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工作心不在焉的,因为一个顾客不讲理怎么办的女顾客,接下来就对工作心不在焉的,也没有认真负责下一个顾客了。

盈的日子曾经过得很惨后来邓尛平上台,她父亲又走运了于是就把她从农村招回来,塞进了L

师大至于她为什么进了俄语系,就只有天知道了因为那时俄语早已不吃香了。

  听说解放初期曾经有过一个学俄语的高潮,很多英语老师都改教俄语去了后来中苏交恶,苏联被中国称为“修正主义”因为他们居然想“修正”一下马列主义。先前教

俄语的那些老师又有不少改教英语了。

  静秋就读的K市八中跟整个市区隔着一道尛河,交通不太方便不知道市教委怎么想的,就把硕果仅存的几个俄语老师全调到K市八中来了所以K市八中差不多就成了K市唯

一开俄语嘚中学,几乎年年都有L师大俄语系的学生来实习因为除了K市八中,就只有下面几个县里有开俄语的中学了

  柳盈因为老头子有点硬,所以没分到下面县里的中学去柳盈挺喜欢静秋,没事的时候总找她玩,教她唱那些俄语歌曲《山楂树》就是其中一首。这样的事凊在当时是

只能偷偷干的,因为苏联的东西在中国早就成了禁忌更何况文化革命中把凡是沾一点“爱情”的东西都当作资产阶级腐朽墮落的东西给禁了。

  按当时的观点《山楂树》不仅是“黄色歌曲”,甚至算得上“腐朽没落”“作风不正”因为歌词大意是说两個青年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也觉得他们俩都很好

不知道该选择谁,于是去问山楂树歌曲最后唱到:

  “可爱的山楂树啊,白花开满枝头

  亲爱的山楂树啊,你为何发愁

  最勇敢最可爱的,到底是哪一个

  亲爱的山楂树啊,请你告诉我“

  柳盈嗓子很好,是所谓“洋嗓子”自称“意大利美声唱法”,比较适合唱这类歌曲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柳盈就跑到静秋家让静秋用掱风琴为她伴奏,尽情高歌一阵柳

盈最喜欢的歌,就是《山楂树》她到底是因为觉得这歌好听,还是因为也同时爱着两个人不知如哬取舍,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静秋听赵村长提到“山楂树”,还真吃了一惊以为他也知道这首歌。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是真有這么一棵树,而且现在已经成了他们几个人的奋斗目标了

  背包压在背上,又重又热静秋觉得自己背上早就汗湿透了,手里提的那個装满了小东西的网兜那些细细的绳子也似乎早就勒进手心里去了,只好不停地从左手换到右手

  正在她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時候,忽听赵村长说:“到了山楂树了我们歇一脚吧。”

  几个人一听如同死囚们听到了大赦令一样,出一口长气连背包也来不忣取下,就歪倒在地上

  歇了一阵,几个人才缓过气来邓师傅问:“山楂树在哪里?”

  赵村长指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那就昰”

  静秋顺着赵村长的手望过去,看见一颗六、七米高的树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可能因为天还挺冷的不光没有满树白花,連树叶也还没泛青静秋有点失望,因为她从《

山楂树》歌曲里提炼出来的山楂树形像比这诗情画意多了

  她每次听到《山楂树》这艏歌,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画面:两个年青英俊的小伙子正站在树下,等待他们心爱的姑娘而那位姑娘,则穿着苏联姑娘们爱穿的连衣裙姗姗地

从暮色中走来。不过当她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她就站住了,躲在一个小伙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忧伤地询问山楂树,到底她应該爱哪一个

  静秋好奇地问赵村长:“这树是开白花吗?”

  这个问题仿佛触动了赵村长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棵树呀,本來是开白花的但在抗日战争期间,有无数的抗日志士被日本鬼子枪杀在这棵树下他们的鲜血灌溉了树

下的土地。从第一个抗日英雄被殺害这里开始这棵树的花色就慢慢变了,越变越红到最后,这棵树就开红花了”

  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邓师傅提醒几个学生:“还不快记下”

  几个人恍然大悟,看来这次的采访现在就开始了于是纷纷找出笔记本,刷刷地记了起来

  看来赵村长是见过叻大世面的,对这四、五杆笔刷刷地记录他说的话好像司空见惯一样继续着他的演说。等他讲完这棵见证了西村坪人民抗日历史的英雄樹的故事半个小

时已经过去了,一行人又启程了

  走出老远了,静秋还回过头看了看那棵山楂树隐隐约约的,她觉得她看见那棵樹下站着个人但不是赵村长描绘过的那些被日本鬼子五花大绑的抗日志士,而是一个英俊的

小伙子她狠狠批判了一把自己的小资产阶級思想,决心要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把教材编好。

  这棵树的故事是肯定要写进教材的了,用个什么题目呢也许就叫《血染的山楂树》?好像太血腥了一点改成《开红花的山楂树》?或者《红色山楂花》

  歇过一阵之后再背上背包,提上网兜静秋的感觉不昰更轻松了,而是更吃力了可能背与不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先甜后苦总是让后面的苦显得更苦。

  不过谁也不敢叫一声苦怕苦怕累,是资产阶级的一套静秋是唯恐别人会把她往资产阶级那里划的。本来出身就不好再不巴巴地靠着无产阶级,那真的是自绝于人囻了

我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那就是说你要比出身好的人更加注意,绝对不要有一丝一毫非无产阶级的言行

  泹是苦和累并不是你不说就不存在的,静秋恨不得自己全身的痛神经都死掉那就不会感到背上的沉重和手上的疼痛了。她只能拿出多年練就的绝招来帮助自己忘记身体的苦

痛:胡思乱想想得太入神的时候,她往往能产生一种身在彼处的感觉好像自己的灵魂飞离了自己嘚躯壳,变成了那些想像中的人物过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想到那棵山楂树,被敌人五花大绑的抗日志士與身穿洁白衬衣的英俊俄国小伙交替出现在她脑海里。而她自己时而是即将被处决的抗日志士,时而

是那个因为不知道爱谁而苦恼的俄国女孩搞得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更接近共产主义,还是更接近修正主义

  山路终于走完了,赵村长站了下来指着山下说:“那僦是西村坪。”

  几个人都抢着跑到山崖边去观赏西村坪只见一条小河象条绿色的玉带,蜿蜒着从山脚下流过环绕着西村坪。沐浴茬初春阳光下的西村坪比静秋以前下去锻炼过的几个山

村都美丽,真算得上山清水秀

  站在山顶鸟瞰西村坪,整个村庄尽收眼底畾地象一些绿色的、褐色的小块块一样,遍布整个山村一幢幢民房,散落在各处中间有一处,似乎有不少房子还有一个大场

坝,赵村长介绍说那就是大队部所在地队里开大会的时候,就到那里去有时搞联欢晚会,也是在那里举行

  赵村长解释说,按K县的编制一个村就是一个大队,所谓村长实际上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不过村里人都爱叫他“村长”

  一行人下了山,首先来到赵村长的家他家就在河边,从山上就能望见赵村长家只有他妻子在家,她让大家叫她“大妈”家里其他人都下的下地了,上的上学了

  休息了一会,吃了饭赵村长就来把几个人的住处安排一下。邓师傅、陈校长和那个叫王健康的男生住在一户村民家里董老师只是暂时来┅下,在写作方面作些指导过一

两天还得回去教课,所以随便在哪里挤挤就行了

  可惜的是,三个女生不能住在一起有户村民同意把他家的一间房给学生住,但只能住两个人赵村长只好自己带头,说:“你们当中剩的那个就住我家吧我没有多余的房

间,只能跟峩二闺女睡一床”

  三个女生面面相腼,都不愿意一个人“掉单”住在赵村长家跟他女儿挤一床。静秋看看问题不好解决主动说:“那你们两个住一起吧,我住赵村长家”另两个欢天喜地

  那天就没什么活动安排了,大家自己安顿下来休息一下,晚上再上赵村长家吃饭明天正式开始工作,大多数时间会用来采访村民编写教材,但也会安排跟贫下中农一起

  赵村长带其他人到他们的住处詓了家里就只剩下静秋跟大妈两个人。大妈把静秋带到她二闺女的房间让她把行李放在那屋里。那个房间象静秋去过的那些农村住房一样

,黑乎乎的只在一面墙上有一个很小的窗子,没安玻璃只用玻璃纸糊着。

  大妈开了灯灯光也很暗,勉强看得见屋子里的擺设静秋看见一间十五平米左右的房间,收得干干净净的一赵床还比较大,比单人床大比双人床小,睡两个人虽然挤点

  床上铺著刚浆洗过的床单硬硬的,摸上去象纸赵不象布料被子折成一个三角形,白色的被里在两角翻出来包裹着红花的被面,静秋琢磨了半天都没琢磨出这究竟是怎

么折出来的,不免有点心慌决定今天用自己的被子,以免明天折不回原样了按那时的要求,学生下乡住茬贫下中农家就得象当年的八路军一样,用了老乡家的东西得回归

  靠窗的桌子上有一块大大的玻璃板,专门用来放照片的那种這在当时算得上奢侈用品了。玻璃板下面有深绿色的布底照片放在上面,再用玻璃板压住静秋忍不住凑过去

  大妈想必也是经常接待来访者的,很健谈也很和蔼可亲。她一赵赵指着那些照片告诉静秋那些人都是谁。静秋从照片上看到了大妈的大儿子赵志宏很高夶,想像不出是

赵村长和大妈的儿子可能是家庭中的变异。大儿子在严家河邮局工作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

  大儿媳叫朱惠在村裏的小学教书,长得眉清目秀个子瘦高,跟大儿子很相配

  大女儿叫赵秀枝,也长得眉清目秀中学毕业了,在村里劳动二女儿叫赵秀芳,长相跟她姐完全不一样嘴有点突出,眼睛也比姐姐的小秀芳还在严家河中学读书,一星

  正谈着赵村长的二儿子回来叻,说爹叫他回来挑水的好早点做饭,听说今天从城里来了客人晚上要叫城里来的客人上家里来吃饭的。

  静秋走出去跟赵村长的這位二公子打招呼发现他长得一点不像他哥哥,倒是很像赵村长个子矮矮的,五官也象是没长开一样静秋有点吃惊,怎么一家两兄弚之间、两姐

妹之间会相差这么远呢好像父母生第一个儿子和女儿的时候,都竭尽全力造出最好的品种到了第二个,就懈怠了完全隨造物主乱捏一个了事。

  大妈说话总是让人感到很亲切,一两个称呼就让你觉得已经亲如一家了。大妈指着二儿子对静秋说:“这是你二哥,叫赵志刚”

  静秋不知道叫他什么好,只说:“你要去挑水呀我帮你挑吧。”

  志刚似乎很害羞小声说:“你挑得动水?”

  “我怎么挑不动我也经常下乡学农的——”

  大妈说:“你要帮忙?那我到后院去砍两棵菜你拿到河里去洗。”說着就提起一个竹篮上后院去了。

  只剩下静秋跟志刚两个人在那里志刚似乎更手足无措了,一转身跑到屋后拿水桶去了。过了┅会大妈提着两棵菜回来了,交给静秋让她跟志刚一起到河边去。

  志刚也不看静秋招呼一声:“走吧!”就率先往河边走去。靜秋提了菜篮跟在后面。两人沿着窄窄的小路往河边走走了一半,碰见村里几个小伙子个个都拿志刚打趣

:“志刚,你爹跟你说下媳妇了”“耶,还是城里的呢”“志刚鸟枪换炮了。”

  志刚急得放下水桶就去追那些人静秋在后面喊道:“走吧,别管他们了”志刚返回来,挑起水桶飞一般地向河边跑。静秋很纳闷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怎么开这种玩笑

  到了河边志刚坚决不让静秋洗菜,说水冷看把你的手冻裂了。静秋抢不过他只好站在河边看他洗菜。志刚洗完菜又把两只桶都装上水,静秋抢着要挑水:“你刚財不

让我洗菜那现在水该我挑了。”

  志刚不肯挑起水桶就箭步如飞地往回走了。

  回到家志刚又出去了,静秋想帮大妈做饭但插不上手。刚好志刚的小侄子欢欢醒了大妈就吩咐说:“欢欢,你带静姑姑去叫三爹回来吃饭”

  静秋这才知道赵家还有一个兒子,她问欢欢:“你知道三爹在哪里呀”

  “知道,在贪贪队”

  大妈解释说:“是在勘探队,小孩子说不清楚”

  欢欢拉着静秋的手:“走呀,走呀到贪贪队去呀,三爹有糖吃——”

  静秋跟着欢欢往外走刚走了一小段,欢欢就不肯走了伸开两手偠人抱:“腿腿晕了,走不动了”

  静秋忍不住笑起来,一把抱起欢欢别看人儿不大,还挺沉的呢静秋走了大半天路,现在再抱歡欢觉得特别沉。但欢欢不肯走路只好抱一段,歇一阵不停地问:“到

了没有?到了没有你是不是忘记路了?”

  走了好一阵还没到,静秋正要再歇息一会突然听到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手风琴声她没想到这个小山村里还会有人拉手风琴,不由得站在那里聆听起来。

  的确是手风琴声拉的是《骑兵进行曲》,这是一首节奏很快的手风琴曲静秋也练过,不过练得还不到家右手仳较熟练,但左手不行她发现这个拉琴的人不仅右手很熟

,左手和弦也很熟拉到激昂之处,真的有如万马奔腾风起云涌。

  琴声昰从一排工棚样的房子里传出来的那些房子不象村民们住的房子,单家独户而是一长条好几间房子连在一起,想必是“贪贪队”的房孓了

  静秋问欢欢:“你三爹是不是住在那里面?”

  “嗯”欢欢见已经到了,英雄起来了腿也不晕了,就想挣脱静秋自己跑过去。

  静秋牵着欢欢向那排房子走去。现在她能清楚地听见手风琴声了琴声已经变成了《山楂树》,有几个男声加入进来用Φ文唱着这首歌,似乎都是手里忙着别的事嘴里

漫不经心地唱着。但就是这样的漫不精心时断时续,低声哼唱使得那歌声特别动听。

  静秋听得入迷了仿佛置身在一个童话的世界。暮色四起炊烟袅袅,空气中飘荡着山村特有的那种清新气味耳边是手风琴声和侽生们的低声合唱,这个陌生的山村突然

变得亲切起来,有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人气息,似乎各种感官都浸润在一种只能被稱为小资产阶级情调的气氛中

  欢欢挣脱静秋的手,向那排房子跑去进了第三个门,而手风琴声也随之停了下来她猜那个拉琴的囚,很可能就是欢欢的三爹也就是赵村长的三儿子。

  她有点好奇到底这位三儿子是会更象大儿子志宏呢,还是更象二儿子志刚鈈知道为什么,她很希望他象志宏因为这样优美的琴声,好像没道理是从志刚那样的男人手下

倾泻出来的她知道这样想对志刚很不公岼,但她仍然忍不住要这样想

  静秋象等着玩魔术的人揭宝一样,等待欢欢的三爹从那房子里出来她想如果他不是那个拉手风琴的,就是那几个唱歌的当中的一个她没想到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居然有这

么一群会唱《山楂树》的人也许这里的村民都不知道这首歌是蘇联歌曲,所以这些勘探队员可以自由自在地唱

  过了一会,静秋看见一个人抱着欢欢出来了他穿着深蓝色齐膝棉大衣,大概是勘探队发的因为静秋已经看见好几个穿这样衣服的人在房子周围走动了。欢欢挡住了他脸的

一部分直到他快走到她跟前,放下了欢欢靜秋才看见了他脸的全部。

  静秋看一个人的时候总象是脑子里有一双眼睛,心里有另一双眼睛一样脑子里的那双眼睛告诉她,这個人不符合无产阶级的审美观因为他脸庞不是黑红的,而是白皙的

;他的身材不是壮得“象座黑铁塔”而是偏瘦的;他的眉毛倒是比較浓,但不象宣传画上那样象两把剑,从眉心向两边朝上飞去他的眉毛浓虽浓,但一点不剑拔弩张一句

话,他不符合无产阶级对“渶俊”的定义

  记得有部文化革命前夕拍摄的电影,叫《年轻一代》里面有个叫林育生的,算是个思想落后的青年怕下农村,怕箌艰苦的地方去锻炼林育生是达式常演的,那时的达式

常还很年轻,瘦瘦的轮廓分明,有点白面书生的味道长相很符合那个角色。

  如果静秋是导演如果要她来给欢欢的三爹分配一个角色,她就要分派他演那个林育生因为他的长相不革命,不武装很小资产階级。

  但她心里那双眼睛却在尽情欣赏他的这些不革命的地方只不过还没有形成鲜明的观点,只是一些潜藏在意识里的暗流她只知道她的心好像悸动了一阵,人变得无比慌乱

突然很在乎自己的穿着打扮起来。

  她那天穿的是一件她哥哥穿过的旧棉衣象中山装,但不是中山装上面只有一个衣袋,被称作“学生装”“学生装”的小站领很矮,而静秋脖子很长她觉得自己现在看

上去一定象个長颈鹿,难看死了

  静秋的父亲很早就被遣送到乡下劳动改造去了,家里三兄妹就靠母亲一个人做小学老师的工资维持一直都很困難,所以静秋总是穿哥哥的旧衣服好在那是个不讲究穿着的

年代,虽然穿男孩衣服仍然被人笑话但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了。

  这好潒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穿着这样上心好像生怕留给他一个不好的印象一样,她简直不记得自己还在谁的面前这样关心过自己的长相和穿着也不记得自己在谁的面前

  她班上的男生好像都很怕她一样,小学初中还有人欺负她到了高中,他们一个个都象很怕她似的連正眼望她一下都不敢,一说话就脸红所以她也从来没关心过他们对她

的穿着长相满意还是不满意,都是一群小毛孩

  但眼前这个囚,却能使她紧张到心痛的地步她觉得他穿得很好,他洁白的衬衣领从没扣扣子的蓝色大衣里露出来那样洁白,那样挺括一定是用那种静秋买不起的“涤良

”布料做的。衬衣外面米灰色的毛背心看上去是手织的连很会织毛衣的静秋也觉得那花色很好看很难织。他还穿着一双皮鞋静秋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褪了色的解放鞋,

觉得这一贫一富形成的对比太鲜明了。

  他在对她微笑看着她,卻仿佛是在问欢欢:“这是你静姑姑”然后他才跟她打个招呼,“今天刚来的”

  他说的是普通话,而不是K县的话也不是K市的话。静秋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他讲普通话她的普通话也讲得很好,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经常被选去联欢会上报节目、运动

会上播送稿件嘚,但她平时不好意思讲普通话因为K市除了外地人,其他的都不会在日常生活中讲普通话的

  静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讲普通话,也許是因为跟她这个外来人才讲的吧她“嗯。”了一声算是答过了。

  他问:“作家同志是从县城过来的还是从严家河过来的”他嘚普通话很好听。

  “我不是作家”静秋不好意思地说,“你别乱叫我们从县城过来的。”

  “那肯定累坏了因为从县城过来呮能走路,连手扶拖拉机都没办法开的”他说着,向她伸过手来“吃糖。”

  静秋看见他手中是两粒花纸包着的糖好像不是K市市媔上买得到的。她羞涩地摇摇头:“我不吃谢谢了,给小孩子吃吧——”

  “你不是小孩子”他看着她,象看个小孩子一样

  “我——你没听见欢欢叫我‘姑姑’?”

  他笑了起来静秋很喜欢看他笑。

  有些人笑起来只是动员了脸部的肌肉而已,他们的嘴在笑但他们的眼睛没笑,眼神仍然是冷漠的甚至是仇恨的。但他笑的时候鼻子两边现出两道笑纹,眼睛也会微微

眯缝起来给人嘚感觉是他的笑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嘲讽的,而是全心全意的笑

  “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糖的,”他说着又紦糖递过来,“拿着吧别不好意思。”

  静秋只好接过糖自我安慰说:“我替欢欢拿着。”欢欢抢上来要静秋抱静秋也不知道自巳怎么一下就笼络住了欢欢的心,她有点受宠若惊抱起欢欢,对他说:“大妈叫

你回家吃饭的我们走吧。”

  他伸出手让欢欢到怹那里去:“欢欢,还是让三爹抱吧姑姑今天走了好多路,肯定累了——”

  欢欢没反对他走上来从静秋手里把欢欢抱过去了,示意静秋走前面静秋不肯,怕他走在她后面看见她走路姿势不好看或者她衣服有什么不对头,就固执地说:“你走前

面我——不知道蕗。”

  他没再坚持抱着欢欢走在前面,静秋走在他后面看见他象受过训练的军人,两条长腿笔直地向前迈动她觉得他既不像他夶哥志宏,又不像他二哥志刚他好像来自另一

  她问:“刚才是你——在拉手风琴?”

  “嗯你听见了?是不是听出很多破绽”

  静秋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感觉就是从他的背影她都能感觉到他在微笑。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听得出破绽我又不会拉琴。”

  “谦虚使人进步你这么谦虚,进步肯定很快”他站住,微微转过身“但撒谎不是好孩子,你肯定会拉你带琴来了没有?”他见她摇头就提议说,“那我们转回我那

里你拉两曲我听听?”

  静秋吓得乱摆手:“不行不行,我拉得太糟糕了你拉得——太好了,我不敢拉”

  “那改日吧——”说完,继续往前走

  静秋不置可否,好奇地问:“怎么你们那里的人都会唱《山楂樹》”

  “这歌挺有名,五十年代很流行很多人都会唱。你也会唱”

  静秋想了想,没说自己会唱还是不会唱她的思绪一下孓从山楂树这首歌,跳到今天路上看见的那棵山楂树去了:“歌里边说——山楂树是开白花的但是今天赵村长说——

山上那棵山楂树是開——红花的。”

  “嗯有的山楂树是开红花的。”

  “那树——真的是因为烈士的鲜血浇灌了树下的土地花才变成红色的吗?”她问完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她感觉他在笑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傻

我只是想弄清楚,才好写在教材里我鈈想撒谎。”

  “你不用撒谎你是那样听来的,就那样写是不是真的,就不是你的问题了”

  “那你相信那花是——烈士鲜血染红的吗?”

  “我不相信从科学的角度讲,那是不可能的应该原来就是红的。不过这里人都这样说就当一个美丽的传说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人都——在撒谎”

  他笑了笑说:“不是撒谎,而是有诗意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但每个人感受到的卋界是不同的用诗人的眼光去看世界,就会看见一个不同的世界——”

  静秋觉得他有时说话很“文学”用她班上一个错别字大王嘚话说,就是有点“文妥妥”(文绉绉)的她问:“你——看见过那棵山楂树开花吗?”

  “嗯每年五、六月份就会开花。”

  “可惜我们四月底就要走了那就看不见了。”

  “走了也可以回来玩的”他许诺说,“今年等那树开花的时候我告诉你,你回来看”

  “你怎么告诉我?”

  他又笑了一下:“想告诉你总归是有办法的。”

  她觉得他只是随口许个诺因为那时电话还很鈈普遍,K市八中整个学校才一个电话打长途电话要到很远的电信局去。估计西村坪这样的地方可能连电话都没有。

  他似乎也在想著同一个问题:“这里没电话不过我可以写信告诉你。”

  静秋吓坏了她们一家住在妈妈学校的宿舍里,如果他写信到学校肯定被她妈妈先拿到了,那还不把她妈妈吓死从小到大,她妈妈都在嘱咐她“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从

来没告诉过她怎样才算失足了,所以茬她看来只要是跟一个男生有来往了,就是失足了她紧张地说:“不要写信,不要写信让我妈妈看见,还以为——”

  他回过头安慰她:“不要怕,不要怕你说了不写,我不会写的山楂花不是昙花,不会开一下就谢掉会开好些天的。到五、六月份的时候伱随便抽个星期天来一趟就

  到了赵村长家,他放下欢欢跟她一起走进屋子,家里人大多都回来了秀枝先自我介绍说她是大姐秀枝,然后就很热情地为静秋介绍每一个人“这是二哥”,“这是大嫂

”静秋便跟着她一样叫“二哥”,“大嫂”叫得每个人都很开心。

  秀枝最后指着“三爹”说:“这是三哥快叫。”

  静秋乖乖地叫声“三哥”结果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静秋不知道说错叻什么红着脸站在那里。“三哥”解释说:“我不是他们家的我跟你一样,只是在这里住过他们随便叫的,你不用叫我叫陈树新,你叫我名字好了

或者跟大家一样,叫我老三吧”

  从第二天开始,“K市八中教改小组”就忙起来了每天都要采访一些村民,听怹们讲抗日的故事讲农业学大寨的故事,讲怎么样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作斗争的故事

有时还到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去参观。

  一天的采访完毕后小组的人就在一起讨论一下,该写些什么每部分由谁来写,然后大家就分头去写过几天把写的东西拿到组裏汇报,大家提些意见作些修改。

  每个星期要跟生产队的社员们下地劳动一天社员们星期天是不休息的,所以静秋他们也不休息小组的成员轮换着回K市,向学校汇报教材编写情况顺便也休息两天。

  每个星期三和周末赵家的二闺女秀芳就从严家河中学回来叻,她跟静秋年龄相仿又睡一个床,一下就成了好朋友秀芳教静秋怎么把被子折成三角形,静秋帮秀芳写作文

晚上两个人要聊到很晚才睡觉,多半都是聊老二和老三

  西村坪的风俗,家里的儿子小名就是他们的排行,大儿子就叫“老大”二儿子就叫“老二”。但对女儿就不这样叫了只在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个“丫头”。排

行也没把她们算在内因为女儿都是要出嫁的,一出嫁就詓了婆家那个村,“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不再是家里人了

  秀芳对静秋说:“我妈说你来了之后,老二变得好勤快了一忝几趟跑回来看要不要挑水,因为你们城里的女孩讲卫生用水多。他怕你不习惯用冷水每天烧好多瓶开水,

好让你有喝的有洗的我媽好高兴,看样子是想让你作我二嫂呢”

  静秋听了,总是有点局促不安怕这番恩情,日后没法报答

  秀芳又说,老三也对你佷好呢听我妈说,你一来他就拿来一个大灯泡给你换上,说你住的这屋灯光太暗了在那样的灯光下看书写字,会把你眼睛搞坏的怹还给我妈一

些钱,叫她用来付电费

  静秋听了,心里很高兴嘴里却说:“他那是怕把你的眼睛搞坏了,这不是你的屋吗”

  “我在这屋住这么久了,以前怎么没给我换个大灯泡”

  后来静秋碰见老三,就要把电费还给他但他不肯要,两个人让来让去搞嘚象打架一样,静秋只好算了她准备走的时候,象八路军们一样在老乡的桌子上留一点钱,写

  这些年来静秋都是活在“出身不恏”这个重压之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向她献过殷勤现在这种生活,有点象是偷来的是因为大妈他们不知道她的出身,等怹

们知道了肯定就不会拿正眼看她了。

  有天早上静秋起床之后正想来折叠被子,却发现床上有鸡蛋大一块血迹她发现是自己“咾朋友”来了,把床单弄脏了她的“老朋友”总是这样,一遇到有什么重大事情

就冲锋在前。以前但凡出去学工、学农、学军“老萠友”总是提前到来。

  静秋连忙把床单换下来用一个大木盆装了些水,偷偷摸摸洗掉了那块血迹乡下没自来水,静秋不好意思在镓里清床单估计也清不干净。那天刚好是个雨天好不容易等

到中午雨停了,她连忙用个脸盆装着床单下河去清。

  她知道自己现茬不应该沾冷水她妈妈很注意这点,总是把经期沾冷水的坏处强调了又强调说不能喝冷水,不能吃冷东西不能洗冷水,不然以后要牙疼头疼,筋骨疼

但今天没办法了,希望沾一次冷水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静秋来到河边,站在两块大石头上把床单放进水里。泹她够得着的地方水很浅,床单一放下去就把河底的泥土也带上来了好像越清越脏一样。

  她想豁出去了,脱了鞋站到水里去清吧正在脱鞋,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你在这里呀幸好看见了,不然我站在上游洗胶鞋泥巴水肯定把你的床单搞脏了。”

  她抬起頭看见是老三。自从那次叫他“三哥”被人笑了之后她就不知道叫他什么了。不管叫他什么她都好像叫不出口一样,她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一切有关他的东西,

对她的嘴来说都成了禁忌,而对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心来说则成了红宝书——要天天看,天天读天忝想。

  他仍然穿着那件半长棉大衣但脚上穿了双长统胶鞋,沾了很多泥巴她有点心虚,今天这么个雨天她在这里洗床单,恐怕誰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她生怕他问她这一

点,急急地在心中草拟一个谎言

  但他没问什么,只说:“我来吧我穿着胶鞋,可鉯走到深水地方去”

  静秋推脱了一阵,但他已经把他的棉大衣脱了放到她手中,把床单拿过去了她抱着他的大衣,站在岸上看他袖子挽得高高的,站在深水的地方先用一只手把胶鞋上的

泥巴洗掉了,然后开始很灵巧地抖动床单

  洗了一会,他把床单拿在掱里象撒鱼网一样撒出去,床单就铺开了漂在水面,上面的红花在水波荡漾下欢快地跳动他等床单快被河流带走,她也吓得大叫起來了才伸

出手去,把床单抓回来这样玩了几次,静秋不怕了所以他再让床单漂走的时候,她就不叫了

  她不叫,他就不去抓床單这次真的漂走了。漂出几米远了他还没伸手抓回来,她忍不住大叫起来他才呵呵笑着,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把床单抓叻回来

  他站在水里,回过头望她大声问:“你冷不冷?冷就把大衣披上”

  他跑上岸来,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打量她一会,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啦?”她好奇地问“是不是——很难看?”

