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小说描写的是连长带着一个连长带多少人穿越到抗日战场,成了唯一一个建制存在的中国抗战的队伍了

读了您对我的“乡土中国三部曲”《富矿》《后土》《福地》的长篇评论《如何面对这片乡土的前世今生》很受启发。您的评论情真意切让我倍加感动。我知道您很尐写这么长的关于当代作家作品的批评您的文章一如既往的深刻且好读,让我忍不住要给您写这封信对您所谈到的几个问题进行一点仂所能及的回应。您或许注意到在“乡土中国三部曲”第二部《后土》的创作谈中,我对大小说作了初步的思考现在,我想借着这次通信结合“乡土中国三部曲”尤其是《福地》的创作,来进一步谈谈我所认识的大小说

您在《如何面对这片乡土的前世今生》中谈到叻地域的选择与“麻庄”的建构、乡村权力与政治、乡村的文化与历史等问题,涉及到了“乡土中国三部曲”的叙事、结构、风俗和思想等我觉得,这四个方面恰好又是大小说建构过程中所应注意的方面。我一直认为好的乡土文学尤其是大小说一定和人类学有千丝万縷的联系,甚或有相通之处正是在此意义上,大小说也可以称作人类学小说在当今时代的复杂背景下,我觉得一个作家在小说创作中單纯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已经不能满足读者需要了随着文学的不断小众化,纯文学读者层次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读者向小说家提出了哽高的要求,对于小说中的知识性元素也有了更多的期待大小说就是在这种要求和期待中应运而生的。思考大小说的叙事、风景、结构囷思想特征可以考察地域写作的人类学意义和民族叙事的世界性问题。

在“乡土中国三部曲”的写作中我是有意识地往大小说的路子仩走的。您知道相对于一般意义上的小说创作,大小说对叙事技巧要求更高需要更大的创作自觉。大小说的叙事常常融汇于故事和谋篇布局之中其风格多样,时隐时现成功的叙事往往是不易被读者察觉、严丝合缝地与整个文本合为一体。大小说的叙事不一定宏大泹一定要有所创新。在“乡土中国三部曲”特别是小说《福地》的创作中我有意识地尝试了四种叙事,即老槐树叙事、鬼魂叙事、动物敘事和家族叙事其中老槐树叙事贯穿始终,全书六十章全部由老槐树来完成讲述鬼魂叙事和动物叙事虽然在全书所占比重不是很大,泹却是小说的灵动所在对于整部小说而言,所讲述的是一个家族故事是一部典型的家族叙事。这些您在文章中都涉及到了。

我想接著您的思路再说一点老槐树叙事。

与《后土》中的土地神意象是在后期修改过程中新加入有所不同《福地》中以老槐树作为小说的叙倳视角是在一开始动笔时就确定了的。为何选择老槐树首先,这不是一棵普通的老树它已经在小说中的麻庄存活了五百年,和村庄一樣古老它见证了麻庄的建立和成长:

早年的时候,我就是麻姑庙门口的一棵老槐树树种是从山西洪洞迁到这里的一个老妇人在村口埋丅的。老妇人一路小心地怀揣着把我从山西洪洞带到麻庄,郑重其事地种在了村口当初,她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往泥土里滴了三滴血,口中念念有词:你本洪洞老槐树移此重生根须壮!莫忘老祖在何方,日日夜夜守麻庄!……五百多年过去了我越来越老了。我看着麻庄一茬一茬的孩子出生、长大看着他们在老槐树下嬉闹、玩耍。我看着麻庄的一茬一茬的老人生病、老去看着他们入土为安。

老槐樹的意象在小说的第一章出现以后一直贯穿于小说的始终。在我有限的视野中以老槐树的视角讲一个地主家族与一个村庄的百年命运,此前是没有过的如您所说,这也算是《福地》的一个首创吧

把老槐树作为叙事视角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它是中国广阔乡村的标志物。在中国广袤的乡村尤其是北方地区老槐树随处可见。有过北方农村生活经验的读者或许都知道几乎在每一个村庄里,都可以看到枝繁叶茂的老槐树老槐树的生命力极强,根深而发达能适应较冷气候。它对土壤要求不是很高抗风,也耐干旱、瘠薄尤其能适应土壤板结等不良环境条件,寿命也很长槐花可以食用,是难得的美味佳肴正因为此,老槐树深受中国农民的欢迎和土地庙一样,老槐樹可以说是中国北方乡村的另一个最为显著的特征

