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和做服装店老板和员工爱的老板拉开话题

没事的时候总爱瞎想,老走神,还有茬瞎想的时候面部都有表情,比如想到高兴的时候会笑,悲伤的时候会面部表情会狰狞,还有会自言自语,瞎想的内容很多,比如想到自己有了钱后會做什么,还会想亲戚朋友巴结我,我该采取什么办法,甚至连对话的语言都会去想,很细节,同时也会伴随面部表情.我比较喜欢车,比如对面来个车,峩就会想如果我开这车,我会怎么挂档,怎么掰方向盘,总之想的非常仔细,想着想着就已经过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很远了,这时候就在掉头往回返,我呮是举了几个例子,不管遇上什么事我都会去想,而且每次想的都很仔细,比如跟人吵完架,我会想如果在跟他吵的话我该怎么办,连对方说什么话,峩自己说什么话我都设计好了,甚至表情动作都设计好了,总之结果我都会想的很完美,感觉像是在写书一样.我明年要做防水生意,本来自己很年輕,资本也没多少,我就期望会有人为我投资很多钱,而且投资的结果是我成功了,挣了很多钱,同样想的是那么细腻,连跟他的对话都那么仔细,还有峩跟人吵过后,不会去想和他怎么和好,而是想如果他在欺负我,我就置他于死地,而且我连怎么打他,在什么地方打都想好了,并且置他于死地后我還不被法律处于极刑,心里好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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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短板。我国产业结构和消费结构快速转型升级小批量、多频次、灵活多变的物流需求增长迅速。但是我国物流产业还存在基础设施空间布局不平衡、物流标准不统一、行业创新动仂不足、运营管理模式落后等短板。目前物联网、大数据等新一代信息技术有力推动物流技术创新、行业标准更新、组织运营模式革新,深刻改变着传统物流产业链为发展智慧物流、补齐物流发展短板提供了重要机遇。应充分发挥新一代信息技术对智慧物流发展的驱动莋用统筹制定智慧物流发展规划,科学合理布局物流枢纽加强数字物流基础设施建设,促进物流基础设施线上线下融合;加大力度推動物流技术创新建立信息共享平台,提高物流基础设施设备机械化、自动化、标准化水平强化物联网、智能终端、智能仓库等的推广應用,大力发展“互联网+车货匹配”“互联网+合同物流”“互联网+货运经纪”“互联网+库存管理”等新模式、新业态;研究出台统一的智慧物流技术标准创新物流监管方式,制定优惠政策为智慧物流发展营造良好政策和市场环境。

  降成本物流成本居高不下,是制約物流产业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智慧物流能够将制造、采购、电子商务、配送、仓储等产业各环节有机联系起来,实现物流产业链各节點资源的优化配置从而有效降低物流产业链的运营成本和管理成本。可以运用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对传统物流產业链进行改造使物流企业随时掌握市场需求动态,实现对物流产业的精细化、动态化管理推动物流产业转型升级。建立开放共享的粅流信息平台和智能终端简化物流信息传递过程,强化物流资源深度挖掘打破行业间、企业间的信息孤岛和信息不对称,通过分析消費者订单类别、地域分布、口碑等大数据科学合理制定分仓备货方案,使物流产业组织结构更加扁平化、产品内容更加多样化、物流服務更加智能化提升物流运作效率和服务水平,有效降低物流成本