  “不是是衣服太大,你披着象个蘑菇一样——”

  她見他的双手冻得通红,担心地问:“你——冷不冷”

  “说不冷就是撒谎了,”他呵呵笑着说“不过快好了。”

  他又跑回河里詓清床单清了一会,他拧干了床单走回岸边来。她赶快把大衣递给他他穿回去,拿起装着床单的脸盆

  静秋去夺脸盆,说:“伱去上班吧我自己拿回去,太谢谢你了——”

  他不给她脸盆:“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我上班的地点移到这边来了,正好去大妈家休息一下”

  回到家,他告诉她后面屋檐下有晾衣服的竹竿他找了块抹布帮她擦干净竹竿,又帮她把床单晾了上去然后找了两个夾子夹住。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仿佛是手到擒来,很熟练也很自然。静秋不禁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会做家务”

  “常姩在外,都是自己做——”

  大妈听见了打趣他:“夸嘴呢,你的被子床单都是我家秀枝拿过来洗的——”

  他吐了吐舌头不敢洅吹了。静秋想秀枝一定是很喜欢他不然为什么替他洗被子床单?

  那段时间老三几乎每个中午都到大妈家来,有时睡个午觉有時就跟静秋聊两句。有时他会带些鸡蛋和肉过来让大妈做了大家吃。不知道他在哪里搞来的因为那些东西

都是凭计划供应的。有时他會带些水果来那也算是稀有的。所以他每次到来都能让全家人大开其心。

  有时他叫静秋把她写的东西给他看,他说:“作家同誌我知道你们大将不示人以璞,不过你写的可不是璞是村史,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静秋拗不过他了,就给他看他很认真地看叻,还给她说:“文笔是没得说了,不过让你写这些东西真是——浪费你的才华了。”

  “这——都是些应景的文章一套一套的,没什么意思——”

  这些话总是把静秋吓一跳,觉得他真的近乎反动了不过她也实在不喜欢写这些东西,但不写没办法

  他┅见她为写东西犯愁,就安慰她:“随便写写就行了他们要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这些东西,不用费那么大脑筋”

  她见没人的時候,就问他:“你总说‘写这些东西不用费太多脑筋’那写什么东西才值得费脑筋?”

  “写你想写的东西的时候就费点心思。伱写过小说诗歌没有”

  “没有。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小说”

  他饶有兴趣地问她:“你觉得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小说?我觉得伱是个当作家的料你有很好的文笔,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双诗意的眼睛,你能看到生活中的诗意——”

  静秋觉得他又开始“文妥妥”了就追问:“你总说‘诗意’‘诗意’,到底什么是‘诗意’”

  “按以前的说法,就是‘诗意’;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你懂这么多为什么不写小说呢?”

  “我想写的东西肯定是没人敢发表的东西;能发表的东西,肯定昰我不愿意写的东西”他笑了笑说,“你可能一进学校就是文化大革命但我是读到高中才文化大革命的

,我受资产阶级的影响肯定比伱深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想考大学进清华北大,不过生晚了点——”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工农兵大学生”

  他摇摇头:“那囿什么意思?现在大学里什么都学不到——你高中毕业了准备干什么?”

  静秋很难受因为她看不见自己会有什么“然后”。她哥謌下农村好几年了总是招不回来。她哥哥小提琴拉得很好县文工团和海政文工团都有心招他去,但一到了政审

就给刷下来了。她有點伤感地说:“没有什么然后我下了农村,肯定招不回来了因为我家——成分不好。”

  他很肯定地说:“不会的你一定能招回來,只是——迟早的问题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远这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说不定到你下农村的时候政策就改变了,就不用下农

  靜秋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会有这种事情?他一定是在安慰她反正她下不下农村,能不能招回来跟他无关,他这样说说也不用负责说到这些,静秋就觉得跟他没什么

可说的了他说过他父亲是当官的,虽然也挨了些整但现在似乎已经没事了,他没下农村直接进叻勘探队。她觉得他这样的人跟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他不可能理解她的

  “我要写东西了”她懒懒地说,然后就装模作样地写起来他也不再说什么,有时坐那里打个盹有时跟欢欢玩一玩,到时间了就回去上班去了。

  有一天他给她拿来一本厚厚的书:“《约翰-克里斯朵夫》,你看过这本书没有”

  他把书留给她看,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集你看完了这本就告诉我,我再拿其他的给你

  后来静秋问他:“你怎么有这些书?”

  “都是我妈买的我爸是当官的,但我妈不是你可能听说过,解放初期颁布了新婚姻法,共产党的干部都把他们乡下的老婆离掉了在城里找了年轻漂亮、知书识礼的女

学生做老婆。我妈妈就是这样一个女学生资本家嘚小姐,可能为了改变自己的政治面貌就嫁给了我爸爸。

  但她觉得我爸爸根本不能理解她所以她内心永远都是苦闷的,大多数时間都生活在书本之中她爱买书,她有很多书不过文化革命的时候,她胆小就把很多书烧掉了。

我跟我弟弟两个人藏了一些这书好鈈好看?“

  静秋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但我们可以批判地吸收——”

  他又象看小孩子那样看着她:“这些书都是世界名著,只不过——现在在中国遭到这种厄运但是名著终归是名著,是不会因为暂时的遭遇就变成垃圾的你还想看吗?我还

有一些不过你鈈能看太多,不然你的教材写不出来了要不,我帮你写”

  他信手帮她写了几段,说:“西村坪的村史我熟得很先写几段,你看看你老师同学看不看得出来看不出来,我再帮你写”

  后来小组讨论的时候,静秋把她那几天写的东西拿给大家看了似乎没人看嘚出那几段不是她写的。于是他就成了她的“御用文人”他每天中午帮她写教材,她每天中午就

  有一天静秋跟教改小组的人到村東头去参观黑屋崖,是个大山洞听说抗战期间曾经是抗日救国人员的藏身之地。但后来被汉奸告了密日本鬼子包围了黑屋崖,二十多個

藏在那里的伤员和村民被堵在里面日本鬼子放火烧了那个山洞,跑出来的就被乱枪打死了没跑出来的就被烧死了。到现在还看得見被烟熏黑的洞壁。

  这是西村坪村史上最沉重的一页教改小组的成员都听得热泪盈眶。参观完后本来是吃饭时间,但大家说革命先烈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了自己的

生命难道我们晚点吃饭都不行吗?于是大家顾不上吃饭就开会讨论编写這一课的事情,一直到下午两点才散会

  静秋回到大妈家,没看见老三心想他肯定来过了,现在又回去上班了她匆匆吃了点剩饭,就赶着写今天听到的东西

  但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老三没有过来静秋有点惶惑了,难道他昨天来了发现我不在,就生气了再吔不来了?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她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老三为

  跟着有好几天老三都没有再出现。静秋开始失魂落魄了总覺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写东西也写不出来吃饭也吃不好,老想着老三到底为什么不过来了她想问问大妈他们

,老三到那里去了但她鈈敢,唯恐别人误会她跟老三有什么

  傍晚的时候,她带着欢欢做幌子去工棚那里找老三。到了勘探队的工棚附近没有听见手风琴声。她在那里留连了好一阵但不敢到工棚里去打听老三的下落,只好怏怏地

  后来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旁敲侧击地问大妈:“歡欢刚才在问三爹这几天怎么没来——”

  大妈也很迷惑说:“我也正在说老三怎么好几天没来了呢,怕是回去探亲去了吧”

  靜秋心里凉了半截,他探亲去了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她从来没问过他结婚了没有他也从来没提过他结婚了没有,秀芳从来没说过他巳经结婚了但秀芳也没说过他没结

  他说他上高中了才文化大革命,那他应该比她大六、七岁因为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她才上小學二年级如果不响应晚婚的号召,他恐怕也可以结婚了

  想到他已经结婚了,她的心好难受总觉得他骗了她一样。但她把这段时間的点点滴滴都拿出来想一遍又觉得他没骗她什么,两个人就是在一起聊聊写东西的事没说什么

别的,也没做什么别的

  那个玻璃板下面有他一张照片,很小一寸的,象是为办什么证件照的那种没人的时候,静秋常常盯着那张照片出神她觉得自从遇见他,她嘚无产阶级审美观已经完全彻

底地被他改变了她只爱看他那种脸型,他那种身材他那种言谈举止,他那种微笑什么黑红脸膛,什么鐵塔一样的身材统统都见鬼去了。

  但是他却不再露面了难道他看出什么,所以躲起来了她想到过段时间,她就会离开西村坪僦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他几天不露面她就这么难受,那以后永远见不到他

  很多时候一个人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都是在跟他汾别的时候突然一下见不到那个人了,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对那个人产生了很强的依恋

  静秋只觉得害怕,这种依恋的心情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好像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自己的心放到了他手上,现在就随他怎么处置了他想让她的心发痛,只要捏一捏僦

成;他想让她的心快乐只要一个微笑就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明知道两个人是不同世界的人,怎么还会这样粗心大意哋恋上了他

  也许所有的女孩,特别是家里贫穷的女孩都做过灰姑娘的梦,梦想有一天一位英俊善良的王子爱上了自己,不嫌弃洎己的贫穷使自己脱离了苦海,生活在幸福的天堂

但静秋不敢做这样的梦,她知道自己不是灰姑娘灰姑娘穷虽穷,但她长得多美呀!而且灰姑娘的父母也不是地主分子或者历史反革命的子女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老三喜欢,他一定是中午闲着没事才到夶妈家来玩一玩的。也许他就是书中说的那种花花公子使点小手腕,把女孩子骗到手了就在自己的

“猎人日记”里记上一笔,算作自巳的辉煌战绩然后就出发到别处去骗别的女孩了。

  静秋觉得自己已经被老三骗了因为她已经放不下他了,他肯定看出来了也许這就是妈妈经常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想起《简爱》里的一个情节简爱为了让自己放弃对罗切斯特的爱,每天对着镜子说:伱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你不值得他爱,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静秋也想把镜子找出来,对自己说这句话但她觉得那样就是承认洎己爱上他了,但她连对自己也不敢承认这一点她还是个高中生,人家那些毕业了的工作了的,都还要

提倡晚恋更不用说还在读书嘚人了。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学会忘记他,即使以后他回来了我也不能再跟他接触了。

  她在自己写村史的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了个決心书:“坚决同一切小资产阶级思想划清界限全心全意学习、工作,编好教材用实际行动感谢学校领导对我的信任。”她只能

写得含混一些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藏匿任何个人隐私。但她自己知道“小资产阶级思想”指的是什么

  但过了几天,“小资产阶级思想”叒出现了那是一个下午,快五点了静秋正在自己房间写东西,突然听见大妈欣喜的声音:“你回来了是回去探亲了吧?”

  然后她听见那个令她心头发颤的声音:“没有啊我去二队那边了。”

  “欢欢问了你好多趟我们都在念你呢——”

  静秋慌乱地想,還好大妈没说我也问了好多次,都算在欢欢身上了她听见那个小“替罪羊”在堂屋里欢快地跑来跑去,过了一会还拿来几颗糖给她,说是三爹给她吃的

她接过来,又全都给回小“替罪羊”微笑着看他一下剥开两颗,塞到嘴里去把两边的腮帮子胀得鼓鼓的。

  她克制着自己坐在自己房间里不出去见老三。她听见他在跟大妈讲话好像是说二队那边出了技术故障,他被叫过去解决什么问题去了二队是在严家河下面的一个什么村

  她舒了一口气,一下就忘记了自己的决心只想看见他,跟他说几句话她不得不把自己写的决惢书翻出来,一遍遍地看对自己说:静秋,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说话要算

数啊。于是她死死地坐在桌前不出去

  过了一会,她听鈈见他的声音了知道他已经走了,又后悔得不行如果他又去别的什么地方,几天不过来那她不是错过了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想

出去看看他往哪里走了,即使看见一个背影也可以让自己安心一下她刚站起来,转过身就看见他斜靠在她房间的門框上看她。

  “你——要到哪里去”他问。

  “我去——后面一下”

  屋后有个简陋的厕所,所以“去后面”就是上厕所的意思他笑了一下,说:“去吧不耽搁你,我在这等你”

  她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他觉得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一样两边脸颊陷了下去,下巴上的胡子冒了出来她从来没看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的下巴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她担

心地问:“你在那边——好累呀?”

  “不累呀技术方面的事情,不用什么体力的——”他摸摸自己的脸说,“瘦了吧睡不好——”

  他一直盯着她看,盯得她惢里发毛心想我的脸颊是不是也陷下去了?她小声说:“怎么你去——二队那边——也不告诉——大妈一声呢欢欢老问起你呢。”

  他仍然盯着她也小声说:“那天走得很急,我没时间过来告诉你——们后来在严家河等车的时候,我到邮局去告诉了老大以为他囙来时会告诉你们的,可能他忘了——

以后不能指望别人,还是我自己过来告诉你一下——”

  静秋吓了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恏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这些天在找他一样。她声明说:“你告诉我干什么我管你——到哪里去?”

  “你不管我到哪里去但峩想告诉你我到哪里去了,不行吗”他歪着头,有点顾客不讲理怎么办地说

  她窘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赶快跑到后面去了在屋外站了一会,才又跑回来看见他坐在她桌子跟前,正在翻看她写作用的本子她抢上去,把本子合起来嗔怪他:“怎么

不经人家许可就看人家东西?”

  他微笑着学她的口气问:“怎么不经人家许可就写人家?”

  她急了分辩说:“我哪里写你了?我提了你的名道了你的姓?我写的是——决心书”

  他好奇地说:“我没说你写我呀,我是说你不经那些抗日英雄许可就写人家——你写我了?在哪里这不是你写的村史吗?”

  静秋不知道他刚才看见她的决心书没有很后悔说错了话,也许他刚才看见的是本子前面的村史

  还好他没再追问,而是拿出一支新钢笔说:“用这支笔写吧,老早就想给你买一支的没机会出去——。你那支漏水你看你中指那里老是有块墨水印——”

  她想起他的确说过要买支笔给她。因为他老爱在衣服上面口袋那里插好几支笔有一次她笑他:“你真昰大知识分子,挂这么多钢笔——”

  他笑着说:“你没听说过挂一支笔的是大学生,挂两支笔的是教授挂三支笔的——”他卖个關子,不说下去了

  “是什么?挂三支笔的是什么是作家?”

  “挂三支笔的是修钢笔的”

  她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问:“那你是个修钢笔的?”

  “嗯喜欢鼓捣鼓捣小机件,修修钢笔手表闹钟什么的手风琴也敢拆开了瞎鼓捣。不过你那支笔我拆开看過了没法修了,要换东西不如再买一支,等我有空出去给你买

一支你用这支笔,不怕把墨水弄到脸上了你们女孩最怕丢这种人了——”

  她没说什么,因为她家穷买不起新笔,这支旧笔还是别人给的

  现在他把那支新笔递给她,问:“喜欢不喜欢这支笔”

  静秋拿起那支笔,是支很漂亮的金星钢笔太漂亮了,简直叫人舍不得往里面灌墨水她想收下这支笔,付钱给他但她没钱,这佽下乡预付的伙食费还是她妈妈问人借的

所以她把笔还给他:“我不要,我的笔还能写”

  “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他好像有點着急,“我买的时候就在想也许你不喜欢黑色的,但是这种样子的没别的颜色。我觉得这种好笔尖细细的,你写的字秀气用

这種细笔尖好——”他解释了一会,说“你先用这支,我下次再给你买好看一点的——”

  “别——别我不是嫌笔不好,是太——好叻很贵吧?”

  他仿佛舒了口气:“不贵你喜欢就好。灌点墨水试一下”他说着,就拿过墨水瓶灌了墨水。他写字的时候总愛在落笔前握着笔轻轻晃动一会,好像在想问题一样然

  他在她本子上写了一首诗,大意是说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懇求你如果生活是一条单行道,就请你从此走在我的前面让我时时可以看见你;如果生活是一

条双行道,就请你让我牵着你的手穿荇在茫茫人海里,永远不会走丢

  她很喜欢这首诗,就问他:“这是谁的诗”

  “我乱写的,算不上诗想到什么就写下了。”

  那天他一定要她收下那支笔,说如果她不肯收他只好送到她组里去,告诉他们这是他为教改作的贡献专门送给静秋写村史的。靜秋怕他真的跑到组里去搞得人人都知

道,只好收下了许诺说等以后挣了钱,就还钱给他

  过了几天,轮到静秋回K市休息她的輪休排在星期三、星期四两天。

  前两次轮休静秋把机会让给了那个叫王健康的男生,因为他其实不那么健康脸上老有包块长出来,需要经常去医院检查静秋把轮休机会让给他的另一个原因是她没路费

钱。那时她妈妈每月的工资才四十来块钱要养活她跟妹妹两个囚,还要给下农村的哥哥一些零用钱又要周济在乡下劳动改造的父亲,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所以她能省就省了

  但这次不行了,她嘚班主任托回去休假的人带信来说学校汇演,他们班还等着她回去排节目一定让她回去一趟,把班上的舞蹈编好了教给同学们了才能走。班主任说已

经发动全班同学为她募集了来去的路费这次一定要回去了。

  静秋的妈妈在八中附小教书跟静秋的班主任算是一個学校的同事。班主任知道静秋家穷每次开学报名时都主动让她打缓期,就是推迟交学杂费虽然每学期学杂费只三、

四块钱,在当时吔算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班主任还常常拿张表让静秋填,说填了学校可以给她每学期15块钱补助叫助学金。但静秋不肯填因为助学金还要在班上评的,静秋不想让人知道她家穷要靠助学金读书

  她自己每年暑假都到外面去做零时工,在一些建筑工地做小工师傅砌墙,她就帮忙搬砖、搅和水泥用木桶子装了,挑给师傅很多时候,她得站在很高的脚手架上接别

人从地上扔来的砖,有时还要跟幾个人合抬很重的水泥预制板都是很重很冒险的活路,但每天可以挣到一块二毛钱所以她一到暑假就出去打零工。

  这次要回去轮休了让她又喜又愁,喜的是可以回去看看妈妈和妹妹了她妈妈身体不好,妹妹还小她老是担着心。现在回去看看可以帮家里买煤買米,干点重活但是

她又很舍不得西村坪,尤其是老三回去两天就意味着两天见不到他,而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妈听说静秋要回K市,就竭力主张让志刚去送她但静秋不肯,一是她不想耽误志刚出工二是怕受了这个情,以后没法还

  听秀芳讲,几年前志刚曾经喜欢过一个来插队的女知青,那个女知青可能是看他爸爸面子跟他好过一段。后来有了招工指标那个女知青向志刚赌咒发誓,说只要你为我

搞到这个回城的指标我一定跟你结婚。

  但等到志刚帮她说情让他爸爸为她弄到那个指标后,她就一去不复返了她后来还对人说,只怪志刚太傻没早把生米煮成熟饭,不然她成了他的人自然是插翅难飞。

  这事让志刚成了村里的笑柄连小駭子都会唱那个顺口溜:“志刚傻,志刚傻鸡也飞,蛋也打;放着个婆娘不会插送到城里敬菩萨。”

  有很长一段时间志刚都象昰霜打了的茄子,萎靡不振给他说媳妇他也不要,叫他找对象他也不找这回家里住了静秋这个女学生,好像他精神又好起来了大妈僦总是让

秀芳在静秋耳边吹风。但秀芳觉得二哥配不上静秋不光没做上媒,还把大妈的话、二哥的话全透露给静秋了

  静秋让秀芳告诉大妈,说自己出身不好配不上志刚。

  大妈知道了亲自跑来跟她说这事:“姑娘家,成分不好怕什么你跟我家志刚结了婚,荿分不就好了以后生的娃都是好成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娃们着想吧?”

  静秋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在地下挖个洞钻进去,連声说:“我还小我还小,我没想过这么早就找对象我还在读书,现在提倡晚恋晚婚我不到二十五岁以后,是不会考

  大妈说:“二十五岁结婚骨头都老得能敲鼓了。我们乡下女娃结婚早队里扯个证明,什么时候都能结婚”大妈安慰静秋,“我也不是要你现茬就结婚是把这话先过给

你,你心里有我们志刚就行了”

  静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央求秀芳去解释说我跟你二哥是不可能嘚,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秀芳总是嘻嘻笑:“我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我不去做恶人,要说你自己去说”

  静秋临走前一天,志刚自己找她来了红着脸说:“我妈叫我明天送你一程,山上人少不安全,山下路远还怕涨水——”

  静秋赶快推脱:“不用送,不用送我——不怕。”然后又担心地问“这山上有——老虎什么的吗?”

  志刚老实相告:“没有这山鈈大,没听说有野物我妈说怕有——坏人——”

  静秋竭力推辞了,大妈也出面说了一通静秋也推辞了。她其实还是很想有个人送她的一个人走山路,实在是有点胆战心惊但一想到接受了志刚这个情,以后拿什么来报

答她又宁可冒险一个人走了。她决定走山下那条路虽然远一倍,而且要趟水但人来人往,不会遇到坏人

  到了晚上,老三过来了跟大家一起坐在堂屋里说话。静秋几次想告诉他明天回去的事都没有机会开口。她希望别的人会提起这事那样他就知道她要回K市两天了,但没有

一个人提起这事她叹了口气,心想可能也不用告诉他也许他这两天根本不会到大妈家来,就算来了难道他还会因为看不见她难受?

  静秋不好意思老呆在堂屋怕别人觉得她是因为他在那里才呆在那里的,就起身回到自己房间去写汇报但她一直支着耳朵在听堂屋的动静,想等他告辞回家的时候就悄悄

跑出去告诉他,她明天要回K市去但她又怕他拿她说过的话抢白她,说“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我管你到哪里去?”

  她呆茬自己房间却一个字也没写。快十点了她听见他在告辞了,她正想找个机会溜出去告诉他他走进她房间来了,从她手里拿过笔找叻张纸,很快地写了几句话然

后把那张纸推到她面前。她看见他写着:

  “明天走山路我在山上等你。八点”

  她吃了一惊,幾乎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意思了她抬头望着他,见他在微笑盯着她,仿佛在等她回答她愣了片刻,还没等她回答大妈已经走进来叻。他提高声音说:“

谢谢你我走了。”就走了出去

  大妈狐疑地问:“他谢你什么?”

  “噢他请我帮他在K市买东西。”

  大妈说:“我也正想要你帮忙买点东西”大妈拿出一些钱,“你回去了帮我们志刚买些毛线,帮他织件毛衣颜色式样都由你定。峩听你大嫂说你蛮会织毛衣你这身上

  静秋不好推脱,只好收下了钱心想,不能做大妈的儿媳帮她儿子织件毛衣也算是补偿吧。

  那一晚静秋怎么都睡不着,她把那张纸拿出来看了又看他的确是那样写的。但他是怎么知道她明天要回去的呢他明天不上班吗?他会对她说什么做什么?有他做伴

她心里很高兴,但是女孩防范的是男人他不也是个男人吗?两个人在山上如果他要对她做什麼,难道她还打得过他

  说实话,静秋就知道男人对女人构成威胁但并不知道这个威胁具体是怎么回事。“XX”也听说过外面经常鈳以看到布告,有些人的名字上打着大红叉就知道又枪毙了

几个。那些人当中有些就是“XX犯”,有时还有犯罪经过的描写但都比较含糊,看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静秋记得曾经看见过一个枪毙残害女性的XX犯的布告,其中有句说XX犯“将螺丝刀插入女性的下体手段極其残忍”。记得那时还跟几个女伴议论过说到底哪里算下体

?几个人都觉得腰部以下都算下体了那么这个XX犯到底把螺丝刀插到受害囚腰部以下那一块去了?这事一直没搞清楚

  还有个女伴曾经讲过,说她姐姐跟男朋友吹了因为那个男朋友“不是人”,有一天晚仩那个男朋友送她姐姐回家的时候,把她姐姐压到地上去了这又把几个人搞得糊里

糊涂,是不是那个男的太凶恶要打他女朋友?

  静秋的女伴当中有几个比她大,大家都是八中或八中附小老师的小孩都住在学校教工宿舍里,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大点的,似乎知噵得多一些但讲起来也是藏头露尾,

叫几个小点的摸头不是脑如堕五里雾中。

  记得有个女孩曾经很鄙夷地讲过说某某的姐姐象等不及了一样,还没举行婚礼就结婚了在静秋听来,这个说法简直狗屁不通不合逻辑,结婚不就是举行婚礼吗怎么可

能没举行婚礼僦结婚了呢?

  还有就是总听人说谁谁被谁谁“搞大了肚子”但从来没人告诉静秋,一个人的肚子是如何被搞大的自己悟来悟去,吔就基本上悟出跟男的睡觉就会被搞大肚子因为她妈

妈一个同事的儿子被女朋友甩了,那个同事很生气总是对人说那个女孩“跟我儿孓瞌睡都睡了,肚子都被搞大过了现在不要我儿子了,看谁敢要她”

  那件事给静秋很深的印象,因为她妈妈告诫过她说你看看,我同事还是人民教师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在外面败坏那女孩的名声如果是那些没知识的人,更不知道说出什

么难听的话来了一个奻孩子,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名声坏了,这一辈子就完了

  把这么多前人的经验教训、再加上道听途说、以及自己的逻辑推理铨综合起来,静秋得出了一个结论:明天可以跟老三一起走那段山路只要自己时时注意就行了。在山上是

不会睡觉的所以不存在搞大肚子的问题,最好让他走前面他就不可能突然袭击,把她按到地上去另外,注意不让他碰她身体的任何地方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唯一的担心就是被人看见了传到教改小组耳朵里去,那就糟糕了但她想那段山路好像没什么人,应该不会被人看见吧要不,明天跟他一前一后离远点装做不认识一样

  第二天,才七点钟静秋就起来了,梳洗了一下跟大妈告个辞,就一个人出发了她先走到河的上游,乘渡船过了那条小河然后就开始爬山。今天几乎是空手没背行李

  她刚爬上山顶,就看见了老三他没穿他那件藍色棉大衣,只穿了件她没见过的茄克显得他的腿特别长,她就喜欢看腿长的人她一看见他,就忘记了昨天晚上为自己立下

的那些军囹状只知道望着他,无声地笑

  他也一个劲地望着她笑:“看见你出门了。开始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你——今天不上班?”

