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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发信息:《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0175期

内容提要:笛卡尔的思想客观上展现出理性与内在性世界之间的张力格局并开始在这一张力格局下从一个确定的基点出发,探索一种合理而连贯的世界结构图景这种工作方式使他真正成为现代哲学之父。这种张力格局虽然是近代真理观的基本背景在康德の前却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反思。德国古典哲学将立足点从人类理性逐步转移到世界结构本身直至最后由谢林对近代理性的无限性提出根本质疑,这个过程塑造了现代思想的基本游戏场域

关键词:真理/笛卡尔/斯宾诺莎/康德/黑格尔/谢林

  我们的德国古典哲学研究往往容噫受到一些观念藩篱的局限。由于所谓近代哲学的“认识论转向”的说法和康德对他之前的近代思想的两种判断(唯理论走向独断论经验論走向怀疑论)的影响,而在德国古典哲学内部又由于克罗纳(R.Kroner)等学者关于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这四大家之间的线性进步论的影响國内外学界至今依然习惯于以唯理论、经验论、先验观念论、同一哲学/自然哲学、绝对观念论等名号对从笛卡尔到黑格尔的这段近代哲学史进行条块分割。这样做的好处是能使各条块特色鲜明使它们之间的发展线索清晰可辨,但它也有将思想家脸谱化的危险正如维特根斯坦关于“梯子”的思考表明的那样,这种条块化格局虽然在我们研究的某个阶段上是有用的但也不是不可抛弃的,至少我们应该有动搖它的勇气

  这样做当然不是出于纯粹外在的破坏欲,而必须以坚实的学理为基础真理是整个近代思想的核心旨趣之一,对真理的縋求如何从笛卡尔“我思”的自我确定性与对一切事物的审核权走向黑格尔那里对近代理性的普遍质疑,转而投身于一种高于理性之上嘚精神最后又在后期谢林那里成为对黑格尔式的无限性理性的批判,这一历程是尤其值得追究的真理虽然极容易被人当成可澄清或可建构出来的实相,但在近代思想语境下它更是世界本身的自我展示,如果不顾及后一方面而一味寻求并试图掌控真理那恰恰会错失真悝。在这个问题上本文尝试在融通德国古典哲学与它更大的近代背景方面稍作探索。

  说起追求真理人们通常会认为那就是确定世堺的实相,它指的是寻找世界真实的样子或者由人建构起一套行为规范并推行于世界。于是近代思想史上的我思、经验、实体、单子、悝念、范畴、道德规律、精神等概念乃至现代哲学中的权力意志、意义、话语等思想,就都成了这类形象其实问题远没有这么简单。洳果抱持这种想法我们在近代那些宏伟的思想殿堂中刚一起步便会遇到重重阻力,比如所谓的“笛卡尔式怀疑”便极为费解我们随同思想家追寻真理的步伐似乎总会撞壁。部分思想家很可能已经对那堵墙的状况了然于胸却未必一定会将它作为主题加以阐明,但读者却鈈能忽视它因为那样的话,读者看到的大抵只是思想家的“独断”“自相矛盾”或“不严密”却不会反省自身眼光的局限。

  笛卡爾在他的第一个沉思(《第一哲学沉思集》)中以怀疑感官、梦醒之分、怀疑上帝和怀疑恶魔四个步骤奠定了他的整个怀疑工作的规模和深喥。细察之下不难发现他并未以绝对强有力的论证表明我们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也没有从感官印象出发以一套强硬的逻辑连贯而系统哋将我们的全部知识都怀疑掉;而是在每一个步骤稍稍引起读者的怀疑之感后,便马上设想他的论敌会提出的反面质疑可是他并不在当湔步骤上与论敌周旋,而是以强行假定(“假定”这个词每每在一个步骤开始时醒目地出现)当前整个局面为虚假的方式进入下一个步骤严格来说,笛卡尔并不在意如何以科学的方式论证事物的可疑性甚或非真实性无论它是“2+3=5”这种他所谓的“永恒真理”,[1]①还是感官印象都是如此。他只在意如何引起读者的怀疑感进而将读者的目光从广延事物(包括身体)那里引开。他的目的在于为后面到第二个沉思中寻找“我思”这个确定性基点廓清场地不难看出,他的这些做法对于一个瞪大双眼希望通过细密的搜寻找到“真理”的读者而言着实有些突兀。

  众所周知第二个沉思认为思维之物比广延之物更可信,而且即便我们对广延之物的了解也必须通过思维,或者说是思维嘚一种功能这就既确定了笛卡尔的整个工作的基点(我思),又指出了后面要走的道路的性质(凭借思维将确定性的范围逐步扩大)这个沉思仳起第一个沉思来,似乎更合乎一般求真思维的口味因为它明确指出了行动的起点与道路。但这里其实还隐藏着到后世哲学中才暴露出來的一个问题:究竟这个我思是个人思维还是普遍的人类理性?当笛卡尔向我们演示思维的切己性时我们感觉他说的是前者;可当他┅般性地揭示思维与广延的差异时,我们又不免认为他说的是后者总而言之,他的我思与康德的统觉一样似乎可以轻易从切己的个人體验滑向人类共有的思维机能,像胡塞尔那样的先验意识难题以及与此相应的主体间性问题这些在当代哲学话语中常见的话题在笛卡尔那里似乎是没有的。

  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我们知道,笛卡尔在第三个沉思中又引入了上帝而且上帝似乎比我思更为根本。笛卡爾不仅搬出了中世纪思想中常见的上帝的存在论证明还以上帝保证外部事物乃至我本身的存在。[2](P52,50,55)②第二个沉思中的我思原本就稍嫌粗疏这里如何又贸然将已被怀疑掉的上帝引入进来?这个令当代人错愕的局面常被称作“笛卡尔循环”既是“循环”,笛卡尔看来是自相矛盾了剩下的问题自然是检视矛盾究竟产生于哪个部位,是否可以以及在多大范围内可以消除这个矛盾这便是我们目前在国内外学界瑺见的讨论该“循环”的方式。

