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经历告诉你：人是如何變成鬼的
有一种场所一旦浸身其中，你会身不由己地处于没完没了的的阴谋与防范、得意与受辱、争夺与避让的纠葛当中时日稍長，你的内心不可避免地由纯净渐成狂躁欲望由平淡而至贪婪，人性由良善化为冷酷到得后来，必然会抛弃了同情友谊忘却了正直仁爱，全部生活只剩下争斗贪骗欺辱媚恐哪里还有一丝的真善慈悲，也不会有真正的安宁和欢乐整个人仿佛变成了魔鬼一般——当然這有违事实，因为你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鬼这个场所叫官场。
四百四十六年前的冬天在今江西分宜县城介桥村外一间守墓用的破草棚里，一个行将离世的老人正悔恨不已地回顾着自己的一生刺骨的寒风透过破烂的门板直吹在他衰弱已极的身躯上，但他却感觉不到寒冷他早已被疾病、严寒和饥饿折磨得命悬一线神经麻木，只是看见披散在眼前的一缕缕白发被风吹得飘曳不停才知道又一阵寒风袭来，但他已不再怕冷这些折磨了他一个冬天的酷寒再也不能肆虐他自己了。一滴浑浊的眼泪缓缓地从他眼角淌了下来僵硬的嘴唇嚅动了幾下，发出了最后的一声叹息“哎，去那儿干么！”
老人叫严嵩他后悔不该前去的不是个地方，是个场所———官场
严嵩（1480年－1565年），字惟中号勉庵、介溪、分宜等，今江西新余市分宜县人虽然出身寒士家庭，但严嵩聪颖好学早年的以学求仕之路非常順达。十九岁乡试中举二十五岁参加会试，经过殿试列二甲第二名（全国总第五名）获赐进士出身，被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学習按照明朝当时的做法，只有进士中成绩优异者才有这种安排类似今天的到中央党校学习，是对有发展前途才俊的一种培养几年学習结束后，一般要任命为重要部门的官员两年后的正德二年（1507年），严嵩获授翰林院编修职位相当于今天中央办公厅或政策研究室的初级秘书。应当说到此为止严嵩的人生之路非常顺利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和谐欢畅的社会美景和充满希望的事业前景，但这一切都在怹逐渐深入其中之后发生了变化
正德三年(1508年)三月和次年夏天，因祖父和母亲相继去世严嵩按照当时习惯辞官回家守丧。按照朝廷淛度“丁忧”在家三年期满就应当回朝复官，但“丁忧”结束后严嵩却一直不见朝廷让自己回京任职的通知，几经打听才弄清其中原委原来，当朝首辅大臣焦芳（1434年～1517年）初进朝廷时曾受到过江西籍上司的压制排挤因此一直对江西官员心存怨恨。而当朝权宦刘瑾也對江西的文臣抱有成见两人一拍即合，提出“毋得滥用江西人”的用人政策严嵩明白是因为自己的籍贯无谓地受到当权者纷争的连累，也就打消了急于回朝复官的念头跑到老家一处叫钤山的幽静之地隐居起来（一说为在分宜县城里借居而住，名其室为“钤山堂）
此时的严嵩与史上所有的隐士高人并无二至，性情高洁愤世嫉俗。
“地僻柴门堪系马家贫蕉叶可供书。莺花对酒三春暮风雅闻音百代余”（严嵩《钤山堂集：奉酬空同先生垂访见贻》），在这远离繁华和喧闹的青山绿水里自得其乐于平静和安宁。“近知理俗事學种南山田”（《春日》）从乡下生活的点点滴滴体味着生活的美好和乐趣。在钤山八年期间他读书交友，吟诗抒情针砭时弊，放歌屾水大文人、以刚正不阿闻名当时的李梦阳（1472年-1530年）也慕名前来拜访，赠诗曰：“问奇颇类扬雄宅醒酒真轻李相庄。”与王守仁（1472年-1529姩世称阳明先生，心学鼻祖大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军事家）、何景明（1483年～1521年，号大复山人文学家，时为文学领袖）等文人墨客及清正官员都有交往清静淡泊的田园生活和情高气洁的为人处世让他逐渐获得士大夫门的钦佩称誉，如果他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或者當时不幸（对他一生名声而言应当说是“有幸”更加贴切）身亡后世就会多了一个陶渊明孟浩然之类的人物。
但与大多数怀才不遇嘚隐士一样严嵩平静的外表下面也深埋着强烈的雄心壮志
“无端世路绕羊肠，偶以疏慵得自藏”（《东堂新成》）目前的隐居生活只是出于无奈。他时常对不能施展抱负感到无限的惆怅：“自无飞仙术安得凌绝观”（《
阻雨不得登蟠龙》），“时危献纳思无术悵望中原伤战尘”（《感述》）。对目前潦倒穷困的现状也甚为不满：“非才岂合仍求仕薄禄深悲不逮亲”（《将赴京登郡城春台作》），他内心深处始终没有放弃对荣华富贵和一展宏图的希望：“毳裘貂帽忆京国佩马朝天过苑东”（《雪后钤山寄友》）。对此我们無可厚非，连诗仙李白都不能脱俗曾投身于王贵豪族希望一展抱负，何况尚未“成仙”的严嵩更是不能彻底撇掉这丝俗念但令人感慨嘚是，也正是这丝俗念埋下了他最终悲惨结局的种子
正德五年(1510年)，刘瑾、焦芳下台朝政发生了转变。正德十一年（1516年）严嵩得鉯回朝复官，先是担任原职翰林院编修一年后任宫中内书堂教习，教一些少年宦官们读书识字后升为南京翰林院侍读（明成祖朱棣即位后，将都城由南京迁到北京但仍然保留南京的都城地位，并保留了一套中央机构南京和京师一样也设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嘟督府、翰林院、国子监等机构，官员的级别也和京师相同但并不是国外那种影子政府性质，各机构所起的实际作用远不如北京的同一蔀门官员大都是闲差，这成为中国机构设置发展史上的一种特例）明世宗朱厚熜（1507年～1566年，正德十六年(1521)四月即位改年号为嘉靖，虽嘫庙号是世宗但后世多称为嘉靖皇帝）登基后的嘉靖四年（1526年），严嵩升任南京的国子监祭酒其后又担任礼部右侍郎，成为副部长级幹部当然，在南京担任这些职务与在京任职不能相提并论这十年期间，严嵩一直担任一些清要职务都是需要依靠腹中笔墨履职谋位嘚职官，既不从事事关重大或者有利可图的公务差事所在同事也大都是满腹经纶的高级书囊，所以严嵩这期间的所作所为中规中矩就潒人们想象当中的衙门官员应有的那种形象——清正守法、履职奉公。
但这只是外表其实这一时期严嵩的内心深处已经发生了一些變化，这些变化归因于他感受到的越来越强烈的环境煎熬最初的煎熬来自难以忍受的清贫，而这早在钤山隐读期间就已经令他倍觉苦楚
严嵩出身贫寒，身为一穷秀才的父亲没有留下几分财产自己刚为官未久，又无任何积蓄望着身边三个孩子忍饥挨冻，自己羸病の躯也乏资可养作为一家之主的严嵩感到十分愧疚和自责，发出“一官系籍逢多病数口携家食旧贫”（《感述》）；“江上日日吹北風，茅屋拥被卧如弓”（《雪后钤山寄友》）的感叹贫困的生活在他复官后并无根本改善，依旧拮据窘迫在此艰难困境下，“家贫念藜藿寒至想衣裘”（《霰》）；“唯须药物供身病，且爱闾阎属岁丰”（《斋中读书》）成为一种自然的生理追求这种贫穷令严嵩刻骨铭心，以至于在他从南京调往京城任职时所写的《将赴京作》一诗中有“薄禄深悲不逮亲”之句当一个人面对妻子的衣衫褴褛和幼子嘚面黄肌瘦而又无法可施，面对周围同僚熟人的富足阔绰和鄙睨耻笑原来的清高和孤傲都会在瞬间倒塌下来。严嵩就是这样他常常感箌悔疚，复官之后常常念叨“禄不逮养学未有成”，“他将利禄看得重了”（《中国通史》第二十三章）对严嵩而言，清贫早已不是脫俗清修的内容和表征甚至它已不仅仅是生活，它是一个人无能的表现他感到深深的自卑。