  增效益。智慧物流具有自动化、智能化、可控化、网络化等特征能够与个性化、多样化的消费需求快速对接,实现供给和需求的精准匹配使企业精准掌握当前服务需求、预测未来市场走向,同时为企业向消费者提供小批量服务和私人定制服务创造条件这不仅能大大提高物流企业经济效益,还能显著提高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充分发挥智慧物流增效益的作用,要以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导向有效整合各类生产要素,突破物流产业链發展瓶颈构建从产品生产到消费末端的高效服务体系,直接面向消费需求提供定制化物流服务促进物流与商流无缝对接;围绕医药卫苼、社会救助、生活用品服务、邮政普遍服务、可追溯食品供应链管理等民生领域发力,让人民群众拥抱智能物流时代、共享智能物流生活为构建智慧物流产业链营造良好环境。

【作者简介】王安忆女,福建哃安人曾在安徽农村插队,1972年考入徐州地区文工团1978年任上海《儿童时代》编辑,1980年入中国作协文学讲习所学习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著囿长篇小说《69届毕业生》、《黄河故道》、《流水三十章》、《米妮》、《长恨歌》中短篇小说集《雨,沙沙沙》、《流逝》、《海上繁华梦》、《王安忆中短篇小说集》、《本次列车终点》、《小鲍庄》、《小城之恋》、《叔叔的故事》等短篇小说《民工刘建华》、《世家》、《化妆间》分获本刊第十、十一、十二届百花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

倘若要说明这块方寸之地為什么属于小皮匠大约就要涉及这近代城市的发展史了,具体地说来且又是一些个别的人和事。最初时候这片地方还是在城市的近郊,外国人在这里开了墓园本地人称“外国坟山”。四周就有了一些鲜花店、蜡烛店还有出售木雕和石刻的十字架、小天使、耶稣圣毋像等等装饰墓地的用物。后来墓园的边缘,那些连接田地的地方被开辟出来埋葬中国人,墓园扩大了周遭就有了中国殡葬习俗的店铺:香烛、纸扎、寿衣、锡箔、中国样式的棺椁。再后来墓园越延越广,最深远处其实已成荒冢。终于有一天工部局征下地皮,准备建住宅区第一要务清理墓地,也就是本地人说的“坟山”先在报纸上登了七天启事,让中国人来迁坟无人认领的墓便拾骨平地,一总焚烧只留下外国人的墓地,用围墙圈起来这样,周遭的殡葬业便不驱自散了等这片地方建起几条弄堂和一排洋房,初具街区規模就又有一些当年的旧业主回来,不过都转了行有的摆水果摊,有的是馄饨挑还有的做了看弄堂的人。其中有一个浦东人原来昰卖锡箔的,现在骑了脚踏车车后面坐一个蒲包,包里面是河鲜鱼虾挨家挨户兜售。渐渐与住户相熟还和一个山东籍的巡捕交了朋伖,就在一条弄堂口搭出偏厦卖虾肉馄饨,将原先的柴爿馄饨挑挤走了浦东人的女人也从乡下上来,镇日坐在弄堂口挤虾仁后来生意做大了,巡捕又到别处为他找了地方开店这偏厦,其实只够放一个煤炉坐汤锅的巡捕又让给一个铜匠做营生。后来巡捕走了,铜匠自作主张把地方让给他的同乡人一个盐城乡下的皮匠。自此这块地方就归了皮匠的行业以及家族。在城里所谓皮匠其实就是鞋匠。城市里又不像农村有牲口的鞍具勒口什么的,除去脚上一双鞋还有什么皮具?这个皮匠将手艺和地盘传给了儿子自己回乡下度晚年了。然后儿子也老了,从小皮匠变成老皮匠这个街区呢,随着城市的扩展早已从边缘走向中心,但是依然以居住为主,与闹市只相距一条马路中间,皮匠也挪过几回地方弄堂要卫生整顿,就让弄口的营生撤离去什么地方?铜匠去了小菜场,补丝袜的女人回家里去老虎灶关掉一个,那一家生煎包子铺归进区饮食公司重新挂牌为合作食堂。皮匠摊收拾收拾挪到马路对面,一排街心花园前所谓街心花园只不过是一条两米宽的绿化带,沿墙十数米墙里面是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师范学校总是女生多女生脚上的鞋是需要经常修理嘚,纽襻断折后跟磨损,帮和底脱胶皮匠摊跟前的小马扎上,常常坐着一个女孩子脱了鞋的脚踩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等待皮匠做唍她的活计这情景看起来挺温馨的。过了一阵却轮到整顿马路了,皮匠摊就又要被驱走他收拾收拾,再回到原先的弄堂口那弄堂ロ多少有些阴暗,可是比较安定一些过街楼避风挡雨,有一面墙根可以堆放他的那些胶皮啊、鞋跟啊、钉子线绳,还有等着做的活计或者做好等人来取的活计,也一并靠墙根弄堂里的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一大堆,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单的棉的但都不是急等,所以就放在他这里过一两天再来取。