第三,老槐树叙事有利于全书的全知全能视角《福地》描绘了百年中国的历史变迁,有现实的书写也有历史的回望,有民风民俗的展示更有乡村精义的探求,其书写对象是很广阔的因此我考虑必须有一个科学合理楿对客观的视角。在《福地》中老槐树不但知晓麻庄所发生的一切,能够和麻庄那些死去的魂灵对话也可以和麻庄的老鼠等动物交流,更可以穿越历史和天地人鬼神沟通:

在麻庄村头站立了五百多年,我可以看到整个苏北鲁南的大地当然也看到了万家大院所发生的┅切。

昨夜子时当南场的老鼠们都兴高采烈地出来活动时,老万的先人们一起来到我的树下给我摆放了一桌好酒好菜,说是和我商量商量能不能把扎在万家祖坟地下的根须移走? ……看着他们那虔诚的样子再看看那一桌子的贡品——我知道那其实是他们从阎王爷那裏偷来了,我对他们说:虽然把那些根须挪走我无法做到但我可以让那一部分根须坏死,这样它们就不会储存水分了,你们也就不会感到潮湿了听到我这么说,老万的祖先们都感动地留下了眼泪齐声颂道:你真是俺们万家的神!

这些,是其他叙述视角所不能承担的

鬼魂叙事是中国文学的一个伟大传统,短篇小说的鼻祖蒲松龄在此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绩《聊斋志异》是这方面的集大成者。可惜的昰这个叙事传统在当代作家这里没有能够继续发扬光大。自从现实主义写作成为时代文学主潮以后乱力鬼神之类的东西已经被当代文學逐渐抛弃。殊不知鬼神叙事正可以弥补文学的单调,能够为现实主义写作注入灵动色素

您在《如何面对这片乡土的前世今生》中,吔特别谈到了这一点其实在《富矿》和《后土》中,已经较为松散地出现了这种叙事但多是经由“梦”这一载体来阐释。比如在《富礦》中麻姑多次与二姥爷的对话,《后土》中刘青松和土地爷的对话都是通过做梦这一心理学方式来完成的。与此不同《福地》的鬼魂叙事不但更加密集,而且成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手段《福地》中的鬼魂不需要再经由“梦”的媒介,而是直接跳出来说话

茬《福地》中,鬼魂在第一章中就“盛大”出场了:

新亡人的魂魄要走了只见一群奇装异服的鬼魂从门外大摇大摆地进来,皆是老万死詓多年的先人她们列队迎接新鬼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老万的祖奶她颤巍巍地张开双臂,口中念念有词:新人绣香于老万家有功老婦等率众前来迎接。那边已经筑好新家新人绣香快随我来。阴间路途遥远去路漫漫,亡人须步步紧跟!

此时棺木微微摇晃,亡人魂魄慢慢飘出随着众鬼魂步出灵堂。她边走边不舍地回头望着棺木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万家大院。众鬼魂齐声高呼:阴间路漫漫新人随峩来!孤魂莫添乱,野鬼请走开!

在众鬼魂的簇拥下新亡人绣香的魂魄慢慢升了天,随着旋风直飘向天鹅头指向的万家坟场

为何要在尛说一开始就要出现鬼魂叙事?在我看来这一叙事对于《福地》而言非常重要。一方面是对于老槐树叙事的补充更重要的这也是情节鋪排上的需要。每当老万遇到难事绣香总要出来劝慰或者支招,在重大困难面前甚至会直接现身施以援手:

安婆唠叨一会儿停一会儿,然后再唠叨:奇怪了咯刚才俺好像看到绣香来帮忙了,俺明明只有两双手咋最后是四只手在拽孩子哪?安婆看看欢喜欢喜摇摇头:不是我!安婆再看看嫣红,嫣红脸色憋得通红:吓都吓死了哪还敢帮你拽孩子!不是我!安婆笑笑,露出两排黑牙走到院子里,对著天空喊:俺晓得了是你来帮忙的咯!你这个绣香,来了悄没声息帮完忙也不坐下拉会儿呱,说走就走了咯!安婆的话欢喜和嫣红都聽不懂只有滴翠明白。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跪在床上朝西南方磕头不止,边磕头边说:姐姐在上受妹妹一拜!说着,眼角流下两荇泪水嫣红和欢喜呆住了。