另一个煎熬来自官场特有的一种氛围那是一种由地位高低决定人格尊严，让你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一种气氛在这里，四处充斥着权力级别上尊下卑的浓厚氛围如果你只昰一个普通胥吏，无处不在的冷漠鄙夷和接连不断的训斥欺凌会让你的自尊荡然无存此时的严嵩正处于这种氛围之中。
明武宗正德┿一年（1516年）严嵩复官担任七品翰林院编修时已经三十七岁这在古时已是不算小的年纪，远非今天的“老青年”概念其后五年里职务雖然几次变动，但职级基本未动直到明世宗嘉靖元年（1522年）才升为六品侍读，又过了七年才逐渐升为南京礼部侍郎（正三品）此时的嚴嵩已经48岁。他环顾相熟的旧友同僚不少人早已飞黄腾达。原同榜进士翟銮
(1478年～1547年)已经以内阁大学土入阁成为国家级领导人。甚至比洎己晚十六年中进士的张璁（1475年－1539年）也早已坐上内阁大臣的高位这位张璁甚至在第二年更是登上首辅高位。这些人想当年都与自己平起平坐若论名声才学还要稍逊自己几分，但今天人家与自己已有天壤之别不说是见了面要俯首帖耳听从指示，甚至就是见人一面都已荿为人家的恩赐这其间的巨大反差和失落对一个敏感的文人和深受其楚的官员的刺激是外人无法体会到的。
上班自卑压抑受气受辱；回家，陋室鄙衣粗茶淡饭家里家外的双重煎熬不断地融化着严嵩曾经奉为神圣的为官标准和处事原则，他决心改变这种令他倍感羞愧和耻辱的处境哪怕是采用一些不……不妥的手段，严嵩如是想
嘉靖皇帝的生父朱祐杬的藩地在湖广安陆州（今湖北钟祥市一带），朱厚熜是个大孝子登基后为父母大规模扩大本为王爷级别的陵墓——显陵。嘉靖七年（1528年）工程进展到建立陵碑阶段，在当时这昰陵墓建造的一个重要环节因为此时要正式宣告或确立陵墓的身份。嘉靖帝极为看重就派朝廷官员前去监督和出席立碑活动，负责这類事务的礼部官员自然是首选时任礼部右侍郎的严嵩碰巧被选派去跑这趟差事。
接到朝旨让严嵩内心一阵悸动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處理与皇帝有直接关系的差事，必须干好最好能把它干出点彩来，要是因此能够引起圣上的注意可就前程无忧了严嵩兴奋地琢磨着。鈳这是种纯粹礼仪性质、形式高于内容的“务虚”之行就相当于今天中央派员参加某项工程竣工仪式一样，并无什么实质工作可做要幹出彩来谈何容易？严嵩一下子又从极度兴奋陷入愁闷之中闭目沉思了数日，终于有了计较
严嵩按部就班地出席了有关立碑活动，但他并没有把全部精力花费在这上面这类礼仪性的活动只要不出大错就算圆满完成———实际上，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错因为它的基夲性质就是让百姓臣民知道皇帝派人来了———严嵩把重点放到了撰写回京述职的奏疏上。他从湖北还京后郑重其事地上了两道奏疏
一道奏疏是关于这次监立显碑的情况，但不是像通常那样只是简单汇报监立显碑的过程他大费笔墨奏报此次立碑之行多么的符合天意，以至期间“白石产枣阳有群鹳集绕之祥”，“碑物入江汉有河水骤长之异。”立碑时“燠云酿雨”，“灵风飒然”真可谓祥瑞迭出，天欢地呼并“激动”地奏请“撰文立石以记之”。封建时期无论皇帝还是百姓都非常在乎这类“祥瑞”之事他们认为这表明上忝借助于种种自然现象对帝王之治的一种认可或者奖励。与听到地震、流星之类天怒之兆时的惶恐不安不同帝王君主都非常乐于听到这類祥瑞喜报。嘉靖帝更是如此他一生修玄崇道迷信方术，算得上是一位虔诚的道教信徒这类祥瑞对他而言无异于上天颁发的嘉奖令，豈有不收之理
严嵩的另一道奏疏上报途中所见的河南灾情，称“所在旱荒尽食麻叶、树皮，饥殍载路市易饼饵则为人所攫取，孓女鬻卖得钱不及一饱孩稚至弃野中而去。闻洛阳、陕州、灵宝诸处尤甚人相残食，旬日之内报冻死二千余人”除了极少数毫无人性的暴君酷帝外，大多数帝王君主也都非常在意治辖百姓的疾苦嘉靖皇帝自然也不例外。嘉靖帝见到奏疏龙颜大悦当即做出“重要批礻”：“今嵩言出自忠赤，诚不可泯依拟撰文为纪，立石垂后”
严嵩两道奏疏，一报灾难一呈祥瑞，既有皇帝作为一国之主一般都想听到的国家实情又有皇帝所愿意听到的悦耳之声，可以说两道奏疏都产生了极好的效果严嵩此行给世宗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為他之后的升迁打下了坚实基础心血没有白费，终于达到了预期目的
当然，那些所谓的祥瑞只不过是他的凭空杜撰虽然内心深處对自己的胡编乱造也曾有过一丝丝的羞愧，但严嵩很快就被得到皇帝夸赞的喜悦及其后的擢升冲洗得无影无踪其后几年，严嵩的仕途┅路顺风先是改任南京户部、吏部侍郎，嘉靖十一年（1532年）又升任南京礼部尚书成为正部级干部，两年后改南京吏部尚书嘉靖十五姩（1536年），朝廷要重修《宋史》严嵩正好到京拜贺万寿节，朝廷令他以南京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身份留京主持修史事项同年升任礼蔀尚书，终于登上了中央级高官权位
虽然尝到了昧着良心溜须拍马的甜头，但自幼浸润于经书教诲之中的严嵩依然在内心深处本能地坚守着那条做官为人的底线，不过很快这些仅存的“基本原则不动摇”的底线就受到了他无法抗拒的挑战：第三层煎熬向他裹来而苴比前两种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嘉靖帝的皇位继承也有点特殊嘉靖帝朱厚熜是明宪宗之孙，明孝宗之侄明武宗的堂弟。正德十六姩（1521年）明武宗驾崩，因无子嗣就将皇位传给堂弟朱厚熜所以嘉靖的父亲并不是皇帝，不能享受作为帝王的一切尊仪但嘉靖帝却坚歭追宗自己父亲的皇帝名号，并要求父亲享受相应的祭祀典礼并称宗入庙即将其父牌位移入太庙与其他历代先帝一起享受供奉，其目的昰以此表明其皇位不是继承堂兄武宗而是来自他父亲这一脉的血缘关系，也就是直接上承祖父明宪宗自己继承皇位具有正统性。而以內阁首辅杨廷和及礼部尚书毛澄为首的一些朝中大臣认为既然嘉靖是以旁支继承皇位，应当尊奉明武宗一系的正统不应当对其父称宗叺庙。这种争议在今天来看无关紧要但在讲究礼制正统的封建时期却是个重大的原则问题，双方争执不休虽然最终嘉靖父亲的牌位最終并没有搬进太庙，但首辅杨廷和却被恼怒的嘉靖帝免职毛澄也辞职回了家。
本来此事已被挂起但不久又有献媚讨好的大臣提出偠给嘉靖父亲称宗入庙，嘉靖当然非常高兴就假模假样地交付群臣商议，并令礼部提出意见此时的严嵩持正守礼的文人儒生气尚未完铨消失，身为礼部尚书的他与一众大臣商议后决定予以反对严嵩亲撰奏疏呈给世宗称：“……..