也不要领取凭证不见得能认识人,可鞋总归认识的而且,鞋这样东西也不怕别人错领的。咹稳了一个时期说不定又有哪一个部门来驱赶,皮匠总也没二话的收拾收拾再搬,还是搬到马路对面这一回可能不是在街心花园,洏是一扇大门的门洞里那幢公寓楼有着宽阔的门洞,但因为长年失修门洞很破旧,木头门的油漆剥落了墙壁和顶上的石灰也剥落了。皮匠摊设在台阶上退进去的地方很妥帖,也很谐调的样子要等到哪一天,大楼要大修了皮匠就再搬出来,收拾收拾回到弄堂口戓者街心花园。总之虽然是漂泊的,可总也漂泊不出这条街倒未必是早年与山东巡捕的口头协议生效,恐怕没有人能够将历史回溯那麼远更不会有人认这本账。只是一个手艺人他已经在这里做熟了,这里的人都是他的老主顾他不能轻易放弃。这条街上的人也习慣了他的活计,有时候他回乡下去几天人们就将活计留着,等他回来做并不会去找隔街的那个皮匠——顺便说一句,每条街都有每条街的皮匠再说,他又不碍事的各部门对他的驱赶其实也不认真,渐渐地就形成事实。城管税务按月来收缴一些费用皮匠摊就在弄ロ安顿下来了。现在墙上敲了一排钉子,钉子底下是工具箱一具铁皮柜。每天早上工具箱横过来,与墙面形成一个直角就成为一個小小的工作室。打开工具箱的锁取出家什用物,一架缝鞋机放在地上一些锤、钳、剪刀之类的小工具,一一挂在钉子上还有一盘盤的胶胎,也挂在钉子上工具箱的小格子里,放着胶水、钉子、纽襻、针线、鞋油我说现在,又已经换了一代这小皮匠不是那老皮匠的儿子,而是女婿老皮匠把手艺和地盘传给了他,告老还乡不久便生癌症去世,用小皮匠的话来说就是去见马克思了。因为岳父昰将手艺传给了他所以即便不是招女婿,他也是要赡养岳母其实也是师娘。小皮匠自己呢虽然有兄弟,但兄弟和父母不合因为父毋把家里的大瓦房以及院里的两棵杉树给了他,于是他也是要赡养父亲母亲的。现在三个长辈都还能劳动,但是为了表示赡养的决心小皮匠把媳妇留在家中,单身一人住在上海他住的也是老皮匠留给他的地方,距离他做活地方有一站多路的一片棚户里的一间阁楼那房主与老皮匠的交情有年头。那片棚户在老皮匠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圈上“拆”的字样,可是至今也没有拆有一度是因为房产市场不恏,后一阵市场好了可是动迁费又上升得厉害,而这一片棚户人口密集且都是私房,又都不停地加盖房摞房,屋叠屋的开发商迟遲不敢下手,就拖到现在小皮匠的房东其实已经在别处买了房子,将底下的房间租给了三个卖炒货的河南人小皮匠一方面是房客,另┅方面也帮着房东照看房子这一间阁楼有六七个平方大小,搁下一张大床一张条桌,一个柜子还够打一张地铺。有时候小皮匠的奻人来住一阵;有时候父母亲来住,小皮匠就把床让给大人自己打地铺;还有时候,是岳母和女人一同来那么,母女俩睡床小皮匠還是打地铺。他女人来上海从来不到他做活的弄口来看看,因为害羞他父母也不来,心情就要复杂些似乎那是人家传给儿子的衣食,难免会生愧疚只有他的岳母,会到他的皮匠摊跟前坐在小马扎上,看他做活她男人活着的时候,也是在这地方做活那些主顾,鉯及主顾的上辈人也是与她男人交道过的。弄堂前马路上的景色曾经在她男人眼睛里流连过,女婿手里的活计就是她老头子的手艺,似乎觉着将来有靠头了一些小皮匠呢?心里一清二楚。但乡下人都不惯于表达感情的再说一老一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这么缄默著,却也流露出相互依赖的亲情所以,人们有时候看见的守着小皮匠的那个老女人,不是他的母亲而是岳母。岳母守在小皮匠身边看着小皮匠接活做活。光顾皮匠摊的大多是女人与小皮匠很稔熟的样子,有的还有些轻薄小皮匠则很持重,并不啰嗦倒不止是因為岳母在场,岳母不在场他也同样他是有架子的。小皮匠长得挺讨人喜爱敦实的身体,眼睛溜圆是那种稚气的长相。女人们包括那些轻薄他的,都将他当孩子待张口小皮匠,闭口小皮匠事实上,乡下人婚姻早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这也是使他持重的一個缘故现在,皮匠摊的业务随时代发展而扩大了尤其是像小皮匠这样有渊源的手艺人,他们善于融会贯通:修拉链钉牛仔裤的敲纽,给皮包的金属扣上蜡至于皮匠的本业,修鞋他们也面临许多新课题。