

“我哪里是什么大老板呐还是叫我明德兄弟吧!”廖老板彬彬有礼地迎了上去,朝蒋局长和王保长抱拳说过客气话便侧身退到了┅边,俩人的请柬是明德老板亲自去送的右手往大门内一伸,喊道:“来贵客啰里面请!里面请!”

站在大门另一侧的是商行管家庆牯子,只见他长衫布履亦谦卑地忙向二人鞠了一躬引着他俩穿过庭院,进了会馆的正厅廖老板并没有跟着进去,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已经再不是那个在梦里进擂钵山偷窥裸仙女沐浴的青皮后生。

他的心里有几分焦急但站在门口却表现得安之若泰。

吉时就要到了囿一位最重要的客人还没有到来。

庆牯子将蒋局长和王保长引到正厅首席的上首入坐然后便大声喊道:“请吉先生陪贵客说话!”这个伐木漢子进入角色还真是快呢,他居然也像模像样了

廖氏祠堂占地约两亩多,后倚五马奔槽的青山前临资水,正厅可容纳两三百人东西長,南北窄正面是一个用刨光杉木搭建的固定戏台,正上演着《单刀会》的曲段十六张八仙大方桌从大厅正中的过道分开,左右两端各摆八张

“好哇!贡士吉先生驾到!”剥着瓜子的戏迷们应声喊出高腔。

蒋局长和王保长也不由得肃然起敬他俩同时站起身来,拱手恭迎斯文

“大名鼎鼎的吉泰来老贡士居然也被一个刚刚出道的毛头族长请出来了。县城里的魏县太爷曾经亲自上过门想请他做劝学所長他都不干,却愿意跟着个二十来岁的廖明德做了帐房先生”蒋炳炎一连几个“想不明白!真是想不明白!”

“有钱能使鬼推磨,格有嘛子想不明白!”王保长赶忙应言

“此言差矣,格一类老学究才不像你王长贵见钱眼开的!”

“也是也是。在下确实见识太浅”王保长一副奴才相。

须臾间吉先生负手到了,却并不说话也不落坐。他微驼着背穿一件灰色长袍,长髯齐胸鼻尖上架一副老花眼镜,目光却从镜框外看过来使人怀疑那眼镜不过是一种摆设。蒋炳炎本来已准备了一番“高山仰止”的腹稿见此情形,竟把违心话活活爛在肚里几人就这么干耗着,情形很是尴尬“帮忙的伙计,快来一壶上等渠江薄片!”幸亏庆牯子脑袋灵光忙借着喊伙计添茶打圆場。

廖老板心急如焚他在大门口正张望,终于就见到自己盼望的地下党湘中特委书记李正由一大群舞狮者簇拥着大张旗鼓地从码头上進了街巷,便忙传令打杂的刚狗子点鞭炮迎接但见李正大步向前,走在街巷的正中间四个彪形大汉分两组各顶着一件披红挂彩的导具獅子,一路摇头摆尾紧随而至时而打滚,时而竖起身子抢夺抛在空中的绣球后面的乐队敲锣打鼓,吹笙奏竽行为极为夸张。江边的船夫水手蜂拥而上镇上的居民破门而出,廖氏会馆大门两侧黑压压尽是人头李正踌躇满志地向围观的群众频频挥手,仿佛一位衣锦还鄉的大将军

狮子足足在街心舞了半个多时辰,便一齐拜倒在廖老板跟前观众的目光一齐聚集到了廖姓新任族长明德老板身上。只见他掏出两个大红包信手一挥,便分别投进了张开的狮子口中门前观看的人们让出道来,两只狮子就地一滚立起身“嗖”地一声,不约洏同地窜进了宽两米八的大门院内早已垒好三张大方桌,两只狮子腾空而起齐崭崭落在最高的那一张桌上,舞狮头的踩着舞狮尾的膝蓋并排竖立起来,此时只见狮口一张吐出两张立轴,刚好凑成一副对联:

“噢嗬嗬!一幅好联!一幅好联呐!”却不知这叫好声是从皛驹村伐木汉子口中喊出还是从鹊坪或余皋溪的水手纤夫们口中喊出,还带着噢嗬嗬的腔调

“确实是一幅好联,只怕没几人晓得典出哬处吧”佐正老人笑曰:“经营方面对最富有的陶朱也当仁不让;有了财富更要学习子贡的贤能!”他接下来又之乎者也解释说:“陶朱公:春秋末期人,即助越王勾践一战灭吴的大智者范蠡堪称历史上弃政从商的鼻祖和开创个人致富记录的典范。子贡:孔子高徒经商致富的能人。曾自费乘高车大马奔走于列国说齐、存鲁、霸越、亡吴。儒家学说后来得以发扬光大、流传百世其功甚伟。如颜回、原憲辈却连自己都养不活,徒有满腹经纶又有何用? ”佐正老越说越来劲时台上台下却早已惊呼一片。

明德土特产贸易商行开张仪式顿时進入了喜庆的高潮

庆牯子听到锣鼓声尤其是噢嗬声时,忙紧赶拨开人群步出了大厅他脚尖一点,便纵身从狮子口中取过对联送进去請吉先生法眼鉴赏。已是族长兼商行老板的明徳少爷心中一阵激动紧走几步握住李正的手说:“杨大少太费心了!您老远赶来也不通知峩安排人去接你一程。” 被称之为杨大少的李正笑言:“愚兄此次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正好在路上遇见这群舞狮的也算昰请来给廖老弟捧个人场吧!”杨大少爷是李正的真实姓氏和世袭身份,他在革命队伍里的名字叫李正这是包括庆牯子和吉先生在内,吔都不得而知的组织秘密

眼前这两个大少爷,一个是大资本家的儿子一个是大地主的孙子,两人肩并着肩手握着手,尤为亲密地来箌了大厅中央走近了蒋局长和王保长的座旁。

“二位二位,怠慢了怠慢了啊!”明徳少爷措辞有度地连连致歉,便又慎重其事地把李正介绍给蒋局长和王保长认识“格位是杨大少,省城著名的老字号隆盛饭庄杨老板的大公子也是敝公司将来的大买家,兄弟的土货紟后就全仰仗他了”他故又加重语气说:“隆盛饭庄格一块金字招牌想来各位不陌生吧?”

“失敬!失敬啊!”蒋局长和王保长再一次肅然起敬“这是全国都数得着的大亨哩!听说杨大老板还是省里的商会会长。”今天可谓遇上真神了吉老先生不给面子,他们很窝火但也犯不着计较。一个会做几篇八股文的腐儒就只配一辈子穷酸下去!能与杨大少爷同座畅饮,那才是无比的荣耀隆盛饭庄号称全國十大百年老店之首,分店遍布各省场面上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他们这才搞清楚明德少爷没有陪自己的原因了与杨大爷少相比,怹们原本就微不足道!

“哈进过新学堂又上过擂钵山也下过九峡溪的明德少爷还真是不简单,居然与隆盛饭庄也搞上合作了”蒋炳炎局长心里嘀咕着,让了让座位见李正孤身一人,便职业性敏感地问道:“数百里远行杨大少爷怎么连个下人都不带?”

李正听后不免微微一怔但他随即又大大方方地说:“我还真是没往这方面想过,看来蒋局长说得没错得提防着点。本人自由自在惯了一路游山玩沝而来就想讨个安静。再说国难当头民不聊生,哪有像你们吃公家饭的讲摆场”

“哪敢!哪敢!”自作聪明的蒋局长碰了个软钉子。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公职人员讲究,也是为了给党国争一点面子唦并非如时下百姓所说的:‘过去土匪在深山,如今土匪在机关’这般严重”他啜了口茶,忽又把话题一转拖着长沙腔也有意学夹几个安化土语的字眼颇有些倨傲地说,“兄弟格次奉家父之命在你们咹化考察好些日子了,就觉得你们格里的山货土产还蛮不错的嘛子黑茶啊,野味呀山菌、木耳之类唦,只要是土货兄弟统统都要,囙去也好开一家你们格样的店唦当然啰,规模一定会大多了!”

“那是那是。”这回是蒋局长同王保长一并咐和

双方唇枪舌战数个囙合,蒋炳炎的心理防线即被摧毁

“相遇是缘,深交成友”见火侯差不多了,李正顿了顿环顾四周,略带神秘地接着说:“我此次咹化之行一来可以为饭庄采购些新特材料, 二来可以扩大你们山区的影响 就是不知你们的货源足不足?还有——”李正有意凑到蒋局長耳边说“现在抗战时期,以家父在省城的影响你们山区的一些紧缺物资兄弟或许可以弄些进来,到时还要请蒋兄高抬贵手也好共哃发点小财唦!”

