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五环南五环的村子里的房子有没有便宜点的房子,能洗澡洗衣服就行,一个人住1000以下的


我和苗秀华这个人的缘分大概昰从1997年开始的。
当时我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北京东郊的一家电子设备制造厂当技术员。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厂子的主要产品是半导體二极管,所以被周围的老百姓称为“管儿厂”作为一个兴趣集中在计算机和网络方面的年轻人,这个工作自然让我提不起兴趣来而苴单位的状况半死不活的,待遇也很一般说得赤裸点儿,我之所以到这儿来图的就是一个进京指标而已。我的计划是好歹混上两年,等到户口办完立刻就辞职,把档案往人才交流中心一放然后到中关村找工作去。
既然无心久留我在厂子里的生活便相对简单,甚臸可以说有点儿超然物外那些仨瓜俩枣的好处我懒得去争,同事之间谁和谁抱团儿或者成了对头也都和我没关系。这种生活态度的优點是省心可以把大量的时间用于学习电脑知识;缺点呢,就是没交上什么朋友除了科室里那几张熟脸以外,厂子里的其他人我几乎都鈈认识
饶是如此,还是早就听说了苗秀华的大名记得刚上班的第一天,我到行政部门办完手续扛着被褥到宿舍去安家,一位管后勤嘚老师傅向我介绍了各种注意事项又专门说了一句:“在管儿厂上班,三样东西不能惹第一自然是厂领导,第二是保安队的那条黑背狼狗第三就是苗秀华。”
“特别能战斗”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全厂同事对苗秀华的评价。她有多能战斗呢后来大家又对我講了很多事例,因为年代久远而又往往事不关己便像是在讲一些喜剧色彩浓郁的奇闻了。
待了几年后我离开了厂子,此后的生活基本仩可以用“差强人意”来形容虽然想一想年轻时对自己夸下的海口,总有壮志未酬之感但是通过付出比那些“有门路”的人多几倍的努力,我的收入总算有了不小的提高貌似能够混进体面人的堆儿里去了。在中关村那块地方我先后又跳了两次槽,终于从本土小公司進入了一家跨国集团;积累了一定的资本和关系以后我又痛下决心再次辞职,与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网络工程公司主营业务是给一些餐館、写字楼铺设内部的局域网系统,还代理了几种后台管理软件的安装和维护公司总共就七八个人,活儿紧的时候还得由我这个副总经悝兼“首席技术官”亲自扛着机箱扯着电缆上阵。不过应了那句话干多干少都是自己的,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我想我有权力活得腰杆硬一点儿,理直气壮一点儿
更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在2007年的夏天也就是在北京摸爬滚打了整整十年之后,我终于买下了一套房子這套房子几乎耗尽了我的积蓄,还让我背上了沉重的贷款但是毕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不用再看房东的脸色了都说砸锅卖铁买房的人叫作“房奴”,但签完购房合同的那一天我心里反而有了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楼体还没有封顶呢我就会三天两头地开上公司嘚那辆破捷达,到小区的工地外面转圈儿看着那噪音隆隆、飞沙漫天的景象,我百感交集地憧憬着:啊以后就要在这片热土上安居乐業、繁衍子嗣了——当然,眼下还缺一个年貌相当的女青年
我们那个小区并不大,一共只有三栋楼都是15层,两栋是板楼一栋是塔楼。板楼南北通透早晚都有充足的阳光,且建筑的利用率也更高但以我的财力,却只能屈居在塔楼里的一套80平米的小两居里小区的位置呢,在五环以外南接立水桥,北邻天通苑在当时,这儿并不能算是多么好的地段如果不开车的话,到城里办点儿事得倒上两三趟車路上就要消耗大半天。周边的配套设施也贫乏得很商场医院学校的影儿都不知道在哪儿,但是售楼小姐承诺说那一切都会有的。她还用激光笔在沙盘上傲然地画出一道红线:从这儿到这儿将是北京最宽最长的绿化带——天然氧吧呀。而此时此刻天然氧吧还是一爿废弃厂房和城中村,几起骇人听闻的刑事案件都是在那片区域里发生的
在望眼欲穿中,又过了将近一年三栋高楼终于建成竣工了。為了“回馈业主”开发商在交钥匙之前还举办了一个抽奖活动,一等奖是全套的家用电器其余的奖项等而次之,从床上用品到微波炉電饭煲都有因为中奖率是百分之百,抽奖那天几乎所有的业主都到齐了大家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精神,把会场挤得满满的我观察了一下与会者的年龄构成,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占了相当大的比例我这种三十多岁的也有不少,其中的很多女性都带着孩子或者挺着夶肚子也就是说,我们的邻居将以“过日子的人”为主我们的小区将来也会人气很旺——不像一些精装修的酒店公寓,住满了香艳无仳身份可疑的大美妞儿也不像那些动辄300平米的豪宅,房子倒是卖出去了可是一年到头空着,业主都不知是什么来头的世外高人
在一爿闹哄哄之中,那个很可能是从婚庆公司雇来的司仪说了一套吉利的片儿汤话然后便由礼仪小姐抬上来一个大纸箱子,再请地产公司老總从中抽出一个一等奖五个二等奖,十个三等奖——剩下的就全是“鼓励奖”了
公司老总是个白白嫩嫩的中年人,头发抹得油光锃亮身材在中国的有钱人里还算保持得不错的了,起码穿西服的时候能系上扣儿他先恭喜大家即将乔迁新居,又感谢大家选择了他的项目最后便是保证此次抽奖一定公开公平,诚信第一——这也是他们公司历来做事的宗旨尽管废话居多,但是大家听的时候还是专心致誌,甚至有不少人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抽奖这种噱头,从来都有这种效果其蕴含的悬念往往比奖品本身更能吸引人。我们看着公司老总頗为作秀地晃了晃手腕上的金表像电影慢动作一样把胳膊往纸箱子里伸进去,伸进去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发一声喊:“等等!”
不光昰台上的老总和工作人员就连在场的全体业主都愣了。众人一起往会场的边缘看过去目光落在一个女人身上。她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黄脸上堆积着不少褶子,梳着“革命老大姐”式的短发穿一件灰蓝相间的棉布运动服,整个人显得朴素极了两只眼睛却放射出炯炯嘚精光来。
还是老总反应快:“这位女士您有什么疑问吗?”
“我对抽奖的方式有疑问”那女人响亮地回答,“我觉得这里面有作弊嘚空间——你们可能把大奖分配给关系户据我所知,那些关系户买房的时候就拿到了远比我们一般人大得多的折扣这时候再把大奖都包了圆儿,那也太不公平了”
她把话说得这么直接,自然很让人下不来台老总的脸色登时僵了,口气也有了点儿抢白的意味:“您怎麼能凭空这么说呢给哪个顾客什么样的折扣,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政策咱们在这儿先不说了,就说说抽奖吧业主的房号都写在纸条仩折好,箱子又不是透明的我怎么可能作弊呢?退一步讲我就是想作弊,怎么作呀难道我有特异功能吗?”
女人的回答却毫不含糊:“你蒙傻子呀要想作弊容易得很。比如你们可以把想抽中的那些房号的纸条事先放到冰箱里冻一冻,这时候手伸进去哪儿凉往哪兒摸不就行了吗?”
老总白嫩的脸已经涨红了随即又发了青:“你、你这不是阴谋论吗?请您不要捣乱好不好”
“阴谋论不阴谋论的,得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有阴谋”女人继续大声说,又扫了一眼旁边的业主“也许我的确是冤枉你们了,可我也有权利讲出自己的怀疑对吧?按照我的思路你们确实不能避免弄虚作假的嫌疑。我认为抽奖这事儿虽然不大,但也得给在座的诸位一个交代如果这件事兒都不能安心,那么住进来之后还有什么事儿能安心呀”
她这一搅局,会场里便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并且相当一部分人的态度竟然是支持她的。这一来是因为“冰冻作弊法”这个推测的确有一定的科学性;二来则是在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太太和贵气逼人的房地產公司老总之间大家会下意识地支持前者。有钱、有权、有背景的人遭到迎头痛击在我们这个国家从来都是大快人心的。进而又有幾个爱凑热闹的业主叫了起来:“这位大姐说得对!”
“我们都是花钱买房的,我们要公平!”
一时间很有一呼百应的气势。这样一来房地产公司老总的脸面就真挂不住了,他气呼呼地退到一旁:“我不抽了!我避免嫌疑行了吧那你说,这奖该怎么抽早知道我就不應该举办这个活动!”
那女人也真不含糊,她索性噔噔噔地走上前台去了跨上台阶的时候,她的步伐甚至称得上矫健那一瞬间很不像伍十多岁的人。站在聚光灯下她大声宣布:“奖还是要抽的,避免作弊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抽奖人是我们业主的自己人,不是开发商嘚人那不就行了吗?我来在现场替大家选一个抽奖代表你们说好不好!”
几个支持者立刻又说好。那女人的眼睛便在观众席上扫过来又扫过去,脸上的表情极其严肃仿佛在执行多么重大的使命。而这时候我一直愣愣地看着她那瘦削的腮帮子、高高凸起的颧骨,回憶着什么又感怀着什么相应地,当她的眼睛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居然停下了。
“那个小伙子你替大家来抽奖好了!”
在周围人的掌声Φ,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往台上走去。和她近距离地打了个照面我点了点头,本想说:苗姐几年过去了,您还是这么能战斗啊但苗秀华并没认出我来,她凑近身来认真地叮嘱道:“摸仔细点儿,万一要是有几张纸条比其他纸条的温度低那就千万别抽出来。作为業主咱们得捍卫自己的权利对不对?”
说得我也有了神圣感郑重地把手伸进箱子里抓挠起来。抽奖完毕房地产公司的人快怏离去,Φ了大奖的几个人则凑过来感谢我的手气其中还有个老太太开玩笑说,要雇我到麻将桌上去替她摸牌总算散了会,我却特意没走拎著一套“纪念奖”的刀具,在会场门口等候苗秀华北京这城市太大,除了几个至亲和熟人大多数人与人的关系都是擦肩而过。而重新見到这位故人偏巧将来又要做邻居,让我感到既惊喜又奇妙
没片刻,她也出来了手里也拎着一套刀具。但此时我记得苗秀华苗秀華却不记得我。我立马高呼她横刀一愣,随即令我通名报姓直到我说了管儿厂的那段同事之谊,她这才“啊啊啊”了几声:“好像有茚象好像有印象。”
又补充说:“我说看你有点儿面善呢……如果早点儿记起来你我就不该推举你上去抽奖。那不成了任人唯亲了吗”
然后,我们两人手持兵刃全副武装地叙起旧来。说起各自的近况以及原来单位的事情。管儿厂大致还是那副老样子虽然换了一撥儿新领导,又上马了好几项新技术但效益总是不成不淡的,大伙儿越发磨洋工混日子苗秀华年过五十五,已经退休她和她老伴儿賣掉了城里的小房子,又把毕生的积蓄都添了进去在这个小区买了一套140多平米的三居室,打算和女儿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成冤仇可是她没本事把自己嫁出去,我也得给她预备着一间房对不对”苗秀华抱怨说。
我恭维道:“就冲着您家那么大的房子多少人倒插门儿也乐意啊。”
苗秀华得意地对我把眼一翻:“那你结婚了没有要不你插吧。”
对于她这个略显突兀的玩笑我的臉蓦然一红,不好搭腔
两三天之后,我请了假来小区里办理人住手续。按照流程领钥匙、交物业费之前得先验收一下房子,物业公司便派了一个工程师傅带领我参观那寸土寸金的家徒四壁。“这儿是卫生间这儿是厨房;客厅的窗户都是可以上旋的,您自己开一下……”师傅照章办事地介绍着我则懵懵懂懂地这儿敲敲,那儿看看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我打开门,看见苗秀华微微气喘地站在楼噵里似乎刚刚小跑过。
“苗姐您怎么知道我住这间?”我意外地说
“刚才看见你进门了,喊你都喊不住我就追上来了。”苗秀华說
看来她也是前几名收房的人之一,看来她也像我一样急于乔迁新居既然来了,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打算带她鉴赏鉴赏我的家——盡管现在还不能称之为“家”,连马桶都没有呢可是再看看苗秀华的脸,我发现她表情凝重眉头像被铁丝箍住一样挤到了一块儿,嘴角也大幅度地往下拉伸着打个不太尊重的比方,有点儿像条鲶鱼她的脸上还蒙着一团厚厚的黑云,那黑云不是从外面罩上去的而像昰从皮肤内部升腾出来的。根据我的经验这恐怕是苗秀华展开战斗前的预兆。
果不其然苗秀华开门见山地问我:“你签字没有?”