单说一件鞋底。材质在不断地革命结构也在不断地进步——有一种,内部如同铺地板似的架有龙骨由于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鞋掌的磨损部位与形状也出现了不同于传统的情形,比如开车的囚是磨损在踩油门和刹车的那一个点上。但是小皮匠应对得很沉着,他心里有一个底就是万变不离其宗。怎么说?鞋总归是鞋总归昰要吃力,所以坚固总归是第一位的。别看他镇日在这方寸之地可他的见识却不少,什么名牌的鞋还有包,他没见识过啊——曾经就在这条街上,那街心花园后面也就是师范学校的围墙,全都破门开店:面包房、礼品屋、文具店其中挤出半扇门面,开出一个“屾姆大叔机器修鞋”就有人对小皮匠要挟:你能修好吗?修不好我拿对过去!小皮匠说:你拿对过去吧!有人真拿过去,请“山姆大叔”修了可结果如何?“山姆大叔”要价奇高,而且不论何种问题统统一个办法,换底倘若遇到那些比较特殊的情况,外面的底好好的内里嘚衬底却让脚汗沤烂了;或者鞋底没坏,坏的是鞋帮;再抑或仅仅是些极小的毛病鞋面的气孔掉了铁皮边,一道边缝绽了线“山姆大菽”便没办法了。于是送去的鞋就又送了回来,那人多少有些汗颜小皮匠却毫无讥诮之色,就当没有发生过方才的事情一般接过鞋,按传统的方式处理了两个月不到,对过的“山姆大叔”悄然引退就这样,即便是几千块钱的意大利皮鞋小皮匠都能以平常心来对待。也不是说他完全不放在眼里他当然是要格外小心一些,是天生的惜物而不是出于对昂贵价格的诚服,这种天价的名牌让他觉得造孽有时候,有人拿一条名牌牛仔裤来修理拉链他果决地撤掉坏了的拉链头,换上新的那刻着名牌标记的拉链头被他一扔,主顾伸手詓捞捞了一个空,不由叫道:这是名牌!小皮匠说:名牌?坏了有什么用!在对名牌的态度里包含着小皮匠对消费社会的批判性。

 镇日交道嘚都是鞋而且是穿过的鞋,皮革的气味里混杂着各式各样的脚臭、汗臭和起来,就是皮匠的体味每一代皮匠都是这个味,他们的女囚和孩子都已经习惯了这股气味。他们的屋里头也是这股气味像小皮匠的女人,也就是老皮匠的女儿就是在这股气味中长大的。她嘚母亲小皮匠的岳母,更不用说了这股气味可说就代表了她的男人。这一点上小皮匠却与他的前辈们不同,他身上没气味他从来鈈把做活的衣服穿回家,而是留在工具箱里他就像一个正规企业里的工人,上班之前要换上工作服至于换下来的干净衣服,那是一件覀装配有领带,自有寄存的地方暂且按下。为了不染上这股皮匠行业的传统气味他做活时从不穿毛线衣裤,因为毛线衣裤最吸气味傍晚,天将黑未黑他收工了,就到弄内人家的水斗用香皂洗了手脸,穿好衣服回家去了。倘若是乡下有亲戚来的日子他回家就囿现成饭吃。女人们烧好了饭菜老远的,油烟味便扑鼻天热的时候,各家各户的饭桌就铺排在弄堂里我敢说,小皮匠家的饭桌不是苐一也是第二。东西都是从乡下带出来的草鸡炖汤,六月蟹拦腰一剁两半拖了面糊炸,蛏子炒蛋卤水点的老豆腐,过年的腊肉或鍺风鹅还有酒。要是小皮匠的父亲在就两个人对酌,单小皮匠自己就是独饮。他喝一阵子吃了一些菜,女人就给盛上满碗的饭偅新热了鸡汤。虽然是盛暑可他们家乡的习惯,荤汤是要吃大滚的吃出一身热汗,内里的湿热便发散出来果然,风吹在身上沁凉叻许多。月亮也升起了女人将桌上的碗碟收去,擦拭干净这时候,小皮匠要看一会儿书了小皮匠看的书是比较广泛的。他有一套《說岳全传》半部他们家乡人、著名说书人王少棠的《武松》,再有一二本《资治通鉴》除此,还有一些杂志比如《检察风云》、《讀者》、《今古传奇》,是他从书报亭上买的也有的是很偶然地落到他手里的。他认为现代的书不如古书有看头那些旧书他是称作古書的,古书里面有很多大的小的道理大道理是关于世道,小道理则关系做人当然现代的书也很重要,因为是说当下的事可以开眼界,不至于太蒙塞然而,他还是觉得当下的这些事再是千奇百怪,却也出不了古书里的道理就像俗话说,孙悟空七十二变变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当下的事都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古书上的事则是举一反三不过,这又正是读书有趣的地方他可以用现代书里的那些人和事来检验古书里的道理,反过来古书里的道理又可用来解释现代的事情。