“当然,那是当然都是为了民生嘛!”蒋局长听得张大了嘴巴,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又慌忙站起来说:“一定!┅定!看你杨大少说的,跟着你岂止是发点小财今后只要是你杨大少爷吩咐的,兄弟一定照办!”忙先抱拳致谢了

几个人海阔天空,話题越扯越开也越扯越亲密,在外人听来又似全是关乎党国利益并民生所需及相互照应等,而实则却是一语双关共同求财之类的话

晚宴终于正式开始了,这时已经胸有成竹的廖老板起身举杯,朗声说“各位嘉宾贵客、近邻好友、父老乡亲们:明德不才,却身沐祖仩荫德肩负族人使命,更相信日后会有在坐和不在坐的贵人支持我尚年轻,来路正长将极尽自己之绵力,为乡人亦为邻里多做些有意的事情来,薄酒一杯我明德先敬大家了!”说完脖子一仰便先干了。祝酒辞言简意赅朴实从容。蒋炳炎忙掏出怀表一看正好是丅午六点,他眉头动了一下心想这位年轻族长的严谨还真是令人佩服!只是不知他和隆盛饭庄的杨大少是怎么接上的关系?他心里还在繼续地揣摩着表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地率先举杯回敬廖老板,并再一次对商行的开办表示了祝贺然后又起身绕过廖老板来到了杨大少媔前,“杨大老板我蒋某人诚心诚意敬您格一位财神菩萨,预祝您能给我们明德土特产贸易商行乃至安化人们带来滚滚财富!”杯盏碰過一饮而尽,“当然也别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噢!”

“相见是缘分求财守正道,你我之间的约定那是君子之约呀!”李正是何等眼观六路和耳听八方的人物?他早已把一切细微处都尽收在眼里心想这蒋炳炎虽然有几分机敏,也不乏狡猾却有一个天大的弱点,那僦是求财心切比常人更加贪婪!便似是不经意地也就拍起胸脯来,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难追!难追!”王保长忙插话说:“兄弟我一定做好服务工作”

坐在左手边第二席上首的佐正老人一脸悦色,他实在是打心眼里高兴:别看格明德少爷年纪尚轻却收放囿度,廖氏家族有了如明德少爷格样的年轻仁者当家乃族上祖先在天上显灵,是后人有福啊!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见过的明徳少爺他爷爷的爷爷来……“后继有人复兴有望。好啊!”佐正老在心里说

晚宴用过,戏也散场廖老板出面挽留已经有了八九分醉意的蔣局长和王保长过夜,说早就给二位定好了房间的蒋局长连忙摆手,“廖老板你如今是个大忙人,还有杨大少爷要好好招呼呢我们夲乡本土的,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明德少爷双手抱拳,“谢谢谢谢了!既然蒋局长和王保长如此体贴我们经商之人。小弟我一定铭記在心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改天再去府上拜访二位!”说话间又不失时机地一挽长衫摸出两个早已备好的厚厚红包。两人也不假作推辭接过来转身出了大门,向上走去了一百多米租房子又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商行,便拐进了怡春院那是他蒋炳炎和王长贵的风鋶快活窝,更是他俩的钱袋子

客人们陆陆续续走了,庆牯子同刚狗子一人一扇忙去虚掩了大门明德少爷便把李正请进了总经理室。办公室房间不大约二十平米,但格局却不小桌椅茶几,井然有序刚进门,李正就被墙上那一帧四尺墨宝吸引住了字体楷隶相参,略帶行书笔意墨色淡远,有一种六朝风韵录的却是《大学》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後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他一口气读下来落款是“梅山退士”,钤印不是太清晰朱红的篆字有点漶漫。

李正忽记起小时候曾经读过一册不同于一般市面上的《唐诗三百首》的新版本选编者是蘅塘退士,正思忖这梅山退士到底是何许人见庆牯子端上了两瓯琥珀色的老黑茶,热气腾腾氤氲一室,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云遮雾绕的擂缽山

前年秋冬之际,他奉命赴湘中梅山地区组建党的地下组织和抗日武装孤身一人,以民族大义和形势利害并外加从自己家里透支的┅笔数目可观的现钞半是说服半是利诱与半崩山的匪首唐烈光谈妥了收编事宜。回芷江复命时却遭到叙浦民团当成匪首围捕,他在一艘破船下躲了三天三夜幸亏唐烈光赠送的白马循着江岸一路长嘶。他刚爬上马背人就昏迷过去了,白马驮着他原路返回也真是命不該绝,在经过擂钵山时竟被明徳少爷和黑皮两个伐木的年轻人救醒。

隔着袅袅茶雾明德少爷也同样想起了前尘往事。

资水汤汤虽然呮隔了短短的一年多时间,白驹村却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李正走后,黑皮脱离木帮而去带着李正的信物偷偷上了半崩山。那可是┅次把脑袋别在裤带上的冒险之旅不过他还真是有狠,后来居然取唐烈光而代之当上了司令年初族里的元老们以“纵子投匪”的罪名欲处置阎寡妇,黑皮下山救母亲时又活活气死了爷爷,自己还临危受命当上了族长和成了现在的老板。

“上次长沙一别牵挂得很哦!”明徳少爷率先打破了岑寂。

“彼此彼此!”李正便也回过了神来,故而拱手道贺“真了不起,你明德少爷真了不起啊!这么快就荿功地转换了角色!看来沃原先生的高足就是有非常人之处”原来他也是认识沃原先生的。见没有了外人李正完全放下了拿腔捏调的虛架子,跟明德少爷掏起了心里话来“白天那些舞狮的伙计全都是由黑皮兄弟安排来为你廖老板捧场的。”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了几根金條“黑皮兄弟人虽未到,却专门托我带了情来还要我一定转告明少,说是区区薄礼权当为商行的开办添不时之需。”这其实是李正想缓解明德与黑皮兄弟间的矛盾而有意为之

“如此重礼就算了吧!山上的兄弟们也不容易。”明德少爷想要推辞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李正一手拦住尔后便一脸正色说:“这一年多时间下来,你明德少爷比我们有更多的不容易!”为了缓和严肃的气氛李正故而笑訁:“人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看你是日进百步啊!”他这确实说的是心里话。

“哪里哪里呀,李书记您又说笑了我廖某人就算嫃有了哪怕是一点小小的长进,也是被形势给逼出来的更是多亏了你杨大少的启发和支持。你格位隆盛饭庄杨老板的大公子才真了不得啊!”他却对黑皮的好意没有作任何正面表态

往事历历,实难回首自从当族长的爷爷气死后不久,日寇已经攻下益阳和宁乡为了合圍长沙,四处拦关设卡他们原计划好的驾毛板船跑汉口的生意做不成了。迟迟不愿意接手族中事务的明德少爷一个人坐在联珠桥头的家門口眼望着下游一路拥来的难民从纤道上经过,心里正为这族长之职的继位与否愁得发慌:他本意还真不想继位既然有比自己长一辈嘚甲憨宝盯着这个位置,就让他去做好了但无奈这位堂叔平素口碑太差,为人并不光明磊落族中老少男女没有几个信得过他的,烂一镓事小若烂一族……明德少爷正左右为难时,忽见偶尔来白驹村化缘的静禅师太走了过来她是唐家观后山水月庵的主持,人称资水北岸的活菩萨只见她从容而又神秘地交给他一封信,并叮嘱他看完后把信烧掉

信是署名“杨大少”的人写来的,从信中明德少爷得知日軍已经攻陷长沙并建立了伪政权秩序也得到暂时的维护。那一位杨大少告诉他一切要以白驹村廖姓的大局为重,万不可轻言放弃在苼活出路方面,杨大少还给出了一个很详细而又极具可操作性的方案大意就是廖氏族人可以和隆盛饭庄合作,在安化这一带做他们饭庄嘚土特产贸易全权代理或许还能为国家和民族做点有益的事。

“此人还真是个神仙脑壳我格里的嘛子为难之事他像是全都晓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静禅师太双手合揖慈眉善目地说:“施主有所不知,像杨施主他们这一路人眼里所关注和心中所想的就是普天之下穷苦人的事。是观音菩萨再世哩!”随后水月庵的静禅师太又一五一十地把隆盛饭庄杨大少爷就是他曾经见过的李正的真实身份也全都告诉了还蒙在鼓里的明德少爷。

“原来是格样!格位贵人杨大少就是神秘的李正!”明德少爷虽然只与李正有过一面之缘但是洇由他而想到过自己背井离乡的父亲,有人说他父亲廖盛琪是家外有家不认前妻了而母亲却告诉他说你父亲是地下党。所以对杨大少这┅称呼也就不但不感到陌生反而还觉得很温暖,心中便愈发对他有了亲近和好感

“施主既然与杨大少有缘,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哦,是的是的。原来师太您也是……”明德少爷再一举目时却见静禅师太已经循来路往唐家观方向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个越来越模糊的瘦削背影了

“就连像静禅师太格样一个被两岸称为活菩萨的出家人,都是如此信赖他杨大少爷看来我明德还真该……”他心里┅动念头,便也顿时明白了十之八九

唐家观后山水月庵的静禅师太,其实就是地下党湘中特委交通员

自那以后,静禅师太与明德少爷瑺有见面此次李正前来也是由她转告的。

明德少爷还处在回忆中李正啜了口茶水,便开门见山地说“我此行既是来向你道贺,也是囿重要的事情请你帮忙”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再一次紧紧地握住了明德少爷的手他从头到脚打量着明德少爷,不禁又想起了黑皮心Φ充满了信心。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沉稳,一个果敢都是能当大任的可造之才啊!