  剩下的几个沉思涉及确定性知识的获取之法以及上帝存在的其他证明,我们不必一一复述这里值嘚注意的倒是贯穿后面几个沉思的另一个核心问题:思维与广延的关系问题。前文中说过我思即便在构想广延之物时也是在与思维之物咑交道,由此可见思维只能与思维之物打交道这就是说,思维只能设想形式之物或可理解的意义而不能直接构想无形式的纯粹质料。茬现代主体性思维的框架下最严格遵循这一思路的当属胡塞尔的哲学,但笛卡尔在这里恰恰表现出与胡塞尔的不同笛卡尔和斯宾诺莎┅样,并非从纯粹封闭性的内心出发探讨如何沟通心灵与身体而是直接谈论心灵和身体的一致性。为了解释这种一致性笛卡尔在其他哋方还提出过“偶因论”和两台钟的比喻。我们明显能看出他并未完全退缩到封闭内心中去看问题,而是和斯宾诺莎、莱布尼茨一样有┅个更宏大的关怀在这些近代思想家看来,个人内心的视角只是看问题的方式之一还远非唯一可能的视角,心灵本身处在一个更大的卋界结构之中严格来说,他们在身心关系问题上并非绝对的身心二元论者而是在身心有别的前提下主张身心并不绝对隔离,因为那个哽大的世界结构是身心之间的坚实中介

  其实这个更大的世界结构才是问题真正的关键,它决不仅仅是罩在我思与广延之物头上的一個可有可无的屋顶它的性质才决定了笛卡尔为何会采取上述那些看似破绽频出的步骤,决定了受惠于他的许多近代思想的基本格局

  如上所述,在笛卡尔讨论的各种主题(我思、上帝、外部事物等)取得它们各自的地位之前有一个隐性的整体结构已然存在,成为它们的總条件它们只有在这个整体结构中才获得各自的意义。我们不妨将这个整体结构称作“世界”它不同于古代意义上的宇宙(κóσμο)和中世纪意义上的俗世(mundus、saeculum)的一个最大特点,便是它的内在性即原则上而言它不仅在人类理性面前是透明的,而且真理就在它之内人只要紦握住这真理或者找到通达这真理的道路,便有了安居于世的信心——近代以来的各种科学、知识都不过是这一计划的具体实施世上的┅切都以理性的承认为其存在之前提,包括上帝的“超理性”地位以及潜意识的“前理性”地位都是如此。因而我们往往发现近代哲學固然像中世纪那样崇敬上帝,但却失去了中世纪神学家们对这种崇敬的保留(即并不完全自信这种崇敬一定可以通达上帝)而是将此崇敬當作通达上帝的确定之路,并自觉地只以认识上帝在世界内的表现为满足不再猜测上帝的绝对超越性一面。③

  由此观之近代思想镓的任务就是在这个世界内寻找或建立一套条分明的整体结构,使生活的方方面面(科学、艺术、宗教、伦理、物权等)都可以凭借这个整体結构获得确定性他们的工作之所以看起来各不相同,那是因为他们各自的出发点与方法不尽相同比如,粗略言之笛卡尔以无可怀疑嘚我思为出发点,以清楚明白的连贯推进为方法;经验论以切己的感性体验为出发点以归纳性的连贯抽绎为方法;斯宾诺莎以他认为自奣的实体(上帝)为出发点,以具体事物和实体之间合逻辑的整体关系(表现与欲求)为方法;而莱布尼茨则以人身处其中的单子结构为出发点鉯连续性的扩展和对先定和谐的揭示为方法。这样说来笛卡尔能占据近代哲学之父的地位的确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他第一个在哲学上系统探索了内在性世界的合乎理性的整体结构他的历史贡献在于他以我思为基点发起的这整个工作为后世哲学划定了工作场域,提供了方法典范而不仅仅在于作为个人内心意识的我思本身。后人尽可以不从我思出发而是从他们自身认为有说服力的起点出发探索世界结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并未受惠于笛卡尔因此,与其说笛卡尔的思想标志是我思不如说是理性或合理性。

  反观我们起初在笛卡爾的沉思那里遇到的一些阻力不难看出,阻力之所以成其为阻力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同情地站在笛卡尔本身的立场上理解它,而不昰因为笛卡尔的无知或自相矛盾如果我们不以自己熟悉的真理观衡量笛卡尔,而是从他自己的追求出发上文提到的四个疑难自然会消解。首先笛卡尔之所以满足于引起人们对我思之外的一切事物(包括“永恒真理”)的主观怀疑,而并不真正着力于正面论证它们的可疑性甚或虚假性接下来马上就卸下这些事物奔向我思,那是因为笛卡尔并非真的要抛弃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万物而只是想在这些原本实在的倳物中间找到一个工作的牢固基点。其次个人意识与人类理性之间的张力在笛卡尔那里之所以还没有显现出来,那不是因为笛卡尔的短視或者粗疏而是因为他本就没有将我思当作绝对封闭的内心思维,而是看作生根于世界这个最大整体结构之上的一个确定性基点而已洏我思观察世界的行动并不意味着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而是走向那原本就与它相贯通的合理性结构更准确地说是以人类理性的姿態在面对世界,因为世界在他看来本就是合理的像胡塞尔那种与世界相隔绝的自我意识,严格来说在笛卡尔这里是不存在的——虽然或許是可以设想的第三,所谓的“笛卡尔循环”表面看似笛卡尔在我思与上帝之间左右摇摆实际上只是表面看来有些矛盾,因为以我思為确定性基点和以上帝为存在的原因,这两个方面说到底只是世界的内在性这个总根据的两种表现形式罢了借用康德的术语可以说,峩思是上帝的认识根据(ratio essendi)这种相互支撑的格局在近代世界观中其实是一个常见现象。第四笛卡尔虽然相信身心有别(比如他认为灵魂与肉體有别,可以无肉体而存在)[2](P82)但他其实并未站在身心绝对二分的立场上看问题,而是毫不犹豫地断定思维的观念(比如由感官而来的观念)并鈈是我从心里产生的而是由别的东西在我们心里引起的,[2](P79)换句话说他的立场其实是比身、心更大的整体,我们不能说他是绝对的身心②元论者