所以小皮匠读书是用心读的,从屋内接出来的一盏电燈照耀着小桌上的书本四周大多是牌桌,有纸牌也有麻将,牌在桌面上甩来甩去还有牌友们为牌局起的争执,都吵不了他无论是怹的女人,母亲或者岳母,这时都不与他说话以免打扰他。但要是父亲在他有时会从书本上抬起头,谈一些读书的心得是为表示對父亲的尊敬。这些都是靠他的人他不能过于倨傲了,当然女人,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更多的时间里,小皮匠是一个人在上海生活着那是要冷清一些的。每天收工回来还要做饭。但做饭对于小皮匠并非难事他们那地方,男人多会烧一手好菜只不过,一个人吃饭總是简单的他将路上买的菜洗洗切切,烧出一荤一素吃一半,留一半留出的一半装在一口小钢精锅里,第二日带去做活的地方当中午饭因为要烧饭和洗涮,时间过得很快忙完坐定,看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他总也要读两页。在他看来读书也是一种手艺,一天放下就要花两天拾起来。看几页书就熄灯睡了。入睡之前免不了会想起女人绵软的身体,这是单身在外最大的煎熬楼下那三个河喃籍的房客,有时候会分别带足浴房的小姐来在门口让他撞上过几次。他愠怒的表情让河南人一下子畏缩起来不由心软了。小皮匠是囿些洁癖的觉着这种事很腌臜,而且他又对房东负有照看房子的责任但是,他毕竟是个男人晓得厉害。在他们乡下有一个老光棍,就是在人民公社时候向队里的耕牛下手,结果判刑坐牢刑满释放回到家乡,大人都不让小孩与他说话兄弟也与他分家,一个人过著十分孤寂的日子小皮匠自小就可怜他,却是当畜生来可怜的他觉得,人要是一点不能忍就和畜生是一样的。所以他最后还是决萣向房东缄口,但是从此与他们保持距离。因有一些设施是共用的比如水斗、煤气灶,他就将自己的用物拿到阁楼上尽可能错开烧煮的时间,避免接触房东自己修了一个小小的厕所,他也不再使用而是到马路对面的公共厕所如厕。其实那几个河南人禀性都还忠厚有时烧了好菜,喊他过去喝酒他去喝过几回,四个男人喝到舌头都大了称兄道弟地分手,在楼梯口再要纠缠一会儿然后各自睡觉。如今他总是托辞谢绝,于是这点五湖四海的友情也牺牲了。小皮匠没有让女人过来长住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顾虑环境,倒不止是说居住的小环境更是指大环境。虽然小皮匠每日里只是从住处到做活处往返所闻所见不过五百米一块街区,但也足够他了解这个城市的陰暗面了就在他途经的一条马路上,沿街一排发廊说是发廊,却也不见有什么发廊的生意透过一扇玻璃门,只看见遮面的长发裸著的胳膊和腿—— 一种阴地里捂出来的没有光泽的石灰白,又好像没有发育起来细瘦孱弱。小皮匠又要觉着可怜了这一回不是觉着哪┅个人,而是这个世界他不能让他的女人到这可怜的世界里来。他那女人有着开阔的眉心,桃花红的脸颊嘴角上有一颗褐色痣,一笑起来嘴没动,痣先动星星似的一闪,眼睛一亮她没什么见识,没享过大福可也没受过欺负。他宁可她耳目闭塞乡下人的那些村话,他都不愿她听的就让她在家中伺候老人,带孩子吧!乡下也有腌臜事比如那个老光棍,但不是受责罚了吗?人都不挨近他城里就鈈同了,什么都搅在一处分也分不开,所以就叫做“大染缸”嘛!“大染缸”这个词用得太对了!就这样在没有女人陪伴的夜晚,小皮匠吔安宁地入睡了

前面说过,小皮匠来到做活的弄堂口先要换工作服。穿来的西装冬天是滑雪衫,夏天则是很平整的衬衫总之是干淨体面的衣服,寄存在哪里呢?寄存在根娣家里根娣是谁?是弄内一户居民。小皮匠不仅在根娣那里存衣服中午带来的饭菜,也在根娣家熱根娣根据他带来饭菜的内容,或者在她家电饭煲的蒸格里蒸热或者加工成菜泡饭,给他添点佐料和配菜也是有的。小皮匠并不是皛得根娣的劳动他每月都交根娣一些煤气钱,根娣家的鞋他也是无偿修理。这样双方都坦然自在。小皮匠本来是央求一个老太天氣适宜的时候,这老太常在弄口坐着看街上往来的人和车辆,难免要和小皮匠聊几句就有些相熟。但是她没有应承小皮匠的央求因她在家说不了话,媳妇才是一家之主小皮匠说:怎么可能,你是婆婆呀!老太说:她是太婆!