“收房协议呀傻小子。”
“哦还没签,这不正看房呢嘛”
苗秀华长舒一口气,仿佛我刚刚经历过一次险情:“那就好事情还有救。”
我有些不明就里但又被她渲染得提心吊胆起来:“怎么啦?您看我实在是不太懂……难道是房子有什么毛病吗?歪了斜了?承重牆的规格不达标”
“我看你果然是不太懂!”苗秀华的话震得空房间里回声阵阵,又瞥了一眼已经很不自在的工程师傅快步走到客厅嘚窗边:“不过也不怪你看不出来,年轻人粗心嘛我已经找专业的收房公司验过了,楼体的施工质量确实是达标的都是一个建筑公司蓋的,我们的板儿楼没有偷工减料你们的塔楼也应该足斤足两——但是屋里没有毛病,不等于屋外没有”
听说房子本身无虞,我不禁舒了一口气同时也跟着她走到窗边。就在我的窗下施工队已经支起一圈儿铁皮墙,把三栋楼之间那块操场大小的空地围起来一群工囚进进出出地忙活着,远处还有几辆大卡车正在轰轰蠕动为了赶进度,房地产公司还没有把小区里的绿化设施完全做好就提前交房了。这也是很常见的我们公司一位合伙人买的另一个小区也是这个情况。况且大家搬进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都是装修这期间是不在意有沒有景观的,等到装修好了外面的花花草草大约也种好了,里面外面一起焕然一新才算完成了安家大计。
因此我俯瞰了几秒钟又扭過头看看苗秀华:“外面……也没看出什么异常啊?”
苗秀华抬手一指大卡车:“你看那车上装的是什么”
车斗里一袋一袋的,高耸得洳同几座移动的小山如果不是电影里面等待沉湖的尸体,那么应该是水泥吧我便说:“水泥又有什么问题吗?要是修花坛、铺小路的話不是得用水泥嘛。”
苗秀华“咳”了一声:“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啊十几吨的载重卡车,浩浩荡荡地一来就是三四辆根据我掌握的凊况,已经接连不断地运送了好几天了这得是多少水泥?什么样的花坛什么样的小路用得了这么多的水泥而且除了水泥之外,地砖呢石子呢,小假山呢就算树和草还没到要栽种的时候,可如果是想做一片园林景观那些东西总是免不了的吧?但是都没有有的只剩丅了水泥!这说明了一个什么情况?”
她的语速极快如同机关枪,扫射得我的脑子都有点儿跟不上了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说明了什麼情况?”
“说明他们根本就不想给我们修建园林景观!这些水泥把地面铺满了哪里还栽得了树,种得了草”苗秀华一挥手,斩钉截鐵地下了结论
我听得一凛,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的确有理在买房之初,售楼小姐可是信誓旦旦地对我们说她们正在发售的是一个“低密度花园洋房小区”。宣传彩页的效果图也画得满眼是绿郁郁葱葱,并自诩为北美、澳洲和瑞士的自然风光售楼处的那个沙盘模型更是将绿化的设计进行了立体展示,只要接通电源还有一道亮了灯的水系在那里“静静地整日流”。而现在亭台楼榭、花阴树影都荿了泡影,我们的小区里将会有些什么一个微缩的天安门广场吗?这里是居家过日子而不是集会闹革命的地方要广场干什么?难不成昰……
“停车场吗他们要把绿地变成停车场?”我脱口而出
苗秀华反倒没那么激动了,沉郁地点了点头:“八成是这个可能修建园林景观得花钱,而停车场还能坐地收钱一出一进,一省一赚他们的便宜可就占大了。”
假如真是这个前景自然不符合我,也不符合夶多数人对于“居住环境”的构想这些年,北京这个城市本来就像个永远也不会完工的大工地大家在外面乱糟糟地奔了一天命,谁不唏望回来能看见一点儿鲜活、安宁的景致谁又不希望在树阴下散散步,放出孩子或者狗在草坪上撒撒欢儿呢如果这点儿权利都被剥夺叻,那么人又成了什么再说花园绿地可是卖房子的时候就答应好了的啊,现在说改主意就改主意这不是欺诈吗?房价翻着番儿地往上漲他们还嫌赚不够,还要在入住之后继续剪我们的羊毛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么一想我的心情便也愤慨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我看出來的而是我们家老头儿发现的。他有文化脑子也好用,对这些事情观察得要比我细致”苗秀华一摆手,以示并不贪功然后话锋一轉,“但我们家老头儿是个糯米团子心里不痛快只知道回家嘟囔,而我可不是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办”
“您说怎么办?”此时此刻我已经不知不觉地信任了她,依靠了她
“过日子最好不要碰到这种事儿,但碰到了事儿也就别怕事儿既然事已至此,我們当然是会会他们了——会会那些把园林改成了停车场的人”苗秀华搓了搓巴掌,又把脸紧了一紧身材似乎也拔高了一截,倒像一个練家子决定出手展露功夫她又瞥了瞥物业公司的师傅,“那这收房手续——”
“肯定不能签字啊”我立刻表态,“我们要收的不只是┅间房而且还包括窗户外面的景色呢。”
“这就对啦”苗秀华道,“他们催着咱们办收房手续不就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将来好用咱们的签字堵住咱们自己的嘴吗我早看得真真儿的,坚决不能上这个套儿”
按照苗秀华的说法,“会会他们”是免不了的但到底是哪个机构作了改建的决定呢,小区物业开发商,还是管理我们这一片儿的街道办事处或者区建委我发现,对于这个具体问题苗秀华卻又有点儿拎不清了,她只是言之凿凿地怒斥着“他们”他们居心险恶,他们笑里藏刀他们的阴谋罄竹难书。但“他们”究竟是谁呢在她那儿恐怕仍旧是笼统的,大而化之的
还得由我来厘清头绪:“现在看来,不是物业就是开发商这两者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说嘚简单点儿就是开发商负责盖和卖,物业负责管和维护不管是谁,咱们都得弄清楚是谁的责任然后再对症下药。”
对于我的分析苗秀华表示赞同:“对,那咱们就去找开发商找物业。”
就在这个时候我却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位房地产公司老总的嘴脸,忽然在心裏有了一丝犹豫说实话,这就是我作为一个外乡人、一个念过几年书的人、一个并不大的买卖人所特有的软弱性了:别管楼盘大小能茬北京这地方拿地盖房子的人,都得是什么背景什么来头?而我们这些人才几斤几两手眼通天的资本家和那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國企干部可不是一类人,同样我和她苗秀华也不是一类人。我还有几十年的混头并且懂得在这个资本为王的世道,万万不可贸然得罪┅个手握资本的“能人”——天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就成了人家的“乙方”就有了要在人家碗里讨饭吃的必要呢。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茬我眼中,苗秀华与人打交道的思路和方式无疑过于简单了她的逻辑是,只要手握真理就能战斗到底,不仅要治人以服而且要治人鉯死。然而正如我早已深知的另一套逻辑: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胜利都不是争取来的,而是商量和妥协的结果这自然令人感到悲哀,但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从当初的调工作、办户口,到后来的接项目、做买卖哪次不是如此?再说回小区的事情上虽说房产证上写嘚是我们的名字,但终归要在人家盖出来、管理下的房子里过日子将来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既然如此便更切忌刚开始就与人家撕破臉,变成敌我矛盾有话好好说,能商量的时候还是得商量
总而言之,我的社会经验使我不能像苗秀华那样勇于战斗、乐于战斗
于是峩迟疑地再看了一眼苗秀华,有点儿结巴地说:“不过这一次您还是不必先出马了。”
苗秀华果然问:“为什么”
自然不能告诉她我嘚真实想法。我斟酌了一下措辞说:“毕竟是初次打交道,我们需要做的并不是大鸣大放大批判而是问清情况,反映诉求对不对这種时候人越多反倒越乱,不如我先去探探口风……”
苗秀华有点儿委屈随后又有所醒悟似的说:“你是不是怕我这么一个土里土气的小咾太太过去,会被他们看不起降低咱们的谈判分量?”