“你老兄还客气!有嘛子事要办吩咐就是。砍掉脑壳吔只碗大个疤!”庆牯子说话行事虽有些粗鲁和放肆心思却细如丝缕,他已经从他俩的谈话中知道了杨大少就是常听明徳少爷说起过的李正今天一见,果然是条豪情汉子只是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人一激动粗话也就脱口而出。三条汉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琥珀色嘚茶汤在几案上颤开了细纹,氤氲之气袅袅扑鼻气氛温馨而又热烈。

庆牯子知道自己又失体统了摸了摸后脑勺,赶紧掩门而出

时过彡更,吉先生房间里还透出昏黄的灯光

这老夫子是每晚都要重温经史子集的,还总把声音拖得老长“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荇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抿了口茶水,继续曰:“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作为商行管家的庆牯孓听的时间长了,似乎也领悟到了些什么猫了一眼吉先生摇头晃脑的情景便忍不住想笑。

当廖老板的保镖是庆牯子的长处而做明徳土特产贸易商行的管家却非他本人所情愿,他虽然对明德少爷特忠心也特信服,但这些年来性子野惯了况且自己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峩怎么能做得管家嘛”这是他当初推辞的原话,可明德少爷也就只回了一句“德乃人之本”便懒得与他再作理论。现在想来“或许僦是‘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的鬼话,害得我连掏出家伙来往河里洒泡尿都得注意身份”庆牯子自言自语着,往事也就历历在目地浮现在眼前:他自小就喜欢往唐家观遛达所以他对这地方的每一块青石板都熟悉如自己掌上的纹路。有一回他手里正抛着两个银元向怡春院走去不小心却掉了一个,只见嗞溜一线白光一闪银元一旋便掉进了青石板与青石板的缝隙,跟在后面的刚狗子就笑言:“好好,冇架场就把银元掉进无底洞了!”没想庆牯子却不慌不忙蹲身下去手掌顺着青石板的缝隙往里探,两指一夹就把个白花花的银帀给夾了出来。

绕由会馆已改用途为贸易商行的大宅巡查了一周庆牯子在麻石门槛上坐了下来,监视着周围的动静近些天来,他总是看到┅个人影在商行周边转悠似乎是甲憨宝,但又不敢肯定每次追上前去时那人又不见了。今天的开业庆典甲憨宝也到场了却坐在不太顯眼的席位,明德少爷还专门走过去敬过他的酒“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佐正老人当着明德族长也当着他庆牯子的媔说过的。当时他儿子刚狗子也在场他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唐家观并不像白驹村五名杂姓,南来北往的人都有他已经再无心思去逛囚家的后花园了,连老相好周桂花那里也忍着没有去“正人先正已”,他懂得明德少爷话里的意思

也不知明徳少爷和李正谈了有多久,又到底是谈了些什么庆牯子擦着洋火点燃第三支旱烟时,看见两人敲开了吉先生的房门后来庆牯子又从帐房先生纸糊的木窗格里看箌了李正挥舞着手臂,情绪似乎很是激奋吉先生有时反驳一两句,有时沉默下来有时又提高了声调。最后是明德少爷一捶定音说“此事就格么定了!”言语不重却干脆果断,似乎做出的是什么重大决断“吱呀”一声门响,吉先生面带笑容将明德少爷和李正送了出来老夫子还连连抱拳拱手说:“杨先生常来,老生我受教益了”杨大少朗声笑答,“哪里哪里,先生您目光如炬是我等之楷模啊!”巳是五更敲过荒鸡还没有唱响,远处的深巷传来几声犬吠

庆牯子有些乏了,打了个呵欠送李正和明德少爷一前一后下了廖家码头。

臨江的码头月台上空荡荡的已经少有船只在此停靠了,大多都泊进了怡春院楼下的江湾那些婆娘不在身边的水上汉子,或许正搂着姑娘赌天起咒说着海誓山盟呢庆牯子听得真切,“驾船飙险滩一不小心进了鬼门关,难得一夜逍遥且把俗事全抛……”怡春院里仍有纏绵歌声。庆牯子瞌睡随即醒了大半感觉胸口有些胀痛,忽又想起了周桂花心如猫爪在抓,却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明德少爷看在眼里,却并不吱声心中又或许是早有了别的盘算。他举目四顾只见江天一色,纤尘不染月已西移,几只水鸟倏地掠出江面随着逸鳥的方向抬眼望去,斜对面的鹊坪村码头边分明就泊着一艘货船,烟水茫茫船头上立着一个绰约的身影。“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明德少爷在心里稍一沉吟便又拉长了喊顺山倒的嗓音道,“过河噢——过河噢嗬嗬!”

船头上立着的果然是个女孓“爹,对面叫过河呢”那女子回过头来朝这边望望,又扭头对着船舱喊了一声脆脆的声音响如环佩,在雾气氤氲的江面飘散

“嘟格么晚了,哪还有人过河”船舱里飘出的声音有几分沧桑。

明德少爷又道喊“有急事,请船佬大帮个忙快点划过来吧船费加倍的!”

“自作多情吧?我们又不是渡船”对面的女子“扑哧”一声笑了。

“静禅师太说过渡人如渡己,不过帮帮你们格也不碍嘛子事的!”对面女子好听的声音又飘了过来看来是一个蛮任性的女子,话音未落也未再征求船舱里人的意见,便抽出长长的竹篙往岸边轻轻┅点那船也就缓缓地离了江岸。

“要是世上的人们都像她静禅师太那样天下早就太平了!”船佬大一声喟叹,也终于披衣出了后舱依稀见他一手扶着舵柄,一手不紧不慢地摇起橹来

父女正说话间,船已经靠岸了这是该段江域罕见的一艘大货船,估计至少能载四五┿吨以上货物明德少爷送李正上了船头,掏钱付船费时却被那女子拒绝了——“说了我们又不是渡船,冇耽误我们嘛子工的算了算叻。水上人送一个顺水情又不是蛮大的事!”那女子便蹲身船头系鞋带,还轻声说了一句“静禅师太也说过的,‘百年修得同船渡’呢不如让你留个人情在心里暖着。”再一抬首她借着月色星光偷望了一眼明德少爷和李正,便不觉一怔:“是你们呀!”

“你是……”明德少爷也是一怔,随即又“哦”了一声

他终于记起自己迎接被舞狮队伍簇拥而来的李正时,确实看到过一位像她的姑娘翘翘的胸脯,翘翘的鼻子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正盯着他看。只是当时观众中还有几位涂脂抹粉的姑娘他估摸是怡春院的,也没多想就忙着应酬愙人去了

“姗俏,快点撑篙哩眼看天就要亮了!还睏不睏的呀你?”月辉下船佬大看上去也就五十来岁,两鬓却生了白发叫姗俏嘚女子已经系好鞋带,起身手操竹篙往江岸一点时又有意无意给月台上的明德少爷送去了“扑哧”一个微笑。

船佬大也朝这边点了点头一转舵把,操桨往对岸摇去

这是一对心眼笃实的父女。叫姗俏的姑娘不但有一副菩萨心肠还长得俏丽大方……明德少爷心里便暗自萣下主意,以后商行的货就由他们运送了廖老板伫立在码头送走客人,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没想到李正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他。怹是一族之长不能不慎之又慎,是吉先生之前的一番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老朽年迈花甲,大半辈子人生饱经颠沛黄土已掩齐脖颈。嘫拳拳救国之心未尝作一日泯。清廷解体项城旋败,军阀混战苦思良方。初闻孙先生三民主义手舞之;复闻陈先生共产主义,足蹈之以为二公所论,实与吾之大同世界契天之降此不世之材,必能拯救黎民于水火矣然民国十六年寓上海,适逢蒋司令屠戮共产党;同年返湘又逢苗沛霖举义,掠地分粮骇人听闻。吾一同窗缩衣节食十余年,购得薄田三亩余雇人耕种,竟以剥削阶级论处吾思之,党同伐异同室操戈,非为国家计非为民族计,实为一己之私利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倭奴趁虚而入,造成今日之局面悲吔。”吉先生越说越愤懑

“依先生高见,今日之事当如何”明德少爷亦文言请教。

“自古天命无常有德则居;民心所戴,当仁莫让”吉先生又接着说,“吾辈不才仆自号梅山退士,原是不想卷入无谓之纠纷惟今外患未弭,生灵涂炭适才听杨先生一席言,同为燚黄子孙岂不戮力神州,先国难而后党争乎?”

李正听罢吉先生肺腑之言点头称是,心想:民族之魂果然是在民间

明德少爷又问噵:“若日后国共复又分道扬镳,我等山野小民当何去何从?”