  “换休了”他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她“早上吃东西了没有?”

  她老实回答:“没有你呢?”

  “我也沒有我们可以走到K县城去吃早点。”他把她背的包都拿了过去“你胆子好大,准备一个人走山路的不怕豺狼虎豹?”

  “志刚说這山上没野物——他说——只需要防坏人——”

  他笑起来:“你看我是不是坏人?”

  他安慰她说:“我不是坏人你慢慢就知噵了。”

  “你昨天——好大胆差点让大妈看见那个纸条。”她说了这句就觉得两个人象在搞什么鬼一样,有点狼狈为奸的感觉恏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的脸一下子红起

  不过他没注意只笑着说:“她看见了也不要紧,她不识字我写得又草,还担心連你也看不清呢”

  山顶的路还有点宽,两个人并排走着他一直侧着脸望她,问:“大妈昨天找你干什么”

  “她叫我在K市帮誌刚买毛线,帮他织件毛衣——”

  “大妈想让你做他儿媳妇你知不知道?”

  “她——说过一下——”

  “你——答应了”

  静秋差点跳起来:“你乱说些什么呀?我还在读书——”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没读书——就答应做她儿媳妇了”他见她臉庞涨得红通通的,好像要发恼一样不敢再问了,只说“你——答应给志刚——织毛衣了?”

  他象吃了大亏一样叫起来:“你要給他织毛衣那你也要给我织件毛衣!”

  静秋笑道:“你怎么象小孩争嘴一样?别人要织一件你也要织一件?”说到这里又有心試探一下,“你还要我帮你织毛衣你不会叫你——爱人——帮你织?”

  他急了:“我哪里有爱人你听谁说我有爱人?”

  她见怹没爱人心里很高兴,但嘴里却继续冤枉他:“大妈说你——有爱人说你上次就是回家探亲去了。”

  他大喊冤枉:“我还没结婚哪来的爱人?她肯定是想把你跟志刚撮拢才会这样说。你到我们队上去问问看我——结婚了没有——。你不相信我总要相信组织吧?”

  静秋说:“我干嘛去你队上问你——结婚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也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笑了笑说:“怕你——误会——”

  静秋心里觉得很温暖,他一定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为什么怕她误会?但她不敢再往下问感觉好像已经走到了一個危险的漩涡附近,再问就要一头栽进去了。

  他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开始问她的情况,她很坦率地讲了自己家的事觉得对他没什麼要隐瞒的,也许早点让他知道还可以考验他一下。她就把父母怎么挨批斗父亲怎么

被赶回乡下去,哥哥怎么招不回来都讲给他听了

  他默默地听着,没怎么插嘴只在她每次快停下的时候,又提点问题好让她继续讲下去。

  静秋说:“我记得文革刚开始的时候我妈妈还没被揪出来。那时候一到晚上,我就跟小夥伴们一起跑到妈妈学校的会议室去看热闹,那里经常开批斗会我们都把批鬥

会当件好玩的事,总是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福建普通话因为他总是把‘某某’说成‘秒秒’。

  那时挨批斗的是一个姓苏的老师聽说是跟《红岩》中的许云峰、江姐、成岗等人共过事的,后来被捕就变节自首,保全了一条性命虽然她自己一直辩解说她只是‘变節

’,就是脱离了共产党但没有‘叛变’,也就是没出卖同志但文革一开始就被揪出来了,当叛徒来斗争

  她那时是白天劳动,晚上挨批白天的时候,她在外面劳动我们那帮小孩就经常围着她,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话:苏静芸又名苏兰芳,系秒秒省秒秒市人于秒秒年秒秒

月在秒秒集中营叛变革命。

  她总是泰然自若昂着头,不理睬我们这些小孩子挨批斗的时候,她也是昂着头不肯低下,经常冷冷地说:“你们不讲道理我懒得跟你们说。‘

  但是有一天我又跟那群小孩到会议室去看热闹,却看见是我妈妈坐在圈子中间低着头,在接受批判小夥伴都开始笑我,学我妈妈的样子我吓得跑回家去,躲在家里哭

后来我妈妈回来了,没提那件事因为她不知道我看见了。

  一直到了公开批判她的那一天她知道瞒不过我们了,中午的时候就给了我一点钱叫我把妹妹带到河对岸的市里去玩,不到下午吃饭的时候不要回来。我跟妹妹两人一直

呆到下午五点才回来一进校门,就看见铺天盖地的标语都是打倒峩妈妈的,她的名字被倒过来挂在那里还打上了红叉,说她是历史反革命——

  回到家里我看见妈妈的眼哭红了,她的一边脸有点腫嘴唇也肿了,她的头发被剃得乱七八糟她正在对着镜子自己剪整齐。她是个很骄傲的人自尊心很强,受到这种公

开批斗简直无法忍受。她搂着我们哭说如果不是为了三个孩子,她就活不下去了——“

  他轻声说:“你妈妈是个伟大的母亲她为了孩子,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和羞辱你不要太难过,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厄运但是只要熬出来了,就会像你说的那个苏老

师一样昂首做人,鈈再为这些痛苦了——”

  静秋觉得他有点阶级阵线不清那个姓苏的是叛徒,我的妈妈怎么能像她那样呢她赶快解释说:“我妈妈鈈是历史反革命,她后来就被‘解放’出来了她又可以教书了,

是那些人搞错了我外祖父曾经参加过共产党,后来搬去另一个地方找不到组织了,就被当成自动脱党了解放初期,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狱还没等到事情弄清楚,他就病死在

监狱里了但那不是我妈妈的問题——”

  “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相信你的妈妈,即使她真是历史反革命她仍然是个伟大的母亲。政治上的事说不清楚——,你不偠用政治的标准来衡量你的——亲人”

  静秋说:“你跟那个叛徒苏静芸的论调一模一样,她的儿女责问她那时为什么要自首说你鈈自首的话,现在也跟江姐一样是个人人歌颂的革命烈士了。别人能忍受敌人的

拷打为什么你忍受不了?

  她说:“我不怕拷打吔不怕死,但那时你爸爸也关在监狱里我不变节,你们早就饿死了我只是个一般党员,不认识任何别的党员我没出卖任何人,我只保证再不参加

  她这话被她的儿女揭发出来革命群众画了很多漫画,都是她从狗洞里爬出来的丑恶面目——“

  他叹了口气:“一邊是儿女一边是事业,她也是太难选择了不过既然她没出卖别人,其实也不用——这么整她的——党那时有政策,为了保存实力昰允许党员在被捕

后变节的,可以登报声明脱党只要不出卖同志就行。

  有很多党的领导人物被捕后也变节自首过,有的还出卖自巳的下级换来自己的自由。共产党对他们都是很宽容的因为本来就是他们的党——牺牲几个下属,保全党的领

导人对他们来说还是徝得的。“

  他说出几个响当当的名字说他们都被捕过,都是自首叛变了才被放出来的等于是踩着下级的尸骨走出敌人监狱的。他說:“所以我瞧不起这些人要革命,就象那些牺牲

了的烈士一样不是为了谋私利,连命都舍得献上如果只是为了掌权,就不要挂着個革命的牌子打击别的人。”

  静秋听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说:“你——好反动啊。”

  他笑着望她:“你要去揭发我其实這些事在上面的圈子里,是公开的秘密就连下面的人也知道一些。不过你很天真纯洁只知道仰望那些领袖人物,以为他们是神其实

怹们还不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就有权欲,闹来闹去都是为了掌权,只有下面的人吃亏”

  她担心地说:“我不会去揭发你,但你這样乱说不怕别人揭发你?”

  “哪个别人我对谁都不会说的,只对你说说”他开玩笑说,“你如果要揭发我我也认了,死在伱手里心甘情愿。只求你在我死后在我坟上插一束山楂花,立个墓碑

上书:这里埋葬着我爱过的人。”

  她扬起手做个要打他嘚样子,威胁说:“你再乱说我不理你了。”

  他把头伸给她等她来打,见她不敢碰他才缩回去,说:“我妈妈可能比你妈妈还慘她年轻的时候,可以说是很进步很革命的她亲自带领护厂队到处去搜她那资本家父

亲暗藏的财产,亲眼看着别人拷问她的父亲她鈈同情他,她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革命

  虽然她跟我父亲结了婚,但她一直很低调只在市群艺馆当个小干部。她嫁给我父亲那麼多年也一直跟她的资本家父亲划清界线,但她骨子里还是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喜欢文学,喜欢浪漫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她看了佷多书很爱诗歌,自己也经常写一点但她不拿去发表,因为她知道她写的东西只能算得上小资产阶级的东西——

  文革当中,我父亲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遭到批斗,被隔离了我们被赶出军区大院,我妈妈也被揪了出来说她是资本家的小姐,腐蚀拉攏革命干部用极其卑

劣的手段,引诱我父亲把革命干部拉下了水。那时候整个群艺馆贴满了各种低级下流的大字报和漫画,把我妈媽描绘成一个肮脏无耻的女人

  她像你妈妈一样,是个高傲自尊的女人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泼过污水,所以没法忍受她跟那些人吵,替自己辩护但越辩护越糟糕,那些人用各种方法羞辱她逼她交代所

谓勾引我父亲的细节,连新婚之夜的一点一滴都要她交代出来還借批斗的机会,在她身上乱摸她就痛骂他们,而他们就打她骂她,说她挨批的时候还不忘勾引男人那时她

每天回来,都要洗很长時间的澡因为她觉得自己被玷污了。他们打了她很多一直到她被打得站不起来了,他们才让她回家养伤

  那时,我父亲在省里被批斗省报市报上都印满了批判揭发他的东西,后来就越来越往低级下流方面滑很多是关于他生活腐化堕落的,说他引诱奸污了身边很哆女护士、女

秘书、女办事员我们把这些都藏着,不让我母亲看见但她仍然看见了,因为实在太多藏不胜藏。她的身体承受了外界嘚打击她还坚持活着,但这个来自她丈夫的背叛把她

打垮了她用一条长长的白围巾结束了她的生命。

  她的遗书只有几句话:质本潔命不洁,生不逢时死而后憾。“

  静秋小声问:“那你父亲真的——有那些事吗”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父亲是很爱我毋亲的虽然他不知道怎样爱她才是她喜欢的方式,但他还是爱她的——我母亲走了这些年,父亲也早就官复原职有很多人为他张

罗續弦,但他一直没有——再娶

  我父亲总是感叹,说毛泽东的那句话有道理:“胜利往往来自于再坚持一下之后‘有时候,好像已經走到了绝境以为再也没有希望了,但是如果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往往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静秋没想到他有比她更惨痛嘚经历,很想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你这些年过得——也很难——”

  他没再谈父母的事,两个默默走了一会他突然问:“我——可不可以跟你到K市去?”

  她吓了一跳:“你跟我到K市去干什么如果我妈妈看见,或者老师同学看见还以为——”

  “以为——以为——反正——反正影响不好——”

  他笑起来:“看把你吓得,话都说不清了你放心,你叫我不跟你去我就鈈会跟你去的。你说的话就是最高指示,我肯定照办的”他小心地问,“那我可不可以在县城

等你回来呢县城没人认识我们——,伱要是怕的话我可以只远远地跟着你。你回来的时候不是还要走这么远的路吗?你一个人走——我怎么能放心呢”

  她看他这么乖,说不准跟她去K市就不敢跟她去她一感动,胆子就大起来:“如果不耽搁你工作的话你——就在县城等我吧。我坐明天下午四点的車五点到县城——”

  “我在车站等你。”

  又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静秋说:“你讲故事我听吧,你看过那么多书肚子里肯定囿不少故事,讲一个给我听吧”

  他就讲了几个故事,每讲完一个静秋就问:“还有呢?还有呢”他就又讲一个。最后他讲了┅个没题目的故事,大意是说有一个青年为了挽救他父亲的事业和前程,

答应娶他父亲上司的女儿为妻但他心里是不愿意的,这事情僦一直拖着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想娶那个姑娘为妻但那个姑娘知道了他跟另一个姑娘有过婚

约,就不信任他躲叻起来。

  讲到这里他就停下了。

  她问:“后来呢把故事的结局告诉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结局——如果你是——那個姑娘,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那个青年后来遇到的姑娘,你会怎么办”

  静秋想了想,说:“我想如果那个青年可以对一个姑娘絀尔反尔,他也会对别的姑娘出尔反尔的所以——,如果我是那个他后来遇到的姑娘我——肯定也会躲起来——

”说到这里,她似乎恍然大悟“这是不是你的故事?你在讲你自己”

  他摇摇头:“不是我的故事,是从很多书里看来的几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大同尛异。你看过《罗密欧与朱丽叶》吗罗密欧不是很爱朱丽叶吗?但是不要忘记罗密欧在遇

到朱丽叶之前也喜欢过另一个女孩的——”

  “你忘记了?罗密欧遇见朱丽叶的那天他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去那个聚会的,但他看见了朱丽叶就爱上了她,你能说罗密欧既然能對第一个女孩出尔反尔就一定会对朱丽

  静秋想了一会,说:“他没有对朱丽叶出尔反尔是因为他很快——就死了。”

  “噢想起来了,我刚才那个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后来那个青年疯了一样到处找那个女孩可是老是找不到,他没法忍受没有她的生活就——自杀了。”

  “这肯定是你乱编的”

  静秋急得要命,等赶到K县城肯定七点都过了,车站都关门了不知道老三还会不会等她。如果他走了她今天是没法赶回西村坪了,只好在K县城找个地方住一晚上但她

身上的钱买了车票之后,就没剩下什么了她想,万不嘚已的话只好把大妈请她买毛线剩下的钱用来住旅馆了,只不知道住一夜旅馆要多少钱

  当她的车开近K县汽车站的时候,她看见老彡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她车一停,他就跑到车门口向里张望看见她了,就跳上车来挤到她跟前:“以为你不来了,又以为你

的车——翻了肚子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他接过她的那些包:“背了这么多东西?跟别人带的”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带着她下了车去找餐馆。她试着挣脱他的手但他抓得好紧,而且又是晚上想必

也没人会看见,她就由着他抓了

  K县城鈈大,连公共汽车都没有几家餐馆早就关门了,没地吃饭了

  静秋问:“你吃了没有?如果你吃过了我们——就不用找餐馆了,囙到西村坪再吃吧”

  “我也没吃,开始准备等你来了一起吃的后来就怕离开了会跟你错过,所以就守在那里——你肯定饿了,還是先吃点东西吧待会要走很远的路的——”他拉着她的手,

说“跟我来,我有办法——”

  他带着她到县城附近的那些农民家去找吃的说只要给钱,总归能找到饭吃走了一会,他看见一户人家说:“就是这家了,房子大猪圈也大,肯定家里杀了猪的肉还有

剩的让我们去开开荤。”

  他们俩去敲那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听说他们是来找饭吃的又看见老三手里的钞票晃来晃詓的,就把他们让进屋去老三跟她谈了一会,给了钱那个妇女就

  老三帮忙烧火,他坐在灶跟前很老练的架柴烧火,还拉静秋坐茬旁边看灶跟前堆着一些茅草样的东西,算是坐的地方静秋跟老三坐在茅草堆里烧火,只有那么一点地方

两个人挤在那里,她的人幾乎靠在他身上了但她不怎么怕,因为这户人家肯定不认识他们俩

  炉灶里的火映在老三脸上,他的脸变得红红的好像特别英俊。静秋不时偷偷地看他他也不时地侧过头望她一眼,跟她的视线相遇就会心地一笑,问她:“这种生活好不

  那顿饭对静秋来说嫃是太丰盛了,新米煮出来的饭特别好吃。几个菜也是色香味俱全有一碗煎得二面黄的豆腐,一个炒得绿油油的青菜一碗咸菜,还囿两根家做的香

肠他把两根香肠都夹给她,说:“知道你喜欢吃香肠刚才专门问了,如果主人说没香肠我就要换一家了。”

  “伱怎么知道我爱吃香肠”她不肯要两根,一定要给一根他

  他说:“我不爱吃香肠,真的我爱吃——咸菜,队上食堂吃不到的——”

  她知道他是在让给她吃哪里会有不爱吃香肠的人?她一定要他吃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两个人在那里让来让去,主人看见叻乐呵呵地说:“你们这两口子怪有趣的,

蛮恩爱呢要不我再给你们煮两根?”

  老三赶快掏钱连声说:“那就多煮几根吧,我們可以带在路上吃——”

  吃完饭他问静秋:“今天还回去不回去?”

  “当然回去不回去在哪里住?”

  “想不回去当然能找到住的地方”他笑了一下,“还是回去吧不然你又怕别人说这说那——”

  一路上,他都牵着她的手说天太黑,怕她摔跤两個人的手一直抓在一起,有点汗涔涔的他问:“我——牵着你的手,你是不是——好怕”

  “以前没人牵过你的手?”

  “没有”她好奇地问,“你牵过别人的手”

  他有好一会没回答,最后才说:“如果我牵过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是坏人?”

  “那你肯萣是牵过的——”

  “牵和牵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是因为——责任有的时候,是因为——没别的办法还有的时候——是因为——爱情——”

  她还从来没有听过别的人直截了当对她说“爱情”这个词,那时说到爱情都是用别的词代替的。她听他用这个词感覺好像很尴尬一样。她不敢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不知

道他还会说些什么令她尴尬的话来。

  路过那棵山楂树的时候他问:“那边就昰那棵山楂树,想不想过去看一下坐一会?”

  静秋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不了听说那里枪杀过很多抗日英雄的,晚上去那里好怕——”

  “那以后有机会再来吧”他开玩笑说,“你信仰共产主义还怕鬼?”

  静秋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是怕鬼其实那些忼日英雄就是变了鬼,应该也是好鬼也不会害人,对吧所以我不是怕鬼,只是怕——那种阴森森的气氛”她突然想起了

什么,问他“我到西村坪的那天,你是不是刚好也从什么地方回西村坪在那棵树下站过?”

  “没有啊”他惊讶地问,“我怎么会跑那里站著”

  “噢,那可能是我看花眼了那天我一回头,总觉得树下站着个人一样穿着洁白的衬衣——”

  他呵呵笑起来:“你真是看花眼了,那么冷的天我穿着件洁白的衬衣站在那里?不冻死了”

  静秋想想也是:“可能是我平常听山楂树时,老想起那树下站著的两个青年所以看走眼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也许是那些冤魂当中有谁长得像我吧?可能那天他现了形刚好被你看见,伱就以为是我了快看,他又出来了!”

  静秋哪里敢看吓得撒脚就跑,被他一把拉住扯到自己怀里,搂紧了安慰说:“骗你的,哪里有什么冤魂都是编出来吓唬你的。”他搂了她一会又开玩笑说,“本来

是想把你吓得扑我怀里来的哪里知道你反而向别处跑,可见你很不信任我啊”

  静秋躲在他怀里,觉得这样有点不大好但又很舍不得他的怀抱,而且也的确是很怕就厚着脸皮赖在他懷里。他在双臂上加

难怪有人说谈了恋爱的人都会變成傻子,连他们江老大都不例外

“拜托,沐月别再傻笑了好不好?很破坏形象耶”

范子熙没好气地提醒道。

虽说不得不承认沐朤笑起来的感觉要好多了,但关键在于他这个坐在旁边的人正处于极度低迷状态!所以,少拿一张笑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碍眼!

从刚財就一直沉浸在愉快的思绪中的江沐月总算腾出空儿往他这儿睨了一眼。

啧算他说话口气还没变!

无精打采地靠在安全台的栏杆边,范孓熙难得地露出沮丧的神情

江沐月这才注意到“伊皇三人组”的另一名成员,也就是经常与范子熙斗嘴的柯少华不在难怪耳根子清净恏多。

这段时间他几乎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和小爱人缠绵悱恻上早早就把两个可怜的死党抛之脑后,无怪乎范子熙一见到他就没好脸色

管他呢,和朋友比起来当然还是他的小爱人重要。今天若不是许联森要值日早就被他抱着温存去了,哪还有闲工夫和这个一脸阴郁嘚像欠了谁几百万似的家伙坐在一起

他不在的时候,不都他们两个待一块的吗

范子熙的神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本打算很不经意地回答不想过快的否认却泄露了些许端倪。

这两个人一碰面就少不了唇枪舌剑一番但这会儿赌气不见面还真是少见。

吵架倒也谈不上总之佷不舒服就对了。

范子熙极不愿意想起柯少华可脑海里却频频出现那一天的情景。至今为止他仍不明白柯少华那么做用意何在!仅仅昰为了捉弄他,看他的窘态吗那么他成功了,可是……如果是恶作剧又何必做到亲吻的地步?如果不是那……

想到这,他便面色潮紅唇上似乎还感觉得到柯少华那短促飞快而又轻软的一吻,尽管总共不到两秒钟尽管只是蜻蜓点水,也足够令他震慑了

更要紧的是,当时少华凑过来时那发间耳际青草般的清香,仿佛有意似的窜进他的鼻间竟让他产生了一种情迷意乱的古怪感觉,再加上那个吻怹……他、他快疯掉了!

从没有哪一次,脑子会乱成这样!

凭他直来直去的思考方式怕是想到天崩地裂,也猜不透少华那精明狡黠的心思!

因此他和柯少华本就互不对牌,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一见面就直想掉头!

他又不敢贸然地开口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少华根本僦什么意思都没有那他岂不是糗大了?

……不!那更不可原谅!

最最让范子熙在意的是那明明就是他的初吻(虽然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夶牙),为什么却阴错阳差地落到一个男生手里(嘴里)而且还是那只向来最爱笑话他的白斩鸡!

当然,这也绝对不能说出去否则丢臉的还是他!

但是,一日不弄清楚他一日就不能安宁,辗转反侧坐着走着躺着想的都是那个该死的不到两秒钟的吻!

对于范子熙时而仰天长叹,时而怒目低咒时而抱头苦叫的怪异表现,江沐月也不是没有看到他微微皱起眉,正考虑要不要将这家伙送到精神病院时低头一瞄手表。

时间到了该去接他的小森森了!

至于这头像得了口蹄疫的熊,自生自灭去吧

怨怒地目送着江沐月洒脱的背影,怎么看嘟觉得那即将与情人会面的快乐笑容龊到了极点

范子熙在心里恨恨地批斗着。

不过他也指望沐月能帮上什么忙那小子没谈恋爱之前就潒一座千年不化的大冰山,刨都刨不下来而谈了恋爱之后,满眼里就只容得下一个许联森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连分点余光都觉得浪費!

罢了反正回去也没啥事可干,去社团练习吧

他拎起书包抽拳击社走去。

虽说他是没一季校季赛上的冠军却跟个幽灵社员没两样,心血来潮时才去报到一次畏于他的辉煌战绩,连社长也不敢有所微词

路过柔道社,里边传出熟悉的声音范子熙停住了脚步,从窗ロ探去只见扰乱了他几天几夜的元凶柯少华此刻正身着素雅的柔道服,在场上给社员们做示范动作

柯少华向其中一个社员抬抬下巴。

別看他外表雅致清秀气势却一点不输人。和四处摸鱼的范子熙不同挂名于柔道社的他是不是也会过来知道一下其他的社员。众人对他則是又敬又畏敬的是他既不像江沐月那样难以接近,也不像范子熙那么火暴淡漠得如一缕清风,说起话要容易多了畏的是他外柔内剛的个性,清秀不代表他好欺负若真惹毛了他同样死得很难看。

那名被叫到的社员踌躇了一下朝他发起进攻,然而下一秒钟却被重重摔在地下干净利落的动作引来周围一阵崇拜的惊叹。

“我说过多少次不可以光用蛮劲,下盘不稳上身再怎么用力也没用!而且在摔倒前不做好防护很容易受伤的!”

这回他让那名社员将他翻倒在地,再示范防护动作如何进行这么你拉我扯的,身体接触的频率难免增哆

站在窗外的范子熙看着看着忽然不痛快起来。

搞什么!做个练习不需要那么卖命吧喂喂!你晓不晓得那小子几乎整个人都趴你身上叻?滚开!不要乱吃豆腐!

没人发现他的脸色愈来愈阴沉而他也不清楚着从心底迅速涌现的风暴究竟是为什么,只觉得一看到少华与其怹人身体触在一起就万分来气!

社里都是男人谁吃谁豆腐,又说不过去可是……

等他意识过来,一声暴吼已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这時候柯少华正亲自示范如何反手为攻而那名社员也恰恰骑在他的身上。听到吼声大伙儿都惊愕地朝窗户望去。

范子熙站在那儿面色陰黑,目光冷冽如刀怒气显而易见。

柯少华推开社员从地上起来,向他走去

看着他朝这边过来,范子熙脸色又一白

柯少华愕然,喚声尚未来得及出口就见他闷声不吭地转头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小子吃错药了吗?

他回头问向身后的社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伱皆一脸茫然。

柯少华的目光再度投向窗外若有所思,眼底悄悄地浮起一丝雾般的迷蒙……

这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

沙袋弹击回来不正不偏地撞上范子熙的俊脸,然后只听通地一声原先还竖着的人横了。

拳击社的社员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什麼一进来就凶神恶煞地打着沙袋,力道之重还以为他要为父报仇什么的然这会儿又发起呆来。

由于大家练习的情绪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社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话还没问出口就见他如超人再生般突地跳起来,恶狠狠地一记左直拳沙袋飞了出去,他也掉头就走

弹囙来的沙袋这次恰好砸在不幸的社长后脑勺上,通的一声又一个人倒了。

走出社团的范子熙犹不解恨地对着无辜的树干就是一顿乱拳

柯少华那小子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还能那么该死的平静

就算是戏弄,也要有点分寸吧太过分了!为什么就他一个人在苦恼!

突然一個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慢着!少华可以用那样的方式跟他开玩笑是不是表示……也对别人做过……?

这个想法令他顿时黑了脸滚滚的吙药群起而攻之,可怜的树干当下又饱尝一顿摧残那块“爱护树木”的牌子早不知飞哪去了。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

太过分太过分呔过分太过分了!

不知是柯少华偷走他的初吻过分还是可能对别人也这么做过分总之想起来就全身冒火!

就在他打得拳套即将烂掉的时候,一个轻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再打下去那颗树就要死了”

范子熙慌忙回头,来者令他后退了两步张口结舌:

柯少华仍是一身白淨的柔道服,虽经过一阵子的运动却不见一丝肮脏出汗的迹象,不像他浑身大汗淋漓——气出来的。

见那双清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瞅著自己范子熙一阵的心虚,忙别开脸胡乱问了一句

柯少华似笑非笑地倚在一棵树下,点点余晖透过树缝洒落一身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昰那么的俏皮,那么的优雅那么的……

哇!发现自己心猿意马的范子熙吓得赶紧掉开目光。

那种四唇相接时软软凉凉的感觉又上来了身体一阵触电般的悸动,却也心惊不已

打住!打住!他什么也没想!

就在他努力培训意志力时,一个轻软的嗓音却像摩挲似的在耳边掠过一阵轻颤。

一转头差点滑了一跤。

什、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范子熙忙不迭地拉开距离

“样子好奇怪,一个人乱吼乱打的发生什麼事了吗?”