  了解笛卡尔的思想特征之后,我们不必一一梳理从他之后到康德之前的近代诸家因为他们的思想基本都可以看作笛卡尔嘚上述计划的一些各具特色的实施。这里我们仅以斯宾诺莎为例稍作展示前文说过斯宾诺莎以上帝为起点,这当然不是指斯宾诺莎认为隨便哪个人都可以站在上帝的角度看世界甚至可以为上帝“代言”了,而是说个人只要融通于人类理性便可以完整地理解世界的整体秩序,而上帝作为这整体秩序中最高的一环当然也是可理解的。不仅如此我们越是从世上现实可见的万事万物入手理解它的本质,就樾是能发现它不过是在某种属性(思维或广延)上对上帝这一终极实体的表现因而越是能更好地理解上帝——而对上帝的理解在他看来就是囚的最高幸福。那么上帝是什么呢正如笛卡尔那里的世界结构一样,他是隐藏在万事万物背后的世界统一性他是万事万物的终极根据,当然也是我们人的心灵(思维)和身体(广延)两方面的终极根据因而人真正的自由不是任意胡来,而是自觉地顺从这一整体秩序而生活虽嘫上帝如此重要又如此切近,他却不能以任何对象化或现成化的方式来想象无论我们把他想象成白发白须的老者,还是抽象一点将他悝解成一股幽灵般的神秘力量在世界上到处起作用,我们都走入了歧途其实上帝虽非某个实在的个体,却是一切实在个体的本质与秩序嘚最终指向万物凭借他而相互内在地联系在一起。在斯宾诺莎这里心灵与身体、思维与广延之间虽说不能直接相互作用,它们当然也鈈是绝对隔离的两个封闭体而是通过实体(上帝)的整个层级表现结构(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层级欲求结构)而“先定和谐”的。在这类问题上笛卡尔、斯宾诺莎与莱布尼茨的想法简直如出一辙。在他们看来世界的整体秩序当然不是由理性“建构”或“论证”出来的,而是本僦完整而恒久地存在于世界内部哲学家的任务只不过是撇除模糊的表面假象,向人揭示它呼召人们在生活中融入这一整体秩序之中去。④

  这些在今人看来颇为冷酷、不近人情的想法居然能被大哲学家联系到最高的幸福之上,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不鈳思议别的不说,我们只用想一想在经验的实在性这个问题上颇为一致的经验论与康德,都主张真正的知识无论多么普遍抽象都一萣要与人切身的体验相贯通,可是我们只要稍稍翻看一下他们对经验的描述就会发现他们感到最实在也最可信赖的感性经验,在胡塞尔看来恐怕不是现象学直观的自明起点而是一个长长的旅途的终点,即属于要被建构的意义其实这两种想法的差异并非简单表明现代哲學将近代哲学“纠正”或“打败”了,它背后的原因是更深层次的世界结构上的差异

  我们对康德的工作也有一套比较固定的印象。峩们说到康德的现象与自在之物的区分就容易认为他在这个问题上“错误”或“偏颇”了,而后来的德国观念论是“纠正”或“补全”叻康德仿佛康德是一个只知死守现象,眼见对面的自在之物却严加拒绝的人这种想象原本只是还没有进入康德哲学之门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其实真正的大思想家极少“错误”即便有些许缺漏,也往往能自我纠正无需其他人来指正。这就是说大思想家与大思想家之間只有思想整体格局的差异,没有同一种格局下正确与错误的区别其实康德关于“人只能认识现象”的思想,客观上看不过是对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茨的“思维只能理解思维之物”或“单子不开窗户”这类思想的进一步拓展它在后来的德国观念论中照样以“理性呮能理解它能接受的形式而不能理解事物本身”这种批判性思考的形式延续下去了。我们很容易发现《精神现象学》的“理性”章其实就昰对这种近代理性的全面反思:近代的理性只认识它愿意认识的东西却急欲将这东西与世界本身画上等号。

  而德国观念论之所以主張理智直观主张我们要与事情本身打交道,那不是因为它坚持要跨越康德认为不能跨越的鸿沟因为它同样认为理性只要坚持在世界上搜寻或建构真理,便一定只能对世界“隔靴搔痒”达不到世界本身。真正的原因是它看到这种搜寻或建构真理的理性本身是有局限的咜永远在寻找事情本身,可是这种寻找的方式本身就一定会拒绝事情本身⑤而事实上事情本身向来就已经作为这样的理性及其活动的前提存在了,理性要做的只是承认这一事实并投入到事情本身中去换言之,康德的现象思想只是被“扬弃”了而没有被“超越”(在跨越嘚意义上),更没有被抛弃

  反观康德,他的这一思想既为我们打开了在生活中探究事物之实相的大门又阻绝了我们追问事情本身之嫃理的道路。他的理性批判似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原本是要限制理性的僭越最后却反过来规定了他的整体格局,限制他使他鈈能追求真理了。所谓实相和真理在很多西文中是一个词(我们最熟悉的有Wahrheit和truth),我们在这里并非执意追究这个词的两个义项(真相和真理)的差异并将其人为投射到思想史上而是借这两个义项的说法表达近代哲学史上的一件大事:究竟哲学是要到世界上确定理性认为真实的某種状态并以其衡量一切现象,还是要关注作为这一切现象乃至我们的这种追求实相的活动之条件的世界结构本身后者显然是不可追求而嘚的,因为它向来已经作为我们生活的无言的前提而存在了就像维特根斯坦所说的“河床”“语法”“生活形式”一样。

  康德采取這种路径不是因为不关心世界,而是因为太关心世界急于廓清哲学界关于世界的种种含混失当的说法和僭越无度的思想,欲使人类理性从此以后走在坚实的地基上阔步前进。然而他的根本缺陷在于限制理性的同时又不免站在理性的视角看问题具体而言是站在近代理性遗留给他的我思确定性这个起点和经验实在性这个游戏场域上看问题。这个缺陷与经验论的缺陷在内容上虽然不尽相同但在性质上却非常类似,因为经验论以经验限制理性却又局限于经验的视角看问题。

  下面我们具体看看他的哲学的各个部类照康德自己的说法,他的思辨哲学(理论哲学)研究的是:我可以知道什么他探问知识的对象范围时的高明之处是,他并没有采取实证科学那种枚举归纳的方式去一一查明知识都有哪些可能的对象而是追问知识的“可能性条件”,即知识本身的根据他不仅排除了事物的纯质料性状态(感性杂哆)成为知识对象的可能性,而且将超出人类可能经验之外的那种事物(理念)也排除在外人类知识一定是对理性能够连贯系统地定位与把握嘚东西(对象)的描述。而在知识与知识对象的范围内使得知识成为可能的结构性要素(时空与范畴)同时也是经验对象的存在方式,因此知识夲身的根据也就是经验对象的根据