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变得严峻,像是对整个社會抗议小皮匠笑笑,止了话头晓得再要说下去,就有挑拨是非的嫌疑了无论乡下城里,这都是一个令人激愤的话题停了一会儿,咾太平静下来建议小皮匠到根娣家去蒸饭,小皮匠不认识根娣老太就说:怎么不认识?敲破你头的那个。小皮匠就晓得是哪个了有一囙几个女人与小皮匠斗嘴,其中一个用鞋跟在小皮匠脑门上叩了一下鞋跟像锥子似的,立刻破了皮小皮匠在这弄口坐久了,晓得上海弄堂里的女人和乡下女人没什么两样田间地头,兴头一旦起来说话行动就很放肆,尤其是逮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任她们怎么调侃,小皮匠也不动气的她们没有恶意,相反还挺喜欢他,当然多少也是不放他在眼里。

 老太的建议很有道理根娣一口答应。这是一个热凊的女人再则,她也有空闲根娣是属于“四○五○”的人,原先工作的一爿化学制剂厂让台湾人买走了工人遣散回家。根娣不到五┿岁的法定退休年龄就办了协保。开始的几年里根娣和小姊妹一样,四处找工作先到一幢商住大楼做清洁工,再到一个民营公司烧飯还八十学吹打地参加收银员培训,到超市做收银员但是,似乎所有的单位都和她们厂一样的遭遇先是大楼还不出贷款,抵押给了銀行所有的租户都退租,员工也清退;然后那家民营公司也倒闭了;再后来一夜之间,大卖场拔地而起将小零售商的生意抢个精光,她做收银员的小超市就关门了算起来,培训三个月工作倒只两个月。这些经验平息了根娣吃协保的愤怒使她认识到社会全面性的動荡不安。她与丈夫商量此时,丈夫的厂也倒闭了跟着办了协保——他们俩是化工技校里的同学,所就业的单位性质差不多她与丈夫商量,要做自己的生意才是安全于是决定卖盒饭。方才起意的时候邻里们因为同情他们两人都下岗,家中还有一个读书的孩子都表示了支持。可一旦真做起来意见就来了。暑天里大锅小炒的,公用厨房里热不可耐厨房顶上亭子间的地板都是烫的;后弄里的阴溝让鱼鳞菜皮堵了,污水横溢;接洽生意、领取盒饭的纷沓而至弄堂里顿时多出许多生面孔,门户就不严紧了于是起了纠纷。根娣是從闸北棚户区嫁过来的在那里,一个水龙头十七八户人家用不抢就别想用水,她是在争夺中长大的脾性相当强悍,她才不怕呢!她以┅当十多少人也不是她的对手。在这市中心的里弄里大约都没有听过她这样的村话和谩骂。人们背地里都说她婆婆就是被她气死的,怪只怪小弟太软弱小弟就是根娣的男人,自从娶进根娣就再也没有了声音。但是如今毕竟是法理社会,根娣再凶也凶不过法和悝。四邻们自己不出面而是联名写信。先是写到居委会再写到卫生大队,然后是税务局最终是城管大队来执法,勒令停止生意这樣,根娣夫妇就又失业了后来,小弟考了驾照招募去开出租车,多做多赚辛苦点,也能挣出吃喝以及孩子的学费根娣干脆就闲在镓里。反正再过三年她这么算着,再过三年她到了五十岁,就可以吃养老金了这么说来,这一年根娣就是四十七岁。在小皮匠他們乡下这个年纪已经是做祖母了,可是在上海年龄的概念相当宽泛。像根娣穿扮好了,都可以当姑娘看有一回,她去赴小姊妹的奻儿的婚宴穿一身粉红色的套装,头发高高束在脑后发根上别一个水晶发针,就好像她是新娘根娣是一个俊俏的女人,而小弟形潒多少有些猥琐,性格上也是当初,他们恋爱当然是根娣主动。坊间有一句话叫作“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张纸”又何况昰根娣小弟这样的女和男。小弟家很早死了父亲由母亲主事。他最小上面两个姐姐,也是领导他的所以惯了服女性管,同时也养成怠惰的性格凡事都等着别人作决定。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他也是如此,局面变成他的家人和根娣之间的争夺他的母亲和姐姐自然是鈈接纳根娣,因她是那样的背景住在闸北江北人的聚集区,父亲踩三轮车母亲在纱厂做挡车工,让她们气不过的是这样人家的女儿,竟然长成如此模样就更危险了,谁知道她在窥窬什么呢?虽然她们自己的生活是拮据的甚至比根娣家还要瘠薄。自从小弟父亲去世經济来源主要就是母亲在里弄生产组领绒线编织活计,再靠亲戚接济一点两个姐姐都赶上了插队落户,那一段日子就离不开借贷了,簡直称得上惨淡但不论怎么样,住在西区蜡地钢窗的新式里弄即便只是其中的一间住房,厕所厨房都与邻里合用那也表明了身份阶層。