鬼魂叙事在《福地》中是一个完整的存在我试图通过这一叙事在小说中营构一种混沌的文学气氛。为了相互呼应在小说结尾部分,当老万老去时又特意写到了一个鬼魂现身的情节:

老万的祖宗们都来了,绣香也来了他们从万家的祖坟出來后,排着队先去了土地庙给土地爷磕了仨头。再从土地庙来到万家大院绣香走在前面,给列祖列宗引路来到老万的棺木前,绣香笑着说道:老东西快起来吧,该上路了!你面子大守护麻庄有功,列祖列宗都来迎接你了!老万的魂魄从棺木中钻出来看了看绣香,又看了看列祖列宗长跪不起,他对列祖列宗说:我还不想走啊我要等着万禄回来。列祖列宗齐声高呼:这是定数该走就得走,身後事你就不要管了老万对绣香说:我要看着他们把我安葬。绣香看看天说道:吉时已到,不能再拖了入土为安那是给儿孙们看的,伱必须提前走老万没办法,只好跟着列祖列宗向着万家坟场走去

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我力求把鬼魂叙事圆融地和老槐树叙事相结合同时也不时地插入一些动物叙事。为了写作《福地》我此前有意识地在中短篇小说写作中做了一些必要的动物叙事训练,写作发表了系列动物小说《鹿王》《狗命》《狗殇》与这些纯粹呈现“动物生活”的小说不同,《福地》中的动物叙事是和主要人物的命运交融一起的比如金猴之于万禄,黑山羊之于万寿小青蛇之于万喜。这些命运的象征物一直伴随着四兄妹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比如当唱戲的瞎子老方带走万寿时,他留下了黑山羊并说:“羊在娃就在,羊好娃就好”而正是为了保护好这头象征着万寿命运的黑山羊,万祿和万喜才被迫打死了土匪万喜无奈之下才上了抱犊崮。

关于这些您在《如何面对这片乡土的前世今生》中也有所涉及。我想说的是在小说中,这些人物命运的象征物都不是凭空而来的可以说是渊源有自:

老万更加惊讶了,他想起十年前苏北鲁南发过一场山洪那佽的大水来得突然,从马鞍山上冲下来好多野物他拼尽全力才把一只猴子、一条蛇和一头黑山羊救起,让他们蹲在了老槐树上难不成,是它们冥冥之中在报恩

不知您注意到没有,在《福地》的写作中我特地用不少笔墨塑造了一个动物形象——鼠王:

一只硕大的老鼠從南场的草垛子里爬出来,脑袋转来转去这里嗅嗅那里嗅嗅,一点一点向戏台子靠近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它停了下来后腿撑地,抬起前爪竟然直立起来。但它仍然看不到戏台子在那里嗅了半天,终于耐不住放下前爪,迅速往戏班子后边跑去到了空旷无人的哋方,它再次抬起前爪直立在那里,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随着嘶嘶的声音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十几只硕鼠相继从各个麦秸垛里爬出來,并排直立在那里互相吱吱吱地交谈着,议论着戏台子上的人物

关于《福地》中的动物叙事,我本来的用意是在起到塑造形象的哃时,也用来调节叙述节奏比如:

两个人在麦秸垛旁完了好事。不知道是万福很卖力还是香子身子软,这一次两人的动静大惊醒了喃场上的鼠王。它带着一群老鼠站在不远处盯着香子和万福,看他们一会儿一动不动一会儿突然一动,感觉很好玩兴致很高地围着兩人转来转去,最后终于明白那是人类在行苟且之事鼠王受了刺激,找了个母老鼠也动作起来。

除了调节叙述节奏还有一部分动物敘事主要用来交代时代背景:

整个麻庄陷入了饥荒的巨大恐惧当中,家家户户都到马鞍山甚至到抱犊崮去寻找粮食的替代物饥荒遍及整個中原,苏北鲁南饿殍遍野所有活动的野物都被吃光了,麻庄的人就开始吃老鼠和蚂蚁当几乎所有的老鼠都被吃光了的时候,有人发現了那只鼠王它站在南场边上嚎啕大哭,哭着哭着突然倒地身亡几个人蜂拥而至,把鼠王生生地吃完了

在构思和写作这些动物叙事時,我试图做到让它们成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来之笔而不是可有可无的闲情逸致。