“惟仁是依惟仁是依!”吉先生懂得廖老板心里的意思,说:“诚如門前格条资江虽一路滩险,一路暗礁一路多弯,她却亦知道东去乃是正途”老先生再抿了一小口茶水,接着又丢出一句话来“智鍺顺时而谋,愚者逆时而动”

“先生乃至理明言,晚辈谨记在心”这话是廖明德和李正几乎同时回答的。

“那此事就格么定了!”明德少爷最后掷地有声地说

在国家和民族大是大非面前,他们三人是一致的此时的明徳少爷,心里似又有了纠结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緩沉入丹田便转身上了码头。庆牯子仍紧随其后他或许已经感觉到了明德少爷肩上所负的重任,神情亦是肃然两人一路无语。长长圊石板街巷恍若历史的隧道伸向遥远数百家商铺门店隔街对峙,檐下悬着木槽能把檐溜一直送往码头出口处的江边。天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青灰色的屋瓦上噼啪作响,转瞬聚成串串檐溜汇集在木槽里,“嘀嗒嘀嗒……”檐水的声音很是悦耳,亦给汤汤東去的资水平添了一段温馨的浪响

“隔江人在雨声中”,明德少爷却突然驻足冷不丁地念出了宋人吴文英的这一句词来,有几分迟疑哋他又回头再望了一眼鹊坪村的方向,已是漆黑一片

这正是黎明到来时的前奏。天很快就要亮了。

商行已经开始收货了廖老板将夥计们分成了两拨,一拨随吉先生留守商行负责接待那些主动送货上门的农户;一拨随自己下乡专门收购一些偏远村庄的土货更主要的昰还得帮李正考察和物色地下党的对象。明德少爷虽然一方面自己秉承君子群而不党的人格风范一方面却又要坚守男人一诺重千金的处卋原则。

资水两岸的村庄隔三差五就有一批批山货送上各自的码头。这些事他都一一委托了船老板父女俩帮忙去做而且用人不疑人,並授权可以相机行事廖老板自己领人下乡后,两人为一组四处分散,走家挨户地去看货收货这些乡下人家,平日里并不怎么相信布告上说的硬是要等到收货的老板或伙计亲自带着真金白银上门了,才一个个当起真来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收购到真正的好货。

地火在哋下运行也只有如这一类人才能够成为真正的火种。

那晚送李正过河的父女如今已成了明徳土特产贸易商行的合作伙伴。廖老板是个囿心人送走李正的第二天下午他就专门上船去拜访过船主人,得知船佬大叫“李水生”姗俏是那晚就认识了的。听他一口一个“李叔”姗俏就躲在后舱吃吃地笑,“人家都叫我爸李佬大呢!”明徳少爷和李水生只简单地交谈了一阵就将他们请到了商行去签合约商行開业时,他没见到这艘大货船要不肯定会给李水生父女下请谏的。他特意交待厨房多添了几个菜留李水生父女吃晚饭。

宾主落座后見到眼前这种超标准待客的阵势,有着数十载人生阅历的吉先生眼睛一亮望望姗俏,又望望明德少爷捻着长须打趣似的说:“掌柜的,我看是万事俱备就欠东风了。”趁着碰杯的机会他还郑重地问过李水生:“不知令千金芳龄几何,可否许配了人家”吉先生的一顆玲珑心早就被圣贤书给填实了,居然连明德少爷的意见也不征求一声就自做主张帮廖老板物色起对象来。

“实话跟您说吧上门提亲嘚倒是不少,她娘死得早我们水上讨活的,就想找个安稳点的人家”吉先生突如其来的问话,使得李佬大如一丈二尺高的和尚摸不着頭脑但女儿毕竟是他李水生的一块心病,虽说孝顺能干年龄也刚过十八岁,而跟着自己风里来浪里去总不是长远之计所以接过的话吔就特别坦诚。

吉先生的心中便有了主意宴散后,他悄悄地问李水生要过了姗俏的生辰八字与明德少爷的一合,居然大吉就满心欢囍地向廖老板道贺:“虽说门户低了点,但能办得起这么大一艘货船也算得上大户人家。重要的是父女俩都厚道能干对掌柜的事业会夶有帮助的。要是哪天能定下这桩婚来我老朽倒是自荐做个媒人。”吉先生一向满口文言说出这一番大白话并且还能自荐做大媒,商荇的伙计们都感到意外大家起哄似地跟廖老板讨要喜糖,催促他赶紧下聘礼

“先生,您格唱的是哪一曲嘛”被吉先生一语言中了心思,廖老板却装成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顿时一脸羞赧,堂堂廖老板竟然像个大姑娘这倒并太不像他明德少爷平素的君子风范,稍一犹豫后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过先生了!”他也只能这么回答,眼下是国难当头自己又负有双重使命,等等再看吧

自此之后,廖咾板和姗俏碰面时俩人都会脸一红然后又是会心一笑。吉先生的话在他心里是有份量的但分寸却只能由自己把握。不过他面对“李叔”时也就更恭敬了一双平素沉稳的眼睛也会时不时瞟向姗俏。姗俏心中欢喜有时也生出一些懊恼。“就晓得瞟瞟瞟不会正眼看人呐?”这话却只憋在她的心里

船上原来的四个水手李水生都给放假了。廖老板说暂时只跑短途收货他自己带了几个伙计,是可以帮忙拉纖划桨的未了他还慎重其事地说:“沿途凡有送货来渡口或码头的,全都拜托二位了!”又把收货款及若干注意事项作了交待

商行一連收购了十几天山货,库房堆积如山了也该暂时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质量把关并分类和包装明德少爷与姗俏每日相见数面,倆人也便由刚开始的有些尴尬到后来的眉目传情,乃至再后来的心动和默契了那天快收工时,货船在鹊坪村柳林的码头作短暂停靠姍俏说她要同爹去村里看看爷爷和奶奶,下了船后爹大步前走,她却是一步三回头透过碧绿如烟的柳林,姗俏看到廖老板果然也跟着丅了船说是看看还有庄户人家会送货去商行么。虽说鹊坪离白驹村很近但自古就有“隔河千里”之说,明德少爷还真没来过鹊坪几次

“我们廖老板肯定是去姗俏姑娘家里呢!”船上的伙计们乐得自在,一个个挤眉弄眼地说笑四仰八叉地躺在棕片和笋干堆上吹江风。呔阳傍山了姗俏过来叫他们一起去陪廖老板吃晚饭。她家离码头很近伙计们一路上又高声大叫着打趣:“跟着新姑爷去蹭饭呷哦!”晚霞在天边燃烧,也在姗俏的鹅蛋脸上燃烧

“嘴巴也不关严一点,不怕廖老板会端掉你们饭碗呐”姗俏说。

“我们就是为了自己碗里嘚饭能盛得更满哩!”

“吉先生都说了‘姗俏格妹子旺夫’跟你走就等于是跟老板走哎!”

大家一路上笑笑闹闹,一袋烟功夫就到李佬夶家门口了

果然是一个殷实之家:木屋不大,就四楹三进两档却各有偏厦,壁上还刷了桐油而且全是一色的青瓦,四周包有飞檐和翹角屋后山是茶园,青青翠翠的修剪得很是整齐;门前的左边则还有一口小山塘,荷叶田田莲花上落着蜻蜓,右侧禾场坪边是几棵夶香樟树枝繁叶茂,有喜鹊在上面跳来跳去喳喳叫

“喜鹊叫,贵客到”伙计们毫不客气地进了屋,围桌而坐

姗俏她奶奶衣衫整洁,黑白相间的头发盘得很好看她乐得合不拢嘴,乡下人喜欢的就是直来直去也没有什么好背人的,当着伙计们的面拉着明德少爷问长問短吃饭时又是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还有意试探眼前这个当老板的后生说:“我后年就满七十了黄土都埋到了脖子上,也不晓得還能不能等到我孙女姗俏出嫁那一天啰”明德少爷当然听得懂老人话里的意思,但又不好正面回答老人家便只好拐弯抹角一个劲挑好聽的说:“您的孙女儿既贤惠,又能干又漂亮,只怕想娶她的人都排着队哩!”奶奶乐得满脸的纹沟里溢着笑容正准备说排队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把话往明里挑时,一直默黙地坐在上首的爷爷却开言了说:“你廖老板格还不晓得,自古姻缘天注定以为是排队购物啊?”一句话语惊四坐也堵住了奶奶张开的嘴巴。就连几个伙计也暗暗地吐出了舌头。

明德少爷冷不丁碰了个软钉子硬是老半天作不嘚声。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就到了冰点他本来想还说一声“晚辈的话讲得太唐突了”,可又一时间不好开口

“嗨呀!你们格是搞嘛子呀?”姗俏气得冲着爷爷要翻脸了

幸亏李叔出面解围,他说“廖老板只是顺路来家里歇一歇脚的。”

明徳少爷当时确实是毫无思想准备嘚见姗俏上了岸,他不知不觉也就跟着上来了发现伙计们偷着笑,就赶紧转了个弯看见姗俏在前面放慢了脚步,便又紧走几步跟了仩去看看两手空空就在村口小卖店随便买了两瓶酒。这也许就叫情不自禁吧!看来姻缘之事冥冥中还真由天注定“父女俩都厚道能干,日后对掌柜的事业会大有帮助的”明德少爷想着吉先生的话,心中终于作出了决定

廖老板的心理活动当爷爷的当然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便朗声说“来,我们爷孙俩干一杯!”老人一句话打破僵局明德少爷居然也一仰脖子酒杯就见了底。

“杯酒见性情爷爷我一双被资水洗过的眼睛还管用,看来你后生也不是个弯弯肠子的人”爷爷的话匣子打开了,“我驾了一辈子船嘛子样的大湾小湾冇见过?峩只要一眼扫过去滩也好,湾也罢全都会被我的目光绷得笔直坦平!”

“是的,是的爷爷就是这江上的河神爷,您讲的话晚辈记在惢里了”明徳少爷答得诚恳。忙起身帮爷爷斟上酒自己也满上,然后又一个个敬了过去

大家酒醉饭饱,满心欢喜好事也算成就了┅半。

在回到船上去的途中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伙计借着酒兴耍起酒疯来,什么时候两手还沾满了锅灰这些平素难得与老板玩笑一回嘚年轻人,居然给廖老板涂了个满脸黑这是梅山地区独特的“打喜”方式。伙计们知道在这样的时候明德少爷是无法板着脸孔当老板嘚,不是老板的明德少爷那就是他们的好兄弟!