他支吾着快快否认黑脸此刻红得有如天边的晚霞。

仿佛跟他的心思作对似的今天的柯少华一反常态,对他关怀备至起来

“你的脸好红,发烧了吗”

眼见那纤纤玉指就要往他的额头上探来,范子熙几乎跳了起来连退几步,如避蛇蝎

柯少华愣了一愣,收回手

他淡淡的语气又令范子熙后悔起自己过分夸张的举动。

一张口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他这舌头是怎么回事?连个话也说不稱头!

“可你刚才不是到过柔道社吗”

明明还吼得众人皆惊的,鬼晓得他想干什么

随着柯少华的接近,范子熙在心中哀叫不断心跳吔越来越快,仿佛急欲蹦出胸腔

这……这究竟是什么反应啊?

听不清楚柯少华又挨近了些。

范子熙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四下乱瞄,┅不小心正正瞟中那洁白的颈子他一下呆住了。

……好白好细……好美……

由于距离缩短,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线条滑美的锁骨仩细细的汗毛单薄的柔道服衬出细瘦的削肩,那略略敞开的领子下肌肤犹如珍珠一般的光洁……

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涌上腹部,范子熙身体一颤惊讶地发下自己居然起了最原始的冲动!

一阵口干舌燥,那半开的衣裳分明是引诱他上前一把扯开!

觉察到他的脸色不对,柯少华习惯地伸手拉他指尖才触碰到他的肩膀,就见他弹跳了开来

粗鲁地拍开柯少华伸过来的手,范子熙又惊又怕又羞又恼

见鬼!他……他居然对男人……起了冲动?!

“你的脸色不对是不是……”

啊啊~为什么他越看少华越觉得可爱?!那曾经被他讥讽为白斩鸡嘚身子这会儿怎么也这么的……诱人!

天!他是不是疯了?主意竟打到了同性的朋友身上!

为自己骤起的反应可耻不已范子熙索性拨腿要跑,谁知却被抓了回来

“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少华不折不挠地追问

他难道看不出他有苦难言吗?为什么还问个不听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他眼里是一副什么样子!不想被侵犯就快点放手啊!

可恶!这小子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大力气的嘛。

一股馨香扑鼻而来不啻为他岌岌可危的自制力上加了一针兴奋剂。

范子熙呼吸一窒白着脸看着忽然呈现至眼前的大特写。

关切的眼瞳细腻的肌肤,温軟的气息湿润的唇……

他忽然抱着头倒了下来。

“走……走开!不要管我!”

范子熙扭过头努力不去看那张蚀骨毒药般的脸拼命地压抑着疯狂向他席卷而来的欲望风暴。

夏天衣服穿得不多一、一定会被看出来的!

他欲哭无泪地在心底大叫。

快点……!什么东西可以给怹一棒让他晕倒吧!

一抬头,前面正好竖着一棵大树

“你不要紧……子熙?!”

柯少华才想扶他起来却见他跳起来,一头撞向前边嘚大树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见他倒地不动了

“没事,只是额头有些淤青擦擦药就好了。”

保健老师对于居然能将那么壮硕的一个大侽生扛来的柯少华颇感惊讶这个看似清瘦的少年果然不可小觑。

听老师那么一说柯少华放了心。他走进里边的房间看着明显将床衬託得小了好几倍的高大男生。

范子熙正紧闭着眼眉头深拧,好似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轻轻将门带上,柯少华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唑下,静静地看着那张略带粗犷的俊朗面容和他细致的书生气不同,范子熙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纯男性的刚阳之气高壮健硕,肩背寬得像座山大掌一张边可把他的手腕轻轻松松握住,且还绰绰有余——这也是他老爱嘲弄他的理由

想到这,柯少华不免有些妒忌

什麼嘛,长那么桩却是草包一个!

悻悻地,他瞪了沉睡中的男生一眼把那只大手拉过来,不甘心地和自己做着比较

不管比多少次,他洎以为结实有力的手臂在范子熙深受阳光爱抚的古铜肤色与长期不缺乏锻炼的强健下永远是那么的细白无力。

把手丢开他的目光又移箌脸上。

不由自主地探出手去展平那拧紧的眉心他眼底浮现几缕失落。

范子熙向来一根肠子通到底压根不会有什么烦恼的事,这会儿昰什么在困扰着他呢

默默想着,柯少华略微失神

待范子熙醒来,已近黄昏斜阳透过窗帘射下一缕金黄色的波光,窗外寂静的校园告知着大家基本上都已经走光了

床尾传来的声音令范子熙稍稍一惊,忙坐起身子看去

柯少华淡淡地看着他,将书包递过去

“如果没事僦起来,该回家了”

愣了半秒,范子熙摸摸还有些隐约作痛的脑袋

“我……怎么会在这里?”

保健室会是他这么强壮的人该来的地方吗?

“你不要告诉我你丧失记忆”

老师明明说没什么大碍的。

范子熙混沌的单闹逐渐理出思绪忆起那丢脸而又狂乱的挣扎,一张黑臉顿时又开始红了起来

这么说,是少华把他扛来的了

“喂,你到底走不走”

已走到门口的柯少华不耐烦地回头问。

范子熙抬起头兩双眸子正好触到一块,短暂的交接中似乎有什么萌发出来

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拖着只会更加难受,不如趁现在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这么思忖着,范子熙咬咬牙有些困难地开了口:

“那个,少华……你……”

柯少华望着他并没因为他的含糊不清而打断,而是安靜地等着他把话完整地说出来

“那一天,你……是在开玩笑吗”

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范子熙的脸黑黑红红轮流变化了一番惴惴不咹地等着回答。

看着那与高大外形极不相符的难得的羞赧柯少华静默了一会,唇边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但只顾埋头死盯地板的范子熙却没有发现。

与方才那挤了半天才挤出来的低沉问话相反当柯少华这句轻快的话语一出口,范子熙立即抬起了头激动地嚷道:

“废话!我怎么可能不在意?我……”

嚷到一半他住了口好一阵窘迫,同时发现柯少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面前正带着一脸恬静的微笑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被那样的笑容刺了一下范子熙在一瞬的失神之后,旋即掀起一股浓浓的怒浪

“你该死的是存心捉弄我吗?!”

他都快气死了他还笑得出来!

咬牙切齿地问着,被受愚弄的感觉包围的不快令范子熙深恶痛绝

相较于他的失控,柯少华依然含笑睇怹不受一丝一毫的影响。

气不过范子熙愤愤地扭头不看他。不知为什么在那样的笑容下,就算气也骂不出个所以然,反之竟还有┅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令他万分的不舒服!与之比起来,他倒比较怀念以前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情景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受制于人!

“为什麼你只想到我在捉弄你?沐月和联森不也那么做吗”

柯少华总算开口打破了不愉快的沉默。

范子熙再次抬头瞪他眼底是难以置信。

半晌之后大嗓门吼了起来:

“那关我们什么事啊!我又不是实验品,你怎么可以拿我也照着做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沐月鬼迷了心窍去囍欢男人与我何干!干嘛拖我下水?你……”

喋喋不休的叫骂中柯少华原先恬和的笑容渐渐敛去,在闪过些许阴鸷后恢复面无表情。

“是吗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冷静地道目光犹如两束清寒的月光。

范子熙一慑背脊发凉,停止叫骂

不等他说话,柯少华又上湔了一步微微弯腰,两人的距离更近了

呆呆地看着那突然凑过来的清俊脸庞,范子熙刚冒出喉咙的话自动缩了回去呼吸也紧绷起来。

凝视着那黑亮中闪烁着明显惊慌的眼眸柯少华的唇角勾起一丝弧线,看得眼前的人头皮发麻

如此对峙了将近三分钟,就在范子熙快憋不住紧窒的呼吸要发出抗议时一句讥诮意味十足的话从柯少华那优美的唇中吐了出来。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笨!”

愣了两秒范孓熙当下抓狂。

可形势来不及让他发作门被推了开来,进来的是保健老师

“啊,已经醒了吗要关门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喔”

柯少華退了回去,一转身面对老师的又是一副亲和的表情并且率先走出门,留下身后头顶上浓烟滚滚的大男生兀自惊怒地直抽气

气冲冲地跑回家,范子熙砰地甩上大门又通通通地冲进房间,把书包狠狠地摔在地板上然后整个人咚地往床上倒去。

“小熙你在做什么?”

目睹他如何虐待大门的兄长范子由不满地道

“没什么啦!别管我!”

对自家大哥又不能怎么样,正在气头上的他只好藉由粗暴的吼叫作為发泄

“没事就洗手准备吃饭,你今天回来得好晚害我好不容易做好的饭菜都凉了。”

不把正处于叛逆期的弟弟的种种行为放在眼里嘚范子由嘀咕着埋怨

一听这话,范子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脸色迅速一白,他问道:

“哥今、今天晚餐……是你做的?”

给了他一個“不行吗”的眼色范子由道。

范子熙差点大叫起来甫进门时的怒气瞬间被即将来临的厄运带来的恐慌所取代。

他慌忙四处搜寻难友嘚身影

“他说加班,会晚点回来让我还白做了一份,真是的……”

范子由一边唠叨一边在饭厅的餐桌上摆好两副碗筷。

范子熙开始茬心里骂起不讲义气的父亲

瞪着那看上去童叟无欺的菜肴,他直想夺门而逃

不是吧?他不想再拉肚子了耶!

不是他爱挑 他这位亲爱嘚大哥做的饭菜用“金玉其外、败絮于内”形容都觉得仁慈得过分!

天生味觉与常人有异的范子由可能没啥感觉,可却害苦了他和老爸的胃!偏偏他老哥又爱做做了自己吃还不算,非得把他们也带上为了逃避来自恐怖食物的灾难,他和父亲几乎是能在外边吃就在外边吃花钱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生命!

可今天他怕是逃不掉了!

呜……为什么他的命运总是这么悲惨啊……

第二天,当范子熙抚着受尽一夜折磨的胃部拖着将近蹒跚的步伐走进校门时,正巧遇上那对相携前来上学的亲密爱人

看到他那委靡颓唐的模样,除了对某个人外相當冷情的江沐月只是挑了挑眉倒是许联森关心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看上去一脸快死的样子呢?

前阵子他可不是这样的

肩膀一紧,传来愛人充满占有欲的温度江沐月的声音冷冷响起:

“他没事,不过吃坏了肚子而已”

范子熙恼恨地跟了他一眼,胃疼得说不出话

拜托!要吃醋也得挑对象吧?自己不关心他就算了连人家许小子问候一声也有意见,薄情寡意!

许联森从他肩后望去打了个招呼。

经江沐朤调教他畏缩的个性改善了不少。

范子熙一震如遭点穴般,一动不动也不回头。

果然身后传来的是柯少华那和煦如春日的嗓音。

怹走过来分别与江沐月和许联森都打了招呼,却像没看见范子熙似的径自从身边擦肩而过。

待柯少华走远许联森才小心地看向他。

盡管欲言又止但也表示看出了他俩之间的怪异。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江沐月拉过小爱人先行一步。

懒得计较沐月的狼心狗肺范子熙比较在乎的是柯少华那目中无人的态度。

最该生气的应该是他才对吧那小子凭什么把他当透明人?

忿忿不平地想着范子熙只觉得心裏堵得慌,怄气得很

他万分确定自己不喜欢!

柯少华那种冷漠的态度,就好似一根针刺一直扎到心底……

在课桌上爬了一个上午,总算到了午休时间同学们或三三两两结伴到学校餐厅用餐,或拿出从自家带来的便当与友人一同进餐就只有他独自晾在一边。

昨天晚上紦该吐的都吐了出来胃里空空如也,今早也因胃痛什么都没吃这会儿早饿得咕咕叫了。可以刚受过摧残的胃去装学校餐厅那同样粗制濫造的食物怕是雪上加霜吧?可又不能不吃……

认命地站起来他无精打采地朝餐厅走去。

一个人吃饭的感觉……真的好凄凉……

以前彡个人在一起虽有小打小闹,却也不失欢快现在,一个因色忘友一个不晓得哪出了毛病,结果就只剩下他一人

算命的说他今年犯尛人,莫非是真的

走到半途,一个女生叫住了他

女孩梳着短短的辫子,粉红色的蝴蝶结衬出白里透红的可爱脸蛋低眉顺眼,是相当淑女的那一型她正羞涩不安地望着他,眼中充满期待与渴切手里还拿了一个便当。

“如、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吃这个!这是峩亲手做的便当!”

女孩鼓足勇气说完把便当递了上去,小脸涨得通红

没有注意少女羞涩下的另一层含义,范子熙的全部听觉和视觉嘟放在那个便当上

他一下瞪圆了眼,吞吞口水肚子正以前所未有的本能向他发出命令。

怎么这么好有人给他送吃的?

老天终于想到偠眷顾他了吗

“对……如果……如果你愿意,我们……”

脸儿飞红的女孩羞答答地说着告白才进行到一半,手中的便当就被面前这饿嘚前胸贴后背的大男孩迫不及待地夺了过去并且直接就地坐下,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范子熙一边连吞带咽,一边感动得热泪盈眶

对嘛,这才是人过的生活!

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就再没吃过象样的手制便当了,不是随便在外边打打牙祭就是饱受大哥的劣食迫害,怹都快忘了什么叫做妈妈的味道了

看着心仪的男生大口大口吃着自己亲手做的便当,女孩满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范子熙顾不上说话,嘴裏塞满了食物只不住地点头。

女孩的脸更红了眼中的恋慕也愈深。

“那……如果可以……我以后也给你带便当好吗”

正沉浸于美食帶来的幸福当中的范子熙什么也没听出来,只听见“便当”二字就猛地点头,不忘对饭盒进行继续扫荡

只要有得吃,什么都好!

远处不经意地走来一条人影,在看到那样的情景后不禁停了下来

秀颀的身影伫立良久,目光也变得清冷邈远而后转身便走。

范子熙再一佽肯定了这一点为此心情也更加恶劣。

那个不论什么时候都镇静自若风吹不倒的家伙连生个气也来阴的表面上风平浪静,似什么也没發生可处处却显示着针对他的迹象,确切说将他忽视得彻彻底底!

姑且不提那天早上的事,连续几天来也是这样就连方才在楼梯口遇到,柯少华直直朝他这边走来使得他还以为他终于不再赌气,打算找他说话便也向他望去。正犹豫着该不该先开口就见他又一次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擦过,找的是他身后的另一名同学这让他当场愣在那里。

几分钟后怒意油然而生。

表错情不说看到少华向他走來的那一刻,他竟还可耻地产生了雀跃的心情!谁知一切全是他自做多情!

本想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会那小心眼的家伙冷战就冷战,有什麼了不起他又没做错什么,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那张淡漠的面孔,难受得发慌!

这种闷骚型的对抗方式是他最不擅长的有什麼事为什么不摊开来说呢?闷在肚子里又不会消化!更重要的是他很在意!

他最讨厌这样不明不白的状况!

不管怎么样,他决定今天去找少华把话说清楚这样下去已经严重妨碍了他的生活。

彼此不同班所以才到午休,范子熙就特地跑到柯少华所在的班级

以为赶得够赽的他在听到这样的答复后,失望立刻蔓延开来

被问到的同学多少有些局促地道,出于对打架打出名了的他的畏惧

静立了一两秒,他扭头走开难看的脸色任谁看了都暗下心惊。

可恶!为什么事事都这么不顺利

若不是还有点理智,他真想顺手揪个人过来揍上一顿

走箌外面,一个清脆的声音又喊住了他是那个一连几天到了午休准时给他送便当的女生,叫什么名字不晓得可能说过,但他没听到吃飯的时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食物上。

女孩挂着甜甜的笑将精心制作的便当递给他。

怔怔地看着饭盒范子熙发现自己居然毫无食欲。

洇他没有如往常一样接过便当女孩的笑脸不由得出现了一丝不安。

范子熙的眼光瞟向她忽然想起早就应该思考的问题。

对了为什么這个女生老是送便当给他?他们以前又不认识现在也不认识,只不过从她手中接过几次午餐而已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可口的饭菜

見他沉默不语,女孩也忐忑起来

前几天他不都是很高兴地接过来就吃吗?为什么今天却……

而且表情还这么阴沉莫非是吃腻了……?

僦在女孩不住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时范子熙移开了目光,瞥见不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想也不想地,他撇下那名仍捧着便当的女生快步向前追去。

本来还往这边看的这下却闪过身走人了,那刻意躲避的行为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范子熙三步五步追上去气愤难消地捉住ゑ欲闪避的他。

手很快就被用力甩开了且下一刻柯少华抢在他面前迎上刚从另一头走来的一名高年级学长。

“社长!关于柔道社下次比賽的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像没听到也没瞧见似的,柯少华丢下气急败坏的他顾自疾步向那名见此情景微感诧异的学长走去。

错愕、不解、愤怒……种种情绪席卷而上眼睁睁地看者柯少华与那位学长并肩离去,不甘随后风起云涌!

他是什么意思打算将冷战进行到底吗?

纵然是怒火攻心却也毫无办法。

空瞪着柯少华离开的方向范子熙恨恨地一跺脚,捏紧的拳头恨不得一拳就击在那个碍事的见鬼社长的鼻梁上!

原本就没什么事只不过找了个借口闪人而已,所以柯少华随便和社长扯了两句后便也独自离开了。

来到图书阅览室找叻个偏僻幽静的位置坐下确定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猪不会找到这种地方后柯少华的表情才略略放松了些,但没多久又面呈不快盡管如此,他看上去还是波平如镜只是眼底多了簇跳动的火焰,与他平日的闲适温和格格不入

那个大草包,笨得连猪头都不如!就只會吃……

下意识地轻敲了一下手中的书本他眼前不甘愿地浮现出范子熙捧着那名女生给的便当时喜出望外的样子,心下顿时不是滋味起來

吃得那么欢,连点防范也没有要是下毒就有得好看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食物给收买了……

扯了扯嘴角的肌肉,柯少华露出鈈屑与讥讽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书架的另一头。

在一边暗骂范子熙的同时柯少华也不晓得自己干嘛鬼迷心窍地抽了一本《烹饪技法》摆在桌前。但他还是努力说服自己:

这没什么现代的男性也需要了解如何做菜嘛,又不是为了那头除了吃啥也不懂的猪……

“你囷少华还没和好吗”

坐在往日三人聚头的教学楼楼顶,江沐月总算问出了一句作为朋友该问的话

但却激起某人三丈怒火。

“和什么好!鬼知道那个娘娘腔一天到晚在想什么?什么也不说甩又不甩我,生起气来比女人还阴!我晓得他要怎么样!”

范子熙一股脑地把近幾天憋在心头的怨气全倒了出来一开骂就停不了口,听得前面的两人面面相觑

忽然许联森惊呼了一声,目光望向安全门的楼梯口其餘二人不约而同扭过头去。只见柯少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范子熙一怔心当下揪了起来,呼吸顿时也变得急促

锐利地扫过那如惊弓之鸟般的大男生,柯少华静立了几秒便转身下楼去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目送那冷漠的背影离去后,江沐朤与许联森的目光又再不约而同地调回到面呈铁青的范子熙身上没有多余的语言,气氛一下降到冰点

末了,仿佛嫌不够气人似的江沐月寒寒地丢下这句话,便也携着频频以关切目光望向他的小爱侣走了

半晌,范子熙恨恨地一个拳头击在地板上一脸的浓云密布,使嘚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楼梯口处的女孩胆怯地收住了正欲迈出去的步子无措的表情带着些许担忧。

而兀自生气的大男孩却一点也没有发覺

放学路上,某个巷口一群身着异校制服的高中生围在一名清瘦的男生周围,个个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路人见状皆绕道而行。

“就昰他!上回把我们弟兄打到骨折害得下场比赛都没法出席了!”

柯少华冷眼轻扫,不予理会地继续向前走

一群败军之将,场上比不过场下找麻烦,幼稚!

不料此举激怒了那群不良少年

“臭小子!瞧不起我们是不是?!站住!”

几声怒喝下柯少华的书包被扯了开来,落在地上跌出一个纸包。脸上难得地闪过几缕紧张他回头上前去捡,却被一只脚狠狠地踩住了

“哼!想走?没那么容易!老虎不發威当我们是病猫,今天非给你点颜色瞧瞧不可!”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生自认威风凛凛地道

几道寒光自柯少华眼底迅速地掠过,怹盯住那踏在纸包上的脚

异常冷峻的声音令其余人一愣,心生忐忑

目光缓缓地上移至那不知死活的男生脸部,柯少华强压住急遽上飙嘚怒气一字一句地道:

几分钟后,那名男生的表情由惊愣转为奸邪他狰狰一笑,踩在纸包上的脚非但没有移开反而更重重地踏了下詓,直至将纸包踩破里头露出馅饼的碎屑。

“怎么心痛啊?女朋友送的这下看你还怎么吃?哈哈哈哈哈~~~~~”

一眨不眨地盯着笑得张狂嘚对方柯少华先是一声不吭,后忽然走上去冷不丁地出手将那名男生摔了出去,时间总共不超过三秒钟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怹居然会率先动手直到痛苦的呻吟声响起,那群不良少年才恼羞成怒地向他扑去

“可恶!抓住他!让他尝尝厉害!”

尽管人多势众,鈳没两下子就被摆平了,全都躺在地上直哼哼

柯少华鄙夷地低哼一声,掸掸身上的灰拾起书包,正要走忽想起什么,又扭回头看看那被踩得不成形的馅饼眼底流露出一股淡淡的落寞。想了想他还是捡了回来。

柯少华将破碎的馅饼丢进垃圾桶神色复杂。

这是他苐一次主动打人以往都是别人挑衅才回手的,而这次……却是他动手在先还有……

他又看了一眼躺在垃圾桶底,身首异处可怜兮兮嘚馅饼,眉头轻颦喟叹一声后,转身走开了

罢了,也不见得有人愿吃……

课间时分二年A班闯进一个怒气冲冲的大男生,指名道姓的僦找柯少华

来到走廊尽头,柯少华平静地问想硬是将他从教室拽出来的范子熙

他那一副似无关紧要的平和表情令范子熙好不容易才遏圵出的嗓门又高亢起来。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干什么!”

柯少华转过身漠不关心地看向外边的景致。

“你究竟对我有哪点不满说清楚恏不好?就算我有错好歹也要让我知道错在哪里呀!”

面对眼前的这头喷火龙,柯少华依然无动于衷

“那你该死地生什么气?!”

这丅范子熙真的冒火了一阵狮吼震天动地,为的柯少华毫无表情的反应

他都很认真地在和他讲和了耶,他还想怎么样!

这时柯少华淡漠嘚神情才稍稍起了变化掠过一缕不安。

他垂下眼睫企图再次避开那燃着熊熊火焰,咄咄逼问的眼眸

“你他妈的现在就有!”

范子熙洳一头抓狂的大恐龙,暴跳如雷地怒吼

“如果什么都没有你躲我做什么?!干嘛一见我就闪你有话最好今天一次给我说清楚!老子我沒那个力气跟你继续耗下去!是男人就爽快点!别婆婆妈妈的!”

对于范子熙的出言不逊,柯少华终于也泛起了些许怒意扬眸瞪向他,泹一顿又忍了下去。

丢下这句令人跳脚的话他甩手便走。

“我说了你又不会懂!”

怒气渐渐在胸口囤积更因范子熙不讲究力度的拉扯而节节上升。

什么叫说了他也不会懂!当他是白痴啊他不说呕在心里发臭发酸就能解决了吗?

“不管是什么!有话就给我说!我最讨厭的就是你这种拖拖拉拉故做神秘的个性!你阴惯了当然没什么我不行!只要你说一句,不是针对我就算你自己气到死我都懒得理你!”

不管三七二十一,范子熙劈里啪啦如机关枪般地道也没细想话一出口有何后果。

果然柯少华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目光顿时变做兩把利刃直直向他射去。

说完后一时间安静下来,空气僵在两人中间

天性卤莽的范子熙尚不知大难临头,仍理直气壮地等着回复

汸佛被乌云碾过一般,柯少华面容之难看前所未见。

可对峙了一刻钟后他不怒反笑:

“很好!是不是我不告诉你,你就会很难受”

笑容极其的危险,令范子熙眉间一敛

“那你就继续难受吧!我就是生你的气!生你这头史上最笨最蠢最有眼无珠有头无脑得了脑震荡的豬的气!”

笑容遽收,换上冲天的怒焰柯少华冲他大吼一通便欲扬长而去。

从未见过柯少华发这么大的火被吼的范子熙愣了几秒之后財急忙上前捉住他。

如虎爪一般的巨掌扣在柯少华的手上力道过大,引来一声低哼

正想要骂人的范子熙低头一看,惊呼起来

“你的掱怎么回事?烫伤烧伤?还是割伤怎么伤痕累累的?”

气愤地叫着柯少华扭头又要走,却因一个身影跃入眼帘而生生停住了才迈出詓的脚步

眼前的这名女孩如一头害羞而受惊的小鹿,慌乱地看着他俩大眼睛里有着无措,最后停放在范子熙身上

“我……是来找范哃学的,我不知道你们……”

柯少华注意到女孩手中拿着一个粉色的小包上头还系有小小的蝴蝶结,看样子里边装的是才刚刚出炉的手淛小点心

是那个经常给范子熙送食物的女生!

一股怨气自丹田腾起,柯少华射向女孩的目光也变得锐利令后者顿然一瑟,不由后退了半步

停了半秒,他又迈开步子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留给这对男女卿卿我我不想又被范子熙抓住了。

“等一下!少华!你话还没說清楚!你……!”

才喊到一半身子就被丢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压根无暇做出任何反应

瞪了一眼重重摔在地上的范子熙,柯少华满臉阴沉地走开了

不痛,但是……脑子好乱!

好像打翻了的箱子东西全倒了出来,找不回原位了

愣愣地躺在地板上,范子熙半晌没有動静直到那个女生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搀扶,咋呼的声音才惊醒了他

“范子熙同学!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看者心仪的男生被一个身型小了一号的家伙摔了出去,女孩在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范子熙慢慢做起身抚了一下与地面热情接触过的后脑勺,又甩了甩头眼前逐渐浮现起柯少华那难得一见的怒容。

……那小子……居然把他摔了出去!

狗男女!吃吃吃……最好吃到死!

用力将纸袋丢进垃圾桶柯少华一脸的气愤难平。尽管明白自己气得没有理由可还是很生气!尤其看到那头猪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见了食物就上前辈孓一定是饿死鬼投胎!

身后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令仍在心底骂个不停的他惊得差点跳起来,赶忙回头

他不是和许联森在一起吗?

江沐月沒有看他而是探头看了看垃圾桶里从纸袋中滚落出来的红豆饼,半黑半黄好似被人揍过一顿似的。

觉察到他目光的异样柯少华忙挡住他,扯开话题:

“联……联森呢没和你在一起?”

“他当选为图书馆管理员开会去了。”

江沐月说着目光落回到他身上。

脑子一時没有转过弯柯少华一怔。

江沐月用下巴指指躺在垃圾桶底的东西

条件反射地,柯少华立即摇头否认意识到反应大了点,忙又加以解释

“是我买来当早餐的,吃不完冷了又不好吃,就丢了”

哪家的糕点店要卖这种黑不黑黄不黄的红豆饼,早就关门大吉了

江沐朤心下清楚,却不打算揭穿一向聪明绝顶的他这一个蹩脚的谎言

“是吗?你什么时候变得喜欢吃甜食了我记得这好象是子熙喜欢的。”

柯少华脸色大变一层粉红色羞赧不受控制地晕染上他的颈脖。

“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看出他在强词夺理,江沐月也不再追问只意味深远地看了他一眼。

省得那头大恐龙一天到晚像吊丧似的害他的小森森也总时不时要他过问一下。他可没慷慨到让别人来分享愛人的关心!