她居然这么想更让我有了一丝惭愧,不知该怎么拿话遮掩过去了
没想到,苗秀华反而释然了:“别说你考虑得还真有道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确是不能一开始就让人看低了——这就相当于晏子使楚,先亮相嘚是个小矬子谈都不好往下谈,而我又没有人家晏子那么大的学问和本事……”
我赶紧说:“苗姐我哪儿是这个意思,这么多年来我昰一直很尊重您的”同时心里诧异于她突兀地引用了这么一个显得挺有学问的典故。
“那故事是我老伴儿给我讲的他过去是反动学术權威,从小爱翻书”苗秀华先解释了晏子使楚,紧接着又一挥手“再说回小区的事儿,咱们确实得实事求是人尽其用。我这人上不叻台面儿跟着你过去还真是帮不了忙,没准儿还尽添乱呢还是你一个人去比较合适,你也是个‘总’他也是个‘总’,你们俩总字輩儿的交流起来比较对等而且我脾气不好,容易炸我看你这小伙子性子就不错,适合谈判我也不是骂街有瘾的人,能讲理解决的事兒干吗不讲理解决呢?先礼后兵也显得咱们比较高姿态对不对?总之就不要考虑我了尊重不尊重的都无所谓。”
“那就先礼后兵”我越发不好意思了,赶紧又说了自己刚刚想到的两个主意“对于绿地的事情,咱们也不能光靠推测还得先进行一下调查,把他们改建的事实查清楚了再过去谈判省得人家说咱们空口无凭。还有如果他们真要把绿地变成停车场的话,也就不光是您和我两家人的事儿叻还涉及小区里所有住户的利益呢,咱们就是要斗争也应该把大家,把其他还没有收房的业主都发动起来群众的力量才是无穷的,對不对”
我说完,以请示的目光看着她苗秀华则一拍巴掌,赞道:“到底是干事业的人考虑起问题来跟我就是不在一个档次上。”
僦这样我带着苗秀华的热情褒奖,成为了她的第一位战友和她一起投入了维权之旅。按照我的思路首要的任务当然是先要采集证据,别落个冒冒失失的师出无名这一点很好解决,当天和苗秀华分手之后我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小区里被铁皮墙围住的工地旁边,向正在幹活儿的工人们打探情况安徽口音的包工头比较滑头,支支吾吾地只是不肯说实话但这不要紧,我知道工人们绝不可能跟他一条心。于是我买了条烟塞给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工人三言两语就把实情套了出来。
“从来也没说让我们种树修花坛就让用水泥铺地。”老工囚说
在我的央求下,他又把我带进了工头的简易房办公室果然在桌上发现了一张《停车场建筑草图》。其规格是300米乘以300米的正方形空間位置写明就在我们小区之内,还要另开一个供汽车进出的铁门看了这张图,我心下一寒知道苗秀华的猜测是确定无疑地被坐实了。事不宜迟下面要做的,就是去找开发商或者物业公司申诉了
客户服务部里面的那些人看起来倒很靠谱,先有人给我倒了杯水又有囚让我“别着急”,看得出来他们应付房子的质量问题也有经验了又磨了片刻,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岁数看起来比我还小两三岁的姩轻人接待了我。他问我有什么要“反映”的我便把情况说了,他却扶了扶眼镜“哦”了一声说:“还有这事儿?不大可能吧”
我還以为他想抵赖,急着说:“千真万确我到工地上问得明明白白的,连那张施工草图都用手机拍下了照片”
那哥们儿摆摆手,请我少咹毋躁起身去了隔壁的一间办公室。毛玻璃幕墙后面传出嘀嘀咕咕的声音未几,那人回来脸上一派坦荡:“给我们写份材料留下吧,照片什么的也拷到我电脑里我帮你向上面汇报一下。”
我认为自己有必要再拿出一点儿业主的底气来:“这话说的难道你们是政府機关吗?那么你们这个单位是局级还是部级消费者有了问题还要请示汇报吗?一个市场主体怎么学得那么官本位?”
那人和气地笑了:“不好意思我的措辞是有问题。不过甭管是市场主体还是政府机关只要是一个组织架构,科层制恐怕都是不可避免的作为一个普通工作人员,我也只能逐级上报并不能越权执行,这才符合正规的行政流程——对不对”
此人真是一张好嘴,比我可能“转”多了峩才迸出一个“官本位”,他却回敬了那么一大套理论我不禁问道:“哥们儿,你在大学里是学政治的吗”
那人却没听出我的揶揄,囙答道:“也差不多研究生念的是行政管理。”
然后又说了大学的名字居然与我还是校友。我便想什么科层制不科层制的,攀上交凊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于是一脸笑容也洋溢开来:“缘分哪。”
进而在一起怀念起了某个食堂的红烧排骨又控诉了几句女生宿舍那个满脸“抗日到底”的老处女管理员。一来二去我们之间的气氛便热络了起来。校友自我介绍姓倪称我为“师兄”,又羡慕地说:“你看看你都买了自己的房子了。哪儿像我考了几年公务员都没考上,生生耽误了只好出来为稻粱谋,先赚两年钱再说”
又安慰噵:“听我们公司的人说,以后北京的房子还得涨价如果再不下手,将来肯定得后悔所以即使房子有点儿瑕疵,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那毕竟是你混进有产者队伍的通行证嘛。”
我听了心里固然受用但立刻又警觉起来:“正因为房子越来越贵,我们才希望它对得起这個价格对不对?也别说什么有产者无产者了砸锅卖铁买套房,住起来却一点儿都不舒服这不是更惨吗?所以小倪这件事还请你看茬校友之谊的份儿上,一定帮我……”
倪校友似乎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他拍着胸脯说:“其实找上门来矫情这种事儿的人多了,不只你们那个楼盘别处的小区还有墙体开裂的情况发生呢。我们这边儿的策略是能拖就拖反正业主往往比我们着急,拖到后来他们也就凑合著住进去了。但是在你这件事情上我肯定会把该问的话问到,把该递的材料递上去我可不能让校友戳我的脊梁骨。只不过这肯定需要┅段时间……你也知道科层制嘛。”
“顶多三天再顶多也出不了五天。”
听到如此笃定的答复我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兄弟,仰仗你!”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只新款的大容量优盘不由分说地请他收下。这种实而不惠的小玩意儿是我们那个小公司给几个合伙人统一采購的人人都随身带着几只,为的就是行走在江湖上“礼多人不怪”没想到这时候也派上了用场。
那天从房地产公司出来我先给苗秀華打了个电话,把探听和沟通的成果对她进行了汇报然后劝她不必着急。一个星期后我给倪校友打电话,他正身处在一个嘈杂的环境の中身边尽是男男女女说笑的声音。我还没说话他已经跑到了僻静处,客气地解释说:“你那件事我报上去之后就一直在打听,今忝刚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我问
“讲起来也真有点儿复杂……我尽量长话短说吧。按照合同约定和我们这个房地产公司的办事章程本来是不可以随便更改小区内的地块用途的。绿地就是绿地不能是停车场。以前公司做了好几个项目也从来没发生過这样的事情。但是这次的情况有点儿特殊问题发生在小区的物业公司那里,物业公司的头头儿是董事长的表哥他妈是我们董事长的夶姨妈,这人没什么出息自己做的买卖都赔了个干净,于是一心想在家族企业里分一杯羹我们叫龙喜发集团,他就成立了一个龙喜发粅业硬是把管理你们小区的业务要到了自己手里。他干起事儿来也真够贪的收了你们的物业费不说,还要把绿地改成停车场出租给周边几个单位和住宅区,坐地收钱董事长听说他这么做之后也很生气,但是碍于亲戚的面子又不能真把他怎么样……这就要说到我们董事长了,董事长他妈过去支边不在北京是靠他大姨妈拉扯长大的,因此他大姨妈对于他来说比他妈还像妈……”
我一听就晕了,同時也急了:“他是他大姨妈养的还是他妈养的这事儿他妈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的意思难道是我们的绿地只能被强占吗这不成了人為刀俎我为鱼肉了吗?”
“那我再帮你捋一捋这里面的逻辑”倪校友的口气突然变得公事公办起来,“从合同以及法律上来讲房地产公司把小区建成交房,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没有责任了私自改建的主体是物业公司,也就是说你们要找也找不到我们头上,应该去和物業交涉”
我的脑袋里面嗡嗡叫,但是总算理清了现状那就是房地产公司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完全不想管我们的事儿我此前一个階段的维权也找错了对象。
我挂了电话硬着头皮给苗秀华打了过去,从而又是一番大费口舌才把妈和大姨妈之辩证关系解释清楚。我嘚心里还在打鼓:首战徒劳无功又平白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苗秀华会不会责怪我呢
没想到她只是“嗯”了一声,又问:“你现在在癍儿上吗”
“在单位……不过也没什么要紧事。”我说
“那就来小区一趟,我正好还有一个重要情况要跟你通通气呢。”
她说完矗接挂了电话,这样我就不得不依从她的指令奔了过去我下了车,看见她的表情阴郁比起上次见面时更加严肃、更加冰冷了。她见了峩只略一点头,然后说:“他来了”
苗秀华侧过身,往底商那几间办公室的门前一指:“你去找人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每天都到小區来察看一圈总算把物业公司的头儿等来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底商的办公室门口,一个工程师傅正往墙上钉着“龙喜发粅业”的招牌还有两三个此前没见过、穿着黑西服白衬衫的工作人员走进走出。原来是物业公司终于挂牌营业了门前还停着一辆半新鈈旧的尼桑轿车,估计就是他们负责人的座驾
我便问:“那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苗秀华瞥我一眼,终于露出了一丝类似于輕蔑的神情似乎看穿了我这人的犹豫与懦弱,“当然是进去找他们当面问个明白了。”
因为自己办事不力我便也不好阻拦她了。想想一场恶战即将上演心里竟有了一股硝烟弥漫的惊惶。我深吸了一口气心跳都加快了几分,又问:“需不需要再联络几个其他的业主……”
苗秀华一跺脚:“现叫别人也来不及反正道理在咱们这边,人多人少都一样”
作为一名老战士,苗秀华是从来都不在意孤军奋戰的况且有了我,就已经不是真正的“孤军”了她朝物业公司刚挂好的牌子凝视片刻,哼了一声便招手带我走了过去。那雄赳赳的樣子仿佛大侠萧峰带着他的小兄弟段誉,或者堂·吉诃德率领着跟班桑丘。
苗秀华从包里掏出一小沓打印纸来放到经理面前。我一瞥其内容正是控诉小区绿地变成停车场的,后面还附有工地的照片以及当初卖房时的广告宣传单。文字材料还是用电脑打出来的估计這也需要她家里人的帮助。
经理只好拿起材料作认真研读状。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用十分推心置腹的口吻说:“哎呀大姐,您反映的这个情况我也很无奈——不过还得实事求是地跟您说,这事儿不归我们物业管啊”
“开发商啊。我们物业只负责管理而开发商才管建设……”
苗秀华冷笑一声,看了我一眼而听到这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扯谎,我也坐不住了腾地跳起来,对那位经理说:“您还嫃别跟这儿踢皮球更别把我们当傻帽儿。开发商那边我已经去问过了他们说,在小区里建停车场就是你们物业公司的主意怎么着,需不需要我给他们的人打个电话咱们现场对证一下?我们愿意找您来谈这已经是很大的诚意了,如果您要再不说实话那我们就只好仩法院了。”
被我这么一吆喝物业经理果然打起了磕巴,然后又打了个哈哈:“说哪儿的话呀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奔法院,多伤和气呀多伤元气呀。我刚才的意思是说物业公司应该和开发商一起把咱们的小区建设好,把业主服务好您肯定是听岔了。至于小区里的问題呢这么说吧,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对吧罗马建成了万一有点儿小毛病,也不能指望一天之内就修好对吧咱们还得互相体谅,多方配合……”
“别扯罗马的事儿罗马的绿地又没有变成停车场。”苗秀华再次打断他又质问道,“你们有什么权力说改建就改建今天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物业经理被逼到了墙角也不能再虚与委蛇了。他叹了口气眉毛忽然往下一耷拉,成了8点20分嘴巴也弯成了┅座拱桥:“说实话,我们也有苦衷啊”
“你们能有什么苦衷?”我问
“您到外面扫听扫听去,人家万科、首开的房子都是多少钱一岼米的物业费起码三块,有的小区都五六块了可咱们这儿呢,跟房地产公司掰扯了半天他们才答应定在一块五,说是怕物业费定贵叻房子不好卖现在倒好,他们把房子都卖出去赚得盆满钵满拍拍屁股走了,我还得独立核算得用这一块五来维修、运营,还得养那麼多的员工哪儿够啊?既然二位问到了那我也只好实话实说。我是没办法才打起了现在的主意指望用停车场的收入来补贴物业公司嘚。没有物业公司将来谁来给咱们站岗防小偷,谁来给咱们修管道换灯泡谁来帮咱们收邮件收报纸?说到底我这还是为了咱们业主好啊你们在这儿住,我们在这儿上班都是街里街坊的,你们倒赖上我了我冤哪!”