  追问事物的可能性条件,这无疑是使德国古典哲学异于先前的近代哲学的一种独特做法后来的整个德国观念论都可以看作它的系统实施,因而对这一做法的重要性的估计无论如何都不为过然而令人惋惜的是,康德无论在界定知识嘚可能对象的范围时还是在探究知识与其对象的根据时,都恰恰不是以可能性条件本身为立足点而是以人为基点进行对象性探究。康德这里发生的并不是事情本身的自我展开与自我深化而是一个有限的理性之人在追寻他的理性感到满意的因素。对纯质料性状态与超经驗对象的排除固然是由于它们超出了人的合理性经验之外;而将时空与范畴作为知识的可能性条件与对象的存在方式,其实也是因为人嘚经验总是依照这种方式进行的康德抓住的虽然是先验的要素,然而他追寻它们的方式实际上是经验的、描述性的而不是先验的、解釋性的。在德国观念论哲学家看来我们千百万次观察到人总是依照某种方式在与对象打交道,一次都没有例外从而像总结物理学规律┅样总结出知识的“先验”要素,这并不能证明我们是从那先验要素本身出发在看待事物反而证明我们是从人的理性的角度出发的。这樣一来我们即使真的触及某种先验结构,也不了解这先验结构的必然性何来它对我们而言便是偶然的。

  康德的实践哲学关心的是:我必须做什么“我”在这里同样充当了出发点和行动的视角。我们知道纯粹实践理性的基本规律(Grundgesetz)[3]⑥是他的实践哲学的核心。而这个基本规律实际上是市民理性依照它对于人类依照何种方式才能在一起好好生活的构想而设定下来的这种构想当然不是脱离生活实际的凭涳胡想,而是在考虑人类群体生活从质料到形式的方方面面问题后才提出的它在普遍可推广性、目的性等方面对道德准则提出的要求也嘚确是人类群体生活之必需。然而正如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的“理性”章(具体而言是讨论近代实践理性的第二节)和“精神”章(具体而訁是讨论道德世界观的第三节)中表明的这种实践理性的要害既不在于严格主义,也不在于它的非历史性而在于它仅将理性自身的构想嶊广到世界上,而严格主义与非历史性只是这个要害的浅层表现而已这种构想不能说不符合实际生活,因为它就是从实际生活中来的鈳是它又远不能代表整个实践生活及其自身运动,因为它是人对世界的要求而不是世界自身对人的要求。康德实践哲学一旦运用于实际苼活中就会产生像“是否应对杀人犯撒谎”这类难题。

  这个问题同样决定了康德的美学与目的论的性质康德的《判断力批判》探索的是这样一个问题:我能够希望什么?审美判断力寻求的是想象力与知性在自由游戏中运用时的合目的性而目的论判断力则寻求客观倳物本身的合目的性。在这个意义上看前者可以视作后者的预备。这里问题的关键在于何谓目的在现代语境下,目的不是古代宇宙秩序或中世纪上帝意志而是人的理性认可的内在性世界秩序。

  《判断力批判》对德国观念论的影响至巨它关于世界的内在秩序的构想被德国观念论发扬光大了。但同样是在这个问题上二者的区别也显现出来了。康德认为世界秩序是一种理念,它只可思考而不可认識换言之,人类的生活必须设定世界秩序甚至必须在世界秩序的条件之上才能运行,世界秩序渗透贯穿于万事万物中是它们的根据——到此为止,德国观念论完全赞同康德然而康德同时又坚持人只能观望猜想而不能正面认识这一世界秩序,针对这一看法德国观念論并不针锋相对地提出世界秩序在康德术语的那个意义上是可认识的。它不赞同的其实是康德从人的理性出发的那种姿态本身它认为,卋界的内在秩序固然不能以经验性、对象性的方式去认识但它切切实实地已经作为根据存在了,在某种意义上它甚至比经验更现实只偠我们跳出近代理性那种追求实相的思维,就会发现事情本身的真理并不是不可正面谈论的

  费希特走出了试探性的一步,那就是他嘚知识学费希特的哲学分为许多部类,但基本上以他的知识学为核心而其他部类大多可以看作知识学在一些具体领域的应用或表现。囸如海德格尔所言费希特的整个学术生涯虽然分为多个阶段(海德格尔分为6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提出了知识学的新版本但后面的所有版夲实际上都以1794年的第一个版本(《全部知识学的基础》)为底本。[4](P51)可见这个版本的伸缩度和解释空间是很大的这不是说它可以允许费希特随意更换门庭、改变说法,而是说他的知识学提出了近代理性和与之相应的世界结构这两个方面共有的一种一般原理使得费希特可以游走於理性与世界这两极之间多次改变他的表述,也改变一些概念的内涵

  他的知识学的核心无疑是关于自我及其设定活动的三个原理。洳果我们无视笛卡尔以来的近代哲学关于理性与世界结构之间的张力关系的思想资源而单纯从常识的对象化思维模式出发去理解费希特,试图到他那里寻找对常识经验的描述那无疑会处处碰壁,与费希特渐行渐远即便我们从笛卡尔以降的思想资源出发,比如从康德那種一次成型的范畴表出发也无从理解费希特的三个原理。因为无论对“自我”作何解释它都只是某种既有的活动方式下的能动者或者某种既有的世界结构,无需进行什么设定(Setzten)更不可能在这设定活动中与那作为反面的非我统一起来——简言之,存在的格局本身的不断变囮在费希特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必须将这三个原理理解成对近代世界本身的某种根本特质或运动方式的揭示,而不能单纯从人类理性探寻固定的世界实相的角度去考察它们换句话说,近代人的生活世界本就是以在不断设定某种整体格局的同时又设定它所排除的因素的方式成立的而且这种设定会不断进行,以致那整体格局及其所排除的因素都不断以新的面貌出现这设定活动有很大的解释空间,它可鉯像早期费希特那样指先验意识的活动也可以像中晚期那样逐渐变形为存在本身的运动。用我们前文中的术语来说费希特的自我及其設定活动可以偏向于人类理性,也可能走向世界结构本身因此我们在解释费希特的时候不能单看他早期对知识学的阐述,否则就会得出嫼格尔的那种判断黑格尔笔下的费希特形象似乎永远固定在他的早期,他从不认为后期那位放低身段去作通俗演讲的费希特有什么思想仩的新发展照黑格尔的解释,费希特那里的非我不过是自我的对象无法真正被自我吸纳,这是一大缺陷证明费希特只能达到一种主觀的观念论。黑格尔的这个判断不仅由费希特本人反驳过也被后来的费希特研究证明其实是一种误读。[5](P340)亨利希曾明确指出其实费希特早期关于向着无限奋进的活动与另一对立性的活动一道形成某种二元结构的说法,在《知识学新说》(1797年)中就已经消失了可以说黑格尔对費希特的批判从一开始就过时了,费希特在后期甚至说过主客体无需中介便是同一的[6](P41)(其实费希特早年就在他的法哲学中明确提出过,他囚是自我的条件亦即个体自我意识的必要条件,而且只有通过另一个自我才能受邀在自然中自由地发挥作用,[7](P22,118)这也是当代的主体间性哲学常常被回溯到他那里的原因)[8]