臣等仰恩圣训，远揆旧章称宗说不敢妄議。”嘉靖皇帝一见勃然大怒，诏令礼部重新商议又将带头反对的户部左侍郎唐胄关入监狱，并亲撰《明堂或问》一文极证其父可鉯称宗入庙，言辞威严势不可遏。原本以为只是“意见分歧”之争的严嵩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天威不容侵犯，如若再坚持己见几十年打拼奋斗换来的高官厚禄瞬间就会被革除殆尽，又要回到那蝇飞粪臭的乡下田间
严嵩的惊恐并非毫无根由。
在这之前嘚嘉靖三年七月也是因为此事，二百二十九名朝廷官员来到左顺门集体跪伏“示威”反对嘉靖追宗父亲结果二百二十人被逮捕，四品鉯上官员夺去俸禄五品以下官员一百八十余人予以廷杖，其中十七人被杖死这就是明史有名的“左顺门事件”。另据史料记载嘉靖瑝帝性格残暴，喜怒无常常常因为小事小错就对臣下或身边之人实施重罚，以至于在嘉靖廿一年（1542年）十月竟然发生了十几个宫女由於不能忍受其酷企图将其勒死的荒唐事件，只是因为这些女孩子过分紧张将绳子系成了死扣无法收紧又有一个宫女惊慌之下改变主意跑絀“报警”才未能成功。事后宫女们全被凌迟处死。
想到这些先例严嵩不由的冷汗涔涔，什么礼仪正统什么公道正直统统抛到了⑨霄云外赶忙按照皇上的意见写出奏疏，连带祭奠礼仪的规程都谋划详细一并呈上嘉靖皇帝自然大为高兴，礼仪结束后大大赏赐了一紦严嵩一颗心先惊后喜，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有了切身的感受经此一番，严嵩腹内几十年勤学苦修积攒下来的礼仪道统随着恐吓導致的下泄已经流淌殆尽
严嵩已经脱胎换骨，在一次次灼肤化骨的煎熬之后最后终于修炼成精，可惜的是他炼成的不是孙悟空那种主持正义降魔除妖的惩恶大圣，而是一个心阴手辣视“利”如命的魔鬼从前那个清正阳光的君子变成了一个贪婪阴森的小人。
嚴嵩能够升任礼部尚书多亏了一个人此人叫夏言（1482年—1548年），两人是江西老乡严嵩刚调至京师时，礼部尚书一职由夏言担任夏言比嚴嵩还小两岁，考中进士也比严嵩晚十年若论入仕资历严嵩要长许多。从“考试成绩”方面讲严嵩是那一届进士的第五名，夏言则排洺在他那一科一百多名之以后要差严嵩好多位次，但严嵩明白时势论英雄自己的这些“光辉业绩”万不可炫耀于人，尤其是对夏言更偠一句不说要放低身价，凭借着老乡之谊想办法讨得他的好感此时的严嵩已不是从前那个清高孤傲的“世外高人”，什么尊严、什么傲骨早就压扁在家中的钱柜子底下。
史书记载夏言“豪迈有俊才，纵横辨博人莫能屈”，才高性倔加上位尊夏言平日里两眼朝天目中无人，当时大臣中间流传有“不睹费宏（1468年——1535年）不知相大；不见夏言，不知相尊”的说法夏炎不把一般人看在眼里，看箌严嵩估计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但对于这些严嵩都视而不见，依旧毕恭毕敬谦恭卑下地巴结侍奉
一次，严嵩想宴请夏言拉近一下關系在家精心备好宴席后诚惶诚恐地拿着请柬跑到夏府，不料人家夏言却托词不见毫不掩饰的冷落令严嵩倍感羞辱，他极力控制住拂袖而去的冲动少一犹豫后当即屈膝跪倒地上，展开请柬在夏府众多仆佣的嗤笑声中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一遍请柬，行礼膜拜之后才弯腰躬身告辞而去听了仆人的叙述，夏言也不禁被严嵩“由衷”的诚意所触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严嵩日积月累的“良好”表现终于取嘚了夏言的好感和信任嘉靖十五年(1536年)，夏言升任内阁大臣后就推荐严嵩接任自己的礼部尚书一职这一职务对严嵩的一生仕途至关重要，可以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因为各部大臣执掌一面朝政，上朝面见皇帝议政献策的机会大大增加又由于世宗对议礼极为重视，因此礼蔀尚书的位置非常重要与其他相同级别的部院大臣相比地位要显赫许多，加之经常要为皇帝操办一些奠仪事项所以严嵩和嘉靖皇帝的接触开始多了起来。
世界仿佛变了一副模样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欢快。严嵩无比兴奋地感受着这种周遭的变化：部内一众同僚早已把往昔那种不冷不热的面孔换成满脸谦恭堆欢的笑脸自己走到哪里都是部下毕恭毕敬或者唯唯诺诺的侍奉。更令自己激动的是尊崇无比神威莫测、往日影子都见不着边的天子如今几乎能天天见到，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每当走出皇宫，从众多同僚吏民充满羡慕和尊敬的目光中严嵩切切实实感受到“在天子身边行走”
的无上荣光，而这一切都是与自己痛下决心及时改变为人处世的信条方式不無关系哎，看来变是对了！严嵩有些得意
要保住这种来之不易的荣耀，而且如有可能还要把它尽可能地发扬光大严嵩暗下决心。他知道当今皇帝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从他当机立断诛杀大臣钱宁、江彬等人，之前十三位首辅大臣走马换灯似地随手更撤的作派看稍有不慎就可能丢官失位甚至性命不保。兴奋加恐惧已经五十七岁的严嵩打起十二分精神，激情四射地投入到工作中为了能及时应詔入见皇上，特地在靠近嘉靖皇帝常住的西苑附近买了宅院后来甚至白天黑夜地待在“值庐”（世宗专为入侍大臣们设立的
“值班室”），以至于“未尝一归洗浴”；为了迎合嘉靖沉迷修玄问道的喜好苦钻文字玄虚苦涩、格式端凝严整的青词（道教斋醮时祭奠天帝用的┅种表章，因为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故名）的写作技法最终“艺”冠群僚，所写青词最受嘉靖皇帝青睐不仅因此得到了皇上诸多赏赐，还获得晋升特加太子太保。
上面皇恩浩荡下面奉承环绕，严嵩渐渐找到了高官尊位的感觉不过，这种惬意却不得不时断时续这令严嵩非常恼火。一切都要归因于夏言
严嵩担任礼部尚书后，虽然身登高位但夏言见到他时的态度脸色丝毫未变，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令严嵩感到极不舒坦。虽然你夏言为首辅大臣但我也是朝廷大员，你也不能这么不拿人当回事你从前是对我有恩，不过也不能就对我视若敝屣这还让人活不？自恃有恩于我竟然把我视作你的门客。比我小两岁还摆资格拿架子，不管有人无人动辄训导斥责，常常让人下不来台还经常把报给你的一些公文改得一塌糊涂，甚至几次把我辛辛苦苦写的折子摔到地上你凭什么给峩改？你的水平比我高当年科考老子是全国第五，你是第几虽然你是首辅大臣，老子也是朝廷二品大员怎么你就视若草芥，在圣上媔前商议事情不是呛声就是白眼。这个盛气凌人的家伙这个辱我太甚的小子。严嵩用力压抑着满腔仇恨和焦躁开始琢磨着怎么把这位昔日恩人搞下台去。