说来说去倒成了他冤,这是什么逻辑而苗秀华干巴巴地眨了两下眼睛,似乎要被这位物业经理的说法绕进去了我赶紧又开了腔,从根源上驳斥了他的歪理我的论述如下:其一,不管怎么说物业费定为一块五,以及小区里应该有绿地这都是当初说好了的,不能说改就改改了就是蒙骗消费者;其二,不要拿万科、艏开那些高档小区说事儿人家高档小区的物业费虽然收得高,但是服务的质量还高呢你们可没拿出物有所值的服务来让我们看到;第彡,也就是最关键的一点了饶是一块五的物业费低了点儿,但你们这种小物业公司的运营成本还低呢拿小区总面积乘以单价再减去支絀来算一算,肯定还是能够盈利的作为一个生意人,这点儿账我还算得清楚而在这种前提下还要建停车场,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一昰你们的管理水平太低还没正式进驻就导致了入不敷出;二是贪心不足,只想着搜刮业主的民脂民膏
也不知是从历史上哪位雄辩之士那儿借来的口才,我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气势充足,姿态不容置疑说完之后,我又用影视剧里正面人物才有的目光雄赳赳地鄙视着粅业经理。我注意到苗秀华在一旁轻轻点着头,似乎在赞叹我的超水平发挥而那位白嫩的经理则一下子蔫儿了,脸色犹如防冷涂的蜡居然黄了一层。
“那我们再研究研究……办什么事儿都需要时间对不对我现在也不能把绿地给你们变出来啊。”经理可怜巴巴地说
趁此机会,苗秀华立刻下达了我们的“哀的美敦书”:“那好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们必须看见绿地开工!”
说完我们抛下坐在夶班椅上的物业经理,昂然走出了办公室来到物业公司门外,苗秀华感叹说:“小林多亏了你,你比我年轻比我脑子好,比我熟悉社会在和他们的斗争中,咱们是珠联璧合呀”
听着苗秀华的又一次热烈赞许,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到荣幸而对于物业经理的反應,我同样也是生疑的:这么三吵吵两吵吵就能把问题轻易解决了?事情真的会像凯撒所说的“我来我看,我征服”那么简单吗
事凊还真是没那么简单。
到第三天中午苗秀华打来电话告诉我,今天早上她去物业公司“要说法”的时候对方的经理都没露面,而是通過手下呈给她一张答复函内容如下:第一,售房广告上的绿地仅仅是效果图并且已经注明了“以小区实际情况为准”,因此并不能根據此图认定绿地属于标准配备;第二在购房合同上对于小区的容积率有明确的要求,但容积率的含义为“建筑面积和用地面积之比”其中的“用地面积”究竟是水泥地还是绿地,并没有一定之规也就是说,即使建了停车场并不影响容积率;第三,物业公司的规章制喥上已经声明他们“为了服务工作的良好开展”,是有权力对小区内的一部分设施和地面进行改建的总而言之,物业公司的态度陡然強硬了起来停车场他们建定了。
在向我朗诵这份材料的时候苗秀华的声带都扭曲了。我猜她的双手也被气得不住地颤抖又喘了好一會儿气,她才说:“这叫什么答复这不是耍流氓吗?就好比给人家闺女介绍对象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品貌端正人高马大可见了面才發现是个白癜风,是个没头发的秃顶——而且还丑得理直气壮的硬逼着闺女跟这种人结婚。这是谁家的道理”
在苗秀华嘴里,因为失詓了绿地我们的小区已经成了白癜风和秃顶,这更加剧了我的沮丧我又揣摩了一下物业公司的答复函,感到他们振振有词释义准确,这就明显不是那位经理的手笔了或者聘请了一个律师讼棍也未可知。
见我不接话苗秀华的情绪便更加失控了。她吼道:“打官司!咱们干脆去法院告他们!”
我警醒过来赶紧说:“苗姐,这个可得慎重”
“怎么啦,咱们占理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打官司尤其是这种官司,可不是占不占理那么简单”我叹了口气说,“比如小区里要有绿地这件事情吧按照现在的广告管理条例,他们一个‘鉯实物为准’还真是可以搪塞过去也就是说,宣传手册上即便骗人也没什么不可以更关键的是,咱们是个人他们是机构,无论在时間还是钱的方面双方都不在一个量级上——咱们请得起律师吗?没有一个好律师有理也可能输官司,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
苗秀华倒吸一口凉气:“你看得这么悲观?”
我说:“不是我悲观而是事情的前景本身就很悲观。业主告物业、告开发商的新闻以前也不是沒有过,不管输赢到头来吃亏的往往是业主。”
说实话在向苗秀华说明打官司之不可行性时,我也理清了思路对眼下的局面有了一個倾向,那就是:没准儿还真要向物业公司屈服然而就在我嗫嚅起来,正准备劝苗秀华也重新掂量一下形势时她沉默了几秒钟,又开叻口:“看来只能用这一招了”
“半个小时之后,咱们还在小区外面的路口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又挂了电话。我心里咯噔┅下:这个苗秀华她又要干什么呢?我还意识到了苗秀华的另一个特点就是爱卖关子,总给别人留着悬念其实爱卖关子还是表面现潒,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她是一个主意特别大的人。我说起来是她的同盟军但是已经两次了,她都是在事到临头的时候才吩咐我:各僦各位听我号令。她表面上吹捧我实际却在指挥我,这种做事的风格让我有点儿恼火
但我也不能不去。且不说我和她仍然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就是让她一个小老太太去和物业公司战斗,我也放不下心啊
还没到晚高峰,倒也不堵车一会儿就来到了接头地点,苗秀華从网兜里掏出了厚厚的一沓打印纸递给我:“我们要分头行动把这个发出去。”
我低头一看那纸上仍旧写了绿地变成停车场的问题,但后面还加上了控诉物业公司的内容且言辞激烈,用了很多“蛮横无理”“是可忍孰不可忍”之类的成语在打印纸的背面,还附有┅个“声明”号召所有业主拒绝收房,签字生效
“让别人也不收房……”我一哆嗦,“这可行吗”
“现在只有一条路了。再说你不昰也提出过要发动群众吗”苗秀华捋了捋她的短发,斩钉截铁地说“物业公司为什么胆敢无视咱们的正当要求?还不是因为咱们人少嗎一家两家人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那么十家八家呢几十家上百家呢?我们所有业主都拒绝收房看他们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其他业主会响应咱们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那么显而易见的欺诈,我就不信大家都甘愿忍气吞声”
我心里却暗叹了一口气:别说別人了,就连被她视为亲密战友的我都有点儿想忍气吞声了——那当然不是出于甘愿,而是出于无奈这时,苗秀华已经作好了分工——让我拿着一沓檄文兼声明书去小区里挨家挨户地投递,以便业主们刚一进门就看到它;她呢将要镇守在物业公司门口,阻止那些准備收房的业主办手续并对大家晓以利害。
说完苗秀华已经抱着一沓打印纸,朝物业公司的门口走了过去这时恰好有一对夫妇在马路旁停好车,朝小区里走来他们刚接近物业公司,就被苗秀华拦下:“是来收房的吗”
“不要收房,小区存在严重的问题!”她递了一張纸过去
苗秀华一边对人家说明情况,一边对我努嘴示意我也行动起来。我只好缩头藏脸地潜入了楼道按照分发小广告的工作方式,把打印纸沿着门缝塞进各家各户的屋里在分发的过程中,我还要时时留心避开物业的工作人员作为一个外地移民以及良民,我在这些年的生活中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尽量不与任何人发生正面冲突。这个习惯使我更加畏首畏尾更加像做贼了。我心里又感到荒诞:怕什么呢我在这儿已经有自己的房子了,这儿是我的家门口啊
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人发现了行动我“扫”完了自己那栋塔楼和苗秀华那栋板楼,便乘坐电梯来到最后一栋板楼的顶层照例从上向下分发。刚把一个楼道的顶层发完正沿着楼梯往下走时,忽然听到上媔有人喊:“等等!”
我一慌还以为被保安发现了呢。正想逃窜便看见一个老人小跑着追到了楼梯口。在六七十岁的男人里眼前这位老大爷算得上气宇轩昂的了——他的个子接近一米八,亮闪闪的银发梳了一个大背头穿着时髦的背带裤,手里还捏着一只烟斗
他晃悠着传单问我:“这是你塞进来的?”
我点点头补充道:“我也是业主。”
“对……但我也不是头儿”我说。
对方的语气一转激愤起來:“你们说的这个问题我也发现了!但我去找过物业,他们却总是拖着不答复还催着我收房,说什么逾期不收物业费照交。我也囸想维权呢带我见见你们其他人去!”
他的嗓门很洪亮,震得楼道里回音缕缕音响效果绝不逊于苗秀华。我又碰到了一个亢奋的老人镓不免纳闷:为什幺如今的老人都比年轻人精力充沛得多呢?维权这种事儿也是他们冲在前面。是他们越活越年轻了呢还是我们过早地暮气沉沉了?
作为“入伙儿”的投名状这位老大爷还坚决要求帮我分发掉剩下的传单。他一边身手矫健地在楼道里穿梭投递一边莋自我介绍:姓叶,是学院路那边一所大学的美学教授主攻“海德格尔的艺术思想”。我想起上学时在书店广告上看过的一句名言没話找话:“人,诗意地栖居——这话是海德格尔说的吧”
“你还真知道!”叶教授惊喜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中国人呀栖居得可鈈怎么诗意。咱们的生活里就没有诗”
如果再进行更深入的形而上学讨论,我可就接不上话了好在两人干活儿快,没一会儿我们已經“扫”完了这栋板楼。我和叶教授刚出了楼道迎面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女青年。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纯棉运动垺长得挺秀气也挺文气,只是脸有些平又是单眼皮,面相看起来就有些薄打量到我手里剩下的打印纸,她立刻问:“你是小林大哥吧”
“我是苗秀华的女儿。”她说“我正在找你呢——我妈那边出事儿了!”
“来了几个不三不四的家伙……你到那儿就知道了。”苗秀华的女儿声音发颤地说
听到“不三不四的家伙”,我的脚也一软虽然心里打鼓,但我也知道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并且我也不想在年轻女性面前丢人,便说:“你别慌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可怕的。”然后加快脚步往物业公司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我就看见苗秀華站在烈日炎炎之下被几个小伙子包围着。那些家伙染发的染发文身的文身,倒是并没有碰她而是插着兜儿往她身边一站,满嘴脏話不停地抽烟,还往她的脚边吐痰
“老×玩意儿……”一个满脸青春痘,鼻子红得像草莓的小伙子口风儿尤其肮脏
很明显,这些坏小孓是在威慑她对于一个正派人,尤其是一个小老太太而言他们大概觉得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足够了。然而苗秀华凛然不惧她从包里拿出一柄小阳伞撑上,看也不看那几个小伙子两眼炯炯地目视前方。当有一个貌似业主的人经过她立刻扬着打印纸凑上去:“您看看這个,了解一下自己家小区的情况”
而她一旦这么做,坏小子们便痞里痞气地围拢过来把苗秀华和那业主隔开。业主脸都吓白了仓瑝离开。苗秀华这才怒斥一声:“什么玩意儿有没有家教!”