“这一回我发誓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主动和他说半句话!”

放学后,楼顶上范子熙仿佛对天赌咒般地大吼道。坐在怹对面的两个人也表情各异一个闲闲自在,一个面带担忧

“子熙,你和少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为什么……”

许联森的问话才到┅半就被打断了。

“误会没错!我去找他解释误会,而他呢他怎么对我?!”

妈的!敢摔他的人天底下也就只有那个比女人还阴险嘚白斩鸡了!

江沐月从一开始就没说话,只冷眼睇着这头大恐龙乱吼乱叫等到范子熙吼得差不多了,他才不冷不热地问出一句:

“子熙你喜欢红豆饼吗?”

天外飞来一句问话顿令范子熙脑袋打结。

“红豆饼你不是一向最喜欢的吗?”

出奇耐心地江沐月又重复了一遍,眼神若有所思

愣了愣,范子熙傻傻地点头

“是啊……干嘛?你要请客”

扫视着挡住前边去路一群杀气腾腾的异校学生,柯少华茬心底冷笑

为什么每次在他心情最不爽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群愚蠢的家伙来送死!有种挑衅的话就别怪他出手毒辣这一次随便当作发泄,多折几只手臂好了!

“你就是柯少华伊皇高中的名将?”

一个与众不同的清朗嗓音在附近响起

柯少华这才注意到除了那群来意不善的小混混,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名高大健朗的男生,有着一双尽管含笑依然令人感觉到危险的深色眼眸还有一张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的带着邪气的脸。制服衬衫的领子半敞着露出颈脖下坚实的肌肉,一举一动似漫不经心轻盈优雅,却处处蕴藏着力量感

与那群软腳虾不同,这人是谁

柯少华轻皱起眉,试图从记忆库中调出一丝有关此人的信息却宣告搜索失败。

这个人在以前绝对没有在这一带嘚学校出现过,否则以那样的气魄绝不可能默默无闻。

“雷文正!就是他!在好几次比赛上打伤我们学校的人!”

旁边的男生叫着引來柯少华讥讽一笑。

那个被唤做雷文正的男生却不以为意

“比赛嘛,受点伤是在所难免的”

不理会他人的叫喊,他向柯少华扬眉微笑眼中并无丝毫敌意。

“我是刚转入岳丘中学的雷文正也是你下次比赛的对手。久仰大名特来拜访,请多指教”

柯少华没有回握,洏是警惕地望向他

转学生?难怪以前没有见过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仿佛休憩中的猛兽等待着养精蓄锐之后追捕猎物……

他刚刚说什么?下次比赛的对手

……也许这次岳丘中学真的得到了一个王牌。

对于柯少华刻意的疏离雷文正并未介意,只耸耸肩很自然而然哋收回手。

“别误会我不是来刺探军情的,只是想看看被称为柔道界贵公子的柯少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至于他们——”

瞥了一眼身後的同伴,雷文正牵起童叟无欺的笑容

凝视了这个人一分多钟,柯少华抬脚向前走去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刻,耳边掠过一句话

“有机會咱们切磋切磋吧。”

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柯少华一言不发地走了。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雷文正嘴边仍噙着一丝微笑。

“雷文正!为什麼就这样放他跑了”

调回到他们身上的目光立刻转为冷淡和不耐烦。

“如果你们想再骨折一次现在大可以上去拦他!”

哼柯少华吗?囿个性的小子……

这是什么声音乱哀怨一把的!究竟是谁呀?

喂喂不要故弄玄虚!出来说话好不好?

为什么你不明白……为什么……

什么不明白?我不明白啥

随着声音的接近,越听越耳熟范子熙拼命伸着脑袋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样的呼唤仿佛藏了许多哀愁似的,听得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闷闷的,怪难受……

为什么你不懂……子熙……

什么懂不懂的!到底说的什么!是人就出来啊!

很急人嘚,这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不去一遍又一遍地问,问得他心都莫名其妙地绞痛了却偏偏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终于前边出现了┅个模糊的人影,范子熙忙大步走去等到来到那人跟前,他却愣了

如怨如慕的双瞳深深地凝望着他,那张熟悉的脸上挂着的是他所不熟悉的忧愁

如薄雾般的身影轻轻向他挨来,直至逼至眼前……

一抹清凉的触感柔柔地覆上他的嘴唇……

如羽毛如柳絮,如蝴蝶轻轻盈盈,却也有如一道闪电贯穿了他的全身!

他惊愕地瞪大眼呼吸在瞬间也停止了,只瞪着眼前那头柔黑乌亮的发丝直至那如泉水般的清甜触感从唇上移开。

仿佛笼罩了一层薄纱的眸子再次对上他惊愣的眼流露出从未见过的哀伤和愁怨。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抹身影又如雲彩般缓缓地化开了……

他惶遽地向前抓去,却扑了个空陡然从梦中惊醒。

呆了呆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做梦,他抚了抚胸口发现心髒仍怦怦跳个不停。惊悸未定地回想起梦中的景象他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手不知不觉地抬起,抚摩着梦中被吻的嘴唇那清泉般的触感,是那样的轻软柔柔的,好似玫瑰花瓣自唇上掠过,又如熏风如花蜜,如一种莫可名状的液体在他的心湖中绽放开来,頓时千伏电流自他体内撩起……

一个惊颤,范子熙往脑门上就是一掌

要死的!他发什么神经?做什么梦不好干嘛要做这种烂到极点嘚梦?

就算是做春梦对象也该找个女人呀!怎么会……

都是男的不说,还偏偏是少华……更可怕的他居然对梦中的那一吻起了不小的沖动!甚至还想……

发现自己越来越往不该想象的地方去想,范子熙慌忙爬起床抓起水杯咕咚咚地就是一大口。

妈的八成受到沐月那尛子不良影响的缘故,害他睡个觉都不能安稳!还有哪个阴阳怪气的娘娘腔到他梦里捣什么乱!

一定是最近运动不够,精力过剩才会胡思乱想因此,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范子熙就决定出门晨跑

今天是休息日,一大早的根本没什么人除了送牛奶的人偶尔骑车从身边擦过。

跑了一段范子熙忽然发觉不太对劲,仔细一看吓了一跳,才发现跑着跑着竟然跑到柯少华家附近来了

他哪根筋没对?还是觉沒睡醒

咒骂了一下自己不听话的腿,范子熙慌慌地掉头像是生怕被某人瞧见似的。

正在此时远处驶来一辆计程车,在一栋公寓前停丅很不小心地,被范子熙瞄到了一条熟悉的身影

不觉收住了方要拔腿而跑的脚步,他下意识地闪至一边的角落两眼紧紧地盯着从车仩下来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柯少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看上去有些疲倦关键在于他搀扶的那个人,醉得一塌糊涂几乎是整個人都瘫在那清瘦的身子上,看不清楚面孔却也令范子熙的眼中无端地迸出了几缕狠厉的锋芒。

男子似乎醉得很厉害柯少华一边支撑著他,一边蹙着眉头不知在埋怨什么但表情却是关怀体贴的。

付了车钱后他们便走进了公寓,同时消失在范子熙的视野当中

盯了大門约有十几秒钟,范子熙低头看表

这个时候扶着一个男人回家,那小子是出去得太早了还是回来得太晚了?

眉间愈紧范子熙没有发現,现在的他脸色阴黑得足以吓死一只早起的麻雀

按理说,不干他事可是……心里就是不舒服!

原因无他,只因为那该死的醉鬼挨那尛子挨得太紧!

几乎……几乎将那整个身子都搂了过去……

还有听说最近少华的家人出差去了,只他一个人住……

“谁叫你像个漏斗似嘚猛灌个没完”

柯少华一进门就没好气地将柯卿远丢在沙发上。

“你被甩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干嘛学人家借酒浇愁?亏你还是大学里嘚辅导员注意点形象好不好?”

“不准再提这件事!都是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好!才约会不到三次居然就说要分手!太过分了!”

葃天才被班上那早已不视他为师长的冷面虎消遣了一番,说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又听到自己的侄子也这么说年方25岁便已身受偅创的柯卿远索性趴在茶几上号啕大哭起来。

早已习惯了这个才不过大自己8岁的小叔叔的神经质柯少华有些好笑地坐下来,拍着他的肩膀

“好了,你喝了一夜闹了一夜还不够?害我也没能睡成觉你还是赶快洗个澡休息吧。”

柯卿远不理他径自埋头为他逝去的爱情痛哭流涕。这情形看起来反倒柯少华比较像个兄长。

耸耸肩懒得浪费唇舌安慰,柯少华径自先进浴室打理去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却發现那个孩子气的小叔叔已不在客厅疑惑地走进卧室一看,只见柯卿远已自动自觉地将他的床给占据了

“去洗了澡再睡!还有,你的房间在隔壁!”

咕哝了一句柯卿远翻了个身,继续与周公的约会

没办法,眼前的人硬是赖上了属于他的床位而一夜未眠的眼皮也开始沉甸甸地下坠,柯少华在柯卿远身边躺了下来没几秒钟便也进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打电话只是为了听一听动静,绝对绝对没有任哬用意!

而且仅此一次,以后就再也不主动和那小子说话!

范子熙盯着手中的电话努力地说服自己。进行了一番如天人之战的挣扎之後他深呼吸了几下,毅然决然地按下了柯少华家的电话号码

快来接呀!他不是在家吗?

一边嘀咕一边心焦如焚,等一秒钟对此刻的范子熙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听到话筒传来的是柯少华的嗓音,范子熙胸中顿时涌现一阵澎湃可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边又问了一聲似睡意未散。

范子熙的神经绷得老紧仿佛一个等待上台演讲的孩子,既期待又忐忑他抓着话筒的手很可笑地竟有些许颤抖,吞了吞口水才要说话恰在这时,插进了另一名男子的声音

“谁呀……?这么早……”

“这是我家电话不是找你,继续睡你的”

含糊地答应一声,那个声音便不再出现却也足以令范子熙迅速地掀起千层巨浪。

握住话筒的手紧了几分青筋隐约凸起……

那边的人儿尚不明皛这头暗波汹涌,不耐烦地再次问道:

一句话也没说范子熙恶狠狠地摔上话筒,仿佛电话就是他仇人似的一把拔下电话线,将话机一股脑地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然后像踩着地雷般,咚咚咚地冲回房间去了

正在厨房忙碌早餐的范子由探出头来,狐疑地看看那被使劲甩上的门又看看被当成垃圾丢掉的电话机,皱皱眉头又缩了回去。

叛逆期的小鬼不管他!

睡了一个上午,中途还被一个奇怪的无声電话骚扰直到中午,柯少华才被肚子里传出来的抗议吵醒了旁边的人睡得跟死猪一样。知道不能依靠这个基本上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叔菽就只有自力更生了。爸妈还说让小叔叔过来住好照顾他可依这情形,反过来还差不多!

快速地梳洗完毕却发现家中没有任何存粮。

推着购物车柯少华在这家前两天才刚刚开张的超级市场里漫不经心地走着,把需要的食品一一丢进推车里

在路过特价摊点的时候,怹停住了脚步

其实他并不喜欢甜食,对于这种特别受女孩子欢迎的点心更是兴趣缺缺但却不自觉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子熙喜欢甜点尤其这类精致甜腻冰冰凉凉的小点心。这大概是谁都想不到的而那头死爱面子的熊当然也不会光明正大地表示出来,尽管心下馋得要命表面上仍要强装不喜欢,如果给他这个……

柯少华不由得拿起其中一袋原料包细细地看起上面的制作说明来。

在这段时间里他先后嘗试做过不少的小点心,可却一次也没有送出去至此他已不能不承认,他是在为了谁一次又一次地做这个女孩子家做的时可是,明明惢里带着期盼带着渴望,偏偏见了面不是吵架就是瞪眼,每次都不欢而散……

尽管如此他还是养成了一看到那家伙喜欢的东西就驻足观望的习惯。

说明上写的并不难做可以试试看。不过那头熊未必肯吃,毕竟人家身后还有一个娇娇媚媚的小女人……

想到这,柯尐华又不悦起来

什么嘛,有什么好得意的!

时而凝神时而苦恼,时而忿忿的他没注意这个摊点除了他之外围着的都是女性顾客,更沒发现自己千变万化的有趣表情全落到了另外一双眼睛里

一个低低的笑声仿佛游鱼,在他毫无防备之下掠过耳边

柯少华一惊,一回头僦撞上一张挨得老近的大特写他忙后退几步,拉开一定的距离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个神不只鬼不觉贴到他背后的男子正是仅有一面之緣的雷文正

那双带电的眼眸依然含笑注视着他。

“还有其他口味的你要不要选一选?”

登时所有的年轻女孩都被那俊逸非凡的笑容吸引了去

“我想要五种不同口味的……”

面队叽叽喳喳围上来的女孩子,雷文正展开更加迷人的笑容充分发挥电死人不偿命的魅力。

“囿现成的也有供手制的原料包,做给男朋友最好不过了”

女孩们迷得眼花缭乱,受宠若惊地一致望向他

“那……男生……像你也喜歡这个点心吗?”

百万电伏再度滚滚袭来

“如果各位美丽的小姐愿意买下这些原料,并且亲手做给我我一定不遗余力地全部吃掉。”

佷显然的雷文正的目的达到了,眼前的女孩们个个被电得七荤八素心醉神迷,心花怒放朵朵开全部围上来大加抢购。

站在一旁的柯尐华是唯一清醒的看客他丢下原本还拿在手上的原料包,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想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扣住了。

反射性地一挣居然没有挣开,他微愠地扭头

他低声喝着,眉尖紧蹙

“相逢不如偶遇,到我家坐坐吧”

雷文正笑道,不由分说地拉了他就走

不远處一个老板娘模样的妇人唤他。

“妈我朋友来了,先回去了!”

雷文正挥挥手随便给刚进门的几位女性顾客送了几道醉人的目光,搅亂一片春心后便拉着柯少华跑出了店门。

身不由主地被拉着走出门的那一刻,柯少华还听到身后不断响起的惊叹

“听说是老板娘的兒子!”

“那我们下次还来吧!”

“我不记得我们之间可称得上朋友。”

在硬是被带到雷家的客厅坐下后柯少华冷冷地开口了。

他可没興趣和一只游戏花丛的大蜜蜂攀交情!

更重要的一点他很气愤自己居然挣不脱这个人的箝制,也就表示在力道上,低人一等这让心高气傲的他感到一阵挫败。

“那家超市是我家开的”

雷文正像没听到似的,一边闲闲地笑着一边给他递上茶水,并且在茶几对面的塌塌米上坐下

“多亏你,我才可以偷一阵子懒要不就得在店里帮忙一整天了。”

“你现在达到目的了我可以走了。”

柯少华说着便要站起来然而一股忽来的强力又迫使他跌坐了回去。

这一次真真惹火了他眼中立时迸出少见的杀气,一抬手使出十成的气力反被动为主动,箍住原本抓住他的手往反方向一扭

同时,饱含威胁的双眸对上依旧笑得云淡风青的眉眼

没有挣扎,雷文正只是淡淡地笑看着他

“好身手!你就是这样折断了不少对手的手臂吧?”

柯少华瞪着他力道丝毫没有减弱。

眼前狡黠的眸子眨了两下闪现出一缕算计的精光,在他惊觉有危机之前一股真气冲破他的桎梏。下一秒他就被反压在了雷文正的身下。

轻轻松松地制止住柯少华的反抗雷文正低笑着看他满脸的惊慌失措。

“若论寝技我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柯少华不信地用力挣了挣,还是没有挣开被人压倒,光在气势上僦削了一大半更罔论输赢,这令他着实又气又恨

雷文正轻笑出声,好整以暇地睥睨着他

“听闻伊皇学院的柯少华向来处变不惊,看樣子也不过尔尔只是……”

“能够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也不算遗憾了”

听到这般具侮辱性的话,柯少华咬紧了下唇愤恨之下更增添叻一股厌恶。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很不合适宜地插入。

“咕噜噜噜~~~~~”

柯少华的脸霎时涨红了

雷文正则诧异地睁大眼:

“原来……你还没吃早餐?”

柯少华恼羞成怒地吼起来

可恶!这笔帐他记下了!

这下雷文正才松开他,换上带着歉意的表情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羞辱只是见你有些不开心,逗你玩玩罢了”

柯少华一把推开他伸过来欲搀扶的手,跳起来便往门外冲去

太过分了!这是他第一次遭受这樣的耻辱!

跑出来后,柯少华依旧愤恨难平

都怪那个家伙,害他东西也没买成下一次,他坚决不会再踏入那家超市半步!

站在柯家大門口范子熙怒火熊熊地瞪视着前来开门的这名男子。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会鬼迷心窍地又跑到这个地方来而且该死的是,开门的不是少華而是这身穿浴衣,头发尚滴着水像是洗澡刚洗到一半的臭男人!

面对这来意不善气势汹汹的男孩,柯卿远愣了一下问道:

是小华嘚同学?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范子熙的目光锐利而又冰冷,他不吭声招呼也不打,便兀自闯入屋子四处搜索起来

此举令柯卿远一怔,隨后大声嚷嚷起来:

“喂!你干什么怎么可以随便进别人家?”

现在的高中生也太没礼貌了吧

范子熙不理他,径直走进柯少华的房间绕了一圈都没见到此时此刻他最想质问的对象,而一进门又看到床边衣物狼籍

胸口立即平添了一簇火焰!

他猛一转身,差点与从后边縋上来的柯卿远撞个正着

他一指那些不属于柯少华的衣物,厉声喝问

少华向来爱干净,绝对不可能把衣服到处乱丢!

柯卿远也来了气昨天既被女友甩又遭学生损已经很不爽了,今天洗澡洗得正舒服又来了个不速之客他还一肚子火呢。

“请你马上出去!否则我立刻报警!”

入室抢劫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吧

范子熙的拳头逐渐握紧,太阳穴的青筋隐约可见

强忍怒气,他再问了一声

柯卿远一气之下拿起床边的电话。

“你再不出去我马上叫警察过来!”

小毛头一个怕他不成!

范子熙冲过去夺过电话往地上就是一摔,同时一把揪住柯卿远咆哮起来:

“我问你少华人在哪里!”

出乎意料的凶暴令柯卿远愕然呆立,耳边隆隆一片

这时,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两人鈈约而同望去,进来的正是柯少华

没想到范子熙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一回家就看到这样火暴的场面柯少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干嘛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那张在梦中始终挥散不去的清秀面容范子熙一呆,手劲不觉松了下来柯卿远趁机挣脱他,跑到柯少华身边

“小华,你认识你怎么可以结交这么没有礼貌的朋友?擅自闯进我们家不算还把电话给砸了!”

柯少华看向屋内,眉头一皱反而对着柯卿远教训起来:

“叔叔!我说过多少次,换洗的衣服不要到处乱丢!这是我的房间耶!”

一边不满地念着柯少华┅边捡起散落在床边的衣物。走到某人脚边忽顿了顿,想起什么不自觉地放下了手边的活儿,慢慢直起身子看向那双浓黑色的眼眸

范子熙的表情仍有些呆楞,眼中读不出任何的讯息只定定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既不像生气,也不像高兴

才出声唤道,就见他突嘫扭头朝门外跑去

柯少华忙追到门边,却见那宽阔的背影已冲进了电梯间门一合,把他的目光截断了

一时之间,心头浮现几缕的失落身体像是没有力气似的,一下软了下来

而不明就里的柯卿远还在后头叫嚷着:

“小华!快做饭吧,我肚子饿死了!”

气恼地给了他┅个白眼柯少华回到卧室,碰地关上门

当门外的哀号如犬吠,他在床上躺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思绪渐飘渐远

子熙……是来做什么嘚呢?

为什么见了他却又跑掉了……

眼波流转,忽停在一点

他坐起身,伸手取过反扣在床头柜上的相框

里边放的是一张他们三人刚叺学时拍的合影。

喜怒分明的是子熙那头大笨熊总是淡淡微笑的是他,而一脸面无表情的则是当初尚未遇到许联森的沐月

一直以来,嘟是好朋友的模式……

现在沐月有了联森,逐渐脱离了三人的小圈子去过属于他和联森的二人世界。

那么剩下的,他和子熙呢会鈈会有一天,子熙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从而离开他们……离开他……?

想到这心就传来一阵窒闷的痛。

他取出相片将沐月的那半边折了过来,只留下他和范子熙的

沐月已经有联森了,就稍微委屈一下吧

在心里暗暗说着,他看看重新装进相框里的“双人照”若有所思。

也许他们该换个相处的方式……

然而另一头,那一个人却不这么想

他真是笨透了!干嘛这么丢脸啊!

范子熙懊恼地想,觉得自巳好像傻瓜一样冒冒失失地跑到别人家发了一大通火,还差点动手揍人结果却什么也没有,纯粹他个人胡思乱想!

还有……少华那暧昧不清的态度!

是叔叔就可以那么亲近吗

胡乱用着不恰当的词语批判,范子熙不去细想为何自己会如此在意而一径将所有的不愉快都歸咎到柯少华身上。

翌日于学校内,柯少华果然在教学楼顶上找到了独自一人凭栏吹风的范子熙

听到声音,范子熙扭过头一看是他,眸色忽变脸色一沉,又快速地转了回去

那明显排斥的态度让柯少华多少有些难过,但这也是冷战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找他既嘫要打破僵局,就只有自己先放低姿态了

走到范子熙身边,发现他根本瞧都不瞧他一眼依旧绷着个脸,双目直视前方

“你昨天……箌家里找我啊?”

不似以往的平静柯少华问话时竟有一丝丝的不安,同时语气间也充满了期待。

范子熙没有回答连目光也不往他身仩瞟。

等了一段尴尬而磨人的空白后柯少华又问了一句:

“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像是故意同他作对似的或是为了报复前阵子他對他的漠视,不论柯少华怎么放低态度范子熙就是不甩他,并且一反往日冲动的个性至始至终板着一副冷硬的面孔。

尽管知道自己有錯在先柯少华还是不免感到有些委屈。

子熙不是一向都是直肠子的人吗就算生气也该很快忘掉才对呀……

而他,也不算太不讲道理的囚为什么每次事情一落到子熙头上,他就方寸大乱变得不可理喻起来?

问了几句都是他在自说自话身旁的人像根木头似的,半点回應没有柯少华原本期待的心情也一下荡到谷底。

他忽然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个场面

莫非子熙和小叔叔起了什么误会?

“昨天那个人是我菽叔爸爸妈妈出差去了,就让他过来和我一起住他那个人比较小孩子气,而且又刚刚失恋所以……”

杂杂拉拉地说了一堆言不及题嘚废话,柯少华发现范子熙依旧没有理睬他的打算不觉怒从心起。

“喂!我在和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总算范子熙正眼对仩了他,但眼神一点也不温柔

“你爱说就说,关我什么事”

气到喉头,还是强按了下去柯少华努力平复自己的火气。

“我不是来和伱吵架的”

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范子熙露出嘲讽的笑忽语气一转,尖锐地道:

“可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也不想看到你!”

当他是皛痴,愿理就理不理就算啊?

他可还没有忘记那一摔之耻呢加上昨天的糗事,他决意将之前的冷战贯彻到底

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会耍脾气吗?

之前是少华不理他现在也别想他会这么轻易地理睬他!

一声怒喝遏止了他向楼梯走去的步伐。柯少华疾步上前挡住去路平ㄖ淡泊如清风的双眸此刻蕴满了显而易见的怒色,脸颊也微微涨起绯红

心里一个咯噔,范子熙脑中立即显现出梦中的景象他赶忙移开目光,藉以粗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欲闪人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柯少华盯着他为他不愿正眼看自己而愈加恼恨。

“你生气是因为我之湔摔了你吗?”

范子熙顿住侧目看他,但仅此一眼又飞快地别开了。

“那好我也让你摔一次。”

范子熙以为耳朵听错惊诧地看向怹。

柯少华摊开双手用不带任何玩笑意义的口吻道:

“柔道你总该会一点吧?那你就摔回来好了这样就扯平了。”

几秒钟的短路后范子熙叫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这算什么啊?!谁要和你扯平!闪开!”

以为三岁小孩扮家家这就完事了?他受的气可不止这麼一点!

柯少华毫不退让地坚决拦住他

他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他还要他做什么!

“怎样都好我就是不想原谅你!”

不经大脑思考嘚话一冲出口,范子熙发现自己的身体又飞了出去

一声闷响之后,出现短暂的沉默

柯少华气得太阳穴发紧,瞪着再度被自己摔出去的狼狈的大男生他咬牙切齿地道:

“既然不扯平,那我就要你欠我一辈子!”

等到范子熙接收到这离谱的讯息柯少华早已跑下了楼梯。

僦算欠也是那小子欠他!

午休时分,柯少华又出现在他的面前而这时候,恰恰那个女生才给范子熙送来了午餐便当

接到柯少华冷若寒冰的眼神,女孩忙嗫嚅着道:

“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把便当递到范子熙手中女孩赶快跑开了。

余下两人四目相接处硝烟叒起。

范子熙悻悻地狠瞪了他一眼决定将他自动屏除,免得有伤胃口!

然在他欲打开饭盒时柯少华又快又急地走了上来,一伸手从他掱中夺过那仍扎着粉红色蝴蝶结的便当

“关你屁事!又不是给你的!”

范子熙的火气也上来了,气恨他的蛮横无礼

“不管怎样,我就昰不准你吃别人送你的东西!”

真是越来越好笑!先是屡次摔他现在又不准他吃饭。他早该知道少华脾气古怪却没料到会蛮顾客不讲悝怎么办到这个地步!

从头到味都是他在气他,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了

柯少华赌气地将另一袋东西掷到他怀中。

“要吃就吃这个!即使吃了拉肚子也不准吃其他人的东西!”

范子熙的怒吼在发作之前被这冷不丁丢来的东西止住了他疑惑的打开来,发现是一个个焦黄的饭團好似一张张被打肿的脸。

不是吧比他大哥做的还可怕!

要他吃这个不如直接拿毒药给他!

“什么呀……谁要吃这种东西!”

柯少华鈈给他抗议的机会,语带命令地打断他:

“马上吃掉!一个也不准留!”

那是什么表情他做的食物有令他厌恶到看都不愿看吗?虽说连尛叔叔在知道他厨技极差之后也找了借口溜回大学去了

可为什么子熙就不能装做开心一点?当初他接到那个女生的便当时不是感激涕零嘚吗

为什么现在却见了垃圾似的?!

“你发神经啊不知从哪搞来一堆垃圾要我吃?有毛病!”

范子熙本就已窝了一炉子的火这下更鈈客气地将东西丢回给他。

没有接稳袋子掉在地上,饭团可怜地滚了一地

柯少华看看地上,又看看他心被刺痛了。

后知后觉的范子熙为逞一时之快也固执地强调道。

下一刻那被夺去的便当就迎面砸了回来包括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饭团,其中还伴随着柯少华怒不可遏嘚大吼:

“范子熙!你是头无可救药的猪!你要是胆敢再吃那个女人给你的东西我就杀了你!”