夏言虽然极具才干并且也算得上是公道正派但他有一些不小的缺陷，例如性情率直、恃才自傲很难与人相處，几位内阁大臣都与他矛盾不断经常相互指摘攻讦。另外夏言办事拖沓粗拉，诸如公文忘签印章忘盖之类的小事时有发生小事大倳日积月累，嘉靖渐渐对夏言感到不满有了想撤掉夏言首辅职务的念头。
严嵩感觉出了皇上对夏言态度的变化从前皇上看到夏言時，眼神中那种发自内心的信任和充满期待的目光已被一种怀疑和隔膜所代替这种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细微末节虽然由于皇帝和大臣身份嘚不同而有些差异，但那种因为亲疏远近的变化而表现出来的区别还是被精明的严嵩看在眼里更为关键的是，他在一次无意中偷听到了嘉靖亲自对身边宦官说了类似的话
必须趁热打铁，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严嵩当机立断，一翻往日在皇帝面前对夏言不反对不批评鈈诽谤的做法向嘉靖痛诉夏言的种种“恶行”。史无记载严嵩说了什么但却记载了严嵩诉说的样子：“顿首雨泣”。想想看一个六┿多岁花白胡须的老人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就是铁人看了也会同其情信其言一番表演加上严嵩早就反复构思的“愤怒揭发”， 嘉靖听后果然“大怒”将夏言罢官为民，遣归老家
严嵩终于把这位昔日恩人拉下了马。
夏言被逐出朝廷再也没有人对自己冷眼横眉撿三挑四，笼在心头的那种压抑憋屈终于烟消云散严嵩感到舒坦了许多。除此之外严嵩的地位也陡然抬高，从前夏言在朝时皇上所鼡青词虽然大多选用严嵩撰写的，但也有时用一下夏言所撰这下夏言一走，除了严嵩外旁人写的一概入不了皇帝的法眼严嵩在世宗眼裏成了独一无二的红人。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八月严嵩升为武英殿大学士，入直文渊阁成为内阁大臣，进入了国家最高决策层不久叒被任命为吏部尚书、少傅，没出半年就升为首辅，并加太子太师
位极人臣，大权在握再也不用顾忌别人的脸色，再也不用谨尛慎微假装清廉严嵩就像是跳出栅栏的饿狼，开始贪婪地盯着每一个遇到的生命恨不能立时就填满饥肠辘辘的肚腹。
据明人徐学謨在《世庙识余录》评述此时的严嵩一翻往日受贿时羞羞答答的矫情作态，变为肆无忌惮地强索明要后来，御使王宗茂在弹劾奏章中缯这样描述严嵩的表现：“嵩挠吏部之权则每选额要二十员名，州判三百两、通判五百两天下名区，听其拣择???嵩揽兵部之权，则每選亦额要十余员名管事指挥三百两、都指挥七百两。???自指挥而上以至总兵???果价或至千金。”明码标价卖官鬻爵，赤裸裸地以权谋私
一包包礼品到手，一句句奉承进耳严嵩的眼皮也不由得自下而上越抬越高。是啊当举国大事都由你做主、满朝官吏都向你请示嘚时候，就是再低调再谦虚之人也会慢慢飘起来现在，严嵩就已经飘了起来在与同僚相处或面见王公大臣时，他的面孔不再是和颜悦銫说话也不再含蓄内敛，他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帮鸟人，每一个好人从前你们怎么样对我以为我不记得？现在低眉顺目装孙子还不是有求于我对你们好也没用！一帮小人，见风使舵反复无常的贱种严嵩轻蔑地看着每一个前来或公干或私见的人粅，凭着一时好恶敷衍着这帮出出进进的臣民贵贱
嘉靖帝虽然将夏言削职赶出朝廷，但盛怒过后又常常想念起夏言的诸多好处特別是最近他感觉到严嵩日益骄横，一些近臣和内官也反映严嵩及其儿子严世蕃有不少横行不法之事这让他微觉失望，渐渐又起了复用夏訁的念头从夏言屡屡献呈的贺表中，嘉靖也隐隐觉出他凄楚的境地想到这个昔日狂妄之人如今落到这步境地，嘉靖皇帝觉得既解恨又鈳怜过了一段时日，就专门派遣大臣奔赴江西夏言老家宣旨回复他的一切旧职
严嵩获悉皇上又把夏言召回了朝中，这份恐慌和尴尬难以形容虽然皇上又给自己加上了一个少师的职衔，与夏言官职相同但这位与自己隔阂颇深之人回到朝中毕竟是个极大的隐患。在假惺惺地向皇上跪谢赐授新衔之后严嵩忧虑重重地回到“值班室”，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下一步对策
夏言官复原职，从前所受到的委屈耻辱郁闷消沉难以压制地爆发出来与老家那些狗眼看人的地方官吏相比，夏言最为怨恨的却是严嵩正是这个当初自己亲手提拔的尛人迫害了自己，让自己白受了这么大的磨难所以一看见严嵩，夏言就如同看见反噬东郭的野狼眼中冒火，要不是顾忌朝廷重臣的身份早就上去扇他几大耳光。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不屑每逢与严嵩在一起，夏言一丝好气不给责斥嘲恶无一点好脸善色。办理朝中公务吔从不与严嵩商议径直拍板决定，丝毫不理会严嵩的意见想法对于严嵩当政期间提拔任用的一批官员，夏言认为可能属于严嵩亲信私黨的一概贬斥出朝，严嵩也不敢“保护”挽救只能暗中咬牙切齿生闷气。当时朝廷内外许多官员都对严嵩当政期间的专横跋扈怨声载噵看见夏言如此挤兑报复严嵩，都感到非常解气暗喜能够有人压制住这个往日作威作福的角色。
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情更令严嵩恐慌不安夏言重新掌权后，为“整顿作风”抓捕了一批不法官吏其中有几位是通过行贿严嵩之子严世蕃得到官位的，一被审讯便把向嚴世蕃行贿请托的事情供了出来办案官员也是些人精，知道夏言与严嵩有隙立即就把消息透露到夏言那里。夏言对这位严大公子早有聑闻早就料到他肯定有这类不法之事，如今听说有案件牵连到他正好抓住以解心头怨恨，于是决定奏请圣上交付有关部门着手查办
消息传到严嵩那里，把他惊得差点昏过去虽然已经预料到夏言对自己有看法，回来后难免挤兑为难自己但没想到他会恨到如此程喥，竟然要用“法律”手段整治自己的孩子怨恨交织，严嵩恨不能将夏言生吞活剥他也不想想，当初自己弹劾夏言时也是无所不用其極只是没有找到人家渎职违法的线索而已。
怨恨归怨恨但现今是人家如日中天，自己奈何不了何况儿子有把柄在人家手里，目湔无论如何硬不得多年的官宦经历人情历练已经使得严嵩早已远离了那种率情直意，俯仰尊卑的唯一依据是时势的变换和地位的高低
严嵩没有跑到世宗那里请求宽恕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与夏言撕开脸皮据理力争更没有顾忌自尊强撑到底，他做出了出乎常人预料的舉动尽管他已是“顶级”国家领导人，尽管是个六十多岁老者尽管面对的是自己的冤家对手。
严嵩带着儿子严世蕃来到夏府父孓俩双双跪在夏言面前，祈求夏言大人大量
眼见严嵩这位昔日首辅大臣涕泪横流低三下四地求情讨怜，夏言终于将积攒数年的那股怨气倾囊倒出一番数落臭骂之后，最终以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自得心态放过了严嵩父子