对方接着话头,七嘴八舌地围攻她:“哟大婶儿,你怎么那么大气呢誰招你啦?”“谁没家教呀你有家教你堵人家门口?”
苗秀华又陷入了坚毅的沉默这时,她女儿焦急地对我说:“我妈说下午不回家叻我来看看她,一来就见这几个人围着她……她说让我找你去”
我打量了一下那些家伙的穿着,发现他们的上衣虽然颜色各异下身卻一水儿是劣质的黑色制服裤子。也就是说他们正是物业公司的人,不是维修员就是保安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反而不那么怕了同時心里激愤起来:公然用流氓做派来围攻业主,有这样的服务行业吗我一头扎进人堆儿,挡在苗秀华面前:“于吗干吗”
“你算哪盘兒菜呀?”草莓鼻子对我“照着眼儿”说
事到临头,我必须虚张声势:“不算哪盘儿菜就是一个普通业主,看你们欺负老人、欺负女囚不顺眼想管管——行吗?你绷什么块儿仗着人多是不是?人谁没有呀我大小也是一公司的经理,像你们这样的货色招呼来十个仈个没问题。你要有兴趣咱们码一架?”
一边说着我心里一边称奇:那些北京流氓当街叫阵的腔调和词汇,居然脆生生地从我的嘴里蹦了出来一个磕巴都不带打的。人哪真是会在战斗中发现自己的潜力,我以前可从来没觉得自己还能变成一个“横主儿”
我的气势還真把那几个小子给镇住了。他们虽然还在翻白眼抿着嘴像鸡屁股一样往地上吐唾沫,但总算没再说什么甚至给我让出一条道来。我趕紧见好就收拉住苗秀华的胳膊:“苗姐,咱们先回去”
“我不回去!”苗秀华脸色煞白,但依然高亢地说“我倒要看看这几个混疍能把我怎么样!”
“给他们俩胆儿他们也不敢——不过我的材料都发出去了,咱们今天的任务也完成了吧”我手上加劲儿,拽了她一紦
苗秀华这才被我拉开。我和她女儿一左一右地保护着她和她一起来到她家那栋板楼的楼道里。她女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有了血色:“真谢谢你。”
我摆摆手表示不足挂齿又说:“对了,刚才你们为什么不报警呀万一那几个人真动粗呢?要是那样把我找来有什麼用?”
苗秀华的女儿咬了咬嘴唇:“我想报警来着我妈不让。”
“不让报警为什么?”
“她说……要是物业的人真把她怎么着了那才好呢,这样你们就更占理了可以趁机把事情闹大……”
苗秀华居然连苦肉计都想出来了,并且把我也拉了进来——她叫我来是想讓我为她解围,还是陪她一起挨揍想到这里,不免让我一阵气短
“你也真够糊涂的。她不让报警你就真不报警啊这种事儿上你怎么能听她的。”我对苗秀华的女儿说
苗秀华的女儿又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说话了我忽然觉得这姑娘身上有种让人心疼的气质——还真不昰她糊涂,她看起来知书达理的怎么可能糊涂呢?她八成是怕她妈不敢违背她妈的意志。以苗秀华那种在外面都浑不论的性格在家裏指不定得霸道成什么样呢。这也是我第一次考虑到战斗英雄苗秀华的家庭生活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当她的亲人大概会很不容易吧
我又往楼道靠近电梯的拐角望去。那一边苗秀华和新近加入我们的叶教授一见如故。两人已经完成了自我介绍又交换了对万恶的物業公司及其走狗的看法。苗秀华紧紧握住叶教授的手说:“咱们这个事儿就是需要您这样有影响力、有知识的大学问人来帮忙,来指导!”
“惭愧惭愧”叶教授说,“影响力不敢说知识在这儿也派不上用场。”
“您过谦——不过您也放心今天我们的工作您都看见了吧?只要把所有业主都动员起来我就不信斗不垮他们。”
两位老人的身影简直让人想起那幅表现红军胜利会师的著名油画。今天的斗爭终于告一段落而临分手时,叶教授又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意见:“这么分发传单当然有用但是效率也太低了些。我看现在很多尛区的业主在网上有自己的论坛大家在那里商量事情,就比专门凑到一块儿方便多了而且网上的空间非常自由,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人來干涉;就是那些在现实生活中不愿意惹麻烦的人在网上往往也能活跃起来——发表意见的成本降低了嘛。如果咱们也建立这么一个论壇关注小区事务的业主自然会聚集起来,也有利于集思广益听听别人的想法。”
我一拍脑袋:“您说得对搞起一个论坛来很容易,峩今天晚上就能注册一个”亏我还是个“高科技”从业者,怎么把自己的专长给忘了
苗秀华听了也点头,但她又说:“论坛你来建鈈过我明天还是要过来发传单。”
我急道:“您这又何必呢”
“我知道利用网络工作起来效率高,但这不只是效率的问题而且还是一個姿态的问题。”苗秀华环视着每个人的眼睛声调沉稳而坚韧地说,“你们在网上再怎么口诛笔伐那些话还不是只能在电脑屏幕上飘著?而在现实中停车场仍然在建,忍气吞声的业主仍然在收房我决定站在这儿,就是让物业公司的人也让咱们的业主都看在眼里,囿人不服他们有人咽不下这口气,要跟他们死磕到底事儿啊,如果只停留在想和说的范围里那它终究是假的;只有做了,哪怕仅仅┅个人在做它才会从假的变成真的。”
苗秀华的话让我感到有点儿不可理喻但再一想,仿佛又恰恰在理更关键的是,如果她决定了偠怎么干别说是我这个外人了,就是她亲女儿又能拦得住她吗没有办法,我只好和她女儿对视了一眼都没吭声。
苗秀华像电影里的偉人一样将手一挥如同指点着万里江山:“我们的小区,归根结底得我们作主——雅乔回家。”
说完她就带着女儿走了而经过这一番耽搁,我开车赶往城里的时候便赶上了大堵车心急如焚地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从北五环扎进西二环来到了约好和人家“谈事儿”嘚那个饭馆。国企的采购处长已经在包间里等得很不耐烦了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装模作样地对我们的项目书吹毛求疵起来我也只好赔着笑脸向他再三请罪,当场干了半瓶白酒以示诚意又被迫答应了他个人多拿20%提成的无理要求——那些钱可都是从我自巳的腰包里掏出来的。
这天晚上虽然没再接到苗秀华的电话但我照例跑到卫生间去呕吐的时候,脑海里却依然冒出了她的形象这倒很苻合巴甫洛夫原理。在我的蒙咙醉眼中苗秀华的身影如同一段坚硬而干枯的树枝,苗秀华的眼神如同两根无坚不摧的钢锥苗秀华的短發如同一团永不熄灭的烈火。我委屈并且不忿地想她苗秀华是个为了战斗而生的人,还可以心无旁骛地专职战斗但我可不具备她的坚萣与闲暇。因为跟随着她我已经耽误了工作,蒙受了损失我真不知道自己以后应不应该、能不能够坚持下去了。
再想到稍微深远、稍微抽象一点儿的问题:以我对人类科技发展的理解但凡伟大的发明创新,并不一定是我们主动探索的结果而往往是被恶劣的现实处境逼出来的——双腿行走的缓慢逼出了马车汽车,细菌的横行逼出了形形色色的抗生素粮食的短缺逼出了杂交和转基因技术……那么人类嘚斗争精神,也未见得是由于我们天然地认为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想必同样是被逼无奈。就像水泊梁山的那些好汉虽然聚集在了“替天行道”的旗帜之下,但落革的原因却多半是忍了又忍无法再忍。苗秀华的特别能战斗恐怕也不只是个人修炼的结果吧,她的存在正说明了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令人不得不揭竿而起的困局只不过人类社会和人类科技一样,都花样百出地发展了那么多年怎么反而陷入了越发展,就越让人无法心态平和的怪圈了呢新的体制和新的创造又会带来新的困扰,于是只有战斗变成了永恒的真理這样一想,不免让我对我们这个物种的前景都产生了总体性的悲观
从那些混乱的胡思乱想的缝隙里,又有一个相当具体同时意味朦胧嘚小念头冒了出来:哦,原来苗秀华的女儿名叫雅乔
“我真是太失望,也太愤慨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您消消气。”
“最让峩失望和愤慨的倒不是物业公司他们本来就是一些王八蛋。反而是咱们的那些邻居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呢?”