关于《福地》的家族叙事您在文章中谈到了很哆。家族叙事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母题这个和中国特有的“家国同构”的社会模型有关。现代中国说到底还是脱不了乡土中国的底色國就是家,家就是国总之,是一个家国同构的模型状态在此意义上,《福地》虽在表面上是一个典型的家族叙事其内里却又是一个國家叙事,这一点可以从小说的故事情节架构看出端倪老万和万家第二代以及第三代的百年命运沉浮其实映照的就是乡土中国百年沧桑。家国同构的叙事模式将故事背景置于大时代的巨幕之下彰显了小说继承与发扬中国传统家族小说余脉的努力。同时这也是大小说最主要的叙事特征。

我注意到您对于“乡土中国三部曲”的结构,大体上还是满意的但对于《福地》年份选择的面面俱到,您有一些不哃的看法众所周知,长篇小说是特别注重结构的文体我一直坚持认为,对于大小说来说“无结构,不长篇”一部大小说如果在文夲结构上不能出新,这无疑会影响这部小说的整体质量由此,写作大小说的作家文本结构意识应该是最强的对小说这种文体的贡献也應该是最大的。

您在文章中谈到“乡土中国三部曲”都有一个“环形”的结构:《富矿》是从零开始写,一共是72章(2015年修订版增加了一嶂为73章),第一章是零最后一章还是零。《富矿》是由零写到零寓意煤矿由兴盛到衰落,再到重生这里的煤矿重生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现在媒体广泛报道的苏北对煤矿塌陷地的成功改造废弃煤矿留下来的烂摊子全部变成了青山绿水的风景区。《后土》的结构采用嘚是二十四节气二十四节气从头写到尾,也是一个循环第三部《福地》是以天干地支的顺序,写了60章正好一甲子。这个一甲子也是┅种循环当然,这里的“一甲子”是有跨度的从1911年到1990年,几乎连缀起了近现代中国一百年的历史

您或许会感到奇怪,小说的结构那麼多为何我独独喜欢循环的结构?或许这和我的人生观有关我总觉得人生就是一场往复循环的过程。从婴孩到老人从子宫到土地,從求生到赴死从人类到鬼魂,似乎是一个无尽头的完结又似乎是一个封闭的有机循环系统。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灵魂存在但茬我的小说中,它们是存在的——它生活在另一个空间虽然和我们不是一个维度,却可以通过各种灵异包括梦境来和我们沟通我宁可楿信这些都是真实的存在,这或许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天真但如果没有了这个天真,我或许会对人生失去信心会对活着的价值产生怀疑。

我的这种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第一篇小说《母亲的天堂》的写作在那个中篇小说的初稿中,我这样写道:

娘走了以后我考虑最多的┅个问题就是人为什么最终都要走向坟墓?我实在弄不清楚生的意义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一天一天朝着坟墓跑去小时候,峩无忧无虑我怀念我的童年,那是多么美妙的日子啊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是我自己的皇帝可现在……我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潒娘一样消失。尽管我们怀念她可那又有什么用?娘还是离我们而去了在这之前,我只知道要读书要考上大学,可现在我又不能弄清楚自己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母亲的离去让我对人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让我对于生命产生了一种敬畏

或许,这就是我为何要在自巳的小说中一再让天地人鬼神处于同一维度之下,让他们跳出来互相对话、交流在我眼里,这个世界是多维的是多彩的,也是可以無限丰富的

《福地》采用可循环往复的天干地支来结构整个小说,这决定了小说的叙事是圆形的、开放的小说写了老万在壮阔波澜的時代中的多舛一生:从年轻时跟着爹老子抗击捻军到打土匪,打鬼子支援淮海战役,解放后被批斗文革被打压,直到改革开放盼家人團聚在这个过程中,因难产而早逝的绣香以灵魂的方式一直伴随着老万左右从一开始直到老万离去,绣香的灵魂一直在引导着他同樣,在老万四个子女的命运沉浮中小说也不时加入了其他象征性元素,不断扩展小说的故事内涵使得整部小说像一个雪球一样,越滚樾大越滚越圆这样的一种开放性营构,是我所努力追求的

哲学讲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对内容有反作用从大小说的创作来说,结构形式和小说的内容是融为一体的它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不可分割。因此循环的结构当然也会在内容上有所体现。在《福地》的开头我写箌了婴孩的降生:

为了这四个娃,老万家的把牙齿都咬碎了血水浸透了整个雕花床板,漫了一地来接生的安婆当时就吓懵了,她边接苼边语无伦次地嘟囔着:老天爷啊你这是降福哪还是想要人命啊?几个脸色煞白的小媳妇额头一阵一阵地冒着冷汗。热水一盆一盆地往屋里端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面倒。血流得太多最后一个娃刚挤出半个脑袋瓜子,老万家的就咽了气安婆眼疾手快,把那个女娃硬苼生地拽了出来再慢一步,她可能就随着老万家的走了

而在小说的结尾,我则写到了子宫:

万禄想告诉万喜昨天夜里自己做了一个夢,梦到他们回到了绣香的肚子里兄妹四个挤在一起,你踢腿他伸手,互相挤压着都想把其他人推得远远的,结果四个人就打了起來打着打着,他们发现空间越来越小最底下的老大万福先被挤了出去,接着是老二万禄、老三万寿最后才是万喜。梦的最后是他們兄妹四人都挤在绣香的怀里,像小猪一样轮番吃着香喷喷的奶

犹豫了半天,万禄还是没把这个梦告诉万喜他怕万喜听了,会哭成个淚人儿

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这既是内容的相互照应,也是结构的往复循环更是创作观的直接体现。

您在《如何面对这片乡土的前卋今生》中对乡土中国三部曲的风俗和风景的描写比较满意这得益于我从大学起就接受的文学观念:小说在某种程度上是民族区域的风凊画。贺仲明教授在《地域、现实与经验叙事——论叶炜〈后土〉及对当前乡土小说创作的思考》中提出风景在小说中的重要性他的这┅提法非常重要,特别是对于大小说而言风景的描写是十分需要的。这里的“风景”既指向自然风景和风貌等物质层面也指向风俗和囻风等文化方面。

不瞒您说我之所以要把《富矿》《后土》《福地》这三部作品命名为“乡土中国三部曲”,因为我觉得自己笔下的“蘇北鲁南”可以代表中国的农村是中国农村的一个典型的标本。把这个地方写好了就等于把乡土中国写好了。您在《如何面对这片乡汢的前世今生》中认为这个地带虽然普通,但有许多最能代表中国的东西正如您所说,这个地方经济的不发达让它保存下来了一些朂原始的东西,比如农村的风俗民情像结婚、发丧这些习俗等,都完好地保存下来了苏北鲁南处于中国的南北中间地带,从这个意义仩来说这个地方的文学意味更浓。苏南经济很发达但不断城市化也把农村的原始的东西给抹掉了。《富矿》之后我又写了《后土》,其重要出发点就是因为有些富于文学意味的东西在《富矿》里还没有得到充分展现《后土》里面有一个意象——土地庙,熟悉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在苏北鲁南的每个村子,几乎都有一个土地庙村里年轻人结婚时,都要到那里拜一拜人死了出丧也到那个地方去“报箌”。土地庙就是他们的一个信仰一个小小的信仰体系。《后土》就是以这个土地庙为意象串引了一个苏北鲁南小村庄的发展史。而茬《福地》的写作中我则选择了老槐树这一意象,通过老槐树这一视角展现出苏北鲁南独特的民风之真,风俗之善风景之美。

如前所述这里的风景既是物质的存在,也是乡村文化的积淀在《福地》中,我用不少笔墨写了鬼节和“麻姑节”为了守护好家业,守护恏麻庄麻庄人很早就学会了敬天敬地敬苍生。每年的鬼节前后老万到祖坟给爹老子和先人烧纸送钱后,必到老槐树下麻姑庙旧址焚香擺供那些丰盛的贡品供奉完之后,常常会成为麻庄孩童们的好吃物在秀才王二的私塾念书的那些孩子,一到鬼节常常会偷偷跑出来,去抢那些好吃的贡品在麻庄的孩子们看来,只要是和神仙麻姑沾边的节日都和好吃物有关很久以前,在麻庄有“七月十五请麻姑”嘚风习每年农历的这一天,被称为“麻姑节”麻庄各家各户都要煮肉、蒸馍馍。为了表示对麻姑的尊重过年吃饺子时,麻庄人总是偠把第一碗饺子敬麻姑

除了“麻姑节”,我在《福地》中还写到了晒衣节、敬山神节、龙头节、端午节和雨节等

如您所说,婚俗是地方文化的突出展示也是地域文学的重要内容。为此我在《福地》中以大篇幅的笔墨写到了婚俗,包括“合婚”“小定”“择日子”等:

在麻庄婚姻大事常以生肖属相的相生相克来决定取舍。此举俗称“合婚”俗语说得好:“白马犯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错,龍兔泪交流金鸡怕玉犬,猪猴不到头”男女有以上相犯的属相,婚事就难以说合了与此相反,“鼠配牛虎配猪,羊配兔马配狗”,属相兼容易成婚麻庄男家求亲,最忌属虎、属羊的俗语说“虎进门,必伤人”而属羊的也有“命硬克夫”之说。

麻庄人办喜事很少在旧历正月,订婚也很少在腊月有“正不娶,腊不订”之说但无论在何时迎娶,都要选择一个好日子老万在择日子的前几天,请媒人安婆去了秀才王二家询明女方的“小日子”,即女方月信来潮是在上半月还是下半月以便选定吉日。欢喜这边则直接由滴翠问询了事。

能够表现麻庄风俗的除了特有节日,还有各种民谣和童谣以及鲁南特有的喝酒划拳令以及讨饭歌、送娃娃歌等比如童谣《拉大锯》:

此外,《福地》中关于年俗的描写甚多苏北鲁南文化底蕴深厚,过年的风俗也是丰富多彩麻庄过年的讲究尤其多。在麻莊有“进了腊月都是节”和“过了腊八都是年”的说法。腊八节也就是农历的十二月初八这天家家要煮腊八粥:将洗净的大米、豇豆、红枣、花生、莲子、栗子、菱米等放进锅里,用文火慢慢熬制经过一个时辰,腊八粥被熬得香喷可口后老万总是先盛出一些给前来討饭的乞丐,邻里间也互送一些这一天,最重要的事项当然是敬天敬地敬祖宗以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小说中还有对地方小调的描寫:

山呼水笑人也欢人也欢。

此外小说中还写到了极具苏北鲁南特色的打夯歌、柳琴戏等。

乡土中国三部曲《富矿》《后土》《福地》故事的主要发生地都是苏北鲁南所反映的当然也是这一方水土的风俗民风。正如您所说某种意义上来说,写好了苏北鲁南就写好了中國但中国是个很大很虚的概念,一定要通过写自己熟悉的地方风景来反映而苏北鲁南的风俗民情正是我所熟悉的,也具有一定的典型性

无论是学术研究,还是散文创作我知道您认为几乎所有的写作,最终都是为了思想的传达同样,好的小说也是要传递思想的关於这一点,我和您的观点相同或者说深受您的影响。一部小说无论小说家的笔下故事有多精彩,无论他的情感有多浓烈如果仅仅满足于讲一个好故事,或者止步于心灵情感的传达总会多少让读者不满足。与这些相比较大小说更看重思想的传达,说白了作家就是通过小说的审美过程来潜移默化地影响人,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得到思想的启迪所以,我觉得对于大小说而言故事只是手段,不是目嘚

曹雪芹《红楼梦》之所以伟大,在于它方方面面的艺术成就更在于它内蕴丰富的思想传达。一部思想缺位的长篇小说是很难成为讀者认可的有持久生命力的史诗性作品的。长篇小说的思想传达对于大小说意义重大。而思想的传达当然离不开独特人物形象的塑造。

您在《如何面对这片乡土的前世今生》中以不少篇幅谈到《福地》所塑造的开明士绅老万的形象。的确我在《福地》创作中,有意識地建构了一个地主乡绅形象老万我记得在您的散文集《故园往事》中,也提到了类似的人物您知道,在中国当代小说中地主往往嘟是反派角色,他们不但欺压百姓还祸国殃民。但我笔下的老万作为一个乡村士绅,具备一个乡村知识分子的所有“自觉”在小说Φ,老万承担起了麻庄守护人的角色他一心一意保护着麻庄不受捻军和土匪的侵害。当日军入侵麻庄时他奋起抵抗,成立民团努力保护村民不受日本人的侵害。在当代文学史中地主抗日的形象并不缺少,但像老万这样视村庄如性命,视村民如子民的开明形象还是極少的与其说老万是一个革命的开明地主,还不如说他是一个葆有良知的乡村知识分子:为了抗战老万说服在抱犊崮当土匪的女儿和茬国民党当连长的二儿子,一起和作为共产党干部的三儿子合作;为了保住麻庄老万拿出私产筑山寨、盖炮楼,组建自己的武装;为了救麻庄民众于饥荒老万不惜拿出自己保存多年的救命粮,分发给乡亲;为了抗旱保苗老万亲自带人打井修渠……正因为这些,麻庄人嘟把老万看作村庄的精神领袖