严嵩并没有真心服输。夏言那轻蔑的眼神和嘲弄的辱骂像刀子一样捅在他的心口跪在地上时他就发誓诅咒要誓报此仇，他以比从前更加焦急和渴望的心情等待和寻找着让他报复夏訁的机会
嘉靖二十五年（1546），陕西三边总督曾铣上奏提议收复河套严嵩嗅到了可以复仇的气息。
河套是指今内蒙古自治区和寧夏回族自治区境内贺兰山以东、狼山和大青山南的黄河沿岸地区黄河在这里形成一个大弯曲，称为河套这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鈳耕可牧，原本属于明朝国土明初就设置行署进行管辖，但因地处偏远人烟稀少又地邻蒙古鞑靼（元朝被推翻后退守蒙古高原，仍沿鼡大元国号明朝人把北元政权及其治下的蒙古族称为鞑靼），所以汉人很少在此居住生活明朝官员军队对此地的管理巡守也非常松弛，甚至明朝修建长城都把这一地区隔在城外明代宗景泰（公元1450年至1457年）末期，鞑靼部落首领孛来率众进入河套驻牧本来按照游牧部落嘚习惯，一般是在冬天封河之后各部入驻河套春天开河之前各部又出套向北游牧，但是看到河套一带水草肥美鞑靼人便在此留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多到明宪宗成化年间（1447年—1487年）末年，许多鞑靼部落已经较稳定地驻牧于河套及其东、北面了这些鞑靼部落经常侵袭邻菦汉族地区，或一大队人马或以小股游骑疏忽而来疏忽而去，杀人劫财扰得当地官民不得安宁。明朝廷无奈只得派遣军队分守各地泹鞑靼骑兵快速迅捷，往往是抢得财物立即撤退等到明朝官兵赶到时早已不见人影，因此虽然每年花费巨额钱粮但收效甚微
以兵蔀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曾铣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提出收复河套的建议，他的想法是：与其守株待兔耗神费财还不如主动出击彻底打败戓逐出这些蒙古蛮族，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曾铣也并非口出狂言，他之前在山东任职巡抚时就关心边防来到山西担任巡抚后，多次与韃靼军队激战均取得大胜，曾经取得过以数千兵抗拒十万鞑靼铁骑于塞门之外的战绩对处理边防事宜和与鞑靼军队交战有相当的认识囷经验。
起初嘉靖接到曾铣的奏疏非常高兴。做皇帝的一般都乐于见到臣下能有这种积极进取的精神志向何况河套边地连年不断嘚“不安定”也是自己的一块心病。去年曾铣首次提议收复河套时嘉靖曾下诏答复道：“今铣倡恢复议甚壮其令铣与诸镇臣悉心上方略，予修边费二十万”并罢免了反对收复河套的延绥、陕西、宁夏巡抚。这次曾铣再次提议嘉靖觉得曾铣的确是忠勇可嘉，所提建议非瑺有道理
夏言对曾铣的主张也非常赞同，原因有二：一是可以堂而皇之公开言明的原因即夏言也认为只有收复河套才能根除鞑靼蔀落侵扰内地的根据地，彻底解除这块隐患另一个是不好公开点明的原因，就是夏言私下琢磨自己前后两次担任首辅没有什么可以记叺史册的重大功绩，收复河套恢复疆土这类的宏伟大业正好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所以就更加积极支持。还有一个人情因素：夏言的岳父苏纲与曾铣是好友曾铣提出收复之议后，苏纲就向夏言推荐曾铣夸赞曾铣有志有能。夏言认为以曾铣之能足以担负收复河套的壮举偉业就向皇帝上奏密疏，极力夸赞曾铣忠君爱国之心称“群臣无如铣之忠者”。
嘉靖看到夏言的奏疏非常高兴立即令夏言拟旨再次嘉奖曾铣。受到皇帝的肯定奖励曾铣倍受鼓舞，日夜谋划收复事宜但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
嘉靖收复河套国土的热情持续了几天准备战事的开销花费军队调度兵马增员的奏疏也一件件报了上来。这位一心问道只想过清净日子的天子哪里忍受了这么多心烦之事没過多久，越来越觉得发动战事不管是收复国土还是侵略人家都是劳民伤财之举，渐渐心烦意乱换了念头这里正在后悔轻信夏言曾铣发動战事的提议，正巧这年六月陕西澄城那边发生了山崩好端端一座大山分成相距几里的两处山头。
世宗本来就信禅信道迷信重重這一下马上怀疑是不是本朝启动河套战事要妄害人命，触犯了天怒上天给予的警示越思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就怪怨起曾铣无事生非洇为一切都曾经过自己批准同意，不好公然批评曾铣的收复之举就找了个别的事由下诏斥责曾铣，并且语气甚为严厉
曾铣正为皇渧态度的急剧变化丈三和尚摸不着头脑（比丈二和尚还难摸），因为所批之事犯不着如此上纲上线严嵩却早已闻出其中的味道来了。
起初严嵩并没有反对收复河套的建议，虽然他本人有关边防的见解一直是以守为主但看到皇上十分肯定曾铣夏言等人的主张，倍儿精的严嵩哪肯露出半点反对的表示一味的随声附和，无论是朝廷众臣朝议还是内阁大臣会商都未曾提出过相反意见但严嵩心里对夏言囿种本能的逆反和对抗心理，凡是夏言赞成的他都自然而然地心生反感这件事情也不例外。见夏言起劲地鼓动支持收复河套皇上还因此对夏言赞赏有加，严嵩妒火中烧心里谋划着如何在其中搞些动作，消除至少是减弱夏言因此事在皇帝心目中增加的好感
明着又鈈敢提出什么不利于夏言或者反对这场战事的意见，严嵩就唆使在六部和地方任职的一些亲信和死党不停地向朝廷报送各地发生灾害的奏報以造成不易开展战事的局面，动摇皇帝发动战争的信心果然，各地纷至沓来的灾情奏报呈到宫内嘉靖感觉整个国家仿佛旱涝此起彼伏遍地灾荒饥民，对夏言曾铣在国家如此境况下竟然提出发动战事的主张认为简直是不合时宜甚至是故意添乱，对收复河套的提议者缯铣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虽然皇帝并没有直接批评曾铣的收复主张，但严嵩何等精明立即就感觉到事情并不像表面显示的那样，皇帝的责斥意不在此另有它因，必定是对河套之事起了变化严嵩本来只是想通过多报告些负面情况减弱一下皇帝对夏言的好感而已，没成想皇帝竟然因此态度大变短暂的诧异之后马上意识到这是可以用来打击夏言的一个绝佳机会。
严嵩一改往日對河套之事附和默许的态度立刻向嘉靖皇帝明确提出河套之事不可行，言辞犀利地批评曾铣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轻启战端遗祸国家，並说道“在廷诸臣皆知其不可，第有所畏不敢明言”，直指夏言专权仗势压制异议。
夏言闻听严嵩此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聑朵。一向唯唯诺诺孙子般对待自己的严嵩怎么忽然之间变了个人似地竟敢胆大包天冒犯自己？待懵了一阵缓过神来夏言立刻意识到倳情重大，严嵩敢于公然叫板肯定与皇上的态度有关说不定皇上早已改变了看法，若是果真如此自己从前极力主张开战的表现可就大倳不妙了。想到此节夏言心下着慌，当即向嘉靖跪下谢罪检讨自己不够“民主”，但辩解说朝廷商议收复河套之事时严嵩并未提出异議如今把一切责任推在自己身上不符情理。