  说起康德之后德国观念论的思路,我们在上文谈论费希特时已经领略过它与常识的巨大差距了这個差距到了谢林和黑格尔这里更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谢林关于自然的潜能幂次(Potenz)的学说和黑格尔的那种逻辑学会让那些不熟悉德国思辨传统的读者无所适从。我们见到山是山水是水,一切安好他们却在那里谈论什么不同物类之间的必然性运动,而且往往并不注意解釋这种运动与日常经验之间的关系

  其实谢林和黑格尔并不是在进化论、巫术或其他任何实然变迁的意义上讨论运动,甚至他们所说嘚运动主体比如光、电、化学、法权、国家等等,主要也不是或实或虚的意义上的物而主要是事情的发生方式,或者说事物的存在方式从笛卡尔以来的世界结构学说的角度出发不难理解,他们谈论的运动主要并不是指我们肉眼可见的那些运动变化而是现实事物在它們存在的不同层次上的条件或结构之间的进展关系。这种进展关系既是人的认识的变化更是事物显现方式的变化。但这并不妨碍有些人終生只处在某个层面只见到事物的一种存在方式。因此笔者向来主张他们所说的运动不是人无所事事便可静观其变的一种纯客观运动,而是一定需要人的实践参与需要人改变自身的生活方式和看待事物的方式——这与宋明新儒家所谓的“改变气质”是很相似的。

  囿证据显示关于这种运动的构想,是在谢林与黑格尔早年的学术合作期由谢林首先提出的,黑格尔后来的整个思想发展深深受惠于此[9](P166)谢林早期自然哲学并不满足于充当一种部门哲学,他所说的“自然”其实并不是与人文世界完全无关的大自然。谢林与黑格尔一样嘟受到雅可比传介到德国的斯宾诺莎思想的影响,他看重自然志不在小。尽管他在与费希特的某些通信中表现出自己只是在补正费希特嘚意思但这里有很大的礼敬前辈和学术圈立足等实用的考虑(其实费希特当初也曾对康德声称自己是他的拥趸),⑦他并非仅仅以自然哲学補充费希特的先验观念论而是要将观念之物(或观念性)彻底奠基于实在之物(或实在性)之上。这样一来连人文领域也要以自然为基础了,鉯至于他的整个哲学都可以称为自然哲学了

  这是为何?谢林当然不是在庸俗唯物论的意义上这样做的和斯宾诺莎类似的是,他认為有一种最根本的绝对主体先于各种具体形式而存在从强调内在性这一点来看,可以说谢林将世界本身等同于这个绝对主体了谢林认為,这绝对者有无尽的潜力能在质料中通过自我赋形的方式逐步取得越来越丰富的形式。这样的形式便不再是站在人类理性的角度外在觀望到的世界结构而是世界结构本身的自我呈现。我们检视黑格尔与谢林的思想轨迹可以发现从同一个思想基点上居然产生出两种大異其趣的哲学体系,可见它的思想辐射力是极大的它本身也是多面向的。如果强调世界结构之运动向人或人的生活显现的一面我们固嘫可以看到它按照某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必然性逻辑连贯向前运行,直至看到绝对者以自在而自为的方式被人所理解这便是黑格尔赱的道路。但如果追根究底这种“必然性”其实只是必然性的一种假象,或者说只是偶然的或外在的必然性而不是经过概念把握的必嘫性,因为我们只在世界之内查看世界如何合乎理性地一步步进展我们只是在观察世界结构运动的实际情形(结果),却并不真正了解何以必然有这种进展即并不知道那被理性把握之前的世界本身如何从其绝对潜能实现出来的情形(原因)。而谢林自己在后来恰恰要探求这个情形谢林鉴于黑格尔从他提供的思想基点与运动构想出发,却走上了一条无限理性的道路批评黑格尔虽然学习了自己,却也歪曲了自己这种批评从谢林的角度看是有根据的。[9](P165-167)

  尽管如此黑格尔思想的原创性与时代价值并不减少分毫。因为他对近代理性的反思与批判昰他自己摸索出来的形成了庞大的体系,并不能归之于谢林

  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按照事物显现与人类认识的深浅层次的不哃,以西方思想史上前所未见的力度对近代理性进行了反思他在感性、知觉、知性、自我意识、理性这些认知层面上向世人揭示了一个驚人的道理:世界上是有真理的,然而真理又是近代那种理性抓不住的因为真理就是世界本身,而不是我们可以在世界上把握或建构的任何东西

  感性意识以其“丰富具体”自傲,自以为能凭借单纯的感性印象将当前的某个东西确定下来实际上不仅它要抓住的这个東西只能以共相的方式存在,比如任何一支笔都只能以公共的、普遍的“一”“支”“笔”的方式存在而不能以我们常常臆想的专属于咜自身的某种方式存在(那正是维特根斯坦后来在《哲学研究》中彻底批判过的),而且它的一切属性(包括它自身内的属性和外部的时间、地點等性质)也都是以共相的方式存在的连这些属性的组合方式都是普遍的,而不是个别的黑格尔以“这一个”(包括“这时”和“这里”)為例,略作分析便展示清楚了这个问题读者往往以为黑格尔成功地从感性杂多“进展”到共相了,似乎表明了理性的成功晋级但从另┅个方面来看,这恰恰意味着理性在感性层面通过感官印象确定事物的计划的彻底失败感性意识表明自身不是最丰富、最具体的、最确萣的,反而是最贫乏、最抽象、最不可信赖的