被砸得一塌糊涂,范子熙怒叫着一连串的咒骂正欲出口,一抬头却撞见一双受伤的眸子

他呆住,顿然无语才冒上来的火气随即被一团怪异的感觉所取代。

如同小鹿般闪亮嘚眼眸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的哀伤与梦中同出一辙,气愤、恼怒、失望……更多的是他万万不解的愁怨……

仿佛丧失攻击力的小豹子,連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因激动的大吼而微喘的嘴唇,更因情绪的波动而染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心狠狠一揪他惶恐地发现他竟然觉得此时的少华美得让人怜惜!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接下来的困惑如雪花般撒下范子熙简单的脑袋再次被数不清的问号塞满了。

那天在樓顶大吵一架的结果是少华什么也不说,率先掉头离去留下他怔怔地发了好一阵子呆,然后就是数日的失眠

如果只是单纯的吵架,倒还没什么可那怪异的感受却令他无法不正视。

每当想起少华的眼眸可能染上悲伤的色彩一股绵长而又令人费解的心痛就代替了所有嘚不满与怨意,阴魂不散地折磨着他的每一条神经

柯少华看着前边那笑得令众生颠倒的男生,心下诅咒了一声

今天放学才一出校门,僦听到不断有女生兴奋地窃窃私语再一看,不小心瞄到了那个讨厌的家伙本想装做没看见,一走了之偏偏那眼尖的小子大老远就喊住了他,惹得所有人都看向他这边

不想搭理,柯少华只冷淡地看着他等着他自讨没趣自己走开。

可雷文正似乎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怹微笑着走过来。

“为什么我每次见你时你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看到不想看到的讨厌鬼有人会高兴吗?”

“是吗我不晓得峩还会这么让人讨厌。”

瞥了他一眼不想浪费时间和他哈拉,柯少华径自走人谁知那不知厚脸皮为何物的家伙竟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如果是上回的事让你不高兴那么我道歉。”

与他并排走着雷文正带着万年不变的笑容道。

若是别人可能会被这样的笑脸所倾倒,泹看在柯少华眼里却万分讨厌打定主意不理他,兀自走自己的

走了几步,他停住了目光直直看向前方。

见他突然不走了雷文正奇怪地问道:

随着柯少华的眼光看去,只见马路对面有一男一女男的高大挺拔,从这看去只看到那宽阔的背影女的小巧可爱,垂着头姒羞涩地诉说着什么。

这是学校附近很常见的一副画面

雷文正收回目光,看到柯少华身上却见他的脸色难看得吓人,眼底甚至充满了恨意

“喂,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范子熙发现自己真的搞不懂女人,臂如这个女孩子叫住他已经有十五分钟了,以为要说什么事结果支支吾吾了半天都不晓得她想表达的是什么。要不是看在她经常给自己送食物的份上他老早就闪人了。

这几天他心情一直处于极度低落状态本想四处晃晃试图放松一下的,现在又来了一个小麻烦

见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女孩忙鼓足所有的勇气抬起头道:

“就是这个……请你务必收下!”

疑惑地瞅瞅递到他面前的两张电影票范子熙皱皱眉。

“不是啊”女孩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如、如果你沒什么事可……可不可以今晚上陪我去看场电影?”

范子熙显然没有领会到女孩真正的含义只稍做思忖。

反正闷也闷得要死不去白鈈去!

这轻率的回答令女孩喜出望外,连连点着头

“那……我们就说定了!晚上七点半,在白马道电影院门口见!”

生怕他会反悔似的女孩开心得忘了害羞,一边跑开一边回头挥手大叫着声音仿佛珠玉洒落开来。

非常不凑巧地让马路对面的某人捕捉到了这一句话。

柯少华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感到深恶痛绝!

下午听到范子熙要和那女生相约在电影院见面后他的反应就是扭头便跑,也不管旁边的雷文正莋何想法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他快气炸了!

而现在,更是神差鬼使地跑到白马道来窝点

白马道是最繁华的步行街之一,林立着许多時下年轻人喜欢去的娱乐场所和各种各样的PUB夜幕尚未降下,水晶般大大小小的灯光便点缀了起来整条街流金溢彩。而行人的欢声笑语卻丝毫感染不了柯少华差到极点的心情

一把暗火从下午就一直燃烧到晚上,他倒要看看子熙是不是真的色胆包天到敢去赴那个女人的约會!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女孩早早就来了,果然打扮得娇美动人上了一层彩妆的脸蛋比之在学校时的素雅,更增添了一份妩媚

柯少华坐在不远处的水吧,透过玻璃窗紧紧地盯着电影院那头只见女孩不停地看表,雀跃的神情一目了然

突然发觉自己对这天真的奻孩痛恨至极,只因为她的可爱她的美丽,她的羞涩……

以及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对那根大木头表达心意!

而这些恰恰是他所没有並且难以启齿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是一男一女而他……和子熙一样,都是男人!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丑恶的嫉妒心在作祟可他就是沒法宽容起来!

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只要有关范子熙即使是一点点小事,可以使他火冒三丈

什么礼节,什麼风度什么气量,全都在一席怒火之下烧个精光!

如果说在范子熙出现以前,他还能抱一丝希望认为子熙对那女孩并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然而在看到那个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到来后他自持的一丁点形象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是有人注意,就会发现毒蛇一樣恐怖的妒忌爬满了他素日温和俊雅的脸庞

子熙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丝毫的不情愿,相反在女孩欢喜地迎上去时还点头微笑了一下刺眼嘚令他几欲捏碎了手中的水杯。

一男一女相得益彰男的高大衬托处女的娇俏,站在一块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一对人见人羡的情侣

死女囚!以为耍这种手段就可以拉近距离吗?!

柯少华咚地放下水杯丢下钞票,冲出了店门

顾不上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之丢人,多么之搞笑仿佛一个疑心病重的妻子,他紧跟着那对壁人进了电影院

大屏幕上演的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始自终柯少华的注意力都放在黑暗中那场叫他妒火中烧的小电影上

总的来说,子熙还算老实基本没啥动静,几乎都是那个女生时不时地找话说子熙只是侧耳倾听罢了,鈳看在柯少华眼里还是碍眼得很

可恶!为什么要靠那么近!

范子熙你他妈的难道就不晓得坐远一点吗?!

看着前排那两颗头颅没一会儿僦挨在一块说些什么柯少华胸中的火焰也越撩越旺。

不过短短的两个小时却让他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而在这漫长的黑暗当Φ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以一双充满妒火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让自己的心一遍一遍的痛……

女孩有意将前边的姓轻轻地忽略,在看完电影后仍不舍离去

“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范子熙实话实说既不带讨喜的成分也不是在敷衍。

还好不是那种最容易让他睡觉的文藝爱情片,所以并不算白来

“那……我们以后也常来看好不好?”

一个大胆将心中的想法道了出来等说出口后才羞红了脸,可女孩还昰期待地等着回答

以为只是客套的邀请,范子熙也不是很在意地草草点头却令女孩笑弯了眉眼。

走到路口女孩停了下来,含情脉脉嘚大眼对上范子熙的俊脸双颊泛着少女特有的迷人色彩。

范子熙不明所以地看她

谢什么?请他看电影的不是她吗

“你肯陪我来……嫃的很感谢!”

女孩的眼波充满了仰慕,带点娇羞的模样若不是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呆头鹅怕不早勾去了心魂。

“之前我只敢给你送便當,只要你吃得开心我就很满足了,却从未奢想过你会答应我的约会……所以今晚我真的好高兴!”

怎么听着听着不对劲了呢?

他们孤男寡女地出来看电影好像确实也叫做约会……答应时压根没考虑到这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听这女生这么一说,好像他们之間有什么似的

正想说话,一句突如其来的告白迎面扑了过来

层层铺垫之后,女孩大声地说了出来不在乎是否被行人听到。

“我喜欢范子熙同学从一开学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听的人却张大了嘴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喂喂不是单纯地出来看个电影吗?怎么轉到八点档的表白剧上头了

“子熙……你愿意陪我出来约会,是不是……也表示你……喜欢我呢”

这回连“同学”二字也省了,索性親昵地直呼其名

告白之后,女孩又天外飞来一句话差点让他被口水咽着

看着女孩期盼不已的眼神,范子熙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等他開口,一股少女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待回过神,才发现那女孩竟大胆地扑过来主动吻上了他的嘴唇

女性柔嫩的触感在唇上摩挲着,除了震惊还在他心中兴起了不小的波澜,但是心动并不是来自于女孩而是阴错阳差地令他想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吻……

少华……少华的嘴脣也这样吗?

不……没有这么甜腻而是更清凉……更舒心……仿佛泉水一般……

如果是少华……会更美,更迷人……

晕晕乎乎地做着比較竟忘了要从女孩献上的吻中移开,范子熙一径地迷乱在自己无可自拔的想象之中……

而那个女孩也一心一意地献上自己的初吻,全嘫不顾路人惊讶的目光

终于,有人忍无可忍地打破了这场有伤风化的街头吻戏

一股强力硬是把他们分开了,紧跟着就是一记又重又响嘚巴掌

没有时间多做揣

盈的日子曾经过得很惨后来邓尛平上台,她父亲又走运了于是就把她从农村招回来,塞进了L

师大至于她为什么进了俄语系,就只有天知道了因为那时俄语早已不吃香了。

  听说解放初期曾经有过一个学俄语的高潮,很多英语老师都改教俄语去了后来中苏交恶,苏联被中国称为“修正主义”因为他们居然想“修正”一下马列主义。先前教

俄语的那些老师又有不少改教英语了。

  静秋就读的K市八中跟整个市区隔着一道尛河,交通不太方便不知道市教委怎么想的,就把硕果仅存的几个俄语老师全调到K市八中来了所以K市八中差不多就成了K市唯

一开俄语嘚中学,几乎年年都有L师大俄语系的学生来实习因为除了K市八中,就只有下面几个县里有开俄语的中学了

  柳盈因为老头子有点硬,所以没分到下面县里的中学去柳盈挺喜欢静秋,没事的时候总找她玩,教她唱那些俄语歌曲《山楂树》就是其中一首。这样的事凊在当时是

只能偷偷干的,因为苏联的东西在中国早就成了禁忌更何况文化革命中把凡是沾一点“爱情”的东西都当作资产阶级腐朽墮落的东西给禁了。

  按当时的观点《山楂树》不仅是“黄色歌曲”,甚至算得上“腐朽没落”“作风不正”因为歌词大意是说两個青年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也觉得他们俩都很好

不知道该选择谁,于是去问山楂树歌曲最后唱到:

  “可爱的山楂树啊,白花开满枝头

  亲爱的山楂树啊,你为何发愁

  最勇敢最可爱的,到底是哪一个

  亲爱的山楂树啊,请你告诉我“

  柳盈嗓子很好,是所谓“洋嗓子”自称“意大利美声唱法”,比较适合唱这类歌曲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柳盈就跑到静秋家让静秋用掱风琴为她伴奏,尽情高歌一阵柳

盈最喜欢的歌,就是《山楂树》她到底是因为觉得这歌好听,还是因为也同时爱着两个人不知如哬取舍,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静秋听赵村长提到“山楂树”,还真吃了一惊以为他也知道这首歌。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是真有這么一棵树,而且现在已经成了他们几个人的奋斗目标了

  背包压在背上,又重又热静秋觉得自己背上早就汗湿透了,手里提的那個装满了小东西的网兜那些细细的绳子也似乎早就勒进手心里去了,只好不停地从左手换到右手

  正在她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時候,忽听赵村长说:“到了山楂树了我们歇一脚吧。”

  几个人一听如同死囚们听到了大赦令一样,出一口长气连背包也来不忣取下,就歪倒在地上

  歇了一阵,几个人才缓过气来邓师傅问:“山楂树在哪里?”

  赵村长指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那就昰”

  静秋顺着赵村长的手望过去,看见一颗六、七米高的树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可能因为天还挺冷的不光没有满树白花,連树叶也还没泛青静秋有点失望,因为她从《

山楂树》歌曲里提炼出来的山楂树形像比这诗情画意多了

  她每次听到《山楂树》这艏歌,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画面:两个年青英俊的小伙子正站在树下,等待他们心爱的姑娘而那位姑娘,则穿着苏联姑娘们爱穿的连衣裙姗姗地

从暮色中走来。不过当她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她就站住了,躲在一个小伙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忧伤地询问山楂树,到底她应該爱哪一个

  静秋好奇地问赵村长:“这树是开白花吗?”

  这个问题仿佛触动了赵村长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棵树呀,本來是开白花的但在抗日战争期间,有无数的抗日志士被日本鬼子枪杀在这棵树下他们的鲜血灌溉了树

下的土地。从第一个抗日英雄被殺害这里开始这棵树的花色就慢慢变了,越变越红到最后,这棵树就开红花了”

  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邓师傅提醒几个学生:“还不快记下”

  几个人恍然大悟,看来这次的采访现在就开始了于是纷纷找出笔记本,刷刷地记了起来

  看来赵村长是见过叻大世面的,对这四、五杆笔刷刷地记录他说的话好像司空见惯一样继续着他的演说。等他讲完这棵见证了西村坪人民抗日历史的英雄樹的故事半个小

时已经过去了,一行人又启程了

  走出老远了,静秋还回过头看了看那棵山楂树隐隐约约的,她觉得她看见那棵樹下站着个人但不是赵村长描绘过的那些被日本鬼子五花大绑的抗日志士,而是一个英俊的

小伙子她狠狠批判了一把自己的小资产阶級思想,决心要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把教材编好。

  这棵树的故事是肯定要写进教材的了,用个什么题目呢也许就叫《血染的山楂树》?好像太血腥了一点改成《开红花的山楂树》?或者《红色山楂花》

  歇过一阵之后再背上背包,提上网兜静秋的感觉不昰更轻松了,而是更吃力了可能背与不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先甜后苦总是让后面的苦显得更苦。

  不过谁也不敢叫一声苦怕苦怕累,是资产阶级的一套静秋是唯恐别人会把她往资产阶级那里划的。本来出身就不好再不巴巴地靠着无产阶级,那真的是自绝于人囻了

我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那就是说你要比出身好的人更加注意,绝对不要有一丝一毫非无产阶级的言行

  泹是苦和累并不是你不说就不存在的,静秋恨不得自己全身的痛神经都死掉那就不会感到背上的沉重和手上的疼痛了。她只能拿出多年練就的绝招来帮助自己忘记身体的苦

痛:胡思乱想想得太入神的时候,她往往能产生一种身在彼处的感觉好像自己的灵魂飞离了自己嘚躯壳,变成了那些想像中的人物过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想到那棵山楂树,被敌人五花大绑的抗日志士與身穿洁白衬衣的英俊俄国小伙交替出现在她脑海里。而她自己时而是即将被处决的抗日志士,时而

是那个因为不知道爱谁而苦恼的俄国女孩搞得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更接近共产主义,还是更接近修正主义

  山路终于走完了,赵村长站了下来指着山下说:“那僦是西村坪。”

  几个人都抢着跑到山崖边去观赏西村坪只见一条小河象条绿色的玉带,蜿蜒着从山脚下流过环绕着西村坪。沐浴茬初春阳光下的西村坪比静秋以前下去锻炼过的几个山

村都美丽,真算得上山清水秀

  站在山顶鸟瞰西村坪,整个村庄尽收眼底畾地象一些绿色的、褐色的小块块一样,遍布整个山村一幢幢民房,散落在各处中间有一处,似乎有不少房子还有一个大场

坝,赵村长介绍说那就是大队部所在地队里开大会的时候,就到那里去有时搞联欢晚会,也是在那里举行

  赵村长解释说,按K县的编制一个村就是一个大队,所谓村长实际上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不过村里人都爱叫他“村长”

  一行人下了山,首先来到赵村长的家他家就在河边,从山上就能望见赵村长家只有他妻子在家,她让大家叫她“大妈”家里其他人都下的下地了,上的上学了

  休息了一会,吃了饭赵村长就来把几个人的住处安排一下。邓师傅、陈校长和那个叫王健康的男生住在一户村民家里董老师只是暂时来┅下,在写作方面作些指导过一

两天还得回去教课,所以随便在哪里挤挤就行了

  可惜的是,三个女生不能住在一起有户村民同意把他家的一间房给学生住,但只能住两个人赵村长只好自己带头,说:“你们当中剩的那个就住我家吧我没有多余的房

间,只能跟峩二闺女睡一床”

  三个女生面面相腼,都不愿意一个人“掉单”住在赵村长家跟他女儿挤一床。静秋看看问题不好解决主动说:“那你们两个住一起吧,我住赵村长家”另两个欢天喜地

  那天就没什么活动安排了,大家自己安顿下来休息一下,晚上再上赵村长家吃饭明天正式开始工作,大多数时间会用来采访村民编写教材,但也会安排跟贫下中农一起

  赵村长带其他人到他们的住处詓了家里就只剩下静秋跟大妈两个人。大妈把静秋带到她二闺女的房间让她把行李放在那屋里。那个房间象静秋去过的那些农村住房一样

,黑乎乎的只在一面墙上有一个很小的窗子,没安玻璃只用玻璃纸糊着。

  大妈开了灯灯光也很暗,勉强看得见屋子里的擺设静秋看见一间十五平米左右的房间,收得干干净净的一赵床还比较大,比单人床大比双人床小,睡两个人虽然挤点

  床上铺著刚浆洗过的床单硬硬的,摸上去象纸赵不象布料被子折成一个三角形,白色的被里在两角翻出来包裹着红花的被面,静秋琢磨了半天都没琢磨出这究竟是怎

么折出来的,不免有点心慌决定今天用自己的被子,以免明天折不回原样了按那时的要求,学生下乡住茬贫下中农家就得象当年的八路军一样,用了老乡家的东西得回归

  靠窗的桌子上有一块大大的玻璃板,专门用来放照片的那种這在当时算得上奢侈用品了。玻璃板下面有深绿色的布底照片放在上面,再用玻璃板压住静秋忍不住凑过去

  大妈想必也是经常接待来访者的,很健谈也很和蔼可亲。她一赵赵指着那些照片告诉静秋那些人都是谁。静秋从照片上看到了大妈的大儿子赵志宏很高夶,想像不出是

赵村长和大妈的儿子可能是家庭中的变异。大儿子在严家河邮局工作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

  大儿媳叫朱惠在村裏的小学教书,长得眉清目秀个子瘦高,跟大儿子很相配

  大女儿叫赵秀枝,也长得眉清目秀中学毕业了,在村里劳动二女儿叫赵秀芳,长相跟她姐完全不一样嘴有点突出,眼睛也比姐姐的小秀芳还在严家河中学读书,一星

  正谈着赵村长的二儿子回来叻,说爹叫他回来挑水的好早点做饭,听说今天从城里来了客人晚上要叫城里来的客人上家里来吃饭的。

  静秋走出去跟赵村长的這位二公子打招呼发现他长得一点不像他哥哥,倒是很像赵村长个子矮矮的,五官也象是没长开一样静秋有点吃惊,怎么一家两兄弚之间、两姐

妹之间会相差这么远呢好像父母生第一个儿子和女儿的时候,都竭尽全力造出最好的品种到了第二个,就懈怠了完全隨造物主乱捏一个了事。

  大妈说话总是让人感到很亲切,一两个称呼就让你觉得已经亲如一家了。大妈指着二儿子对静秋说:“这是你二哥,叫赵志刚”

  静秋不知道叫他什么好,只说:“你要去挑水呀我帮你挑吧。”

  志刚似乎很害羞小声说:“你挑得动水?”

  “我怎么挑不动我也经常下乡学农的——”

  大妈说:“你要帮忙?那我到后院去砍两棵菜你拿到河里去洗。”說着就提起一个竹篮上后院去了。

  只剩下静秋跟志刚两个人在那里志刚似乎更手足无措了,一转身跑到屋后拿水桶去了。过了┅会大妈提着两棵菜回来了,交给静秋让她跟志刚一起到河边去。

  志刚也不看静秋招呼一声:“走吧!”就率先往河边走去。靜秋提了菜篮跟在后面。两人沿着窄窄的小路往河边走走了一半,碰见村里几个小伙子个个都拿志刚打趣

:“志刚,你爹跟你说下媳妇了”“耶,还是城里的呢”“志刚鸟枪换炮了。”

  志刚急得放下水桶就去追那些人静秋在后面喊道:“走吧,别管他们了”志刚返回来,挑起水桶飞一般地向河边跑。静秋很纳闷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怎么开这种玩笑

  到了河边志刚坚决不让静秋洗菜,说水冷看把你的手冻裂了。静秋抢不过他只好站在河边看他洗菜。志刚洗完菜又把两只桶都装上水,静秋抢着要挑水:“你刚財不

让我洗菜那现在水该我挑了。”

  志刚不肯挑起水桶就箭步如飞地往回走了。

  回到家志刚又出去了,静秋想帮大妈做饭但插不上手。刚好志刚的小侄子欢欢醒了大妈就吩咐说:“欢欢,你带静姑姑去叫三爹回来吃饭”

  静秋这才知道赵家还有一个兒子,她问欢欢:“你知道三爹在哪里呀”

  “知道,在贪贪队”

  大妈解释说:“是在勘探队,小孩子说不清楚”

  欢欢拉着静秋的手:“走呀,走呀到贪贪队去呀,三爹有糖吃——”

  静秋跟着欢欢往外走刚走了一小段,欢欢就不肯走了伸开两手偠人抱:“腿腿晕了,走不动了”

  静秋忍不住笑起来,一把抱起欢欢别看人儿不大,还挺沉的呢静秋走了大半天路,现在再抱歡欢觉得特别沉。但欢欢不肯走路只好抱一段,歇一阵不停地问:“到

了没有?到了没有你是不是忘记路了?”

  走了好一阵还没到,静秋正要再歇息一会突然听到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手风琴声她没想到这个小山村里还会有人拉手风琴,不由得站在那里聆听起来。

  的确是手风琴声拉的是《骑兵进行曲》,这是一首节奏很快的手风琴曲静秋也练过,不过练得还不到家右手仳较熟练,但左手不行她发现这个拉琴的人不仅右手很熟

,左手和弦也很熟拉到激昂之处,真的有如万马奔腾风起云涌。

  琴声昰从一排工棚样的房子里传出来的那些房子不象村民们住的房子,单家独户而是一长条好几间房子连在一起,想必是“贪贪队”的房孓了

  静秋问欢欢:“你三爹是不是住在那里面?”

  “嗯”欢欢见已经到了,英雄起来了腿也不晕了,就想挣脱静秋自己跑过去。

  静秋牵着欢欢向那排房子走去。现在她能清楚地听见手风琴声了琴声已经变成了《山楂树》,有几个男声加入进来用Φ文唱着这首歌,似乎都是手里忙着别的事嘴里

漫不经心地唱着。但就是这样的漫不精心时断时续,低声哼唱使得那歌声特别动听。

  静秋听得入迷了仿佛置身在一个童话的世界。暮色四起炊烟袅袅,空气中飘荡着山村特有的那种清新气味耳边是手风琴声和侽生们的低声合唱,这个陌生的山村突然

变得亲切起来,有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人气息,似乎各种感官都浸润在一种只能被稱为小资产阶级情调的气氛中

  欢欢挣脱静秋的手,向那排房子跑去进了第三个门,而手风琴声也随之停了下来她猜那个拉琴的囚,很可能就是欢欢的三爹也就是赵村长的三儿子。

  她有点好奇到底这位三儿子是会更象大儿子志宏呢,还是更象二儿子志刚鈈知道为什么,她很希望他象志宏因为这样优美的琴声,好像没道理是从志刚那样的男人手下

倾泻出来的她知道这样想对志刚很不公岼,但她仍然忍不住要这样想

  静秋象等着玩魔术的人揭宝一样,等待欢欢的三爹从那房子里出来她想如果他不是那个拉手风琴的,就是那几个唱歌的当中的一个她没想到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居然有这

么一群会唱《山楂树》的人也许这里的村民都不知道这首歌是蘇联歌曲,所以这些勘探队员可以自由自在地唱

  过了一会,静秋看见一个人抱着欢欢出来了他穿着深蓝色齐膝棉大衣,大概是勘探队发的因为静秋已经看见好几个穿这样衣服的人在房子周围走动了。欢欢挡住了他脸的

一部分直到他快走到她跟前,放下了欢欢靜秋才看见了他脸的全部。

  静秋看一个人的时候总象是脑子里有一双眼睛,心里有另一双眼睛一样脑子里的那双眼睛告诉她,这個人不符合无产阶级的审美观因为他脸庞不是黑红的,而是白皙的

;他的身材不是壮得“象座黑铁塔”而是偏瘦的;他的眉毛倒是比較浓,但不象宣传画上那样象两把剑,从眉心向两边朝上飞去他的眉毛浓虽浓,但一点不剑拔弩张一句

话,他不符合无产阶级对“渶俊”的定义

  记得有部文化革命前夕拍摄的电影,叫《年轻一代》里面有个叫林育生的,算是个思想落后的青年怕下农村,怕箌艰苦的地方去锻炼林育生是达式常演的,那时的达式

常还很年轻,瘦瘦的轮廓分明,有点白面书生的味道长相很符合那个角色。

  如果静秋是导演如果要她来给欢欢的三爹分配一个角色,她就要分派他演那个林育生因为他的长相不革命,不武装很小资产階级。

  但她心里那双眼睛却在尽情欣赏他的这些不革命的地方只不过还没有形成鲜明的观点,只是一些潜藏在意识里的暗流她只知道她的心好像悸动了一阵,人变得无比慌乱

突然很在乎自己的穿着打扮起来。

  她那天穿的是一件她哥哥穿过的旧棉衣象中山装,但不是中山装上面只有一个衣袋,被称作“学生装”“学生装”的小站领很矮,而静秋脖子很长她觉得自己现在看

上去一定象个長颈鹿,难看死了

  静秋的父亲很早就被遣送到乡下劳动改造去了,家里三兄妹就靠母亲一个人做小学老师的工资维持一直都很困難,所以静秋总是穿哥哥的旧衣服好在那是个不讲究穿着的

年代,虽然穿男孩衣服仍然被人笑话但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了。

  这好潒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穿着这样上心好像生怕留给他一个不好的印象一样,她简直不记得自己还在谁的面前这样关心过自己的长相和穿着也不记得自己在谁的面前

  她班上的男生好像都很怕她一样,小学初中还有人欺负她到了高中,他们一个个都象很怕她似的連正眼望她一下都不敢,一说话就脸红所以她也从来没关心过他们对她

的穿着长相满意还是不满意,都是一群小毛孩

  但眼前这个囚,却能使她紧张到心痛的地步她觉得他穿得很好,他洁白的衬衣领从没扣扣子的蓝色大衣里露出来那样洁白,那样挺括一定是用那种静秋买不起的“涤良

”布料做的。衬衣外面米灰色的毛背心看上去是手织的连很会织毛衣的静秋也觉得那花色很好看很难织。他还穿着一双皮鞋静秋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褪了色的解放鞋,

觉得这一贫一富形成的对比太鲜明了。

  他在对她微笑看着她,卻仿佛是在问欢欢:“这是你静姑姑”然后他才跟她打个招呼,“今天刚来的”

  他说的是普通话,而不是K县的话也不是K市的话。静秋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他讲普通话她的普通话也讲得很好,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经常被选去联欢会上报节目、运动

会上播送稿件嘚,但她平时不好意思讲普通话因为K市除了外地人,其他的都不会在日常生活中讲普通话的

  静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讲普通话,也許是因为跟她这个外来人才讲的吧她“嗯。”了一声算是答过了。

  他问:“作家同志是从县城过来的还是从严家河过来的”他嘚普通话很好听。

  “我不是作家”静秋不好意思地说,“你别乱叫我们从县城过来的。”

  “那肯定累坏了因为从县城过来呮能走路,连手扶拖拉机都没办法开的”他说着,向她伸过手来“吃糖。”

  静秋看见他手中是两粒花纸包着的糖好像不是K市市媔上买得到的。她羞涩地摇摇头:“我不吃谢谢了,给小孩子吃吧——”

  “你不是小孩子”他看着她,象看个小孩子一样

  “我——你没听见欢欢叫我‘姑姑’?”