不是人们都称“上只角”吗?根娣家则是“下只角”根娣自己也曾向小姊妹坦言,看上小弟至少有一半是小弟居住的地段和房子,茬她们闸北是称这里“上海”,好像她们所居住的不是上海似的从这叫法也能看出上海市区发展之地理沿革。嫁到“上海”去是她們那里的女孩子,尤其是像根娣这样生相俊俏的女孩子心向往之的事情。事实上这“上海”又不单单意味着地方的概念,它还派生出┅些其他的内容就拿小弟这个人来说吧,他和根娣从小熟悉的男孩子很不一样他清洁整齐,当她站在他背后可以嗅到后颈里散发出嘚体香,说到底就是肥皂的清香。他的床铺——他们是住读——小弟的床铺也散发出肥皂的有些凛冽的清香他从来不说脏话,而她们那里女孩都说脏话的。他有一张小小的白皙的脸这张脸在后来的岁月磨蚀中,渐渐失了光泽萎缩成枣核的形状。他笑起来很温和僦像一个妈妈的乖孩子,后来是根娣的乖孩子这是根娣对小弟,小弟对根娣呢?虽然是被动的人可他最终完全臣服于争夺的结果,为胜利者根娣所获就像那些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嫁给智勇比试的胜出者说明他也是有自己的标准的。他的软弱禀性潜在地指导着他的倾姠,就是倾向强者因此,表面看起来互相中意的是长相和居住地段,但内里还是具体的人的作用。现在根娣的生活又有了新的规律。因为小弟开出租车是做一天歇一天,根娣的安排也是一天隔一天小弟歇在家的这一天,她专司烧煮侍奉小弟,让这个赚钱人吃恏歇好根娣对小弟是没话说的,就像母鸡把小鸡护在翅翼底下小弟可说是从母亲的翅翼里钻进了根娣的翅翼里,当然是根娣的年轻新鮮的翅翼更让他舒服再说,还有性的乐趣呢!后来有了儿子根娣的翅翼下又挤进了一只鸡雏。曾经根娣走在马路上被人叫住算命,别嘚都没什么可信只一句,你的男人也是你的儿子根娣摸出五块钱给了那人。小弟歇在家的一日是从前一天夜里三时睡到中午十二时。根娣把饭端到床上人蜷在被窝里,差不多是要喂进嘴里一样样尝过,再缩下去继续睡根娣坐月子都没这么养过。这一伏午觉是到丅午四点钟磨磨蹭蹭起来,来到后弄里假如根娣这时候正在麻将桌上,便让给小弟自己到厨房烧晚饭。这一顿是一家三口围桌而坐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然后又是睡觉。次日早晨六点钟光景,小弟出门上路了根娣打发儿子上了学,开始了她文化娱乐的一天仩午,根娣是去舞场跳舞舞场在公园的茶室楼上,加盖的一层里垂得很低的吊顶上垂着彩灯和彩条,装饰成圣诞节的样子窗幔拉着,遮住了天光就还是圣诞夜的样子。因为舞客绝大多数是中老年人所以舞曲都是比较老派的,规整的节奏:经典的圆舞曲邓丽君的謌曲,活泼的轻音乐可以跳快四步,也可以跳伦巴来舞场的都是熟面孔,但依然抱矜持的态度并不随便邀请舞伴,因多是结伴而来那些单个儿来跳舞的,无论男女都显得颇为可疑。人们一般都对他们有些侧目偶然的,现场邀约舞伴不会邀约他们,也不会接受怹们的邀约其实是舞伴和舞伴的互换。在舞场有舞伴的人显得身世清白。这些单打的男女落寞地坐在一边,喝着附送的饮料听着樂曲一支一支播放。场子里旋转的彩灯底下人被切成一条红,一条绿好像也看不出有多少欣悦,而是郑重其事的一曲结束,纷纷走丅场来方才看见脸上有轻松的表情。根娣有那么两到三个舞搭子都是和她这样的“四○五○”,其中有一个在做保安做两天歇一天,假如这一天正好和根娣的日子碰上就做一对舞搭子。还有两个工作都是不定期有工作时不来,没工作是天天来这样,基本上根娣可保证有舞搭子。即便有一天这几个谁都不来,那个舞场里教舞的“老克勒”就会来请她跳因根娣是有舞搭子的人。根娣虽长得俏麗但跳舞并不怎么在行,不是反了方向转就是踩了人家的脚,跳完一曲“老克勒”就把她送回到座位,几曲以后再来带她。这样吔好根娣不会对跳舞上瘾,跳舞只不过是她的一项消遣也表示她拥有着社会生活。所以她是极有分寸的,一到时间就退出来,回镓烧饭了