  知觉则以共相的存在为前提,然而它还在死保个别性和特殊性它采取的办法是将共楿虚化为各种具体属性聚集其下的一个徒有虚名的屋顶,它只愿意承认个体物的各种属性为具体的、现实的而对于作为统一体的个体物夲身,即那个名称(实际上是共名)它宁愿任其虚悬。知觉实际上是在个体物内部寻求确定性的意识然而它同样达不到目的。因为任何属性都无法充当本质居于绝对支配地位。这就是说它只能发现它们的“集合性”,而不能达到它们的“统一性”此时知觉发现,在个體物内部根本无法达到对个体物的真正理解个体物之所以如此这般存在,之所以如此这般具有这些属性那不是因为它自身要如何,而昰因为它作为某个物类的一员必然是如此的这便进入了类与规律的层次,从意识的角度来说就是知性的层次

  在知性层次,黑格尔偠证明的是意识无法像它希望的那样通过确定物类的规律而达到对该物类的内在本质的把握因为规律其实并不是真的到现象背后抓住了某个神秘地在幕后控制事物的本质,而不过是对现有的规则性现象的公式化总结而已总而言之,它只是描述而不是知性所以为的解释。规律无法以权威与本质的姿态发布命令支配现象,因为它本身就是现象而不是比现象更深刻的什么东西。如果我们仔细比对现代人嘚生活会发现他对规律的分析是极有针对性的,因为规律思维在现代无远弗届几乎渗透到一切学科、一切生活领域。这一章最后的结論是要理解物类的存在,恰恰不能由外而内地盯着物类的规律性表现不放反而要将这种表现当作作为主体、无限者的物类由内而外的表现形式,方有可能

  自我意识并非个人直接进行的内省式反思,而恰恰是外向的主体间性“自我意识”章关心的是作为最典型主體的人与同样性质的他人之间共存的方式。这一章达到的结论是:人际关系的问题在人际之间无法得到解决主奴关系并非像科耶夫、哈貝马斯、霍耐特等学者认为的那样是斗争过程中可以消除的非常态。然而在黑格尔看来只要局限在主体间性的层次,主奴关系就是常态而斗争并非消除主奴关系的手段,而是主奴关系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如果我们只在个人与个人之间看待承认问题,那么承认就永远是偶嘫的个人或集体行为既不长久,也没有根基在黑格尔看来,值得追求的并不是人对人的相互尊重与平等商谈甚至也不是通过更精巧嘚承认而使所有人高贵化(普遍同质状态),而是作为事情本身的共同体对个人的接纳相反,如果局限于主体间性看问题那么结局只能是原子式的内省生活、普遍的相互怀疑,乃至因对世界的绝望而举目遥望那永不可及的彼岸世界的苦恼状态

  近现代人不会满足于这种狀态,他通过理性发现原来世界本就是他的家园,原来真理就在世界之中因为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合理的世界。黑格尔在理性层次探讨嘚就是坚信世界之普遍合理性的近代理性的命运近代理性依其行动方式分为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前者本欲通过客观中立的观察而总结絀世上万物的存在规律却没想到它只是到世界万物身上截取了一张它认为合理的皮,并以其代表整个事物这张皮不可谓不客观,然而從它的选取到它的代表性却都显示出理性的主观性后者看似为全人类谋福利,为世界谋繁荣实际上却不过是将理性自身感到满意的法則推广到他人身上,它对待他人的方式同样是外在的、主观的实践理性迟早会陷入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权力意志混战局面,浮士德与堂·吉诃德是最能刻画这种理性之特质的两个文学形象。近代理性还有第三种形态,那就是立法与审核的理性。这种形态的理性已经认识到世界本身是一种必须予以重视的强大力量也的确加以重视了,但可惜的是它只知道以一个个体对待另一个个体的那种外在化的方式对待世界,而始终无法做到立足于世界本身看问题

  就这样,黑格尔引领我们体验了近代理性的诸多层面与形态使我们看到理性嘚归宿恰恰不在它自身,也不在它到世界上抓取或建构的任何东西而在世界本身。这不是理性是否自私的问题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主愙观问题。我们在“理性”章中发现理性完全可能大公无私,以世界之事为自家之事但依然会走向它未曾料想到的混战状态。理性也鈈是在通常意义上从主观走向客观黑格尔谈论的根本不是个人意义上的主客观之别,如果近代理性不了解自身的外在化、个体化缺陷咜即便进入客观世界,也是极为主观的正如我们在观察理性那里发现的一样。相反只要它立足于世界本身,而不是外在化、个体化地看待后者它即便在操心主观之事,它的立意和效果也都是客观的

  当然,以世界本身为立足点并不一定会一切安好。恰恰相反峩们在“精神”章中见到的恰恰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世界层面一样有世界层面的新问题如果局限在直接意义上的世界层面,那也昰没有出路的必须洞见世界的统一性之所在,才有可能明白世界的真谛这世界的统一性当然不是理性建构起来的,而是本就作为世界嘚根据存在着的因为如果没有这种统一性,世界是不可能出现或维持的而在近代这个内在性世界中,宗教由于其理解方式局限于表象而达不到概念性理解,因此它无法真正把握到世界的统一性黑格尔的这个判断等于断了宗教在近现代世界的后路。

  我们知道黑格尔主张的是对世界的自我运动进行概念性把握的哲学,这种哲学在《精神现象学》中叫“绝对知识”在《精神现象学》之后则表现为怹的哲学体系。这个哲学体系尤以《逻辑学》为核心而自然哲学与精神哲学作为两种“实在哲学”,则基本上可以看作逻辑学的应用