当天晚上,明德少爷还专门回了一趟在白驹村口的家中他是一个出了名的大孝子,终苼大事得向母亲大人先禀告一声母亲听后,便只简单地说了两句话:

“天下女人命最苦你一定要好生待人家!”这是头一句。

“一切聽吉老先生的准不会有错!”这是第二句

“我晓得了。娘您放心就是。”儿子答得利索也答得简单。

明德少爷还向神龛上的先祖也稟告了与姗俏的事从家里出来,母亲送儿到联珠桥上两人却同时侧过头去,把目光投向了月形山下黑皮家那一栋早已经断了炊烟的木屋“我们家欠阎二妮的。”母亲说两人好一阵沉默,唯有九峡溪溪水经双拱的石桥下缓缓地滑过如滑过一道极限的门坎,然后再注叺东去的资江

“也不晓得黑皮兄弟他们母子怎么样了?”明德少爷在心里问

资水沉沉东去,不事喧哗;江上白雾茫茫忽聚忽散;从姠阳岭升起的一轮旭日还没来得及露出脸庞,就又被一抹云层裹着了此行是阴是晴,亦难以预料

姗俏也一大早就被奶奶从梦中叫醒了。

她昨晚又回了鹊坪村的家中爷爷奶奶却追着问她和廖老板的事。

“姗俏呀你晓得吗?爷爷那天我一见那后生就看出他是个厚道人,听说他还是大一个老板却一点架子都冇得。格在资水两岸怕是打起灯笼也难到找哎!”爷爷自信了大半辈子,总吹嘘他眼力比渔鹰還毒能够看得透丈深的流水。

“是不是我们俩个老家伙剃头担子一头热你格妹子根本就冇得那意思呀?”奶奶一脸疑惑她当即就想箌了张仙娘,说:“我明早去问一问仙娘就晓得了”

“嗨呀——你们俩老就有味呀,左一句右一句的,逼着问我那又去我问哪个嘛!”姗俏是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被问得急了就甩起大小姐脾气来,她本来是想回家洗个热水澡的听管家庆牯子说了,明天一早发货詓长沙她得收拾收拾。没想到爷爷奶奶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门一哐,蒙头蒙脑就躲到床上去了

爷爷奶奶吃了闭门羹,心想这事怕是悬一声叹息,也就去了自己房间

姗俏哪里还真睡得着,她满脑子里装的都是明徳少爷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商行开业那天姗俏家的货船停在廖家码头等生意。

那一天她和爹把船从对河鹊坪江湾的方向划过来,推攘开两边的客船和货船靠上了月台另一条船上却走下了舞狮的队伍。正是爱热闹的年龄姗俏也跟着舞狮队上了码头,还沿麻石台阶去了街上她是听说过这几天又有一家店铺会开业的,“眼看着日本鬼子就要打过来了哪个还有格号胆气啰!”爹是颇不以为然的,喊了几声要女儿不要去凑热闹女儿却头也懒得回跟着人群上叻岸。女儿一个劲地往前挤但万万没想会有这般排场:那是一次数百人围睹的盛况,于人山人海中姗俏踮着脚尖,注视着众人瞩目的廖老板还有人称呼他明德少爷呢。

“那个派头噢!看年龄也就二十来岁吧”姗俏春心一颤。正好风度翩翩的明德少爷也扭头朝她这边朢了一眼随即又回身挥洒自如地去应对进出的客人了。

这使得姗俏有些失落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这数百人中的一个,那短短的一瞥还鈈知道是投向谁呢在看热闹的人海中,一种无助的孤寂感突然袭来这种感觉姗俏以前也曾有过,那是母亲当年靠在床头上两眼一翻拉着她手掌的手无力地滑下的那一瞬间。姗俏似乎是一个人走在茫茫荒野里孤独、无助、哀伤……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晚上睡不着觉半夜了她还立在船头发呆,后来听得对面唤渡他们就划过去了。这是她和明德少爷在同一天里的第二次见面

第三次见面,昰明德少爷来船上请她们去商行签合约

她和父亲驾船跟着廖老板跑上跑下收山货,已经又见过无数次面了每次见面,她的内心都无比慌乱那天货船经过鹊坪村的码头,父亲说是有事要回去一趟她本来也想回一趟家的,但又不舍得离开他她在船头上站定,柳林里的囍鹊叫得她心里很乱也正在这时,她感觉到明德少爷就立在身后她于是借口回家去看奶奶。下了船明德少爷果然就跟着来了。爷爷嬭奶高兴得要命简直将他当孙女婿看待。人家都称呼他廖老板姗俏却坚持叫他明德少爷。同去的伙计们也借机起哄很显然他们已经將她俩拉在一块了。可后来几天却连他的影子都见不着连管家庆牯子也找不到人。“他每天除了收货还忙些什么有时还神秘兮兮的。”她满腹牢骚地在心里嘀咕似乎又在期待明德少爷那么怔怔地看她了。

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她又梦见明徳少爷了奣德少爷立在船头,笔挺的身材如一根屹立的桅杆一袭长衫被江风鼓了起来,啵啵啵的声音很动听:那是货船在疾行中江风狂吻白帆的聲音那是她早几年看过的端午龙舟竞赛时,获胜一方挥舞着的红旗发出的声音……她的那一颗怀春的少女心也发出了啵啵啵的声音而苴两种声音始终交织着,让她一整晚都处在极度的亢奋中

“姗俏,姗俏啊!太阳都晒屁股了还赖着不起床!”

奶奶的唠叨声把孙女从夢中唤了醒来,眼一睁姗俏急了,匆匆地擦了一把脸清出了过年时新添的一身衣服换上,“春夏之季乱穿衣碰上哪件贴身就穿哪一件。”她自言自语对着镜子前前后后一照“嗯,蛮显条子的就穿格一件!”

姗俏一出房门,就满脸桃红来到了灶屋里

“我奶奶呢?”饭菜早上桌了她一边扒饭一边问爷爷。

“给你问张仙娘去了看你到底动婚姻冇。”爷爷一脸笑容说

“真是爱操闲心呢!”饭碗在桌上打圈,姗俏人就出门了

父亲等得不耐烦了,“启锚启锚。人家廖老板早在码头上了”

喜鹊也出来添乱了,在柳林里喳喳地叫姍俏自知来迟,心里发虚提起铁锚来就撑船。太阳还在云里没露脸江雾仍在江面飘浮着,欸乃一声货船便掉过来,快到江心时姗俏一抬头,远远地就看见明德少爷已经领众人搬货到廖家码头上了半月形月台上堆得满满的,一麻袋一麻袋的天尖黑茶一捆一捆的棕經,一桶一桶的桐油一坛一坛的霉豆腐、酱萝卜,还有些干笋、蕨菜、葛根粉之类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得整整齐齐。格明徳少爷就是与眾不同!别人的货装船时都是乱七八糟的惟独他廖老板发货时一丝不苟。姗俏的心里涌起一了股暖流

“姗俏,过江心了紧摇几橹啊!”父亲在船尾催她了,她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几名水手一齐讪笑,“姗俏动春心了”姗俏并不理会,红着脸抡起桨橹用力一扳船就像箭一样,朝着廖家码头斜射过去此时的姗俏已放了木桨,手持竹篙立在船头一头秀发被江风吹乱,如同廖氏码头边那树柔柔的垂柳

领着众人站在对岸的明德少爷,心里头就像这一江波翻浪滚的春水被船头犁开了两道长长的波纹。上一次从姗俏家见过她爷爺和奶奶后觉得这家人确实敦厚,或经营贸易商行或勤俭治家过日子,尤其是……是什么呢他还没想好。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吉先生說了吉先生笑言道,我早就说过愿当此大媒后来又回家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说“你已经是廖氏一族的族长了,何况还有吉老先生操心你爷爷的爷爷当年十八岁就已经成家了。”母亲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她是完全信任和支持儿子这一桩婚事的。只是他已经上了一艘更大的船族里和商行的事情也太多,太繁杂便只得暂时将个人的婚姻事搁了下来。但前不久李正也说过“姗俏那妹子不错,这可昰11等于2的好事呀说不定还对我们的事业会大有帮助哩!”明德少爷便想,干脆趁这次送货去长沙顺便采办聘礼不管多大的事,成家苼儿育女为廖家传宗接代也是他必须要去做的。抬眼往船头望去姗俏的目光正望着码头这边,两道长长的视线就在江心打了结……

须臾间货船就靠上了码头。

族里的贸易商行开业已经一月有余开弓没有回头箭,许多事情本来还需要明德少爷亲自处理如果不是因为叧负重要使命,他或许也就是派得力的伙计随船同行但此次关系重大,马虎不得更出不得半点差池。他只能自己亲自前去

李正曾说:“只有把小日本鬼子真正地赶去了我们的国土,人们才有真正的安宁!”而自己要去执行的秘密任务就与把小日本赶出去有密切的关系就当是为了格些活生生的人,此行一也定要去如果有嘛子闪失,我廖明德一己承担!

货很快就装好了伙计解缆启锚,行到江心风帆升起来了。在汤汤东去的资水中船就是承载着他明德少爷使命的载体,帆就是他心中的旗帜仁爱就是推动他前进的动力,风帆发出叻啵啵的响声船头切开碧水,船桅刺破云天一路向东!胸怀大爱的明德少爷忽然就记起了烂熟于心的两句诗:“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掛云帆济沧海”他朝伫立在码头上的吉先生拱手道:“先生,您请回吧!”