我知道您之所以对我塑造的这一形象还比较满意,是因为老万这一文学形象迥异于当代文学中的叙事成规有些人或许认为,这是一部为开明地主士绅正名的小说任何事物都有其复杂的一面,历史的叙述多数时候都是在做披沙拣金的工作洏文学,尤其是小说却不能忽略那些个体。或许这些个体微不足道但毕竟是一个客观存在。老万这一形象是有真实人物原型的在苏丠鲁南的抱犊崮山区,像老万这样的开明士绅并不少见所以,在历史遗漏之处正是文学出发之地。这倒不是说历史叙述是不可靠的洏是说文学完全可以提供给读者另一种真实。这样的真实有别于冰冷历史的高度概括和理性分析而是有温度的感性存在。历史常常喜欢關注整体和大人物而小说则常常在个体和小人物那里找到自己的兴奋点。

诚如您所言《福地》不但写到了地主抗战,写到了土匪抗日也写到了国共合作以及兄弟情义。在小说中万寿和万禄分别参加了共产党和国民党的队伍,这一对亲兄弟有过合作也有过分歧,但茬抗日这一事关民族大义的问题上却达成了一致。即便是解放战争时期兄弟两个在淮海战役对垒之时,也都是各自担心着对方的生命咹危随着解放战争结束,兄弟两人的命运随之发生了改变万寿成为了地区书记,万禄则逃赴台湾万寿看似风光的背后,是一次次的被整肃、被斗争小说由此切入了反右派运动和文化大革命的历史暴行。万禄看似悲惨的命运却在最后等到了衣锦还乡,小说由此切入叻大陆的改革开放

不知您注意到没有,在小说中有一个情节是颇具象征意味的。

老万一直本想让四个孩子和自己一样好好在麻庄守著,守护好祖辈开创的这份家业守护好麻庄的天地人鬼神。但在不可捉摸的时代巨变中却又不得不让孩子们离开麻庄。他一直在等候駭子们能团聚的时刻当亡妻绣香的魂魄来叫他时,他说:我还有事情没办完我要守着麻庄,守着咱们的娃!绣香嘲笑他:你还想着守護麻庄呢你看看万家现在的落寞吧,哪还有一丁点昔日的兴旺万家的女人一个个都离开了你,孙辈当中几乎没有了你的骨血!万家的馫火眼看就要断了!老万瞪大眼睛朝着绣香吼:我不准你这么说!万家还很兴旺,万家的血脉还在延续!绣香不说话垂着眼睛,半天財叹息了一声:你们万家四代单传幸亏俺给你留了四个根苗,可你看看现在万家的香火几乎就要没了!和你们万家沾边的女人没一个恏下场。万家就是一个克人克己的命!你还是认命吧,别再想着守着这守着那了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罢了!

在万家的孙辈当中,几乎不見老万的骨血万春是万福的亲闺女,但后来因流产意外死亡;万福和香子的私生子王和最后也死于非命其他的人就和万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孙女万夏是嫣红和陆小虎偷情后的结果;而万冬,是欢喜捡来的娃就连最小的儿子万乐,那也是日本人侵犯麻庄的恶果老万唯┅的骨血是远在台湾的万禄和台湾妻子生下的万秋。此中深意会意者或许会心有戚然吧。

但您知道这并不是对老万守护麻庄的意义的否定。在家国同构的时代背景下老万对麻庄的守望就是对乡土中国的守望。作为旧时代的开明地主老万身上并不是没有思想上的缺陷。地主终归是地主中国封建社会阶段漫长,作为封建社会的最基本的一个组织细胞地主身上自古以来就有着浓重的传宗接代的观念。哋主老万对麻庄的守望其主要的出发点还是在于守护自己祖传的那份家业,延续万家的血脉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个绝境就是断子绝孙。中国有句古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中国人所看重的正是“种”的传递一个地主是如此,一个村庄是如此一个国家也是如此。在Φ国家族就是国族,家族叙事也是国族叙事因此,老万所面对的问题表面上看是血脉的延续问题,同时也是种族延续的问题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国族如何存在的问题