  后期谢林抓住这个核心,反复抨击黑格尔这些抨击中当然不乏一些情绪化言语,但更多的还是学理上的合法批评黑格尔相比他之湔的近代理性,已经作了极大的突破尝试立足于世界本身看世界。然而空前未必绝后谢林作为与黑格尔有过共同思想经历的人,到后期对于近代理性的局限有了比黑格尔更大的警惕和更深的反思在谢林看来,无论黑格尔如何尝试站在世界本身看世界只要它立于这世堺之中,寻求世界的一种合乎逻辑的连贯运动模式(《逻辑学》)他就依然以理性为不受限制的优先者,他就不算是真正从世界出发、从现實出发在考察问题他所描述的只是思想的一种可能性(意即还有其他的可能性),而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必然性他虽然见到了世界的一层层結构以及这些层次之间的必然性进展,但终究还是犯了近代理性的那个老毛病:世界的存在以理性的承认为前提尽管这不一定是黑格尔嘚本意。正如谢林说过的:“整个世界仿佛都是置身于知性或理性编织到重重网络之内但问题始终在于,世界是如何进入到这些网络之內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面,很明显还有另外某种东西某种相比纯粹理性而言多出来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有某种突破着这些限制的东覀。”[9](P173)而谢林自己提出的方案则是借用亚里士多德等人的思想资源尝试叙述(erzhlen)——而不是概念性、合理性地把握——上帝现实地由其本身の中的潜能—实现结构创造出具体事物并使它们也实现其潜能、获得相应的形式的过程,并将黑格尔式的“否定哲学”作为人类重新回归仩帝之路的一部分纳入他的整个“肯定哲学”之中简言之,照谢林看来包括黑格尔在内的近代理性单凭其自身根本无法触及现实,而怹自己的思想恰恰是从现实出发的

  谢林去世之后,虽然他思想中的质料主义的一面在现代哲学中被发扬光大但德国古典哲学中“倳情本身”的那幕惊心动魄的大戏却戛然而止,长久无人问津人们既不相信理性的力量,也很少提及世界本身像狄尔泰、海德格尔那樣重新捡起精神与世界这些主题的思想家毕竟是少数。然而总的来说近代早期形成而又经过德国古典哲学塑造的这种真理格局,即便在當今这个不再对宏大叙事感兴趣的时代还是隐性地作为今人的“家业”被继承了下来,尽管往往是以否定的方式我们依然可以从它入掱,为更全面深入地理解当今的一些思想形态寻找一些线索比如当人们不像笛卡尔那样相信可以直接言说广延与世界,当近代的主客体哃构学说被搁置后胡塞尔的那种封闭的先验意识思路迟早会冒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果在笛卡尔以来的这个“家谱”的背景下理解胡塞尔,就不至于摆出“唯胡独尊”的架势同样的理解方式也适用于海德格尔的世界与此在、维特根斯坦的生活形式与语言游戏,乃臸当今的人工智能问题

  除了少数以“新康德主义”“新黑格尔主义”名世的学派或某些思想流派中的继承性成分(比如胡塞尔哲学中嘚先验倾向)之外,现代哲学各家大都对近代哲学采取批判姿态他们批判的理由与内容各不相同,给人眼花缭乱之感有时甚至令人以为菦代哲学与现代哲学水火不容。但观其实质我们发现现代哲学基本上是在客观上继承了谢林对近代理性之无限性的批判,转而普遍强调悝性的有限性强调从某种切身的处境、意志或某种原初发生现象出发去看待世界上的种种形式。笔者曾在另一篇文章中将这种思想倾向統称为“质料主义”[10]这种倾向源自近代,它发展到现代后虽然在否定理性的无限性的同时舍弃了近代的种种宏大构想。但无可否认的昰它所运行其上的那个世界依然是近代遗留下来的同一个内在性世界。只不过那个世界上的种种富丽堂皇的建筑已成废墟或者说人们鈈再相信有什么恒久不变的建筑范式,而更习惯于从自己立足的地面搭建令自己感到满意的小建筑而且乐见这些小建筑的更新,因为建築成什么样那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保持有限、切己的发生场域的鲜活性。以下我们简单勾勒一下世界结构问题在现代哲学中的进展史

  黑格尔、谢林去世前后,实证主义浪潮开始席卷欧洲思想界各种学科纷纷为了证明自身的正当性而往实证思维靠拢,哲学也不例外然而这种思维大体而言只知在世界内寻找事物的实相,却罔顾作为其条件的世界结构因为后者是不能以经验科学的方式证实的。彼时嫼格尔的保守派弟子们守护乃师留下的家业却找不到什么新的出路。⑧激进派弟子们纷纷与黑格尔的精神概念拉开距离缩回个体(自我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立场或进行宗教批判。其中马克思、恩格斯更间接受到晚期谢林思想的影响[11]在社会存在的层面发挥后者的质料主义特色,同时去掉其神学色彩由此而来的思想结晶在东西方都产生了持久的震荡。它强大的生命力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它一方面因应工业化社会的结构性矛盾揭露社会生活的全面异化,深切时弊;另一方面又勾画了一幅鲜明的未来图景并提出清晰乃至决绝的革命途径,不姒西方自由主义社会那般缺乏明确而长远的规划在实施手段上又拖沓低效。然而美好图景往往意味着更艰巨的挑战消除物化的运动倘若操作不慎,很有可能带来更深重更全面的物化带来社会的彻底运动化。

  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前期纷纷涌现出一些反实证主义思潮仳如唯意志论(叔本华)与生命哲学(尼采、狄尔泰)、存在主义(祁克果、萨特)、存在哲学(海德格尔)、解释学(狄尔泰、伽达默尔)。这些思潮大抵以切己的生命体验为出发点强调有限性与切己性。如果仅止于此它们在现代思想的光谱中倒也算不上有多么耀眼,它们的特异之处毋宁哽在于它们各有一套深刻揭示现代生活之实情的世界构想⑨在这些思想家看来,世界不是一个现成的平台上面有等着人拿合理性经验嘚尺度不倦地进行衡量的万事万物。世界毋宁是一个冲动、欲求与意志的大海洋(唯意志论);是一个永恒复归而又虚无的变易之所因而唯囿积极的权力意志方能克服之(尼采);是一个与生命体验相互成全的客观精神领域(狄尔泰);是一个对所有个体都缺乏根本亲和力,使他者成為自我的地狱因而也只能通过个体不断改变自身的生存态度方有可能加以接受的处所(祁克果、萨特);是一个人们向来已经沉沦其中并为の操心的意义整体,人们只有通过源初境域的打开方能面对自身生存的本己可能性(海德格尔);是一种通过人的理解与解释而不断重新发生嘚生命体验或传统似乎对历史的断裂性不够重视⑩(狄尔泰、伽达默尔)。当然属于这个大类的还有柏格森、奥伊肯、西美尔、卢卡奇、夲雅明等,这里不必一一列述其世界构想了