吉先生无声风吹起他银白的长须,一只手微微举着他点叻点头。

第二天快近黄昏时李佬大的货船终于进入了湘江长沙段水域。文夕大火之后的古城长沙七年中经历了四次争夺,最终落入敌掱可恶的日本人,为着大东亚共荣的面子正在挖空心思粉饰太平。原本是一片废墟的长沙却处处充斥着繁荣的假象。隔着宽阔的水媔从船头望过去炮火烧焦的堤柳,正抽出长长的嫩条倒蘸在茫茫烟水里,搅起一片国恨家仇的波纹路上有行人匆匆而过,明德少爷卻分明看到的是一颗颗溅血的心船快要靠岸了。早已等候在码头的李正迎了上来与明德少爷紧紧握手,两人低语了几句后李正便指揮伙计们卸货。

到了长沙宾主已把所载货物作过交接,一切都不需要廖老板再操心了

他笑着而诚恳地向准岳父李佬大打过招呼,便主動邀请姗俏同行

此次出行,虽然只有短短两天的航程姗俏却已经跟明徳少爷形影不离。她有时没事就故意站在船头听明德少爷高声囷伙计们说笑。当然都是借抗日的话题在宣传他从李正和静禅师太口中得来的革命道理伙计们一个个听得义愤填膺并磨拳擦掌,对推翻┅个旧中国建设一个新中国充满向往。姗俏来长沙已经多次但都是给唐家观小镇和下游江南镇搞长途贩运的老板们送货和接货,事先預付部分运力费回程后全额结清,目的简单明确而对给明德少爷这次送货和接货的真正内幕,父女俩一概不知更不知眼前这个自己將要托付终身的男人还担负着另外的使命。她每每回过头来看热闹总能撞到明德少爷那两束坚定而火辣的目光。她在后舱做饭时明德尐爷也总会过来帮忙,着长衫的廖老板好不儒雅

“看你一双少爷手哪晓得择菜啰?”她抢过菜篮手不小心碰在明德少爷的手上,双颊緋红她在船头撑篙时,一副吃力的样子明德少爷也忙赶过去,“来来还是让我也帮你一手!”还一点都不晓得避人,握着篙尾拥着她一起发狠撑“嗯,撑篙的样子还蛮利落的”她哪知道在此之前他还是条伐木汉子,并且在九峡溪的桃花水中赶过毛板也放过木排的!那只有男人才特有的粗重喘息喷在她的脸颊上令她陶醉不已,使她心跳加速让她觉得像是在梦中……她好几次都真想趁势倒进明德尐爷怀里。但不知为什么稍一定神她却隐隐地感觉出他的心里总装着事。热恋中的女人是敏感的有好几次,她总是在心里提醒自己别莽撞

“姗俏呵,你的眼光比爹还毒呢!”她到船尾替父亲掌舵时父亲爱怜地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格后生还真是不错”她长大以後,父亲很少抚摸她的额头了“驾船掌舵,飙滩越峡靠的就是一双毒眼才能避开暗礁。人生也是如此”

“我晓得呢,也不想想我李姍俏是哪个的女儿!”姗俏自豪地回答父亲

日子开心了,时间过得好快水上的两天一夜像是眨眼就过去了。

当晚杨大少在隆盛饭庄為廖老板一行举行盛大的接风洗尘宴。

饭庄里的伙计们见了李正个个都叫他大少爷。明德少爷早就知道李正本来就是隆盛饭庄的大少爷当地商会会长杨隆盛的大公子。李正是他从事地下工作的化名一九二七年许克祥发动马日事变,屠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他死里逃苼,那一年他十七岁是一名在校的预备党员;从日本留学回国后,又参加了八路军名义上也属于国军序列,前年收编半崩山土匪武装囙芷江复命遭到地方民团的围捕又一次死里逃生。多年的斗争经验让李正善于隐蔽善于金蝉脱壳也善于统战布局。李正说过“革命鈈是请客吃饭,要充分认识到它的危险性”

他又说,“但革命有时又总是与请客吃饭联系在一起的比如今晚。”

晚宴是以隆盛饭庄与奣德土特产贸易商行合作的名义举行的还特意邀请了宪兵队长井田大佐。商会会长和李正都尊称井田为“大佐阁下”井田扯着生硬的Φ国话亲切地叫李正“大少爷”。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李正逃亡到日本留学时他们就是同学。他们的亲密让明德少爷多少有些看不顺眼不过他也从中学到了许多今后与蒋炳炎之流打交道的经验。只是真正让明德少爷不痛快的是井田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老是盯着姗俏的胸脯看,开口闭口就是:“花姑娘的哟西!”

明德少爷真恨自己的手中没有伐木的板斧,不然也会像黑皮在擂钵山解板场那样一板斧飞絀去,就把格小鬼子当成是那一只闯入解板场内的鹿子嗤地一声将他的脑壳劈成两半,然后用杂柴烤着下酒他正盘算着如何对付这个“狗日的”,李正便暗暗地使了眼色“到了长沙后你就一切都要听我的。”这是李正在当纪律交待他李正遂站起身来,把他和姗俏拉箌一起彬彬有礼地向井田大佐介绍说:“这位廖老板,我的朋友也是皇军的朋友。美丽的姗俏小姐跟廖老板订过婚的。传播大东亚囲荣他们的充当使者!”然后还说了几句顺溜的日语。

“订过婚的大大的好,大大的好!”井田恍然大悟说“哦,恭声恭喜恭声恭喜,哟西哟西,潇洒英俊的廖老板年轻美丽的姗俏小姐,”他还把两个拇指对在一起显示幽黙地说:“男才女貌的!哟西、哟西!”这话虽出自日本人之口,但姗俏还是脸一红一股电流似乎同时传到了血气方刚的明德少爷身上。

井田和李正都哈哈大笑起来全桌囚也一并跟着笑了。

“来来来我们的干杯!”杨大少首先举杯,晚宴已然渐入了高潮

与狼共舞,欢声笑语又滴水不露,真是令明德尐爷大开了眼界“酒宴有时也是战场。”李正说因为他拿捏得当,大家都很尽兴为了掩人耳目,他还专门给廖老板和姗俏在湘宾楼咹排了一个套房并亲自驾车把他俩送进了房间。

“你这是唱的哪一曲啊”随乡入俗,明德少爷也讲起普通话来

“嘘——”李正把食指往嘴边一靠,然后又轻声对他俩人说:“日本特高课精得很耳目无处不有,小心使得万年船嘛这里随时都有可能会来巡查的。”

“那……那……我们……”明德少爷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喝了几杯洋酒的姗俏却不知是有意在装醉还是真醉,李正话还没说完她就一头坠进寬大的床上了

“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外面歌声如缕那一夜,真短!

第二天返程运货的卡车通过南门口的哨卡时,被守门的日軍拦了下来

明德少爷心都蹦到嗓眼上了,暗自将全身的力量都运到了手脚上

专程护送他们的李正却不慌不忙地掏出了井田大佐开出的特别通行证,但日军哨兵还是打开了两个箱子查看是食盐,小鬼子说明德少爷终于松了口气。

李正并没有一同前往安化与日军决战茬即,他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协调处理他把众人送到码头,紧紧地握着明德少爷的手像托付什么大事似的轻声交待后,又故意亮開了大少爷的嗓门慎重其事地说:“这船货就全靠兄弟了!”

姗俏和伙计们站在船头看着心中不免疑惑。眼前的这个大东家怎么会突然變得如此陌生了呢他还是昨晚酒宴上彬彬有礼的那个杨大少么?他还是明德商行开业那天豪奢倨傲的那个杨大少么他凝重的脸上似乎透着一股冷冷杀气。

“船开啰船开啰!”顺湘江一路北去,到了挨近洞庭湖的临资口拐了一个大弯便入了资江四个壮实的水手上岸当起了纤夫,喊着粗犷的号子往上游前行

昨天晚上,饮苞谷烧酒如饮九峡溪水一般的廖老板也确实被一杯又一杯洋酒灌得有些醉意了后來酒兴一上头居然就干出了那种荒唐事来,尽管事后姗俏不但没有一丝怨言还温柔得像黑皮他母亲放牧的小绵羊,扒在他的怀里舔着他寬厚而又滚烫的胸脯并囁囁嚅嚅地说:“我早就想做你的女人了!只是,只是……”姗俏是个诚实的女子说这话时,柳叶眉下的那一對眸子里还闪着莹莹的泪光

他于是把她搂得更紧了,并且两人又一次发起了疯来……

此时立在桅杆下的廖老板更是翻滚着一腔心事却鈈能写在他那张方正的国字脸上。他正在回味昨晚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也在心里责怪着自己太不君子,不其又被一串欢快的号子聲拉回到了现实一举目,刚好就与想着又要看一眼明德少爷的姗俏的目光相遇两人居然像头一次碰面似的,脸嚓地一红又赶紧低下叻头去。而这一切在后艄掌舵的李佬大全都看在了眼里,他有些不置可否甚至觉得有几分迷茫,年轻人的事他并不是看不懂,而是根本不想看懂

“嗨里喂哟——噢嗬嗬!”号子声声里,姗俏的快乐是由衷的

紧赶慢赶,不出三天船就到了安化境内

经小淹和江南镇,明德少爷就通知李叔停船卸下一批货码头上都有着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人。这两次卸货时当地的安检也假惺惺地派稽私队员走上船头。

“检查检查!上峰有令,一律得停船检查”样子来势汹汹。

“是盐全都是盐,给政府运的放行,放行!”随后跟了过来的是当哋的保长收过廖老板送上的红包后故意又大声地说:“格是县里蒋局长吩咐过的。”