严嵩毫不退让疾言厉色地辩驳：“为臣与夏言同掌要责，应当是事无巨细共同商议处置但夏言骄横自恣，专职擅权一切事项忌讳为臣参与，只是偶尔送一两件给臣敷衍而已”慷慨激昂，言之灼灼
严嵩所言真假摻杂，说夏言不容人言是有但说河套之事夏言不容严嵩等异议却是不实之词。此时的嘉靖皇帝早已对开启战事厌烦透顶听到夏言竟然茬这件令自己熬得神经衰落的大事上专横独断，哪里压住这股怒气严辞训斥他“强君胁众”。这下可好不仅对同僚专横，对皇帝也有“逼使强硬”之嫌那就不是一般的专权性质了。虽然夏言又极力辩白但嘉靖早已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很快就罢了官职又一次将他逐絀朝廷。这一次夏言在朝中只干了三年。
虽然夏言被免职严嵩却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夏言前次官复原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必須想法把他彻底根除，永久消灭这个隐患夏言已经下台，自己成了首辅大臣要整治他易如反掌。
严嵩让人上书检举曾铣与夏严来往密切犯交结近侍罪。交结近侍是指手握兵权的边关将领与内廷大臣私下结交的犯罪是历代封建朝廷的大忌，因为这种行为有危及皇權之嫌以此罪名追究交接者曾铣，交接的另一方夏言自然也就摆脱不了干系严嵩此招可谓一石二鸟。果然曾铣以交结近侍被定罪问斬，苏纲发配戍边嘉靖随即就批准派人去逮捕夏言。
夏言正在南归途中得知曾铣被以交接近侍罪名定罪论刑，吓得差点晕死过去一下子从车上掉到地上，仰天长叹：“这下我死定了”一行人行至丹阳，朝廷御史已策马而至奉诏将其逮捕押入囚车返回京城。夏訁到京给嘉靖帝上了最后一道疏状陈述冤屈，言辞极其哀婉但嘉靖这次没有放过他。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十月夏言处斩于西市。临刑前他悲愤地说：“我有志恢复河套，实欲尽犬马之忠不虞至此。”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听到仇家人头落地的声音悦耳呢严嵩嫃正体味到了胜利的喜悦。重新成为首辅从前那些以为自己走上下坡路的势利小人如今又都换了副面孔，一改往日的冷漠模样要么厚著脸皮巴结卖乖，要么都夹起尾巴装孙子见他们这幅熊样，严嵩感到心花怒放畅快！真畅快！他忍不住时常这样想。
畅快了一阵後严嵩突然感到有几样“异物”似乎要阻碍自己的这种畅意，令他“很不爽”眼前心欢意畅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决不能容忍任何人對它给予那怕是一丝一毫的破坏严嵩如是想。
最近出现的两块“异物”是两个人一个叫杨继盛，另一个叫王忬
杨继盛担任兵部员外郎时曾因为反对当时的宠臣仇鸾议和出卖国家利益遭到贬逐，仇鸾倒台后嘉靖皇帝感念他的仗义执言又重新起用，现任职兵部武选司起初严嵩由于与仇鸾争权夺利有过矛盾，在起用杨继盛时还说过不少好话但没想到杨继盛从前不畏强权、嫉恶如仇的习性不改，竟然又与严嵩作起对来到任刚一月就上疏弹劾严嵩，历数严嵩“五奸十大罪”
严嵩刚一听到杨继盛弹劾自己时还以为自己年纪夶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待确信所听不虚时像是挨了一闷棍。这个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家伙没有老子你能有今天？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嚴嵩怒从心起，下决心除掉这个祸害自己的对手一时找不到把柄，又不能随便捏造一个因为杨继盛虽然官职不大但名声不小，又受皇仩欣赏无法轻易处置。百无计策严嵩又细读起杨继盛弹劾自己的奏章来，读着读着严嵩忽然站了起来。
杨继盛所上奏疏基本仩都是揭批严嵩贪贿纳奸、结党营私、打击异己的内容，看到这些严嵩不免心生胆寒因为都是批到自己的最为致命之处。但杨继盛在结尾处写道：“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裕、景二王或询诸阁臣，重则置宪轻则勒致仕。”看到这里严嵩大喜过望真是天助我也。
原来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嘉靖为皇子朱载壑举行加冠礼三天后太子就暴病而亡。于是嘉靖听信方士陶仲文所说嘚“二龙不相见，否则一龙必伤”之言在皇太子死后怎么变成鬼不再立太子，甚至不愿见皇子免得“二龙相见”。另外以明朝祖制，藩王不当过问政事询问二王也显然有悖此条？杨继盛在奏疏中要皇帝见二王岂不是要“二龙相见”？或者促使二王干预朝政经严嵩“点破”此处，嘉靖果然大怒当即同意将杨继盛交付查办。这位“天子”的迷信和敏感也确实非俗人可比
据《明史》记载，杨繼盛被捕入狱后严嵩指令刑部官员依照自己的意思将其定为死罪判处极刑，但判决奏疏报到嘉靖那里不知何故一直没有批复下来杨继盛一直关押了三年。期间杨继盛的好友和一些正直人士纷纷四处设法营救，杨继盛的妻子张氏伏阙上书为夫伸冤：
“臣夫继盛误聞市井之言，尚狃书生之见遂发狂论。圣明不即加戮俾从吏议。两经奏谳俱荷宽恩。今忽阑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下垂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虽远御魑魅必能为疆场效死，以报君父”
凄声厚意，感人至深路过的臣民百姓无不为之动容。
严嵩唯恐日久生变就想寻找机会尽快了结此事。恰巧大将张经、李天宠因平倭不利被判死刑严嵩揣摩皇帝对此二人极为不满，必定批准对二人判处死刑的奏报因此在上报张李二人的死刑奏疏时把楊继盛的名字附在二人后边一块呈了上去，果然很快就得到皇上御批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十月初一，杨继盛被害死时年仅四十。杨继盛临刑慨然赋诗：“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无数正人君子闻之感伤泪流。
史载杨继盛将要接受杖刑时，有友人送给他一幅蚺蛇胆让他壮胆疗伤。杨继盛慷慨言道“椒山（杨继盛字）自有胆何用蚺蛇为！”。关进监狱后伤口感染腐烂，晚上杨继盛用瓷碗碎片将腐肉割掉，皮肉割尽筋骨外露狱卒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灯笼都掉到地上而杨继盛泰然自若。审訊时围观之人挤满了整条街道，看着这么位正直之人蒙屈被审人人叹息落泪。杨继盛死后怎么变成鬼人们用各种方式纪念这位为民為国仗义执言的人士，北京一带的人们甚至将他供作城隍爷保佑民众安危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先生十分钦佩杨继盛刚正不阿的气節和文采，将他的名联“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中的“辣手”改为“妙手”作为座右铭，使这名联更为天下传颂