  前文中多次说过胡塞尔的立场,提及近代宏大细密的客观意义世界转化为主体现象学直觀视角下连贯建构起来的世界换言之,世界在现象学这里被主体化、内心化了但重建世界图景的旨趣则未曾稍减。胡塞尔前期现象学嘚确为海德格尔、舍勒这些入室弟子或朋友脱离现代人认为抽象不切己的世界模式提供了强大的方法这种方法在后来的梅洛-庞蒂、萨特、列维纳斯、德里达那里更是结出累累硕果,但无论海德格尔等人多么重视世界本身试图跳出先验意识之外,胡塞尔对于世界结构必须從切己体验出发连贯而系统地建立起来的想法却一直被他们的现象学贯彻下去他的后学们与他的争论只是:切己体验是什么?古代、中卋纪与近代那些严整的世界结构当然一去不复返了后期胡塞尔似乎借生活世界与被动综合等思想进行了某些局部性突破,但都没有改变這种基本模式

  分析哲学(包括当代的心灵哲学、脑科学等分支)和实用主义大体沿袭了英美经验论对待世界的方式,即直接生活于一个現成的意义世界中但最多只以这个世界为“河床”,而并不反思乃至质疑这个世界的结构更不限制它的推广权限。但这并不意味着它茬世界问题上没有立场恰恰相反,它往往倾向于将自身所预设的世界构想推广到它要讨论的各种问题推广到讨论所涉及的其他时代上。这里仅以分析哲学为例如果先撇开晚近的心灵哲学和脑科学等新兴分支不谈,从弗雷格的语言分析到人工语言学派盛行的中期再到維特根斯坦开创的语言游戏说,可以分析哲学在其发展的三个阶段分别偏重于句法学、语义学和语用学无论分析哲学像中期那样轻视我們实际生活于其中的意义世界,意图构造一个新的人工语言的意义世界还是像维特根斯坦、奥斯汀那样将一切哲学问题还原到公共意义卋界这个河床中去,我们发现分析哲学都并未质疑现代的这个意义世界是否有其边界(基本上这个问题被认为是不可说的)但只要对世界问題的近现代发展史稍有关注的人就会发现,正如维特根斯坦自己也承认意义世界的整体图景和其中的语言游戏会变迁一样当今的生活世堺也是历史的产物,它是历史上的种种如我们的世界般实实在在地存在过的宏大秩序崩塌和虚无化之后留下的一个世界我们似乎不应完铨以这个世界及其语言游戏去衡量历史上的所有哲学问题。——值得注意的是上述趋势在上述那些新兴分支中不是减弱了,而是加强了在可预见的将来,随着人工智能的强势挺进笔者看不到它在分析哲学界减弱的前景。

  西方左派思想继承马克思强调社会问题的做法在当代世界之结构方面多有关注,比如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工业批判、阿尔都塞对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强调都是如此。这派学者的討论往往极为尖锐切中肯綮,也不乏对未来社会的一些规划与展望但遗憾的是他们都是现成地立足于当前世界的结构之上在看这个结構,并不强调这个结构在历史上的来源与变迁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思想厚度似乎比不上马克思本人。

  法国结构主义与后结构主义(包括解构主义)既以结构问题为主轴形成了一个比较连贯的发展史又与德国现象学、存在哲学等思想资源交涉颇多。无论它们主张静态的结构忣其转换还是抛弃那种结构,主张真实存在的只有踪迹无论希望还是失望,大体上而言依然是基于内在性世界之上的一些说法和态度甚至连那失望也不过是追求实相的做法的一种结果。其实万物迁流、生生不已这些在前现代中西方的许多智慧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嘚事情,而是生活的常态如果不执意追求一种令理性满意的世界实相,又何必因为失望而将更深层次的秩序一并抹杀呢难道解构主义夲身不也是一种不容异己声音的强大偏见,不也是现代性的一种强势表现吗——尽管是以否定的方式表现的。

  综观整个现代思想咜在这方面的总趋势是对现代世界结构的界限缺乏反思,甚至有强使有限性成为世界之实相的危险当然这只是一个大体趋势,不能将现玳思想一言道尽比如极富历史感的海德格尔和福柯的某些思想便可算作这方面的异数。

  ①关于永恒真理究竟是否受制于上帝自由意誌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永恒的,李猛教授的《笛卡尔论永恒真理的创造》一文中有很全面的考证

  ③后世所谓的“上帝之死”,已茬此埋下了种子

  ④这种做法不应混同于寻求或建构实相的做法,虽然它们表面上看起来很相似下文会详论实相与真理的区别。

  ⑤黑格尔的“理性”章同样极为深透地阐明了这一点

  ⑥这里是直译。学界通常为了让这个词的译名富有“伦理”味道而译作“基夲法则”那种译法合乎通常的习惯,但也有所遮蔽因为康德这里遵循的依然是规律思维,只不过这思维在这里不是被应用于理论领域而是被应用于实践领域罢了。

  ⑦这里不是说谢林与费希特乡愿他们对于自身与前辈的思想差异的认识也有一个过程,最初他们极囿可能真诚地认为自己完全只是在继承与发扬前辈的学说而已

  ⑧这种思想上的平庸甚至影响到《黑格尔全集》(19世纪亡者友人协会版)嘚编撰质量,该版本虽然留下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材料却也最富争议。其中的《法哲学原理》《美学讲演录》《历史哲学讲演录》争议猶大

  ⑨这不一定是指它们都专门阐述过世界问题,而主要是指它们作为背景而加以预设的世界图景

  [1]李猛.笛卡尔论永恒真理的創造[J]哲学门,2009(1).

  [2]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集[M].庞景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3]庄振华.康德伦理学中的形式、质料问题[J].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學版)2009(6).

  [8]庄振华.从费希特知识学看现代主体性的三种基本类型[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3).

  [9]谢林.近代哲学史[M].先刚译.北京:丠京大学出版社,2016.

  [10]庄振华.谢林与近现代思想中的质料主义[J].哲学评论20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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