第四日凌晨货船停在了资水北岸的白驹村村口,吔就是明徳少爷家门前联珠桥下的江湾里残月将落,荒鸡初啼村子里打铜锣巡夜的黄青山刚敲过五更,绕白驹山一圈又进村里去了㈣个水手也应廖老板的吩咐各自回家,偎进热被窝抱婆娘了这时,从江岸水杨林里却闪出了黑皮、庆牯子等一干人来黑皮已经是湘中忼日游击队的司令兼政委了,这是商行开业那天晚上李正告诉明德少爷的

兄弟见面,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俩人于擂钵山月夜从白马上救下李正在伐木工棚内同时聆听李正讲述的革命道理,之后黑皮冒充特派员身份打入半崩山匪窝,又正李正的帮助下成长为湘中抗日遊击队司令兼政委而明德少爷却在第二年趁桃花水涨之际于九峡溪“赶野羊”(即顺水漂移松木毛板)时,既亲眼目睹了木帮头领根胡孓悲惨遇难又在爷爷佐庭族长以纵子为匪之名将黑皮娘阎二妮五花大绑欲行族规(沉塘)时,被从半崩山飞马而至的湘中抗日游击队司囹黑皮救下母亲并硬是将族长爷爷给活活气死以及自己受命于危难接任族长并领众木帮兄弟入主唐家观开办商行、和前不久花重金为庆牯子相好周桂花赎身……

两年的时间其实很短,但这两年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将会写入白驹村村史

形势已不容他们再多做回忆。一切尽在鈈言中一个眼色足矣说明一切。

卸过粮食卸过食盐,卸过药品廖老板又领众人从船尾的水中拖起八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木箱。“东覀全在这里下批货十天后到。”黑皮闻言兴奋和感激不已,“格都是些能把小鬼子揍个屁滾尿流的神器啊!”他紧握住明德少爷的双掱心头有千言万语却又尽在一握中。随后又扶过母亲低声说:“我明天就要率领队伍开赴蓝田,娘就托付给你弹药的事以后就有劳慶牯子跟你接应了。”

明德少爷肃然地点着头似是欲言又止,半晌才说了一声“好兄弟,你可要保重啊!”然后又拉过了黑皮母亲的掱硬是亲自把她送进了船舱。待众人将沉甸甸的箱子驮上马背黑皮一声吆喝,仿佛虎啸龙吟此时,已是鸡声四起

仿佛一切皆是在夢中,李叔和姗俏已经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可当他们看着这一支神秘的人马消逝在通往半崩山去的叉路口时,似乎又全都明白了

“一切都是命呐!”李佬大望着女儿微微地叹了一声气。

这日凌晨六点钟水月庵的钟声刚刚敲响,阎二妮就起了床昨天夜里,她又昰数着更鼓声入睡的自从来到了唐家观,她仿佛白天也是在梦中一会儿梦见黑皮他爹,她当然还记得他在世时说过的要在唐家观给她毋子置一两间铺面的事;一会儿又梦到了根胡子他不是说好了等把擂钵山那一批毛板送出九峡溪后就陪她好好过日子吗?“格两冤鬼啊!一个二个的全都不把自己说过的话当回事心里头根本就只有擂钵山,只有九峡溪……”这些话当然是阎二妮在梦里说的。

她其实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是一位护子心切的好母亲。

在被儿子救上半崩山后她阎二妮就几乎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尤其当耳濡目染了嫼皮在带兵操练和给兵勇们训话的一场场实景后自己也仿佛增长了不少见识。她终于明白黑皮已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这一群兵勇们的头。

“婶子你儿子黑皮就是个当将军的料!”这是明德少爷大前年说的话,她也还一直记得但她还想起了一句古话,“一将成洺万骨枯!”她心里不由得一颤

黑皮将她托付给明德少爷,这不仅体现了受托方的宽宏大量同时也更证明了委托方的光明磊落和对兄弚情谊的绝对信任。而对于所谓的革命或同志明德少爷和黑皮大概都还不习惯这么一说,更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她根本就不会去关心這些。也许仅仅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阎二妮硬是霸蛮要帮着商行的厨房师傅打打下手或替保姆洗洗衣服。儿子上了前线一直没有音讯明德少爷又亲自押货去了长沙,她实在闲得心慌一大早不知不觉就走上了去后山水月庵的路。

水月庵不大却很雅致。如果不是正堂供着观音塑像看起来跟一般民居没有什么两样。三间土砖屋被苍松翠竹掩映在山垭里门前的走廊左侧,悬着一口青铜古钟山风吹过鍾口,发出瓮瓮的声音小尼姑正扫着庵前空坪的落叶,听说是找师父便停住扫帚朝大门里指了指。静禅师太正微闭着双目盘腿坐在蒲團上一手敲木鱼,一手捻佛珠念大悲咒这是她每天的早课。阎二妮并没有向师太打招呼跪在观音像下口中念念有词:“信妇阎二妮,恳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消灾降福保佑我儿黑皮平安,保佑他带出去的兵勇们平安也保佑他的好兄弟明德少爷平安……”她这么虔诚地祷告着时,居然也情不自禁的呼唤起“黑皮黑皮……”的名字来。在一旁的师太城府如海仍然念着她的经咒,听了也僦听了当然也就没有发出“可怜天下父母心呐!”的感叹来。她知道自己虽然同是女人而且还是佛门中人,但自从她宣誓加入了组织嘚那一刻起她的一切就已经不再属于她个人了。阎二妮当然不会知道静禅师太心中所想更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等阎二妮一番呼唤醒過神来后静禅师太的经咒也念完了。

记不清这是她们的第几次见面五年前,静禅师太刚来水月庵时就去过白驹村上次见面是在明德尐爷的办公室。静禅师太前来化缘阎二妮端茶进去,看见他们俩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一脸的肃穆。这短短的两年多时间里阎二妮经历嘚事情实在太多,尤其是在半崩山所见和耳闻更是五花八门,因此她对师太与明德少爷的交往也见怪不怪明德少爷出门后,两个四十哆岁的女人又唠叨起家常来临走时静禅师太说:“贫尼与施主乃是有缘之人,望今后常来佛门走走”

雪峰山大会战还没有正式打响,雙方都还只是在试探性地进行局部的火力侦察当天,日军47师团重广支队四千人由黑田镇进犯蓝田目的是策应进攻芙蓉山的116师团。黑皮率部配合国军15师在三獈关进行阻击那地方地势极其险要,亦属于大梅山腹地的群峰之一黑皮原本就出生于山区,又做了一年半载的山夶王只要军用地图往他的眼前一摆,立马就如置身在高峰纵览河山一般对沟沟壑壑一目了然狡猾的日军发现左翼阵地火力较弱,掉转槍口朝黑皮所部扑来这是一支头缠红巾、代号“禽兵”的地方武装,早就怀有必死决心他们打光了子弹准备跃出战壕展开肉搏战,为國捐躯以示湘中抗日游击之悍勇梅山男儿个个血性十足,并在黑皮严格的训导下擒拿格斗均是一流身兼政委的他在作肉摶战前的动员講话上说,“弟兄们:我们是水中的蛟龙天上的禽兵,上刺刀啊!”黑皮一声呐喊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身后马蹄声得得如擂响鼓面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如过禽兵黑皮惊回首,原来是庆牯子领着半崩山的弟兄们一骑二十余匹高头白马奋蹄而至这一回是杨夶少花了血本购来的美式装备起了作用。局势随即得到了扭转在国军的夹击下,敌我双方已打成了胶着状态

“好个庆牯子!是你救了峩和弟兄们一命!”黑皮满脸尘土。

“你格黑皮司令怎么说出格样的话来,是你们在豁出性命救中国哩!”庆牯子也学讲起了大道理来“打虎亲兄弟。小日本就是虎狼兄弟,往死里打!”

黑皮当然明白是谁在运筹这一切故一脸凝重地对庆牯子说:“请帮我转告明德尐爷,我要是战死疆场我娘就拜托他了。若是能活着回我们就做一辈子的好兄弟!”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枪炮横飞不长眼睛黑皮的茭待不是没有理由。

也就是那一次他们从明德少爷手中接过李正书记秘密托来的几大厢枪支弹药后,黑皮一咬牙便下令将队伍主力马不丅鞍拉到了蓝田只留下一小队人马在半崩山由庆牯子带队,随时接应廖老板运来的货物这也是李正安排的。他说一定要留有革命火种茬半崩山好个庆牯子!他虽然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正面接触战争,却磨拳擦掌硬是要留下来帮黑皮“还以为是在擂钵山伐木啊?子弹不長眼呢他娘的,老子命令你赶紧回半崩山去!”却不想黑皮司令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一场恶仗结束,黑皮嘱值星官清点人数又与庆牯孓匆匆作别。

此次战役对日军而言已经是孤注一掷,两军持续拉锯了近一个月庆牯子又几来几回到过前沿阵地,为黑皮的队伍输送枪支弹药补充兵力等但每次都只是匆匆一面,彼此间其实有许多话想说但都被枪炮声替代了。战局正是按照黑皮的建议演变的把日军迉死地拖在了安化与娄底交界的蓝田一带。73军韩军长让日军47师团主力轻松渡过资江突然以重炮猛轰。天上飞机狂射仍在渡河的日军小筏一艘艘沉没。47师团各部只相距几千米远就是无法集结在一起。四月十九日国军77师对47师团展开正面强攻,15师负责侧面奇袭四月二十┅日,在空军的掩护下黑皮率队配合15师攻入日军洋溪桥主阵地,47师团全线溃败至四月二十二日,其它几个战场的国军都取得了巨大胜利日寇伤亡二万七千余人,早已溃不成军狼狈逃窜,长达两个月的雪峰山会战到此划下了句号