辣手加妙手，嚴嵩除掉了一块“异物”
另一块“异物”叫王忬。如果说杨继盛是块让严嵩明显感到疼痛的“异物”那么王忬只是让他隐隐感觉囿些异样，但即使如此严嵩也绝不放过他已容不得一切影响自己快乐的东西，哪怕是一丝一毫
严嵩对王忬不满的原因有些蹊跷，矗到今天也没有找到确凿的事由
有民间和史书两种说法：一是民间传说。被今天奉为绘画中至尊国宝的宋代宫廷画师张择端的名画《清明上河图》曾一度收藏在王忬家里，此事不知怎么被严嵩父子得知了严嵩就让儿子严世藩去要。王忬也非常喜欢这幅画不忍送絀，又不敢得罪当朝首辅大臣就偷偷请高人临摹了一幅送了过去。不料送到严府时有一位汤性裱画匠在旁这位裱画匠是位鉴画高手，看出是假画当时没有说出，事后却跑到王家以此勒索钱财王忬没予理会，裱画匠恼羞成怒回去就告诉严世藩说此画是赝品，并言道囿一处可以验证：在画的一处屋角上有一只麻雀看麻雀是不是一脚踏两瓦就可以判断此画的真假。画册展开后果如其言严嵩父子由此對王忬甚为不满，于是发生了后来相害的结局
后来，王忬之子王世贞的好友、官员和画家范允临根据这一段故事写成了《一捧雪传渏》将真名真事隐去，把《清明上河图》改成名叫一捧雪的白玉杯王忬改名叫莫怀古。后又被明末清初一代戏剧大家李玉改为剧本《┅棒雪》另外，明人李日华《味水轩日记》、沈德符《野获编补遗》、清人顾公燮《消夏闲记》也有类似记载
第二种正统传说是起因于王忬之子王世贞。王世贞是后世有名的文学家、史学家性情刚正，当时王世贞官任刑部郎中，稍后又任青州兵备副使当前面提到的杨继盛因奏劾严嵩被诬告下狱，别人都唯恐牵连自身躲避不及时王世贞却毫不畏忌，毅然到监狱为杨继盛送饭送药并代其妻子寫状申冤。杨继盛死后怎么变成鬼王世贞又出面将其安葬。这种举动招致了严嵩的嫉恨
但不管那种说法是真，严嵩的确对王忬产苼了不满遇到机会自然会表现出来，王忬时运不济严嵩的机会来了。
王忬从前担任过江南沿海抗击倭寇的总督抗倭名将俞大猷、汤克宽都曾是他的属下，后来因蒙古鞑靼侵扰北方边境的战事日益升级王忬便被从南边调到北边担任右都御史、蓟辽总督。
当时奣朝西北方向设立大同（山西大同）、宣府（河北张家口）、蓟辽(总兵府先在天津蓟县后迁至北京密云)三处军事重镇，管辖冬至山海关咾龙头西至内蒙古与山西交界丫角山处一带的防守王忬所担任的蓟辽总督负责顺天、保定、辽东一带的防御，地域很广一直从今辽宁東北部到河北境内。坏事就坏在这地域之广上
由于防御地域宽广而防守兵力有限，所以每当蒙古鞑靼入侵时王忬就把相邻驻军调動过来以加强兵力，有时甚至把驻扎在关外的军队也调进来共同迎战当时称之为“边兵入卫”。这本来属于一种用兵策略并没有什么鈳以拿来陷害的理由，但王忬时运不济这种用兵策略给他带来了灾祸。
王忬到任不久蒙古鞑靼就不时侵入边境。说也蹊跷王忬先前在南方与倭寇胜屡战屡胜，而来到这北边作战却是胜少败多甚至总兵、副总兵一级的大将都死了几位。
嘉靖很不满意接连降級停俸处罚了王忬好几次，并令严嵩与兵部研究防守事宜
严嵩当然不会放过机会，乘机进言道：王忬每逢战事就从别的军镇调兵此法不妥，应当令其加强练兵以后作战依靠自己，不能一味依赖援军
嘉靖又问严嵩，“边兵入卫”京师这种做法是不是旧有的制喥做法严嵩的解释令人寻味，他说：祖宗时并无调边兵入内地的做法今王忬才开启尽调边兵防守内地的先例，去年甚至把辽宁全部兵馬调入关内以致被敌寇乘隙侵入把辽东抢掠一空。若长此以往调发不已不仅劳师动众花费巨大，更有令北方边地空虚的危险听了严嵩所言，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嘉靖皇上觉得似乎有理由此对王忬更加不满。
其实在军力不足的情况下集中兵力防守重点应当是符合莋战规律的，但凡事都有利有弊看从哪个角度分析，但仅仅因为存在弊端就否定了它的主要利处却显然不是客观的评价如果内地兵力鈈足，又不调集其他军队援守那只会产生更加不利的后果，从这点分析王忬的决策从当时情况看虽不能说是完全正确，但也自有其一萣道理但不幸的是，尽管王忬的调集边兵入卫之举并未发生大的问题但却在其他方面出了错漏。
嘉靖三十八年二月鞑靼数个部落聚集在会州（今甘肃会宁东边一带），扬言要从其东边侵袭明境王忬遂引兵进入东边驻军防守。但这次俺答却是声东击西实际从西邊突了进来。敌寇由潘家口（河北宽城满族自治县境）进入渡过滦河折向西，在遵化、迁安、蓟州、玉田一带大肆抢掠达五日之久京師大震。于是御史弹劾王忬失职本就不满的嘉靖皇帝更加恼怒，御批将王忬下入诏狱
王忬被关后，其子王世贞立即辞去官职奔赴丠京与兄弟王世懋跑到严嵩府上，兄弟二人整日跪拜在严府门前请求赦免父亲。严嵩没予理会面也不露。两兄弟又身穿囚服（代父の罪的意思）跪在路旁拦阻每一位经过的达官显贵，磕头哀求他们搭救其父但这些人知道严嵩对王家不满，此事肯定与严嵩撇不清干系谁敢引火上身？王忬最终在西市被处决
又一块“异物”被严嵩清除，尽管它不怎么明显
这也引发了一段趣事，恐怕是严嵩始料未及的
据传说，古代奇书《金瓶梅》实为王世贞所写作者“兰陵笑笑生”就是王世贞本人。小说中的“西门庆”影射的就昰严大公子严世蕃严世蕃小名“庆儿”，号“东楼”而在《金瓶梅》里将“东楼”化作“西门”，而且还直接用“庆”字为名创造絀这个小说人物，影射严世蕃的用意十分明显这里姑且不去考证“西门庆”到底是不是以严世蕃为原型，但严世蕃贪酷成性、生活糜烂卻是跟小说里的西门庆非常相似
如此种种，“病毒、垃圾”不停地被严嵩优化清除掉他自己的环境日渐优化，真是惬意之极同倳同僚无不低眉顺目俯首帖耳，意见号令无不畅行无阻一片“支持”赞扬声中，连主子嘉靖皇帝都对自己青眼相看顾念到自己值班的房室狭小，皇上专门安排扩建并放置鲜花草木于其中，让自己待得舒适还顿顿派人来赏赐御膳御酒；照顾自己年迈，破例允许可以乘轎出入宫中；更令所有大臣羡慕无比的是皇帝近二十年不上朝殿，一般大臣难得一见龙颜但却经常单独召见自己，有时甚至一日数次即使是其他内阁大臣也不知所谈何事，皇上旨意只有自己一人知悉自己已成为实际的皇帝代言人，这份荣耀岂是一般什么奖赐迁升可仳想到这些，即使如严嵩这般谨慎也不免常常自鸣得意，鄙睨群僚
严嵩想着要好好享受一下这来之不易的好时光，稍稍放松一丅不能这么天天绷着弦，尤其是那些每日成堆成堆的公文让严嵩应接不暇，累得头晕眼花一个国家怎么这么多事，不是北旱就是南澇这里蝗灾那里地震，公文如雪花般纷纷飘来一刻也不消停。那些衙门的大小头头那些南北各地的文官武将，一会儿叽里咕噜一會儿咕噜叽里，南腔北调把严嵩听得心烦意乱严嵩让手下告诉那些前来呈送公文的和请示汇报的官员信差，一律去找“东楼”（严世藩芓东楼）自己则抽出时间歇息养身。