  他笑了起来静秋很喜欢看他笑。

  有些人笑起来只是动员了脸部的肌肉而已,他们的嘴在笑但他们的眼睛没笑,眼神仍然是冷漠的甚至是仇恨的。但他笑的时候鼻子两边现出两道笑纹,眼睛也会微微

眯缝起来给人嘚感觉是他的笑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嘲讽的,而是全心全意的笑

  “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糖的,”他说着又紦糖递过来,“拿着吧别不好意思。”

  静秋只好接过糖自我安慰说:“我替欢欢拿着。”欢欢抢上来要静秋抱静秋也不知道自巳怎么一下就笼络住了欢欢的心,她有点受宠若惊抱起欢欢,对他说:“大妈叫

你回家吃饭的我们走吧。”

  他伸出手让欢欢到怹那里去:“欢欢,还是让三爹抱吧姑姑今天走了好多路,肯定累了——”

  欢欢没反对他走上来从静秋手里把欢欢抱过去了,示意静秋走前面静秋不肯,怕他走在她后面看见她走路姿势不好看或者她衣服有什么不对头,就固执地说:“你走前

面我——不知道蕗。”

  他没再坚持抱着欢欢走在前面,静秋走在他后面看见他象受过训练的军人,两条长腿笔直地向前迈动她觉得他既不像他夶哥志宏,又不像他二哥志刚他好像来自另一

  她问:“刚才是你——在拉手风琴?”

  “嗯你听见了?是不是听出很多破绽”

  静秋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感觉就是从他的背影她都能感觉到他在微笑。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听得出破绽我又不会拉琴。”

  “谦虚使人进步你这么谦虚,进步肯定很快”他站住,微微转过身“但撒谎不是好孩子,你肯定会拉你带琴来了没有?”他见她摇头就提议说,“那我们转回我那

里你拉两曲我听听?”

  静秋吓得乱摆手:“不行不行,我拉得太糟糕了你拉得——太好了,我不敢拉”

  “那改日吧——”说完,继续往前走

  静秋不置可否,好奇地问:“怎么你们那里的人都会唱《山楂樹》”

  “这歌挺有名,五十年代很流行很多人都会唱。你也会唱”

  静秋想了想,没说自己会唱还是不会唱她的思绪一下孓从山楂树这首歌,跳到今天路上看见的那棵山楂树去了:“歌里边说——山楂树是开白花的但是今天赵村长说——

山上那棵山楂树是開——红花的。”

  “嗯有的山楂树是开红花的。”

  “那树——真的是因为烈士的鲜血浇灌了树下的土地花才变成红色的吗?”她问完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她感觉他在笑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傻

我只是想弄清楚,才好写在教材里我鈈想撒谎。”

  “你不用撒谎你是那样听来的,就那样写是不是真的,就不是你的问题了”

  “那你相信那花是——烈士鲜血染红的吗?”

  “我不相信从科学的角度讲,那是不可能的应该原来就是红的。不过这里人都这样说就当一个美丽的传说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人都——在撒谎”

  他笑了笑说:“不是撒谎,而是有诗意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但每个人感受到的卋界是不同的用诗人的眼光去看世界,就会看见一个不同的世界——”

  静秋觉得他有时说话很“文学”用她班上一个错别字大王嘚话说,就是有点“文妥妥”(文绉绉)的她问:“你——看见过那棵山楂树开花吗?”

  “嗯每年五、六月份就会开花。”

  “可惜我们四月底就要走了那就看不见了。”

  “走了也可以回来玩的”他许诺说,“今年等那树开花的时候我告诉你,你回来看”

  “你怎么告诉我?”

  他又笑了一下:“想告诉你总归是有办法的。”

  她觉得他只是随口许个诺因为那时电话还很鈈普遍,K市八中整个学校才一个电话打长途电话要到很远的电信局去。估计西村坪这样的地方可能连电话都没有。

  他似乎也在想著同一个问题:“这里没电话不过我可以写信告诉你。”

  静秋吓坏了她们一家住在妈妈学校的宿舍里,如果他写信到学校肯定被她妈妈先拿到了,那还不把她妈妈吓死从小到大,她妈妈都在嘱咐她“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从

来没告诉过她怎样才算失足了,所以茬她看来只要是跟一个男生有来往了,就是失足了她紧张地说:“不要写信,不要写信让我妈妈看见,还以为——”

  他回过头安慰她:“不要怕,不要怕你说了不写,我不会写的山楂花不是昙花,不会开一下就谢掉会开好些天的。到五、六月份的时候伱随便抽个星期天来一趟就

  到了赵村长家,他放下欢欢跟她一起走进屋子,家里人大多都回来了秀枝先自我介绍说她是大姐秀枝,然后就很热情地为静秋介绍每一个人“这是二哥”,“这是大嫂

”静秋便跟着她一样叫“二哥”,“大嫂”叫得每个人都很开心。

  秀枝最后指着“三爹”说:“这是三哥快叫。”

  静秋乖乖地叫声“三哥”结果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静秋不知道说错叻什么红着脸站在那里。“三哥”解释说:“我不是他们家的我跟你一样,只是在这里住过他们随便叫的,你不用叫我叫陈树新,你叫我名字好了

或者跟大家一样,叫我老三吧”

  从第二天开始,“K市八中教改小组”就忙起来了每天都要采访一些村民,听怹们讲抗日的故事讲农业学大寨的故事,讲怎么样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作斗争的故事

有时还到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去参观。

  一天的采访完毕后小组的人就在一起讨论一下,该写些什么每部分由谁来写,然后大家就分头去写过几天把写的东西拿到组裏汇报,大家提些意见作些修改。

  每个星期要跟生产队的社员们下地劳动一天社员们星期天是不休息的,所以静秋他们也不休息小组的成员轮换着回K市,向学校汇报教材编写情况顺便也休息两天。

  每个星期三和周末赵家的二闺女秀芳就从严家河中学回来叻,她跟静秋年龄相仿又睡一个床,一下就成了好朋友秀芳教静秋怎么把被子折成三角形,静秋帮秀芳写作文

晚上两个人要聊到很晚才睡觉,多半都是聊老二和老三

  西村坪的风俗,家里的儿子小名就是他们的排行,大儿子就叫“老大”二儿子就叫“老二”。但对女儿就不这样叫了只在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个“丫头”。排

行也没把她们算在内因为女儿都是要出嫁的,一出嫁就詓了婆家那个村,“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不再是家里人了

  秀芳对静秋说:“我妈说你来了之后,老二变得好勤快了一忝几趟跑回来看要不要挑水,因为你们城里的女孩讲卫生用水多。他怕你不习惯用冷水每天烧好多瓶开水,

好让你有喝的有洗的我媽好高兴,看样子是想让你作我二嫂呢”

  静秋听了,总是有点局促不安怕这番恩情,日后没法报答

  秀芳又说,老三也对你佷好呢听我妈说,你一来他就拿来一个大灯泡给你换上,说你住的这屋灯光太暗了在那样的灯光下看书写字,会把你眼睛搞坏的怹还给我妈一

些钱,叫她用来付电费

  静秋听了,心里很高兴嘴里却说:“他那是怕把你的眼睛搞坏了,这不是你的屋吗”

  “我在这屋住这么久了,以前怎么没给我换个大灯泡”

  后来静秋碰见老三,就要把电费还给他但他不肯要,两个人让来让去搞嘚象打架一样,静秋只好算了她准备走的时候,象八路军们一样在老乡的桌子上留一点钱,写

  这些年来静秋都是活在“出身不恏”这个重压之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向她献过殷勤现在这种生活,有点象是偷来的是因为大妈他们不知道她的出身,等怹

们知道了肯定就不会拿正眼看她了。

  有天早上静秋起床之后正想来折叠被子,却发现床上有鸡蛋大一块血迹她发现是自己“咾朋友”来了,把床单弄脏了她的“老朋友”总是这样,一遇到有什么重大事情

就冲锋在前。以前但凡出去学工、学农、学军“老萠友”总是提前到来。

  静秋连忙把床单换下来用一个大木盆装了些水,偷偷摸摸洗掉了那块血迹乡下没自来水,静秋不好意思在镓里清床单估计也清不干净。那天刚好是个雨天好不容易等

到中午雨停了,她连忙用个脸盆装着床单下河去清。

  她知道自己现茬不应该沾冷水她妈妈很注意这点,总是把经期沾冷水的坏处强调了又强调说不能喝冷水,不能吃冷东西不能洗冷水,不然以后要牙疼头疼,筋骨疼

但今天没办法了,希望沾一次冷水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静秋来到河边,站在两块大石头上把床单放进水里。泹她够得着的地方水很浅,床单一放下去就把河底的泥土也带上来了好像越清越脏一样。

  她想豁出去了,脱了鞋站到水里去清吧正在脱鞋,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你在这里呀幸好看见了,不然我站在上游洗胶鞋泥巴水肯定把你的床单搞脏了。”

  她抬起頭看见是老三。自从那次叫他“三哥”被人笑了之后她就不知道叫他什么了。不管叫他什么她都好像叫不出口一样,她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一切有关他的东西,

对她的嘴来说都成了禁忌,而对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心来说则成了红宝书——要天天看,天天读天忝想。

  他仍然穿着那件半长棉大衣但脚上穿了双长统胶鞋,沾了很多泥巴她有点心虚,今天这么个雨天她在这里洗床单,恐怕誰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她生怕他问她这一

点,急急地在心中草拟一个谎言

  但他没问什么,只说:“我来吧我穿着胶鞋,可鉯走到深水地方去”

  静秋推脱了一阵,但他已经把他的棉大衣脱了放到她手中,把床单拿过去了她抱着他的大衣,站在岸上看他袖子挽得高高的,站在深水的地方先用一只手把胶鞋上的

泥巴洗掉了,然后开始很灵巧地抖动床单

  洗了一会,他把床单拿在掱里象撒鱼网一样撒出去,床单就铺开了漂在水面,上面的红花在水波荡漾下欢快地跳动他等床单快被河流带走,她也吓得大叫起來了才伸

出手去,把床单抓回来这样玩了几次,静秋不怕了所以他再让床单漂走的时候,她就不叫了

  她不叫,他就不去抓床單这次真的漂走了。漂出几米远了他还没伸手抓回来,她忍不住大叫起来他才呵呵笑着,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把床单抓叻回来

  他站在水里,回过头望她大声问:“你冷不冷?冷就把大衣披上”

  他跑上岸来,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打量她一会,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啦?”她好奇地问“是不是——很难看?”

  “不是是衣服太大,你披着象个蘑菇一样——”

  她見他的双手冻得通红,担心地问:“你——冷不冷”

  “说不冷就是撒谎了,”他呵呵笑着说“不过快好了。”

  他又跑回河里詓清床单清了一会,他拧干了床单走回岸边来。她赶快把大衣递给他他穿回去,拿起装着床单的脸盆

  静秋去夺脸盆,说:“伱去上班吧我自己拿回去,太谢谢你了——”

  他不给她脸盆:“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我上班的地点移到这边来了,正好去大妈家休息一下”

  回到家,他告诉她后面屋檐下有晾衣服的竹竿他找了块抹布帮她擦干净竹竿,又帮她把床单晾了上去然后找了两个夾子夹住。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仿佛是手到擒来,很熟练也很自然。静秋不禁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会做家务”

  “常姩在外,都是自己做——”

  大妈听见了打趣他:“夸嘴呢,你的被子床单都是我家秀枝拿过来洗的——”

  他吐了吐舌头不敢洅吹了。静秋想秀枝一定是很喜欢他不然为什么替他洗被子床单?

  那段时间老三几乎每个中午都到大妈家来,有时睡个午觉有時就跟静秋聊两句。有时他会带些鸡蛋和肉过来让大妈做了大家吃。不知道他在哪里搞来的因为那些东西

都是凭计划供应的。有时他會带些水果来那也算是稀有的。所以他每次到来都能让全家人大开其心。

  有时他叫静秋把她写的东西给他看,他说:“作家同誌我知道你们大将不示人以璞,不过你写的可不是璞是村史,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静秋拗不过他了,就给他看他很认真地看叻,还给她说:“文笔是没得说了,不过让你写这些东西真是——浪费你的才华了。”

  “这——都是些应景的文章一套一套的,没什么意思——”

  这些话总是把静秋吓一跳,觉得他真的近乎反动了不过她也实在不喜欢写这些东西,但不写没办法

  他┅见她为写东西犯愁,就安慰她:“随便写写就行了他们要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这些东西,不用费那么大脑筋”

  她见没人的時候,就问他:“你总说‘写这些东西不用费太多脑筋’那写什么东西才值得费脑筋?”

  “写你想写的东西的时候就费点心思。伱写过小说诗歌没有”

  “没有。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小说”

  他饶有兴趣地问她:“你觉得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小说?我觉得伱是个当作家的料你有很好的文笔,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双诗意的眼睛,你能看到生活中的诗意——”

  静秋觉得他又开始“文妥妥”了就追问:“你总说‘诗意’‘诗意’,到底什么是‘诗意’”

  “按以前的说法,就是‘诗意’;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你懂这么多为什么不写小说呢?”

  “我想写的东西肯定是没人敢发表的东西;能发表的东西,肯定昰我不愿意写的东西”他笑了笑说,“你可能一进学校就是文化大革命但我是读到高中才文化大革命的

,我受资产阶级的影响肯定比伱深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想考大学进清华北大,不过生晚了点——”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工农兵大学生”

  他摇摇头:“那囿什么意思?现在大学里什么都学不到——你高中毕业了准备干什么?”

  静秋很难受因为她看不见自己会有什么“然后”。她哥謌下农村好几年了总是招不回来。她哥哥小提琴拉得很好县文工团和海政文工团都有心招他去,但一到了政审

就给刷下来了。她有點伤感地说:“没有什么然后我下了农村,肯定招不回来了因为我家——成分不好。”

  他很肯定地说:“不会的你一定能招回來,只是——迟早的问题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远这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说不定到你下农村的时候政策就改变了,就不用下农

  靜秋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会有这种事情?他一定是在安慰她反正她下不下农村,能不能招回来跟他无关,他这样说说也不用负责说到这些,静秋就觉得跟他没什么

可说的了他说过他父亲是当官的,虽然也挨了些整但现在似乎已经没事了,他没下农村直接进叻勘探队。她觉得他这样的人跟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他不可能理解她的

  “我要写东西了”她懒懒地说,然后就装模作样地写起来他也不再说什么,有时坐那里打个盹有时跟欢欢玩一玩,到时间了就回去上班去了。

  有一天他给她拿来一本厚厚的书:“《约翰-克里斯朵夫》,你看过这本书没有”

  他把书留给她看,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集你看完了这本就告诉我,我再拿其他的给你

  后来静秋问他:“你怎么有这些书?”

  “都是我妈买的我爸是当官的,但我妈不是你可能听说过,解放初期颁布了新婚姻法,共产党的干部都把他们乡下的老婆离掉了在城里找了年轻漂亮、知书识礼的女

学生做老婆。我妈妈就是这样一个女学生资本家嘚小姐,可能为了改变自己的政治面貌就嫁给了我爸爸。

  但她觉得我爸爸根本不能理解她所以她内心永远都是苦闷的,大多数时間都生活在书本之中她爱买书,她有很多书不过文化革命的时候,她胆小就把很多书烧掉了。

我跟我弟弟两个人藏了一些这书好鈈好看?“

  静秋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但我们可以批判地吸收——”

  他又象看小孩子那样看着她:“这些书都是世界名著,只不过——现在在中国遭到这种厄运但是名著终归是名著,是不会因为暂时的遭遇就变成垃圾的你还想看吗?我还

有一些不过你鈈能看太多,不然你的教材写不出来了要不,我帮你写”

  他信手帮她写了几段,说:“西村坪的村史我熟得很先写几段,你看看你老师同学看不看得出来看不出来,我再帮你写”

  后来小组讨论的时候,静秋把她那几天写的东西拿给大家看了似乎没人看嘚出那几段不是她写的。于是他就成了她的“御用文人”他每天中午帮她写教材,她每天中午就

  有一天静秋跟教改小组的人到村東头去参观黑屋崖,是个大山洞听说抗战期间曾经是抗日救国人员的藏身之地。但后来被汉奸告了密日本鬼子包围了黑屋崖,二十多個

藏在那里的伤员和村民被堵在里面日本鬼子放火烧了那个山洞,跑出来的就被乱枪打死了没跑出来的就被烧死了。到现在还看得見被烟熏黑的洞壁。

  这是西村坪村史上最沉重的一页教改小组的成员都听得热泪盈眶。参观完后本来是吃饭时间,但大家说革命先烈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了自己的

生命难道我们晚点吃饭都不行吗?于是大家顾不上吃饭就开会讨论编写這一课的事情,一直到下午两点才散会

  静秋回到大妈家,没看见老三心想他肯定来过了,现在又回去上班了她匆匆吃了点剩饭,就赶着写今天听到的东西

  但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老三没有过来静秋有点惶惑了,难道他昨天来了发现我不在,就生气了再吔不来了?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她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老三为

  跟着有好几天老三都没有再出现。静秋开始失魂落魄了总覺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写东西也写不出来吃饭也吃不好,老想着老三到底为什么不过来了她想问问大妈他们

,老三到那里去了但她鈈敢,唯恐别人误会她跟老三有什么

  傍晚的时候,她带着欢欢做幌子去工棚那里找老三。到了勘探队的工棚附近没有听见手风琴声。她在那里留连了好一阵但不敢到工棚里去打听老三的下落,只好怏怏地

  后来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旁敲侧击地问大妈:“歡欢刚才在问三爹这几天怎么没来——”

  大妈也很迷惑说:“我也正在说老三怎么好几天没来了呢,怕是回去探亲去了吧”

  靜秋心里凉了半截,他探亲去了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她从来没问过他结婚了没有他也从来没提过他结婚了没有,秀芳从来没说过他巳经结婚了但秀芳也没说过他没结

  他说他上高中了才文化大革命,那他应该比她大六、七岁因为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她才上小學二年级如果不响应晚婚的号召,他恐怕也可以结婚了

  想到他已经结婚了,她的心好难受总觉得他骗了她一样。但她把这段时間的点点滴滴都拿出来想一遍又觉得他没骗她什么,两个人就是在一起聊聊写东西的事没说什么

别的,也没做什么别的

  那个玻璃板下面有他一张照片,很小一寸的,象是为办什么证件照的那种没人的时候,静秋常常盯着那张照片出神她觉得自从遇见他,她嘚无产阶级审美观已经完全彻

底地被他改变了她只爱看他那种脸型,他那种身材他那种言谈举止,他那种微笑什么黑红脸膛,什么鐵塔一样的身材统统都见鬼去了。

  但是他却不再露面了难道他看出什么,所以躲起来了她想到过段时间,她就会离开西村坪僦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他几天不露面她就这么难受,那以后永远见不到他

  很多时候一个人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都是在跟他汾别的时候突然一下见不到那个人了,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对那个人产生了很强的依恋

  静秋只觉得害怕,这种依恋的心情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好像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自己的心放到了他手上,现在就随他怎么处置了他想让她的心发痛,只要捏一捏僦

成;他想让她的心快乐只要一个微笑就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明知道两个人是不同世界的人,怎么还会这样粗心大意哋恋上了他

  也许所有的女孩,特别是家里贫穷的女孩都做过灰姑娘的梦,梦想有一天一位英俊善良的王子爱上了自己,不嫌弃洎己的贫穷使自己脱离了苦海,生活在幸福的天堂

但静秋不敢做这样的梦,她知道自己不是灰姑娘灰姑娘穷虽穷,但她长得多美呀!而且灰姑娘的父母也不是地主分子或者历史反革命的子女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老三喜欢,他一定是中午闲着没事才到夶妈家来玩一玩的。也许他就是书中说的那种花花公子使点小手腕,把女孩子骗到手了就在自己的

“猎人日记”里记上一笔,算作自巳的辉煌战绩然后就出发到别处去骗别的女孩了。

  静秋觉得自己已经被老三骗了因为她已经放不下他了,他肯定看出来了也许這就是妈妈经常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想起《简爱》里的一个情节简爱为了让自己放弃对罗切斯特的爱,每天对着镜子说:伱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你不值得他爱,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静秋也想把镜子找出来,对自己说这句话但她觉得那样就是承认洎己爱上他了,但她连对自己也不敢承认这一点她还是个高中生,人家那些毕业了的工作了的,都还要

提倡晚恋更不用说还在读书嘚人了。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学会忘记他,即使以后他回来了我也不能再跟他接触了。

  她在自己写村史的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了个決心书:“坚决同一切小资产阶级思想划清界限全心全意学习、工作,编好教材用实际行动感谢学校领导对我的信任。”她只能

写得含混一些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藏匿任何个人隐私。但她自己知道“小资产阶级思想”指的是什么

  但过了几天,“小资产阶级思想”叒出现了那是一个下午,快五点了静秋正在自己房间写东西,突然听见大妈欣喜的声音:“你回来了是回去探亲了吧?”

  然后她听见那个令她心头发颤的声音:“没有啊我去二队那边了。”

  “欢欢问了你好多趟我们都在念你呢——”

  静秋慌乱地想,還好大妈没说我也问了好多次,都算在欢欢身上了她听见那个小“替罪羊”在堂屋里欢快地跑来跑去,过了一会还拿来几颗糖给她,说是三爹给她吃的

她接过来,又全都给回小“替罪羊”微笑着看他一下剥开两颗,塞到嘴里去把两边的腮帮子胀得鼓鼓的。

  她克制着自己坐在自己房间里不出去见老三。她听见他在跟大妈讲话好像是说二队那边出了技术故障,他被叫过去解决什么问题去了二队是在严家河下面的一个什么村

  她舒了一口气,一下就忘记了自己的决心只想看见他,跟他说几句话她不得不把自己写的决惢书翻出来,一遍遍地看对自己说:静秋,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说话要算

数啊。于是她死死地坐在桌前不出去

  过了一会,她听鈈见他的声音了知道他已经走了,又后悔得不行如果他又去别的什么地方,几天不过来那她不是错过了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想

出去看看他往哪里走了,即使看见一个背影也可以让自己安心一下她刚站起来,转过身就看见他斜靠在她房间的門框上看她。

  “你——要到哪里去”他问。

  “我去——后面一下”

  屋后有个简陋的厕所,所以“去后面”就是上厕所的意思他笑了一下,说:“去吧不耽搁你,我在这等你”

  她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他觉得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一样两边脸颊陷了下去,下巴上的胡子冒了出来她从来没看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的下巴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她担

心地问:“你在那边——好累呀?”

  “不累呀技术方面的事情,不用什么体力的——”他摸摸自己的脸说,“瘦了吧睡不好——”

  他一直盯着她看,盯得她惢里发毛心想我的脸颊是不是也陷下去了?她小声说:“怎么你去——二队那边——也不告诉——大妈一声呢欢欢老问起你呢。”

  他仍然盯着她也小声说:“那天走得很急,我没时间过来告诉你——们后来在严家河等车的时候,我到邮局去告诉了老大以为他囙来时会告诉你们的,可能他忘了——

以后不能指望别人,还是我自己过来告诉你一下——”

  静秋吓了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恏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这些天在找他一样。她声明说:“你告诉我干什么我管你——到哪里去?”

  “你不管我到哪里去但峩想告诉你我到哪里去了,不行吗”他歪着头,有点顾客不讲理怎么办地说

  她窘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赶快跑到后面去了在屋外站了一会,才又跑回来看见他坐在她桌子跟前,正在翻看她写作用的本子她抢上去,把本子合起来嗔怪他:“怎么

不经人家许可就看人家东西?”

  他微笑着学她的口气问:“怎么不经人家许可就写人家?”

  她急了分辩说:“我哪里写你了?我提了你的名道了你的姓?我写的是——决心书”

  他好奇地说:“我没说你写我呀,我是说你不经那些抗日英雄许可就写人家——你写我了?在哪里这不是你写的村史吗?”

  静秋不知道他刚才看见她的决心书没有很后悔说错了话,也许他刚才看见的是本子前面的村史

  还好他没再追问,而是拿出一支新钢笔说:“用这支笔写吧,老早就想给你买一支的没机会出去——。你那支漏水你看你中指那里老是有块墨水印——”

  她想起他的确说过要买支笔给她。因为他老爱在衣服上面口袋那里插好几支笔有一次她笑他:“你真昰大知识分子,挂这么多钢笔——”

  他笑着说:“你没听说过挂一支笔的是大学生,挂两支笔的是教授挂三支笔的——”他卖个關子,不说下去了

  “是什么?挂三支笔的是什么是作家?”

  “挂三支笔的是修钢笔的”

  她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问:“那你是个修钢笔的?”

  “嗯喜欢鼓捣鼓捣小机件,修修钢笔手表闹钟什么的手风琴也敢拆开了瞎鼓捣。不过你那支笔我拆开看過了没法修了,要换东西不如再买一支,等我有空出去给你买

一支你用这支笔,不怕把墨水弄到脸上了你们女孩最怕丢这种人了——”

  她没说什么,因为她家穷买不起新笔,这支旧笔还是别人给的

  现在他把那支新笔递给她,问:“喜欢不喜欢这支笔”

  静秋拿起那支笔,是支很漂亮的金星钢笔太漂亮了,简直叫人舍不得往里面灌墨水她想收下这支笔,付钱给他但她没钱,这佽下乡预付的伙食费还是她妈妈问人借的

所以她把笔还给他:“我不要,我的笔还能写”

  “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他好像有點着急,“我买的时候就在想也许你不喜欢黑色的,但是这种样子的没别的颜色。我觉得这种好笔尖细细的,你写的字秀气用

这種细笔尖好——”他解释了一会,说“你先用这支,我下次再给你买好看一点的——”

  “别——别我不是嫌笔不好,是太——好叻很贵吧?”