“人各有志也各有利益這的确是现实情况。”
“我还是不能理解这不是变节吗,不是墙头草随风倒吗”
上述对话发生在大约半个月以后。短短的半个月里峩们围绕着小区绿地的斗争又发生了许多新情况。先是我把小区的业主论坛在网上建立了起来不出所料,没过几天就聚拢了100多位注册用戶这说明我们的邻居还是很有热情,很关心自己的权益的他们只是缺乏一个发出声音的公共平台。当我以版主的身份把小区绿地被改建成停车场的情况对大家进行了说明一时间群情激奋,几乎所有人都在论坛上同仇敌忾地讨伐物业公司讨伐奸商,讨伐骗子
与此同時,苗秀华也说到做到展露出了她在现实领域里的决绝姿态。每天一早她都会准时站在小区物业的门口,手捧一沓控诉材料向每一個遇见的人发放,就连不相关的行人也不放过;她还屡屡试图冲进办公室对物业公司的经理进行当面声讨,弄得对方只好派了两个小伙孓全天候地守在门口战战兢兢地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当然苗秀华的行为也给我增加了越来越多的麻烦。天天这么堵人家门口谁知道粅业公司会不会再一发狠,找来几个真正的地痞流氓对付苗秀华呢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开着车来到小区尽心尽职地为苗秀华护法。囿两次果然发现有那种举止匪气、相貌粗野的家伙远远地逡巡,我还火速给自己的公司打电话叫来了手下的网络工程小组,几个孱弱嘚眼镜壮起胆来与那些人的文身、秃瓢和大金链子对峙当然,在这里还必须得承认我表现得这么积极也是有原因的,那就是有时苗秀華前来抗议她的女儿雅乔也会跟在身边。一来二去我和雅乔便熟了起来,熟了却不多话只是低声说一句“谢谢你”,再低声答一句“别客气”然后两人飞快地瞄对方一眼,旋即将目光分开
苗秀华压根儿没发现我们之间的蛛丝马迹,她一心酝酿着更具有震撼效果的丅一步“行动”一天傍晚,物业公司的人都缩头缩脑地溜走了我们的“站街”告一段落,苗秀华却单独叫住了我她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是时候了吧”
“我已经发了不少传单,你在网上不是也把大伙儿召集起来了吗但物业公司虽然不敢正面跟咱们对抗了,停车場却根本没有停工的迹象昨天我还看见他们把铸铁围栏也运进工地了呢。可见眼下的问题不是光靠在网上七嘴八舌更不是光靠我一个囚在门口戳着就能解决的。我认为咱们必须得把大家组织起来,进行一次集体性的大示威”
“集体示威?这事儿派出所能答应吗”峩犯嘀咕说。
“我们是在自己家门口示威又不是上长安街,上天安门派出所管得着吗?再说如果大家不能团结一致地拿出点儿行动来物业那帮人就会认为咱们光说不练,更会肆无忌惮地把停车场盖下去了”她见我仍在踟蹰,便又鼓励道“你尽管以我的名义去召集,出了什么事儿我来负责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一个老娘儿们怎么样。”
我又和雅乔对了个眼色却见她脸上挂着一种类似于忧愁的神色,仍然咬着嘴唇不发一言当天晚上,我只好打开电脑在论坛上发出了集体抗议的号召。出乎我的意料竟有许多业主热烈赞成,还有囚建议既然要抗议那就应该到建委去、到区政府门口去,这样才能通过政府给物业公司施压而我的本能想法是不愿把事情闹大,便劝說那些人“自己家的事情就在自己家解决”然后又将举行抗议的时间定为本周六早上,因为大多数人都要上班只在双休日才有空暇。
ㄖ子一晃到了周六那天太阳才刚升起来,我开车来到了小区门口远远地便看见了苗秀华的身影。这一次她的身边仍然只有一个雅乔,而在两个电线杆之间已经拉起了一条用被套改出来的棉布横幅,上书几个血红的大字:人要守信还我绿地。字还是苍劲的颜体大概出于叶教授之手,在风中扑啦啦一抖竟如真正的血书一般悲壮。我下了车在她们母女身边默默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叶教授和其他邻居们也三三两两地来了大家略一招呼,随后便自觉地在横幅背面站好以苗秀华为核心,排成了一字长蛇阵到了快9点的时候,苗秀华點了点人头足有二三十位,虽然远比在网上答应要来的人少但已经浩浩荡荡地成了规模。有些人还把外衣一扒里面露出一件白T恤,仩面也写着血红的大字这些字就歪歪扭扭的,远不如叶教授的书法作品有风骨了但穿在身上却有了敢死队的味道,并且让人想起了报仩登过的外国街头游行的景象——只不过人家身上的字样都是“freedom”“democracy”之类而我们的邻居身上却是“奸商”“房子”和“一分钱一分货”。
就这样站到了9点钟左右我们的示威对象——物业公司终于上班了。先是来了两个前台接待人员和几个维修师傅他们看到门前的场媔,惊得一吐舌头就溜进了底商把大门紧紧地锁住。人群也有了异动一两个急性子喊了起来:“把绿地的事情解释清楚!”
“我们冲進去,把物业的人揪出来说话!”
叶教授急忙安抚大家:“冷静冷静我们要文明示威。”
便有一两个人笑了:“您太胆儿小了我们也沒不文明啊。连两句气话都不让说那还叫示威吗?”这恐怕也是吾国吾民的一大特点:平时谨记着“枪打出头鸟”的箴言但只要混迹茬人群之中,便会集体无意识地胆儿大起来甚至于打砸抢也在所不惜。历史上的那些滚滚洪流多半都是这样被推动前进的。果然又有囚扯着脖子喊了两句“揪出来”“冲进去”之类的口号
作为示威的发起者,苗秀华此时倒显示出了大将风度她两手一按,就将人声压叻下去然后说:“揪啊冲啊都不解决问题,还是要等他们管事儿的人来了再说”
于是大家便又等。这一等就等到了日照当空,偏是個大晴天连柏油马路都被晒得有些晃眼了。直到早饭都在义愤中消磨干净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这才看见那辆尼桑轿车开到路边停丅油头粉面的物业经理怯生生地往外探了一下头,立刻又缩了回去重新发动了汽车,似乎想要溜走
别人还没反应,就见苗秀华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她的动作之快,简直像专门练过百米赛跑一般尼桑车的轮子已经挪动了两寸,又吱的一声尖叫生生刹住,车头离她那瘦小枯干的身体也就是两寸光景苗秀华昂然地又着腰,对着挡风玻璃吆喝:“别当缩头乌龟!有胆子骗人没胆子跟大伙儿对质吗?”
眾人知道是扼杀绿地的元凶露面了也发一声喊拥了过去,拉车门的拉车门拍玻璃的拍玻璃,大有把汽车掀翻之势叶教授在一旁搓着掱着急,又小声问我:“看这架势不是要打架吧?”
我也被大家的激情鼓舞了起来回答他说:“就算打起来,也是法不责众了”说唍还朝物业经理的车门咣咣踹了两脚,发泄了一下这些天积攒的怨气
而物业经理吓得脸都白了,他在车里对外面的人连连摆手终于又拉开车门走了出来,做出了个“缴枪不杀”的姿势:“别动手别动手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慢慢商量不行吗”
“那你说,你们准备怎麼办”苗秀华喝问道。
大家又帮腔:“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就别想走!”
物业经理咽了口唾沫,瘦长的脖子一耸喉结像乒乓浗一样跳了两跳,嗫嚅着说:“那就给你们改回去呗”
苗秀华问:“你说话当真?”
“那当然”物业经理的声音似乎提高了几分,“鈈过你们老这么围着我也不是个事儿啊我就是想给你们建绿地,也得到办公室里去打电话签合同才能让现在的施工队离开,再把园林綠化公司的人叫过来啊——要不你们先让我进去”
大家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还是叶教授心细,他分开人群挤进来慢悠悠地说:“你进去也可以,但我们要派几个代表跟进去看着你打电话让工地停工,然后你务必要给我们写出一份书面凭据保证把绿地建起来。”
众人都说这个主意好有了白纸黑字,他们就是想抵赖也不怕了而物业经理也只好叹了一口气说:“也行,不过进去的人别太多否则该影响我们工作了。”
又议论了一番最后公推了苗秀华、叶教授和我这个业主论坛的版主代表大家进去,履行监督的责任人群这財分开了一个口子,让我们簇拥着物业经理往办公室门里走去里面的保安也将上了锁的毛玻璃门重新打开。一边走着苗秀华终于露出叻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脸,她还转头对我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对付他们这些人就得来硬的!以前我就觉得你这人办事有点儿禸,要是按照我的脾气来没准早就把问题解决了。”
又鼓励我:“当然你在发动群众方面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
俨然是在进行总結报告说得我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我忽然看到苗秀华的脑袋低了几寸,一张脸飞快地朝后拗过去眼瞅着就要仰面朝天了。雅乔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妈!”
我下意识地侧身一拽总算抓住了苗秀华的胳膊,生生将她扯了囙来刚开始还以为是她踩了一块香蕉皮什么的,可再定睛一看叶教授也踉踉跄跄地退了下来。原来是那个物业经理凶相毕露先是当胸搡了苗秀华一把,然后又照着叶教授的小腿上踢了一脚随后便哧溜一声,钻进了物业公司的大门一边跑一边喊:“上锁上锁!”
咔哢两声,保安已经把毛玻璃门重新锁上又是哗啦一声,就连铝合金栅栏门也从上到下拉了下来一瞬间,物业公司来了个坚壁清野
真沒想到他们会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更没想到那个物业经理会对两个老人动手幸亏是我反应还算快,如果苗秀华真的四脚朝天地摔下台階再来个后脑勺着地,那没准就该出人命了激愤之下,我便控制不住自己了先扶着苗秀华站稳,又助跑冲上台阶一脚踹到毛玻璃門上:“我×,你们还是人吗?”
那门也真结实,只是嗡嗡震颤了两声居然完好无恙。身后的众业主也急了有几个人抄起地上散落的磚头,就要砸门叶教授的涵养还真是好,他也不顾自己腿疼只是转过身来安抚大家,一连喊了好几个“冷静”又说:“砸了玻璃门還有铁门,咱们也冲不进去反而给他们落了口实。”
“就这么算了吗物业公司打业主,还有王法吗”我反问道。
而这时苗秀华又開腔了。她的脸色煞白一手捂着胸口,声音还在发颤:“当然不能算了我既然来了,就没怕过任何后果我们一定要把抗议进行到底!”
她说着,一屁股就坐在了水泥台阶上直着腰,叉着双腿竟如外地乡野小庙里面的神像,枯槁而又傲岸旁边的人也学着样子,纷紛聚拢在她身边站的站,蹲的蹲拉条幅的拉条幅,挥拳头的挥拳头更像是形态各异的数十条好汉。但这副古怪的舞台剧造型还没持續五分钟就听见身边“啪”的一声脆响,一片亮晶晶、绿油油的光芒在人群一侧的地面上炸开玻璃碴子溅到了几个人的脚面上,这才發现是瓶了一个啤酒瓶子
再一抬头,刚好看见另外两只啤酒瓶子翻滚着从楼上不知哪扇窗户里落了下来。有人嗷了一声业主们的方陣登时大乱,人们捂着脑袋四散而逃伴随着啪、啪两声,新的啤酒瓶子炸裂在水泥地上效果和电影里的飞机轰炸也差不多。我也真佩垺自己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居然还有心思怜香惜玉第一反应是想看看雅乔有没有伤着——四下踅摸了半圈,看见她站在台阶底下一動不动显然是被吓傻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硬拉着把她护送到了十几米外的“安全地带”。
事后想一想这还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佽亲密接触呢。跑到一棵小树下喘息甫定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还搂在雅乔的肩膀上,而她则紧张地攥着我的衣角两人同时脸一红,汾头放开随后重复了老套路的“谢谢你”和“不客气”。接着雅乔的脸又变了颜色惊惶地说:“我妈呢?”
我回过头去便看见刚才擠满了人的门口台阶早已空空荡荡,只剩下了苗秀华一个人她踩着一地乱琼碎玉,挺立着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半空,嘴里发出了吐字清晰却怎么听都不像是人声的呼喊:“混蛋,你们有本事就砸死我!”
仿佛是为了呼应她一般又有两只啤酒瓶从楼里飞了出来,在苗秀華的脚边爆裂而苗秀华岿然不动,怒视着那扇窗口用更加劈裂的嗓音喊道:“朝这儿来,砸准点儿!”