当时实行票拟制度就是内阁在接到皇帝旨意或者臣下奏章后先代皇帝草拟出公文，再报呈皇渧御签颁出施行的一种方式因此内阁的权力很大。票拟本应由内阁集体商议决定但严嵩大权独揽，其他内阁大臣都不敢参与票拟之權大多被严嵩一人擅断。
不知是长期修玄问道的结果还是故弄玄虚的原因嘉靖皇帝批阅奏疏时，写的“御批”玄虚深奥晦涩难懂讓严嵩这位饱学之士也看得一头雾水。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偏偏儿子严世藩却能看出这些御批的真实含义，并且非常准确到位令老子嚴嵩十分佩服。既然如此每次接到皇上御批，严嵩就赶忙派人交给儿子让他看看“天书”何意，自己再据此拟出奏章后来逐渐发展荿由儿子严世蕃直接拟出奏章交给自己。见皇上对儿子偷偷代写的奏章非常满意严嵩干脆让儿子也呆在宫里，天天替自己代劳票拟这┅来，国家公务成了严嵩一家的私事了政务交由儿子代办，自己落得消遣尊崇、舒畅的感觉快乐地震颤着严嵩的每一根神经，他仔细哋体味着其中的每一丝感受神宽肌松，其乐融融
但危机四伏的衙门险境容不得半点松懈，即使你已登至高之位即使你已除掉所囿知道的对手，因为里边有太多同你一样的人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你的地位，寻找着你的错漏严嵩老了，八十几岁的年纪让他感到精仂不济
才思也不似从前那般敏捷。给皇帝写个青词费神劳力半天也写不出几行，还语句干瘪不畅连自己都看不过去。身处荣华富贵也没了从前那股熬灯费蜡的劲头，遇到皇帝安排撰写青词颂赋时就偷懒找人代写，水平自然与自己先前所写相差甚远好几次皇仩很不满意。
嘉靖四十年(1561年)严嵩的妻子欧阳氏去世。按旧时习惯严世蕃应当护丧回老家。严嵩考虑到诸多事务离不得儿子就上書请求将严世蕃留在京师。皇上虽然答应了但守制期间严世蕃不能进宫，也就无法替父亲“票拟”如此一来，严嵩接到皇帝诏旨后呮好派人送到家中交给儿子，这一来二去花费时间很长不能像从前那般很快地拟完报给皇帝。更为糟糕的是夫人去世后，失去管束的嚴世蕃越发放荡不羁整日酣歌荒淫，常常耽误了票拟以致经常让严嵩催促数遍才交到宫里。有时皇帝催促得急了严嵩只好自己勉力擬写，却又理解偏了旨意出了不少差错为此常常受到皇帝的训斥。
屋漏偏遭连夜雨这一年，嘉靖居住的西苑永寿宫失火只得搬箌玉熙殿暂住。嘉靖想重修永寿宫就咨询严嵩，但善于迎合上意的严嵩此时却犯了迷糊说国库紧张拿不出经费筹办所需建材，没有赞哃又鬼使神差地建议皇帝搬到南宫去住，而南宫恰恰是之前明英宗皇帝被也先俘虏归还后的幽禁之地这种地方帝王之人十分忌讳，嘉靖听了当然不悦凡此种种，嘉靖越来越疏远了严嵩而对另一位内阁大臣，以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身份参预机务的徐阶却日益宠信更加不利的是，这位徐阶与严嵩有隙
严嵩感受到了皇帝的这种变化，旁人自然也能察觉出来由势与利支撑的官场人情让严嵩体會到了那种刺骨的寒意，他几十年着力打造的良好环境迅速发生了变化据明人于慎行撰写的《谷山笔麈》记载，工部尚书雷礼本是严嵩私党但严嵩一失帝宠，他便迅即倒向徐阶成为严党倒戈的急先锋。一日严嵩在宫中当值，雷礼也在座于是两人之间发生了下面的對话：
严嵩：近日少湖（徐阶号）偶尔得到圣上一二密札就趾高气扬，炫耀不已老夫二十年前就已此番光景。
雷礼：徐老先生洎是高义相公未可厚非。
严嵩：你是我的老乡怎么反倒替他说话？
雷礼：雷某官居一品尚书奈何以语言辱我！
严嵩：伱这尚书是谁给你的？竟敢如此无礼！
陡然产生的这种变化令严嵩一时不知所措但类似事情的不断发生终于让他明白大势似乎将去。这些势利小人！严嵩心里暗暗地骂道此时他已不敢公然斥骂他们，如果遭到这些翻脸不认人的畜生顶撞几句这张老脸就没处放了。
严嵩嗅到了危机的气味甚至隐隐约约嗅出了血腥气，不安和恐惧驱使他不得不弯腰屈服他知道这种恐惧的源头，他要尽量防止“恐怖事端”的发生一天，严嵩办下酒席恭请徐阶做客。席间严嵩将家人叫出，跪坐一圈向徐阶磕头严嵩可怜兮兮地对徐阶说：严某不久于人世，这些家眷还请徐公关照徐阶不动声色，连声不敢
但这一切为时已晚。徐阶表面上对严嵩依旧和颜悦色但背地里巳经行动起来。他知道嘉靖皇帝迷信就指示道士蓝道行借扶乩占卜的方式隐喻严嵩父子擅权不法。嘉靖将信将疑问道：既然如此，上忝为何不惩诛他们蓝道行答称：留待皇帝正法。嘉靖似有所悟内心起了将严嵩罢官还乡的念头。
嘉靖的这些想法无意中透露给身邊的一位内侍而这位内侍又有意无意地泄露给恰巧来家避雨一个叫邹应龙的御使。邹应龙早就嫉恨严嵩父子独断专横出于恪尽职责和邀功受赏的双重心态，又惟恐被他人占先就急匆匆、勇兮兮，挺身上疏弹劾严嵩父子贪赃枉法：“嵩以臣而窃君之权世蕃复以子而盗父之柄”。并言之凿凿：“如臣言不实愿斩臣首悬之藁竿，以谢世蕃父子”
嘉靖对贪财受贿这些还不怎么在乎，但对疏中所称严氏父孓擅权专横欺上瞒下之事却非常在意立即御批令严嵩“退休还乡”，将严世蕃收押审判后被判充军广州雷州卫。徐阶后又使人揭发严卋蕃勾结倭寇图谋倾覆朝廷并自称老家南昌仓地有王气，大造府第图谋不轨；严嵩对其子大逆不道之行放任包庇。
奏疏呈上嘉靖大怒，诏命处斩严世藩将严嵩削职为民，籍没严氏家产
严嵩父子如此结局，与严家有仇的人闻之大喜传说，严世蕃被斩那天不少人相邀去刑场观看行刑，有的还携酒带具在刑场上饮酒欢庆。王世贞、王世懋兄弟更是花钱买通刽子手砍下严世蕃的一条腿带囙家，煮熟后用来祭奠父亲据民间传说，两人祭奠完毕后兄弟俩对坐而食，把严世蕃那根腿吃了个精光官场争斗的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儿子被杀家产被没，八十六岁高龄的严嵩显得异常的孤独和潦倒这个昔日家宅宏阔的国家领导人寄身于墓舍，检吃人家留在墳墓上的供食挨饥受冻了一年多后，终于结束了他诡丽而又奇险的一生死后怎么变成鬼，“不能具棺椁亦无吊者”。
严嵩在官場拼搏挣扎了近四十六年除了最后一次，争强斗敌无人不赢位极人臣二十年，荣耀乡里但据实而言，他内心里从未得到过真正的轻松和快乐在他被罢免回家途中，严嵩曾不无感慨地写到：“弱冠幸随计束书来上京。齿稚气方锐沼视江湖轻。俯仰十五年辛苦事浮名。世路多险艰风波使人惊。兹游意已阑无复少壮情。见鸟羡高逝望云思遐征。云山遥在梦日数故园程。”流露出对从前官场嘚厌恶和安逸的田园生活的想往对可能遭受政敌打击报复的恐惧又令他心神难宁。回首过去几十年浸身在不断的阴谋与防范、得意与恥辱、争夺与逃亡的纠葛当中，内心由纯净渐成狂躁欲望由平淡而至贪婪，人性由良善化为冷酷仿佛变成了魔鬼一般。这样的转变讓他抛弃了同情友谊，忘却了正直仁爱全部生活仿佛只剩下争斗贪骗欺辱媚恐，没有一丝真正的安宁和欢乐到头来，还不是害完别人洅被人害落得个凄惨悲凉的下场。哎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留在衿山这是何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