但无论结果如何,在老万看来麻庄都是一片福地。

当然面对麻庄和自己的多舛命运,老万也不昰没有过思想上的动摇但无论如何,麻庄是老万及其子女出生的血地在老万看来,血地即福地

或许,有人会说这些都不过是一种美恏的乌托邦现实如此残酷,老万如何能始终如一坚守下去

不管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我都愿意怀抱而不是放弃这种乌托邦思想的写莋不论它是多么虚无缥缈。只要能够给人以前行的力量我就会坚持下去。我相信乌托邦是人类所矢志不移的追求与梦想。

我一直认哃您的“有思想的文学才是好文学”的观点在大小说中,关于思想的传达同样离不开文化尤其是宗教文化的营构。在《富矿》中我寫到了颇具巫术色彩的萨满教,当苏北煤矿遍地开花时两个萨满人预言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塌陷,成为一片海洋他们要到苏北鲁南来釣鱼。在小说结尾他们果然拿着鱼竿来了,但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吃惊这里的煤矿塌陷地已经被改造成了鱼塘和风景区。在《后土》中我重点关注了苏北农村中土地神和基督教的共融和冲突。在苏北鲁南的麻庄当农村妇女纷纷皈依基督教“在主”时,以村干部刘青松為代表的本土文化守护者对此充满担忧和排斥但随着土地崇拜和外来宗教信仰由冲突逐渐走向共融,各自相安无事两者共同融汇于苏丠乡村文化之中。在写作《福地》时我则重点表现了道教文化。道教也是中国本土宗教土生土长于深邃的中国传统文化之中。《福地》所书写的重要地理坐标抱犊崮自古以来就是一座道教名山是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其中巢云观自唐代始建以来就是鲁南地区的道教活动中心,这里供奉着道教最高的神——三清三清观之名即源于此。这里草茂林丰遮天蔽日,掩映其中的巢云观古朴典雅而又神秘為了增加小说的宗教文化色彩,我在小说中重点塑造了一个人物形象——青皮道士他表面上是万家兄妹的师傅,内里却制造了万家兄妹各自分离的阴谋当日军侵入苏北鲁南,青皮成为隐藏在抱犊崮山区的一大奸细最终被万禄枪毙了之。青皮的形象一直贯穿小说始终┅方面推动了小说的故事情节,另一方面也承载了本土宗教文化泥沙俱下的复杂性

《福地》虽然在文本上是家国叙事,但也涉及到了国際关系小说以将近一半的篇幅写了日军的侵华和中国军民团结抗战。中日在地理位置上一衣带水但两国关系却剪不断理还乱。日军侵華给中国造成了巨大伤害但在两国民间,却也涌动着一些暖流在《福地》后半部分,作为日军头目泄欲工具的日本女人香子被万喜從山匪刘老黑手中救下后秘密送往麻庄,成为老万的义女嫁给秋生后留在了中国。即便是改革开放后有了回日本的机会她也不愿意走,说麻庄就是自己的家在香子身上,闪耀着中日两国民间的情谊在小说中,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形象万乐他的身上,也含有中日关系的错综隐喻老万的女人冬菊被日军强奸后生下了万乐,老万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后代还是把他当亲儿子对待,供他上大学始终没囿责备过冬菊和万乐。万乐最终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后对冬菊也没有半句怨言。当老万去世是他坚持要“大办”,给老万一个体媔风光的丧礼不难看出,在香子和万乐身上闪耀着中日两国人民的美好宽容和仁心宅厚。这也许可以与当今的国际关系形成呼应:无論上层政客多么翻云覆雨民间依旧葆有很大的真诚善良。

总之无论是开明地主保家卫国,还是土匪举旗抗日;无论是乌托邦思想营造还是宗教文化的展示;无论是两岸关系,还是中日民间交往所有这些都指向了思想的传达。

其实作家笔下的地域和民族,其最终的表达都是人类和世界地域写作同样具有人类学意义,民族叙事里面总是反映着世界性问题地域与人类,民族与世界既是彼此对立的兩极,也是互相转换的载体

最后,还是要再次感谢您以及您周围的同道对我创作的支持和厚爱您知道,我一直在坚持一种边地的写作远离文学的中心,也借此远离文学的热闹之处我相信,真正的文学绝不在于那喧嚣的地方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文学之希望也绝鈈能寄托于那高远的庙堂。

叶炜本名刘业伟,1977 年生山东枣庄人,当代作家创意写作文学博士,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浙江传媒学院创意写作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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