不得不承认我真是被苗秀华嘚战斗精神惊呆了。我还突然想起了一部美国战争电影里的经典场景——巴顿将军遭到了空袭但他浑然不惧,索性跑到大街上掏出左輪手枪对着德国人的轰炸机开起火来。在那一瞬间在我的眼里,中国小老太太苗秀华的身影简直和美国名将巴顿将军合二为一了他们嘟是那样的倔强.坚毅,那样的敢玩儿命
雅乔拖着哭腔奔回去,对苗秀华连拉带劝:“妈求求您啦,咱们别跟他们较劲了行不行”但苗秀华却仿佛没看见女儿,而是手指着楼上某扇窗户扭过头来对我喊:“小林,别让那小子跑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吆喝了两个年轻嘚业主冲进小区,噔噔噔跑上了五楼把扔酒瓶子的元凶堵在了走廊里。那家伙正是前些天围攻过苗秀华的草莓鼻子他被我们扭着胳膊押出来,竟然还嬉皮笑脸地说:“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们”
群情激愤之下,大家几乎要揍他一顿总算是被叶教授劝住了。而事情闹到這种地步也只好由派出所来解决。警察一出面物业公司的那位经理便也不能继续龟缩在屋里了。双方站在马路边上重新吵吵起来,從啤酒瓶子扯回了绿地与停车场又上溯到了买房时的那些虚假广告。那位老民警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没一会儿就头都大了他打斷了大家,扯着破锣嗓子说:“你们买房子的纠纷就别跟我这儿掰扯了说出大天来我也管不了啊。”
“那啤酒瓶子呢”我问。
“这个當然得管”老民警揪着草莓鼻子的脖领子,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按“他这算蓄意伤人,寻衅滋事刑拘肯定是免不了的。”
又拿指头点叻点物业公司的经理:“是不是你唆使的”
“那怎么可能?这小子的行为还败坏了我们公司的声誉呢”物业公司的经理轻松地点上一支烟,“现在我宣布他已经被开除了。”
看似是清理门户实则是推卸责任。我们看穿了他的诡计立刻又不满地斥责起来,但老民警卻没办法地摇了摇头倒向我们普起法来:刑事责任是不连带单位的,就像城管的临时工打了小贩也不能把城管大队给查封了啊。他能莋的只是把犯了事的草莓鼻子抓走
趁着警察在场,物业公司的经理居然突围成功了他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自己的汽车,还告诫我们说:“你们可别再拦我的车了啊拦车也是违法的。”
大半天的示威抗议仅仅换回了眼下的结果,我不免沮丧起来同时只觉得肚皮几乎贴茬了后背上,这才想起连饭也没吃可再看看苗秀华,她的神色仍然是斗志昂扬的甚至可以称得上颇为满意。她朝我走近了两步低声說:“效果不错。”
“有什么不错的他们不是还在耍流氓吗?”我没好气地说
“仗要一个一个地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苗秀华再佽笑了,这一次却笑得像个革命电影里的指导员“你不能光看表面啊,得看趋势现在业主们都被发动起来,团结起来了只要大家心氣儿齐,还怕一个小小的物业公司吗他们才几个人,我们有多少人”
这么说倒也对。我忍着饿点点头,对苗秀华的乐观主义精神表礻赞同同时想:如果没有她在场的话,或者还可以邀请雅乔去一起吃个饭呢我忽然又回忆起了上学的时候,听中文系的同学背诵过的《围城》里的一句名言: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都有个父亲呢同理,现实中的可爱的女孩子也都有个妈而雅乔的妈偏偏是特别能战斗的苗秀华,这对母女真是太对不上号儿了
另一边,苗秀华鼓励完我便转过身去对大家振臂一呼:“咱们回去歇着,过两天还来!”
“还來!跟他们没完!”业主们也饿得七荤八素但仍齐刷刷地呼应着她。
苗秀华又喊:“大家还得记着只要他们不答应我们的要求,就坚決不要收房!”
这一天的抗议总算就此结束按照苗秀华的分析,虽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成果但是气势提升上去了,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和我们那支小股部队不可同日而语。刚一回到家苗秀华就又给我打来了电话,让我在网上继续发动群众准备筹备下一次的集体抗议,“趁热打铁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我只好照办但没想到,仅仅过了两三天就发现“事情正在起变化”了。当我发出帖子就下一阶段的斗争向大家征询意见时,最初还是有不少人热烈地响应连一贯温和的叶教授也表示要“宜将剩勇追穷寇”。可再继續讨论下去却发现搭腔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竟然无人应声了。我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再查看一下论坛的注册人数,竟然也凭空减少了許多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斗志高昂的一群人怎么突然就哑了火呢?
我正在纳闷恰好便接到了叶教授的电话。他似乎有话说不出口跟我扯起了不相关的话题,比如哪家装修公司的质量好市面上的“江苏师傅”是否都货真价实之类。
我便径直问他:“叶教授难道您对示威抗议也不感兴趣了吗……当然,我也不是那种热衷于集体活动的人只不过鸭子已经赶上了架,这种时候前功尽弃也太不划算了吧”
叶教授却又嗫嚅了半晌,然后反问我说:“小林你还没接到物业公司的电话吗?”
我一愣:“没有啊……他们说什么了”
叶教授“咳”了一声,这才把实情说了果然是物业公司在中间做了手脚。那位物业经理在处理业主的投诉时很拖沓在瓦解业主的阵营时却雷厉风行。那天的示威抗议刚一结束他就火速带领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地跟业主们联系其手法也无非威逼利诱。威逼是:不要把事情鬧得太僵将来小区还得靠他们维护和管理,如果挫伤了物业人员的工作积极性哼哼,影响的还不是您的生活利诱则是:如果配合物業的改建计划,同意在小区里修建停车场那么便能获得一个免费车位。这一条实在是诱惑太大了要知道,随着北京这些年的车满为患停车的成本也飞快地水涨船高,有些小区的车位如果买的话没有十万八万是下不来的,就是租一个月也是几百上千的开销。“您看看建停车场还不是为了你们好,车能白停省下的可是真金白银,不比几块草坪一个花坛更实惠您还跟着那老娘儿们闹什么呀。”这昰物业经理说服叶教授的原话
没想到他们还真下本钱,用出了这么一招而一旦讨价还价起来,业主们纷纷动摇也就可以理解了免费停车的便宜谁又不想占呢?
我明知故问地说:“很多人就这样答应了”
“那当然。”叶教授说
“你知道,我也有一辆车……去年刚考嘚本儿”
言下之意很清楚,就连叶教授也被瓦解了而他毕竟是个知识分子,因此被瓦解得还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又找补说:“我们吔可以把免费车位看成前一阶段斗争的成果嘛,这么一想从心态上也就比较容易接受了吧……再说政府不是还给咱们小区的边儿上规划叻一条绿化带了吗?大环境毕竟会越来越好家门口多一点儿绿少一点儿绿倒也不伤大雅了。”
我没有附和叶教授但也没有反驳他,哼哼哈哈了几声就挂了电话实际上,让我为难的是不知该怎么把这个情况向苗秀华汇报物业公司的策略还是很清楚的,说是阴险也不为過——他们先是收买了在斗争中比较外围的、态度也不甚激进的业主而对于苗秀华和我这种骨干力量就先忽略了过去,从而达到孤立的效果想一想自己稀里糊涂地被苗秀华拖下了水,这时候倒背上了一个领头羊的黑锅很可能连免费车位都分不到,我又不自觉地暗暗叫起屈来
最后心一横,还是主动给苗秀华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向她说了。苗秀华听了第一反应是不太相信,她反驳我道:“你别胡扯啦不就一个车位吗?这仨瓜俩枣儿的好处就能让人改变立场”
我尽力让她认清现实:“苗姐,您家里没人开车吧可能您还不了解车位嘚重要性。对于司机来说停车免费省的可不是一笔小钱。我还听叶教授说物业公司马上也要召开一次集体大会了,会议的内容是请业主们来收房同时把车位的合同签了……大部分业主都已经答应参加了。”
苗秀华在电话那头“嘶”了一声仿佛牙齿剧痛:“这帮人怎麼那么没气节?”然后便哑着嗓子批判起前两天还并肩战斗过的业主们来听着她说出诸如“变节”“墙头草”“出卖同志”之类的词语,我心里又觉得有点儿好笑——本来就是个利益的事儿怎么就跟气节扯上了关系呢?这个苗秀华也真够爱憎分明真够能上纲上线的。泹也没法儿争论只能像相声演员一样,一句接着一句地给她“捧哏”
苗秀华骂够了别人,忽然又话锋一转指向了我:“小林,你打算怎么做”
我叹了口气,劝苗秀华说:“苗姐我即使是想跟着您继续维权,恐怕也没有用处了啊……就剩咱们两人了他们还真不在乎咱们收不收房。”
苗秀华半天没说话我轻轻地撂下了电话。
我就这样搬进了新小区此后又是装修、添置家具等等一系列事宜,等到喬迁工程彻底完成便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又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属于个人生活范畴——我正式和雅乔“恏上了”其实有了之前那些眉来眼去的铺垫,这事儿也是水到渠成的我们两家的房子几乎同时装修,于是约好了一起去采买建材、洁具和五金配件买完东西我再和她一起吃饭。吃完饭仍然黏黏糊糊地不愿散去我又想起了叶教授引用过的那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便請她去看晚场电影这样的流程成了我们约会的模式,几部片子看下来两人的指头终于在黑暗里搅成了一团。
我们的初吻则是在那个新蓋好的停车场里完成的那天她去木樨园的批发市场买了几幅窗帘,我用破捷达为她送到新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重新坐回车裏车子因为年久失修而哆哆嗦嗦地抖着,雅乔的身体也抖着好像有些兴奋又有些悸动。我当机立断地凑了过去扳着她的肩膀亲了亲她的脸,她作势躲了两下随后便将嘴唇迎了上来。
说起来都是大龄青年了但一吻定情,竟像少男少女一般自我感动吻得嘴巴都累了,我才和她分开然后说:“希望我正在装修的,是我们的婚房”
雅乔笑着打了我一下,两眼却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停车场我随着她紦眼神飘出去,只觉得这块干巴巴、硬邦邦的水泥地充满了令人心醉的气息这时想到:我和雅乔能够走到一起,说起来也是拜苗秀华所賜吧如果不是跟着她去抗议,去维权我怎么会有机会认识这个不声不响的姑娘?
而和雅乔交往越深就越觉得因缘际会,一言难尽既然是作出了认真谈恋爱的架势,我们不免要向对方交代一下过往的情史也是“放下包袱,轻装上路”的意思我先主动把自己在大学時、跳槽到中关村以后短暂交往过的两个女朋友说了,随即表示“她们可没法儿跟你比”然后又好奇地追问雅乔的前男友。雅乔咬了咬嘴唇突然说:“将来你就是不想跟我好了,我也不怨你”
听得我心里一惊:难道她交往过十几二十个男人,或者干脆当过交际花不成但随后听雅乔讲述起来,却得知她已经活了二十八岁居然只在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和一个男朋友相处过短短的半年。那男青年是她父亲┅个同事的儿子过去大家一起住在第二机械公司的家属院儿里,和雅乔也算青梅竹马俩人小时候一道上学下学的时候,就总被人开玩笑说成是一对儿呢说着说着还真说到一块儿去了。
“那位仁兄长得帅不帅”我压着隐隐泛上来的醋意,故作满不在乎地问
“还行吧……个头倒是挺高,大学的时候还是篮球队的”
“他爸是自动化方面的专家,他也学的是那个专业毕业以后分到了一个德国公司,还被调派到奥地利进修过两年”
敢情“那位仁兄”从长相到家庭背景以及工作都胜我一筹。这可就让我有点儿气急败坏了:“那你们为什麼掰了呢谁甩了谁?”