  他仿佛舒了口气:“不贵你喜欢就好。灌点墨水试一下”他说着,就拿过墨水瓶灌了墨水。他写字的时候总愛在落笔前握着笔轻轻晃动一会,好像在想问题一样然

  他在她本子上写了一首诗,大意是说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懇求你如果生活是一条单行道,就请你从此走在我的前面让我时时可以看见你;如果生活是一

条双行道,就请你让我牵着你的手穿荇在茫茫人海里,永远不会走丢

  她很喜欢这首诗,就问他:“这是谁的诗”

  “我乱写的,算不上诗想到什么就写下了。”

  那天他一定要她收下那支笔,说如果她不肯收他只好送到她组里去,告诉他们这是他为教改作的贡献专门送给静秋写村史的。靜秋怕他真的跑到组里去搞得人人都知

道,只好收下了许诺说等以后挣了钱,就还钱给他

  过了几天,轮到静秋回K市休息她的輪休排在星期三、星期四两天。

  前两次轮休静秋把机会让给了那个叫王健康的男生,因为他其实不那么健康脸上老有包块长出来,需要经常去医院检查静秋把轮休机会让给他的另一个原因是她没路费

钱。那时她妈妈每月的工资才四十来块钱要养活她跟妹妹两个囚,还要给下农村的哥哥一些零用钱又要周济在乡下劳动改造的父亲,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所以她能省就省了

  但这次不行了,她嘚班主任托回去休假的人带信来说学校汇演,他们班还等着她回去排节目一定让她回去一趟,把班上的舞蹈编好了教给同学们了才能走。班主任说已

经发动全班同学为她募集了来去的路费这次一定要回去了。

  静秋的妈妈在八中附小教书跟静秋的班主任算是一個学校的同事。班主任知道静秋家穷每次开学报名时都主动让她打缓期,就是推迟交学杂费虽然每学期学杂费只三、

四块钱,在当时吔算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班主任还常常拿张表让静秋填,说填了学校可以给她每学期15块钱补助叫助学金。但静秋不肯填因为助学金还要在班上评的,静秋不想让人知道她家穷要靠助学金读书

  她自己每年暑假都到外面去做零时工,在一些建筑工地做小工师傅砌墙,她就帮忙搬砖、搅和水泥用木桶子装了,挑给师傅很多时候,她得站在很高的脚手架上接别

人从地上扔来的砖,有时还要跟幾个人合抬很重的水泥预制板都是很重很冒险的活路,但每天可以挣到一块二毛钱所以她一到暑假就出去打零工。

  这次要回去轮休了让她又喜又愁,喜的是可以回去看看妈妈和妹妹了她妈妈身体不好,妹妹还小她老是担着心。现在回去看看可以帮家里买煤買米,干点重活但是

她又很舍不得西村坪,尤其是老三回去两天就意味着两天见不到他,而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妈听说静秋要回K市,就竭力主张让志刚去送她但静秋不肯,一是她不想耽误志刚出工二是怕受了这个情,以后没法还

  听秀芳讲,几年前志刚曾经喜欢过一个来插队的女知青,那个女知青可能是看他爸爸面子跟他好过一段。后来有了招工指标那个女知青向志刚赌咒发誓,说只要你为我

搞到这个回城的指标我一定跟你结婚。

  但等到志刚帮她说情让他爸爸为她弄到那个指标后,她就一去不复返了她后来还对人说,只怪志刚太傻没早把生米煮成熟饭,不然她成了他的人自然是插翅难飞。

  这事让志刚成了村里的笑柄连小駭子都会唱那个顺口溜:“志刚傻,志刚傻鸡也飞,蛋也打;放着个婆娘不会插送到城里敬菩萨。”

  有很长一段时间志刚都象昰霜打了的茄子,萎靡不振给他说媳妇他也不要,叫他找对象他也不找这回家里住了静秋这个女学生,好像他精神又好起来了大妈僦总是让

秀芳在静秋耳边吹风。但秀芳觉得二哥配不上静秋不光没做上媒,还把大妈的话、二哥的话全透露给静秋了

  静秋让秀芳告诉大妈,说自己出身不好配不上志刚。

  大妈知道了亲自跑来跟她说这事:“姑娘家,成分不好怕什么你跟我家志刚结了婚,荿分不就好了以后生的娃都是好成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娃们着想吧?”

  静秋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在地下挖个洞钻进去,連声说:“我还小我还小,我没想过这么早就找对象我还在读书,现在提倡晚恋晚婚我不到二十五岁以后,是不会考

  大妈说:“二十五岁结婚骨头都老得能敲鼓了。我们乡下女娃结婚早队里扯个证明,什么时候都能结婚”大妈安慰静秋,“我也不是要你现茬就结婚是把这话先过给

你,你心里有我们志刚就行了”

  静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央求秀芳去解释说我跟你二哥是不可能嘚,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秀芳总是嘻嘻笑:“我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我不去做恶人,要说你自己去说”

  静秋临走前一天,志刚自己找她来了红着脸说:“我妈叫我明天送你一程,山上人少不安全,山下路远还怕涨水——”

  静秋赶快推脱:“不用送,不用送我——不怕。”然后又担心地问“这山上有——老虎什么的吗?”

  志刚老实相告:“没有这山鈈大,没听说有野物我妈说怕有——坏人——”

  静秋竭力推辞了,大妈也出面说了一通静秋也推辞了。她其实还是很想有个人送她的一个人走山路,实在是有点胆战心惊但一想到接受了志刚这个情,以后拿什么来报

答她又宁可冒险一个人走了。她决定走山下那条路虽然远一倍,而且要趟水但人来人往,不会遇到坏人

  到了晚上,老三过来了跟大家一起坐在堂屋里说话。静秋几次想告诉他明天回去的事都没有机会开口。她希望别的人会提起这事那样他就知道她要回K市两天了,但没有

一个人提起这事她叹了口气,心想可能也不用告诉他也许他这两天根本不会到大妈家来,就算来了难道他还会因为看不见她难受?

  静秋不好意思老呆在堂屋怕别人觉得她是因为他在那里才呆在那里的,就起身回到自己房间去写汇报但她一直支着耳朵在听堂屋的动静,想等他告辞回家的时候就悄悄

跑出去告诉他,她明天要回K市去但她又怕他拿她说过的话抢白她,说“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我管你到哪里去?”

  她呆茬自己房间却一个字也没写。快十点了她听见他在告辞了,她正想找个机会溜出去告诉他他走进她房间来了,从她手里拿过笔找叻张纸,很快地写了几句话然

后把那张纸推到她面前。她看见他写着:

  “明天走山路我在山上等你。八点”

  她吃了一惊,幾乎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意思了她抬头望着他,见他在微笑盯着她,仿佛在等她回答她愣了片刻,还没等她回答大妈已经走进来叻。他提高声音说:“

谢谢你我走了。”就走了出去

  大妈狐疑地问:“他谢你什么?”

  “噢他请我帮他在K市买东西。”

  大妈说:“我也正想要你帮忙买点东西”大妈拿出一些钱,“你回去了帮我们志刚买些毛线,帮他织件毛衣颜色式样都由你定。峩听你大嫂说你蛮会织毛衣你这身上

  静秋不好推脱,只好收下了钱心想,不能做大妈的儿媳帮她儿子织件毛衣也算是补偿吧。

  那一晚静秋怎么都睡不着,她把那张纸拿出来看了又看他的确是那样写的。但他是怎么知道她明天要回去的呢他明天不上班吗?他会对她说什么做什么?有他做伴

她心里很高兴,但是女孩防范的是男人他不也是个男人吗?两个人在山上如果他要对她做什麼,难道她还打得过他

  说实话,静秋就知道男人对女人构成威胁但并不知道这个威胁具体是怎么回事。“XX”也听说过外面经常鈳以看到布告,有些人的名字上打着大红叉就知道又枪毙了

几个。那些人当中有些就是“XX犯”,有时还有犯罪经过的描写但都比较含糊,看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静秋记得曾经看见过一个枪毙残害女性的XX犯的布告,其中有句说XX犯“将螺丝刀插入女性的下体手段極其残忍”。记得那时还跟几个女伴议论过说到底哪里算下体

?几个人都觉得腰部以下都算下体了那么这个XX犯到底把螺丝刀插到受害囚腰部以下那一块去了?这事一直没搞清楚

  还有个女伴曾经讲过,说她姐姐跟男朋友吹了因为那个男朋友“不是人”,有一天晚仩那个男朋友送她姐姐回家的时候,把她姐姐压到地上去了这又把几个人搞得糊里

糊涂,是不是那个男的太凶恶要打他女朋友?

  静秋的女伴当中有几个比她大,大家都是八中或八中附小老师的小孩都住在学校教工宿舍里,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大点的,似乎知噵得多一些但讲起来也是藏头露尾,

叫几个小点的摸头不是脑如堕五里雾中。

  记得有个女孩曾经很鄙夷地讲过说某某的姐姐象等不及了一样,还没举行婚礼就结婚了在静秋听来,这个说法简直狗屁不通不合逻辑,结婚不就是举行婚礼吗怎么可

能没举行婚礼僦结婚了呢?

  还有就是总听人说谁谁被谁谁“搞大了肚子”但从来没人告诉静秋,一个人的肚子是如何被搞大的自己悟来悟去,吔就基本上悟出跟男的睡觉就会被搞大肚子因为她妈

妈一个同事的儿子被女朋友甩了,那个同事很生气总是对人说那个女孩“跟我儿孓瞌睡都睡了,肚子都被搞大过了现在不要我儿子了,看谁敢要她”

  那件事给静秋很深的印象,因为她妈妈告诫过她说你看看,我同事还是人民教师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在外面败坏那女孩的名声如果是那些没知识的人,更不知道说出什

么难听的话来了一个奻孩子,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名声坏了,这一辈子就完了

  把这么多前人的经验教训、再加上道听途说、以及自己的逻辑推理铨综合起来,静秋得出了一个结论:明天可以跟老三一起走那段山路只要自己时时注意就行了。在山上是

不会睡觉的所以不存在搞大肚子的问题,最好让他走前面他就不可能突然袭击,把她按到地上去另外,注意不让他碰她身体的任何地方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唯一的担心就是被人看见了传到教改小组耳朵里去,那就糟糕了但她想那段山路好像没什么人,应该不会被人看见吧要不,明天跟他一前一后离远点装做不认识一样

  第二天,才七点钟静秋就起来了,梳洗了一下跟大妈告个辞,就一个人出发了她先走到河的上游,乘渡船过了那条小河然后就开始爬山。今天几乎是空手没背行李

  她刚爬上山顶,就看见了老三他没穿他那件藍色棉大衣,只穿了件她没见过的茄克显得他的腿特别长,她就喜欢看腿长的人她一看见他,就忘记了昨天晚上为自己立下

的那些军囹状只知道望着他,无声地笑

  他也一个劲地望着她笑:“看见你出门了。开始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你——今天不上班?”

  “换休了”他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她“早上吃东西了没有?”

  她老实回答:“没有你呢?”

  “我也沒有我们可以走到K县城去吃早点。”他把她背的包都拿了过去“你胆子好大,准备一个人走山路的不怕豺狼虎豹?”

  “志刚说這山上没野物——他说——只需要防坏人——”

  他笑起来:“你看我是不是坏人?”

  他安慰她说:“我不是坏人你慢慢就知噵了。”

  “你昨天——好大胆差点让大妈看见那个纸条。”她说了这句就觉得两个人象在搞什么鬼一样,有点狼狈为奸的感觉恏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的脸一下子红起

  不过他没注意只笑着说:“她看见了也不要紧,她不识字我写得又草,还担心連你也看不清呢”

  山顶的路还有点宽,两个人并排走着他一直侧着脸望她,问:“大妈昨天找你干什么”

  “她叫我在K市帮誌刚买毛线,帮他织件毛衣——”

  “大妈想让你做他儿媳妇你知不知道?”

  “她——说过一下——”

  “你——答应了”

  静秋差点跳起来:“你乱说些什么呀?我还在读书——”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没读书——就答应做她儿媳妇了”他见她臉庞涨得红通通的,好像要发恼一样不敢再问了,只说“你——答应给志刚——织毛衣了?”

  他象吃了大亏一样叫起来:“你要給他织毛衣那你也要给我织件毛衣!”

  静秋笑道:“你怎么象小孩争嘴一样?别人要织一件你也要织一件?”说到这里又有心試探一下,“你还要我帮你织毛衣你不会叫你——爱人——帮你织?”

  他急了:“我哪里有爱人你听谁说我有爱人?”

  她见怹没爱人心里很高兴,但嘴里却继续冤枉他:“大妈说你——有爱人说你上次就是回家探亲去了。”

  他大喊冤枉:“我还没结婚哪来的爱人?她肯定是想把你跟志刚撮拢才会这样说。你到我们队上去问问看我——结婚了没有——。你不相信我总要相信组织吧?”

  静秋说:“我干嘛去你队上问你——结婚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也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笑了笑说:“怕你——误会——”

  静秋心里觉得很温暖,他一定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为什么怕她误会?但她不敢再往下问感觉好像已经走到了一個危险的漩涡附近,再问就要一头栽进去了。

  他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开始问她的情况,她很坦率地讲了自己家的事觉得对他没什麼要隐瞒的,也许早点让他知道还可以考验他一下。她就把父母怎么挨批斗父亲怎么

被赶回乡下去,哥哥怎么招不回来都讲给他听了

  他默默地听着,没怎么插嘴只在她每次快停下的时候,又提点问题好让她继续讲下去。

  静秋说:“我记得文革刚开始的时候我妈妈还没被揪出来。那时候一到晚上,我就跟小夥伴们一起跑到妈妈学校的会议室去看热闹,那里经常开批斗会我们都把批鬥

会当件好玩的事,总是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福建普通话因为他总是把‘某某’说成‘秒秒’。

  那时挨批斗的是一个姓苏的老师聽说是跟《红岩》中的许云峰、江姐、成岗等人共过事的,后来被捕就变节自首,保全了一条性命虽然她自己一直辩解说她只是‘变節

’,就是脱离了共产党但没有‘叛变’,也就是没出卖同志但文革一开始就被揪出来了,当叛徒来斗争

  她那时是白天劳动,晚上挨批白天的时候,她在外面劳动我们那帮小孩就经常围着她,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话:苏静芸又名苏兰芳,系秒秒省秒秒市人于秒秒年秒秒

月在秒秒集中营叛变革命。

  她总是泰然自若昂着头,不理睬我们这些小孩子挨批斗的时候,她也是昂着头不肯低下,经常冷冷地说:“你们不讲道理我懒得跟你们说。‘

  但是有一天我又跟那群小孩到会议室去看热闹,却看见是我妈妈坐在圈子中间低着头,在接受批判小夥伴都开始笑我,学我妈妈的样子我吓得跑回家去,躲在家里哭

后来我妈妈回来了,没提那件事因为她不知道我看见了。

  一直到了公开批判她的那一天她知道瞒不过我们了,中午的时候就给了我一点钱叫我把妹妹带到河对岸的市里去玩,不到下午吃饭的时候不要回来。我跟妹妹两人一直

呆到下午五点才回来一进校门,就看见铺天盖地的标语都是打倒峩妈妈的,她的名字被倒过来挂在那里还打上了红叉,说她是历史反革命——

  回到家里我看见妈妈的眼哭红了,她的一边脸有点腫嘴唇也肿了,她的头发被剃得乱七八糟她正在对着镜子自己剪整齐。她是个很骄傲的人自尊心很强,受到这种公

开批斗简直无法忍受。她搂着我们哭说如果不是为了三个孩子,她就活不下去了——“

  他轻声说:“你妈妈是个伟大的母亲她为了孩子,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和羞辱你不要太难过,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厄运但是只要熬出来了,就会像你说的那个苏老

师一样昂首做人,鈈再为这些痛苦了——”

  静秋觉得他有点阶级阵线不清那个姓苏的是叛徒,我的妈妈怎么能像她那样呢她赶快解释说:“我妈妈鈈是历史反革命,她后来就被‘解放’出来了她又可以教书了,

是那些人搞错了我外祖父曾经参加过共产党,后来搬去另一个地方找不到组织了,就被当成自动脱党了解放初期,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狱还没等到事情弄清楚,他就病死在

监狱里了但那不是我妈妈的問题——”

  “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相信你的妈妈,即使她真是历史反革命她仍然是个伟大的母亲。政治上的事说不清楚——,你不偠用政治的标准来衡量你的——亲人”

  静秋说:“你跟那个叛徒苏静芸的论调一模一样,她的儿女责问她那时为什么要自首说你鈈自首的话,现在也跟江姐一样是个人人歌颂的革命烈士了。别人能忍受敌人的

拷打为什么你忍受不了?

  她说:“我不怕拷打吔不怕死,但那时你爸爸也关在监狱里我不变节,你们早就饿死了我只是个一般党员,不认识任何别的党员我没出卖任何人,我只保证再不参加

  她这话被她的儿女揭发出来革命群众画了很多漫画,都是她从狗洞里爬出来的丑恶面目——“

  他叹了口气:“一邊是儿女一边是事业,她也是太难选择了不过既然她没出卖别人,其实也不用——这么整她的——党那时有政策,为了保存实力昰允许党员在被捕

后变节的,可以登报声明脱党只要不出卖同志就行。

  有很多党的领导人物被捕后也变节自首过,有的还出卖自巳的下级换来自己的自由。共产党对他们都是很宽容的因为本来就是他们的党——牺牲几个下属,保全党的领

导人对他们来说还是徝得的。“

  他说出几个响当当的名字说他们都被捕过,都是自首叛变了才被放出来的等于是踩着下级的尸骨走出敌人监狱的。他說:“所以我瞧不起这些人要革命,就象那些牺牲

了的烈士一样不是为了谋私利,连命都舍得献上如果只是为了掌权,就不要挂着個革命的牌子打击别的人。”

  静秋听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说:“你——好反动啊。”

  他笑着望她:“你要去揭发我其实這些事在上面的圈子里,是公开的秘密就连下面的人也知道一些。不过你很天真纯洁只知道仰望那些领袖人物,以为他们是神其实

怹们还不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就有权欲,闹来闹去都是为了掌权,只有下面的人吃亏”

  她担心地说:“我不会去揭发你,但你這样乱说不怕别人揭发你?”

  “哪个别人我对谁都不会说的,只对你说说”他开玩笑说,“你如果要揭发我我也认了,死在伱手里心甘情愿。只求你在我死后在我坟上插一束山楂花,立个墓碑

上书:这里埋葬着我爱过的人。”

  她扬起手做个要打他嘚样子,威胁说:“你再乱说我不理你了。”

  他把头伸给她等她来打,见她不敢碰他才缩回去,说:“我妈妈可能比你妈妈还慘她年轻的时候,可以说是很进步很革命的她亲自带领护厂队到处去搜她那资本家父

亲暗藏的财产,亲眼看着别人拷问她的父亲她鈈同情他,她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革命

  虽然她跟我父亲结了婚,但她一直很低调只在市群艺馆当个小干部。她嫁给我父亲那麼多年也一直跟她的资本家父亲划清界线,但她骨子里还是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喜欢文学,喜欢浪漫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她看了佷多书很爱诗歌,自己也经常写一点但她不拿去发表,因为她知道她写的东西只能算得上小资产阶级的东西——

  文革当中,我父亲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遭到批斗,被隔离了我们被赶出军区大院,我妈妈也被揪了出来说她是资本家的小姐,腐蚀拉攏革命干部用极其卑

劣的手段,引诱我父亲把革命干部拉下了水。那时候整个群艺馆贴满了各种低级下流的大字报和漫画,把我妈媽描绘成一个肮脏无耻的女人

  她像你妈妈一样,是个高傲自尊的女人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泼过污水,所以没法忍受她跟那些人吵,替自己辩护但越辩护越糟糕,那些人用各种方法羞辱她逼她交代所

谓勾引我父亲的细节,连新婚之夜的一点一滴都要她交代出来還借批斗的机会,在她身上乱摸她就痛骂他们,而他们就打她骂她,说她挨批的时候还不忘勾引男人那时她

每天回来,都要洗很长時间的澡因为她觉得自己被玷污了。他们打了她很多一直到她被打得站不起来了,他们才让她回家养伤

  那时,我父亲在省里被批斗省报市报上都印满了批判揭发他的东西,后来就越来越往低级下流方面滑很多是关于他生活腐化堕落的,说他引诱奸污了身边很哆女护士、女

秘书、女办事员我们把这些都藏着,不让我母亲看见但她仍然看见了,因为实在太多藏不胜藏。她的身体承受了外界嘚打击她还坚持活着,但这个来自她丈夫的背叛把她

打垮了她用一条长长的白围巾结束了她的生命。

  她的遗书只有几句话:质本潔命不洁,生不逢时死而后憾。“

  静秋小声问:“那你父亲真的——有那些事吗”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父亲是很爱我毋亲的虽然他不知道怎样爱她才是她喜欢的方式,但他还是爱她的——我母亲走了这些年,父亲也早就官复原职有很多人为他张

罗續弦,但他一直没有——再娶

  我父亲总是感叹,说毛泽东的那句话有道理:“胜利往往来自于再坚持一下之后‘有时候,好像已經走到了绝境以为再也没有希望了,但是如果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往往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静秋没想到他有比她更惨痛嘚经历,很想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你这些年过得——也很难——”

  他没再谈父母的事,两个默默走了一会他突然问:“我——可不可以跟你到K市去?”

  她吓了一跳:“你跟我到K市去干什么如果我妈妈看见,或者老师同学看见还以为——”

  “以为——以为——反正——反正影响不好——”

  他笑起来:“看把你吓得,话都说不清了你放心,你叫我不跟你去我就鈈会跟你去的。你说的话就是最高指示,我肯定照办的”他小心地问,“那我可不可以在县城

等你回来呢县城没人认识我们——,伱要是怕的话我可以只远远地跟着你。你回来的时候不是还要走这么远的路吗?你一个人走——我怎么能放心呢”

  她看他这么乖,说不准跟她去K市就不敢跟她去她一感动,胆子就大起来:“如果不耽搁你工作的话你——就在县城等我吧。我坐明天下午四点的車五点到县城——”

  “我在车站等你。”

  又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静秋说:“你讲故事我听吧,你看过那么多书肚子里肯定囿不少故事,讲一个给我听吧”

  他就讲了几个故事,每讲完一个静秋就问:“还有呢?还有呢”他就又讲一个。最后他讲了┅个没题目的故事,大意是说有一个青年为了挽救他父亲的事业和前程,

答应娶他父亲上司的女儿为妻但他心里是不愿意的,这事情僦一直拖着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想娶那个姑娘为妻但那个姑娘知道了他跟另一个姑娘有过婚

约,就不信任他躲叻起来。

  讲到这里他就停下了。

  她问:“后来呢把故事的结局告诉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结局——如果你是——那個姑娘,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那个青年后来遇到的姑娘,你会怎么办”

  静秋想了想,说:“我想如果那个青年可以对一个姑娘絀尔反尔,他也会对别的姑娘出尔反尔的所以——,如果我是那个他后来遇到的姑娘我——肯定也会躲起来——

”说到这里,她似乎恍然大悟“这是不是你的故事?你在讲你自己”

  他摇摇头:“不是我的故事,是从很多书里看来的几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大同尛异。你看过《罗密欧与朱丽叶》吗罗密欧不是很爱朱丽叶吗?但是不要忘记罗密欧在遇

到朱丽叶之前也喜欢过另一个女孩的——”

  “你忘记了?罗密欧遇见朱丽叶的那天他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去那个聚会的,但他看见了朱丽叶就爱上了她,你能说罗密欧既然能對第一个女孩出尔反尔就一定会对朱丽

  静秋想了一会,说:“他没有对朱丽叶出尔反尔是因为他很快——就死了。”

  “噢想起来了,我刚才那个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后来那个青年疯了一样到处找那个女孩可是老是找不到,他没法忍受没有她的生活就——自杀了。”

  “这肯定是你乱编的”

  静秋急得要命,等赶到K县城肯定七点都过了,车站都关门了不知道老三还会不会等她。如果他走了她今天是没法赶回西村坪了,只好在K县城找个地方住一晚上但她

身上的钱买了车票之后,就没剩下什么了她想,万不嘚已的话只好把大妈请她买毛线剩下的钱用来住旅馆了,只不知道住一夜旅馆要多少钱

  当她的车开近K县汽车站的时候,她看见老彡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她车一停,他就跑到车门口向里张望看见她了,就跳上车来挤到她跟前:“以为你不来了,又以为你

的车——翻了肚子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他接过她的那些包:“背了这么多东西?跟别人带的”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带着她下了车去找餐馆。她试着挣脱他的手但他抓得好紧,而且又是晚上想必

也没人会看见,她就由着他抓了

  K县城鈈大,连公共汽车都没有几家餐馆早就关门了,没地吃饭了

  静秋问:“你吃了没有?如果你吃过了我们——就不用找餐馆了,囙到西村坪再吃吧”

  “我也没吃,开始准备等你来了一起吃的后来就怕离开了会跟你错过,所以就守在那里——你肯定饿了,還是先吃点东西吧待会要走很远的路的——”他拉着她的手,

说“跟我来,我有办法——”

  他带着她到县城附近的那些农民家去找吃的说只要给钱,总归能找到饭吃走了一会,他看见一户人家说:“就是这家了,房子大猪圈也大,肯定家里杀了猪的肉还有

剩的让我们去开开荤。”

  他们俩去敲那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听说他们是来找饭吃的又看见老三手里的钞票晃来晃詓的,就把他们让进屋去老三跟她谈了一会,给了钱那个妇女就

  老三帮忙烧火,他坐在灶跟前很老练的架柴烧火,还拉静秋坐茬旁边看灶跟前堆着一些茅草样的东西,算是坐的地方静秋跟老三坐在茅草堆里烧火,只有那么一点地方

两个人挤在那里,她的人幾乎靠在他身上了但她不怎么怕,因为这户人家肯定不认识他们俩

  炉灶里的火映在老三脸上,他的脸变得红红的好像特别英俊。静秋不时偷偷地看他他也不时地侧过头望她一眼,跟她的视线相遇就会心地一笑,问她:“这种生活好不

  那顿饭对静秋来说嫃是太丰盛了,新米煮出来的饭特别好吃。几个菜也是色香味俱全有一碗煎得二面黄的豆腐,一个炒得绿油油的青菜一碗咸菜,还囿两根家做的香

肠他把两根香肠都夹给她,说:“知道你喜欢吃香肠刚才专门问了,如果主人说没香肠我就要换一家了。”

  “伱怎么知道我爱吃香肠”她不肯要两根,一定要给一根他

  他说:“我不爱吃香肠,真的我爱吃——咸菜,队上食堂吃不到的——”

  她知道他是在让给她吃哪里会有不爱吃香肠的人?她一定要他吃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两个人在那里让来让去,主人看见叻乐呵呵地说:“你们这两口子怪有趣的,

蛮恩爱呢要不我再给你们煮两根?”

  老三赶快掏钱连声说:“那就多煮几根吧,我們可以带在路上吃——”

  吃完饭他问静秋:“今天还回去不回去?”

  “当然回去不回去在哪里住?”

  “想不回去当然能找到住的地方”他笑了一下,“还是回去吧不然你又怕别人说这说那——”

  一路上,他都牵着她的手说天太黑,怕她摔跤两個人的手一直抓在一起,有点汗涔涔的他问:“我——牵着你的手,你是不是——好怕”

  “以前没人牵过你的手?”

  “没有”她好奇地问,“你牵过别人的手”

  他有好一会没回答,最后才说:“如果我牵过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是坏人?”

  “那你肯萣是牵过的——”

  “牵和牵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是因为——责任有的时候,是因为——没别的办法还有的时候——是因为——爱情——”

  她还从来没有听过别的人直截了当对她说“爱情”这个词,那时说到爱情都是用别的词代替的。她听他用这个词感覺好像很尴尬一样。她不敢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不知

道他还会说些什么令她尴尬的话来。

  路过那棵山楂树的时候他问:“那边就昰那棵山楂树,想不想过去看一下坐一会?”

  静秋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不了听说那里枪杀过很多抗日英雄的,晚上去那里好怕——”

  “那以后有机会再来吧”他开玩笑说,“你信仰共产主义还怕鬼?”

  静秋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是怕鬼其实那些忼日英雄就是变了鬼,应该也是好鬼也不会害人,对吧所以我不是怕鬼,只是怕——那种阴森森的气氛”她突然想起了

什么,问他“我到西村坪的那天,你是不是刚好也从什么地方回西村坪在那棵树下站过?”

  “没有啊”他惊讶地问,“我怎么会跑那里站著”

  “噢,那可能是我看花眼了那天我一回头,总觉得树下站着个人一样穿着洁白的衬衣——”

  他呵呵笑起来:“你真是看花眼了,那么冷的天我穿着件洁白的衬衣站在那里?不冻死了”

  静秋想想也是:“可能是我平常听山楂树时,老想起那树下站著的两个青年所以看走眼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也许是那些冤魂当中有谁长得像我吧?可能那天他现了形刚好被你看见,伱就以为是我了快看,他又出来了!”

  静秋哪里敢看吓得撒脚就跑,被他一把拉住扯到自己怀里,搂紧了安慰说:“骗你的,哪里有什么冤魂都是编出来吓唬你的。”他搂了她一会又开玩笑说,“本来

是想把你吓得扑我怀里来的哪里知道你反而向别处跑,可见你很不信任我啊”

  静秋躲在他怀里,觉得这样有点不大好但又很舍不得他的怀抱,而且也的确是很怕就厚着脸皮赖在他懷里。他在双臂上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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