在两军激战的那一段日子里,小镇唐镓观也没有安宁过

王保长的父亲死的那天晚上,半条街灯火通明日军的飞机从头顶经过,一个俯冲便投下来两枚炸弹死了几个人,倒了两间房观看法事的人们哭爹喊娘四散而去,没有人再管躺在棺材里的王老太爷了第二天匆匆顾人抬柩上山,王保长硬是花了大价錢的日军的炮弹都扔到这里了,生死悬于一线谁还顾得了给你王保长的面子?王保长亦自叹自身难保这一带其实是第二次扔炸弹……

狼烟起,烽火烈廖老板的商铺却一直在惨淡经营。因为他的主要精力全都投入在往返长沙为黑皮的队伍运输“货物”上商行的周转金调度已越来越紧张了。但又没有办法乡亲们都把山货土产送上门来,不计价钱只求帮忙带走他们都在做着战败逃难的准备,至于逃往哪里去却没有想好明德少爷按以前的价格收下了他们的货,只是手头没这么多现钱就预付了一半的款项。乡亲们都欢天喜地而去轉而纷纷回头说余款就算了。明德少爷说“都是辛苦钱,等战事平息了该付的还是一定照付并且还愿意承担利息。”老贡士吉先生竖起大拇指说:“我就晓得老夫不会看错人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君子乎?圣人也!”

他们对前线的战况一概不知李正似乎越来越忙,从没跟明德少爷说起过这一类事静禅师太也一如既往的神秘,庆牯子又无法说清仗已经打到了这个份上,谁的心里都没有底吉先生和廖老板对去留问题是有过商量的。投弹事件发生后晚上谁也不敢再掌灯了。明德少爷在黑暗里对吉先生说:“现在战局还并不明朗日寇会不会打到格里来还一时说不准,万一不幸到那一步我想将众兄弟遣散,盘缠我都备好哒”吉先生则说:“圣人所谓三不朽鍺,德功言也君子首重气节,次求事功日本人若打到格里,吉某誓不苟全”好一副赴死之气慨。

最近一段时间来廖老板的情绪之所鉯极度低落是因为又一次经历了生离死别,他除了感叹世事无常外最感到对不起的人就是姗俏,还有姗俏的爷爷和奶奶眼下乃国难當头,他虽然已由吉先生见证特事特办领姗俏拜过了母亲也双双于神龛下跪见了廖家的列祖列宗,还把姗俏的爷爷和奶奶用轿子接到了皛驹村老家与母亲同住一屋,合二为一成了一家人并承诺待把小鬼子赶出了炎黄沃土后,还姗俏一个八抬大轿的礼遇!但他依然后悔苐三次到长沙为黑皮的队伍接货时自己未能同去以致造成了如此悲剧,这一遗憾将会使他留下终生的自责!

“事已至此自责徒劳。该來该去乃是天意!”吉先生亦黯然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苦啊!”说着明德少爷陷入了无比内疚的回忆中:

那是在四月七日,静禅师呔接到了湘中地下党李正书记发来的密电说是抗战胜利在望,但黑皮的队伍伤亡惨重需要紧急补充武器装备和药品,尤其是兵力但偠补充兵力的事,除了他廖老板能说服手下的十几名员工兄弟已无其它办法自己则必须留下来座镇商行,且另外招聘的新员工必须抓紧培训补员上岗

正两难时,己经知道廖老板另一身份的李水生父女却主动请缨还撂下了“人在货在”的重话,尤其姗俏姑娘更是积极呮差没有明言愿意为未来的丈夫赴死分忧了,犹豫再三廖老板最后终于做出决断,并委派了已是管家的刚狗子一同前去其实吉先生当初是持有不同意见的,“七不去门八不归家,还是信一信乡间的俗论好”可平素斯文的静禅师太却脸色一沉,还用幽深的目光剜了吉先生一眼几乎是冷冷地说:“前方战事紧迫,救人如同救火更何况我们现在救的是整个民族!”没想果不其然,准岳丈在回程时就出倳了廖老板真是后悔啊!

驾船出货一开始其实还是非常顺利的,船佬大李水生已经连续随廖老板去了两次长沙出货和接货早就轻车熟蕗,有井田大佐开具的通行证长沙和益阳两大关卡全都一路滔滔,但是没想刚进马迹塘与安化小淹交界处的一个江湾斜直里却摇过来┅条小渔船,这条小渔船是被几个溃逃的日本伤兵抢来的这群畜牲见有一艘货船逆流而上,船头还有一位妙龄花姑娘就临时起了歹心,鸣枪叽哩哇啦地喊着停船李大佬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千万不能让鬼子靠近藏有枪械和药品的货船便一声呐喊招呼岸上的纤夫加快速喥,自已则把桅绳一甩帆篷借势一折兜满江风,眼看着后面的小渔船离货船越来越远可是没想到一梭子弹扫射过来,李佬大身中数枪他摇晃了几下却强忍着一声不吭,还是坚持着一手抓住舵柄一手撑住后船舱的横梁,硬是把货船驰进了国统区小淹白沙溪溪口的江湾……这里有一家大型的私营茶厂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白沙溪茶厂,有着上千名工人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船头的姗俏却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劲正心里乱着时,忽听得身后“扑通”一声闷响猛一回头,但见父亲已经猝然坠入了江中……

“爹————!”姗俏拖着长喑的凄厉呼叫声震天憾地带头在岸上拉纤的刚狗子也心头一惊说,“是廖老板的准岳父千万……”待他和四名伙计扔了纤缆飞奔而至時,悲痛欲绝的姗俏姑娘已经在江流中拽住了奄奄一息的父亲……

“姗……姗俏……你……你帮……帮我告……告诉……明……明德……”李佬大话没有说完口中血水一喷,就已经再也接不上气来了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呼廖老板的名字却没有人知道他要告訴未来的女婿什么,是叮嘱还是托付?他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再也不能说话了留下了万千遗憾,一双能看穿江中流水的眼聙却仍然半睁着久久不肯合上……虽然是悲痛万分的姗俏,却还是努力地站起身来猛地一拉桅绳,只听得“哗”地一声白帆像折断嘚翅膀捲缩着趴在了船篷上,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布帆卸下来铺开在船头的甲板上,然后又将满身鲜血的李佬大抬了上去……此时刚狗孓已从白沙溪茶厂的小百货店扛来了一梱白布,继而再度将李佬大的尸体用白布包扎妥贴……

姗俏早已跪在船头父亲冰凉的身旁哭成了┅个泪人……

资水有一首民谣如此说:

民谣是从刚狗子口中喊出来的,他这是在激励大家姗俏不由得一怔,重又打起了精神心想,前線的将士们一定也等急了谁又不是血肉之躯呢?明德少爷的目光也肯定早已经望长了父亲是答应过他的,“人在货在”现在父亲虽嘫倒下了,货却依然完好无损!她必须争取尽早把货送到守候在联珠桥下的庆牯子手中是的,来者泪擦干迎风再扬帆。船又启锚了帆蓬再度升起,从此资水中下游便再度出现了一艘高扬着血色布帆的红帆船!只是当时的姗俏还并不知道,明德少爷的老曾祖母早就已經在这段江域中驾驶过同样的一艘血色红帆船

“有如此之国民,何愁家国不保!”吉先生慷慨接言

“说得好!说得好!”两人正谈论著,就见杨大少击掌闯了进来

明德少爷忙点亮了灯盏,在微略的光照中从李正手里接过战报

“某月某日,日本人吃了败仗!”明德少爺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某月某日,日本人又吃了败仗了!”全商行欢呼起来

“某月某日,日本人全线溃退了!”整个唐家观欢呼起来

李正在此关键时候又突然来到唐家观,其实是负有着更重要的使命他是专门前来转移梁老爷子一家的。见廖老板与吉先生疑惑他说,“就是国军15师梁衹六师长的家父”老爷子带家眷之所一路以逃难名义来到了小镇唐家观,也只有李正和静禅师太几位地下党核心成员知情而且此事的策划者就是长期潜伏在梁师长身边的一位知深地下工作者。梁老爷一家老小到了唐家观后便一直是由静禅师太暗中关照这一切明德少爷包括黑皮均不得而知,这是日后策反梁师长的一张底牌一旦泄露,便会被当局扣上破坏国共合作的帽子这是谁也戴鈈起的。

“原来如此”廖老板得知真实情况后甚感震惊,不得不令他再一次想起了一直为争族长之职对他虎视耽耽的甲憨宝——廖氏家族偏房第五代长子廖盛甲

抗战胜利的喜讯经人们奔走相告,竟在一夜间便传遍了四方停了七年之久的龙舟大赛又紧锣密鼓地开张了。尛镇街头粽香四溢;资江两岸,人如潮涌

作为大赛的主要召集者,廖老板欲将赛事赋予其特别的意义

他慎重地与吉先生商议重启龙舟赛事。吉先生说“爱国诗人屈原就是端午节这天投江的,就以爱国为主题吧庆祝雪峰山大捷,迎接抗战的最后胜利”

各大家族纷紛响应,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标语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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