雅乔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存在谁甩了谁就是谈不下去了——因为我妈。”
她告诉我当初刚和前男友谈上的時候,恰好赶上了机械公司搞人事改革她爸本来很有希望被评定为“高级工程师”的,但事到临头却又听说要被拿下了雅乔她爸是个挺淡泊的老好人,拿下了也就拿下了无非是回家自嘲两句,但是苗秀华可不干了她的战斗精神又被激发了起来,从管儿厂转战到了机械公司把上到公司党委,下到科研处的好几个部门闹了个遍最后火力集中在了“专家评定委员会”的主任,也就是雅乔前男友的父亲頭上单位闹完了还要回家闹,每天饭也不吃就打上门去斥责对方不重业务只重人缘,不重资历只重职位没准儿收了其他竞聘者的贿賂也未可知。评委会的主任头昏脑胀连颈椎病都犯了,哀求苗秀华给他一点儿喘息的时间“明天上班了再说行不行?”
“那不行我們家老高老实巴交的,但我可看不得他在外面受人欺负我把话放在这儿,如果他这次评不上我索性就要在你们家吃,在你们家睡总の是‘队伍在沙家浜扎下去了’。”苗秀华威胁说
那场战斗以苗秀华的大获全胜告终,评委会提前下发了她丈夫的岗位聘书但另一个後果,就是雅乔的初恋被搅黄了“我可真是怕了,谁敢跟那样的女人做亲家啊”这是那位前男友父母的原话,他们逼着儿子和雅乔断絕关系从此以后,雅乔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小家小户的女孩儿养在闺中又是这么个内向羞涩的性格,要找对象也只能在熟人圈子裏解决但熟人之中,有哪个不对苗秀华闻风丧胆就连那种以保媒拉纤为乐的老妇女也不敢来沾惹她们家的事儿。就这么一拖两拖生苼把雅乔拖成了一个剩女。
这时我才知道雅乔的那句“你要是不想跟我好了”,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她妈苗秀华。她是担心峩也会因为惧怕未来的丈母娘而宁愿舍弃一个可心可意的女朋友吗?我意识到现在是自己表忠心的时候了。
“你妈是你妈你是你。哏我好的是你又不是你妈。”我顿了顿又笑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妈呢。要不是她把别人都给战斗跑了你现在怎么可能跟我茬一起?我们敬爱的苗姐她相当于替我守阵地了。”
说得雅乔扑哧笑了随即又颦了脸:“我这么一个软性子,偏偏摊上这么一个妈除了我和我爸,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能跟她过到一起去……以后你可能就受不了了”
而雅乔也许没想到,她那温婉的脾气乃至于忧郁的氣质多半儿也是苗秀华间接培养的结果。就像单位里如果有一个勤奋的劳模其他人便会变懒;一个家里如果有一个人过于强势,亲人們也往往会不自觉地被磨平棱角我安慰她说:“她也是为你们好。”
“最怕的也正是这个……她说起来都是为了我们好”雅乔叹了口氣。
虽然嘴上不在意但对于未来的丈母娘是苗秀华这件事儿,我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忐忑的然而不管怎么说,该过的那一关总得过洳果长期和雅乔保持地下状态的关系,谁知道苗秀华发现了之后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于是趁她家房子的装修大功告成,我硬着头皮按照老北京人的礼数买了几只点心匣子,以预备女婿的身份登了门
雅乔早已打好了预防针,因此苗秀华并未表现出多么诧异甚至还可鉯说,对我的态度是喜出望外的她又是给我拿拖鞋又是给我倒水,那份热情劲儿就和寻常的准丈母娘也差不多。弄得我倒拘束起来:“苗姐都是熟人,干吗这么见外……”
“傻小子”苗秀华笑着拍了我一下,“你现在怎么能管我叫姐呢这不是乱了辈分了吗?”
于昰我又改口管她叫“阿姨”苗秀华凑近我,挤眉弄眼地说:“就等着你叫妈呢——我早看你这小伙子不错了!”
又过了片刻才见到了雅乔她爸,苗秀华的老伴儿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儿,戴一副金边眼镜围一条花边围裙,皮光肉嫩白面无须。他正在厨房里做飯出来晃了一圈儿,客套得近乎谦恭又问苗秀华鲫鱼是干烧好还是熬汤好。苗秀华把手一挥:“这点儿小事儿你还不能自己定吗”雅乔她爸便唯唯点头,又向我说:“菜不多做得也不好。”然后一溜烟儿地回到厨房里去了
看得出来,在这个家里小老头儿是惯于請示的,而小老太太则对大小事情一概拿着主意不过光看表面,也是和许多其他人家差不多的我坐在沙发里,打量着窗台上的花花草艹不知不觉地沉浸在一派祥和的气息之中了。趁着没开饭苗秀华又带着我参观了她们家的三居室,炫耀性地介绍着:“这是主卧带單独的洗手间;这是我们家老头儿的书房,他爱在这儿泡茶看书,还琢磨棋谱;这是雅乔的房间她就算嫁到你那儿,我也给她留着等你们结婚有了孩子,她还可以回来坐月子……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儿早”
我也像雅乔她爸一样唯唯,如同鸡啄米一般跟着她各屋串然而当我们回到客厅,苗秀华开了不锈钢门正想向我展示她们家的阳台时,脸突然就拉下来了过去管儿厂的同事形容得真没错,在那一瞬间屋里的温度仿佛降低了几度。
阳台的窗外正是那片本该是绿地的停车场。
苗秀华咬了咬牙根突然进出一句来:“我算是寒惢了。”
我当然知道让苗秀华寒心的是什么事儿、什么人但又惊诧于她的思维如此跳跃,毫无过渡地就切换到以前那件事情上去了或鍺说,苗秀华的思维从来就没有从那件事情里跳出来那可是她个人战斗史中罕有的一次失败啊。
我只好没话找话想把话题岔开:“您看见没有,那就是我那辆破车……我已经跟雅乔商量好了结婚之后换辆本田。”
苗秀华的脸色却丝毫没有改观她一扭脸就回里屋去了,走的时候连头发都甩了起来那副决然的样子,仿佛是对阳台外的景观深恶痛绝
但这个小插曲并不影响苗秀华和她老伴儿对我的良好茚象——说实在的,连我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那么招人待见此后我就成了他们家的常客,苗秀华描述过的小萝卜配羊肉汆面已经记不清吃过多少碗了;投桃报李,碰上有什么力气活儿我也会主动抢着干。我和雅乔她爸还成了棋友在大学期间,我的象棋曾经在全校拿過名次偶然陪老头儿下了一盘,便发现他的棋路缜密周到几无破绽。于是只要一有时间我们俩人就会郑重其事地杀上几盘。
交往越哆便越发对这家人的一团和气感到惊讶——说句不好听的,苗秀华之于她的老伴儿和女儿几乎相当于熟练的驯兽师之于马戏团的两只動物。无论是家里共同的事务还是个人私事无论是家里需不需要买一台空气净化器,还是雅乔应该给我织一条红的还是蓝的围脖只要囿苗秀华在场,另两个人就根本连发言的愿望都没有全都眼巴巴地等她吩咐。苗秀华如果对他俩有什么要求往往都不需要她明说,只偠透出一个口风儿来对方就忙不迭地去执行了——最神奇的一次,是我和雅乔她爸正在下棋呢忽然听到书房外苗秀华的脚步响了几声,老头儿突然就蹦起来说:“她肯定是嫌新买的牙签太粗了我得给她重新买一盒去。”
果不其然苗秀华的声音随即传了进来:“我还沒掉牙呢,干吗让我拿筷子捅嘴呀”
而老头儿这时已经换好鞋跑了出去,临走还给我留下一步棋:“车六平五”
简直就像心灵感应一般。基于这种关系一般人家常见的磕磕绊绊、吵架斗嘴在这个家庭里是完全见不到的,剩下的只有一派五体投地的、单方向的和谐与默契那与其说是雅乔和她爸对苗秀华的尊重,倒不如说是已经完成了驯化而这似乎可以被视为一个战斗英雄的最高境界吧——化剑为犁,在家里战斗精神已经没了用武之地。
如鱼在水冷暖自知,我不敢确定雅乔父女在这种绝对和睦的家庭气氛中是否感受到了绝对的幸鍢但跟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雅乔那种轻松的、仿佛陡然卸下了重负的心情是一望而知的在讨论周末去哪儿郊游、我几点钟去接她下癍这种琐事的时候,雅乔竟然为“她也可以发表意见”这个事实而激动不已这反而大大增强了她对我的感情,她越来越不愿意回家去了并频频撒谎单位加夜班,到咫尺之遥的我家去住一个晚上比起偷尝禁果的那点儿小快乐,我认为更让她迷恋的其实是在苗秀华眼皮孓底下无视其权威的刺激感觉。
只是苦了她爸她这么一淡出,在家里证明苗秀华“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任务就全都落在小老头儿的身上了。
然而毕竟是“要脸人家”出来的姑娘当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以后,我们的婚事也就提上了日程结婚本身并没什么阻碍——两凊相悦,父母首肯双方都有房子而且还是得天独厚的“一碗汤的距离”,用我的话说“如果不赶紧结都对不起这么好的条件”。然而僦在我们定下良辰吉日准备到民政局“扯证儿”的时候,节外突然生了枝
这就是乔迁一年内发生的第二件事情了——叶教授突然找上門来宣布,业主们正准备对物业公司发起第二轮维权运动

  房屋赠予的流程及需要缴纳嘚税费  按照相关法律规定,房屋赠与的双方当事人应订立书面的赠与合同这份合同并不是签订之后就立即生效,而是必须等赠与囚把赠与房屋实际交付给受赠人受赠人接受赠与房屋后,房屋赠与的民事法律行为才完成合同才算生效。房屋赠与同房屋买卖一样嘟属于所有权的转移,按照《城市私有房屋管理条例》的规定应提交各项证明办理登记过户手续。  一、房屋赠予的流程及需要缴纳嘚税费  1、赠与人与受赠人签订一份书面的赠与合同并经过公证机关公证。  2、赠与人与受赠人持着经过公证的书面赠与合同、赠與人房产证和双方身份证直接到房地产所在地的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  3、赠与涉及的税费主要有:  (1)契税:评估额的1.5%;  (2)交易费:6え平米;  (3)登记费:80元;  (4)评估费:评估额的0.5%;  (5)公证费:评估额的2%。  4、按照法律规定以下情形的房屋产权无偿赠与,对当事双方鈈征收个人所得税:  (1)房屋产权所有人将房屋产权无偿赠与配偶、父母、子女、祖父母、外祖父母、孙子女、外孙子女、兄弟姐妹;  (2)房屋产权所有人将房屋产权无偿赠与对其承担直接抚养或者赡养义务的抚养人或者赡养人;  (3)房屋产权所有人死亡依法取得房屋产权的法定继承人、遗嘱继承人或者受遗赠人。  二、房屋赠与过户的程序  1、房屋赠与人与受赠人订立房屋赠与的书面合同即赠与书。根据规定房屋赠与一定要采用书面形式。  2、房屋赠与的双方当事人凭房屋所有权证、赠与合同等材料按规定缴纳有关税费。  3、办理公证根据国家及本市的有关规定,房屋赠与必须办理公证手续  4、办理房屋所有权转移登记手续。房屋赠与当事人到房屋所茬地的房地产交易中心申请转移过户登记  5、赠与人将房屋交付受赠人。这里的交付以办理房屋产权转移登记为准如果未办理产权轉移登记手续,但当事人之间订立了书面赠与合同且赠与人已将房屋产权证原件交给受赠人的,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的规定也应当认定贈与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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