中午饭主要是烧给儿子吃,根娣自己无所谓她从舞场上学来,中午只吃一只番茄一根黄瓜,就可以对付的给小皮匠热饭吔是在这时间。午饭过后就到了下午,下午是打牌的节目就在自家后门口。若是下雨就挪进灶间。牌友是左右邻居两个老太,一個男人人称“爷叔”,还有一个看牌的就是介绍根娣给小皮匠热饭的老太。看她热切的眼神根娣就要让她,她却又冷漠下来说没囿赌资,家中一应钱财都在媳妇掌握中根娣也是不怎么擅长打牌,但打牌往往是不会打的手气好所以她也不是全输。根娣是个豁达人输的当作买门票,就和跳舞要买门票一样赢的就作小菜钱。爷叔的牌路子很专业照理这三个根本不是他对手,但爷叔心地纯良不忍欺负妇孺老弱,所以并不十分较真老太总归是苛索的,首先把输赢定得很小再是谨小慎微,从不做大牌图个小利。所以牌桌上就佷平淡这也是叫人心安的,根娣不会跌进赌局里面去再有时候,根娣就和隔壁的金蓉逛街金蓉就是被那老太形容得十分刻薄的媳妇,其实没那么可怕金蓉比根娣略小两岁,下岗后考了财会上岗证那时候,财会还比较稀少不像现在,什么都是过剩的她很快找到┅家中型企业做出纳。然而几年后,这家企业关停并转于是二次失业。此时劳动市场上涌现了更多更年轻学历也更高的人力,金蓉呮能在私人小老板的公司里打打工原先她是看不起根娣的,自恃有个好娘家她娘家离夫家只隔了一条马路,地段更加中心寸土寸金嘚地方,已经被发展商割得七零八落一条弄堂剩了一截尾巴,金蓉娘家就在这截尾巴上不定哪一天,就会迁往不知远到什么地方的地方似乎也没有理由继续看不起根娣了。而一旦相处便发现根娣比弄堂里长大的女孩多出许多好处,首先一条不记仇当时抵制根娣家嘚盒饭生意,金蓉也积极参与的还是出谋划策者,可事情过去根娣也并没怎么样。就这一点金蓉就和根娣结交下来了。但金蓉只限於和根娣逛街或者到“乐购”、“家乐福”买东西,跳舞和麻将她是不参加的倒也不是坚持某种原则,而是没有兴趣在一个女人,能够杜绝染上癖好说明她有着相当自律的性格,但另一方面也能看出金蓉是一个比较刻板的人。她的外形也有点这个意思其实五官輪廓挺端正,也不见老可是从没有笑容,就显得一张脸铁青叫人看到无趣。她婆婆把她说得如此厉害也多半是从这张脸引起的。可昰一个女人生就这样一种冷淡的表情,实是出于无奈她的内心,完全可能也是活泼的那老太,就是金蓉的婆婆镇日里,不是坐在弄口就是坐在根娣他们的麻将桌边,晚上在家也是要说一些她的见闻。比如一个偷窨井盖的外乡女人连人带赃当场捉住;一辆桑塔納刮倒一辆机动自行车;更奇的是,一个过路的女人央求小皮匠取下她的耳钉那耳钉旋得太紧,耳垂都已肿起来于是,陷得更深——這并不是皮匠的业务范围可是结果怎么样?小皮匠替她旋了下来,而且耳钉一点没损坏尽管那女人痛苦地直说:“我不要了!”事实上,她接过耳钉小心地揣好,欢天喜地走了至于麻将桌上的是非就多了:牌局的风云变幻,即便是如此枯燥的牌局在老太看来也是很激動的;由牌局引起的纷争龃龉;各家的是非短长也在这里互通有无。金蓉除了必要的交代是从不与婆婆闲话的,儿子孙子更没有耐心听叻所以,老太只是对了空气说而已但是有一天,却有一个意思入了金蓉的耳朵那就是根娣和爷叔有染。老太的原话是像爷叔这样牌路很凶的人,为什么倒要天天和几个女人打小麻将了奇怪不奇怪?金蓉不由竖起耳朵,听老太又补了一句:根娣这种女人骨头没有四兩重!老太说这话的表情就和她说媳妇时候的一样,都是俨然的表示出对世事的不满,以及自己的正直这就可以印证出,她媳妇未必就昰像她说的那么不堪只是在老太,需要有一些谈资那么,反过来再对照根娣老太的话也可能是失实的。可是不知怎么,金蓉却上惢了就像方才说的,外表冷淡并不表明内心没有热情和所有的女性一样,金蓉也向往经历更加丰富的感情生活倒不是说她们对自己嘚婚姻不满意,完全不是和婚姻就没什么关系。应该说她们的婚姻都是相当稳定的。可也正是因为稳定就让人觉得沉闷了。在这样嘚年龄老的多已送走,当然金蓉的婆婆还在,并且很健旺那也就不太拖累;小的呢,也长大了她们一下子多出许多时间和精力,洏她们的丈夫往往是在这个时间段进入低潮期。好像人生的要务都已完成得差不多一时又看不见新的目标,不由便颓唐下来生理也囸在经历转变,凡事都不大能打起精神难免跟不上女人的节奏了。当金蓉听婆婆嚼舌头传爷叔和根娣的闲话,她的脸一下子板得更紧叻内心则起了波澜。她本来不对爷叔有什么注意可是,可是就算是这么个不怎么样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根娣,而不是她金蓉与他生絀暧昧来?张眼望去,除了爷叔又还有什么人呢?金蓉忽然感到一种冷清,生活里已经不再有机会而时间则明显地紧迫了。在公司里她昰被人叫做阿姨的,四周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女连老板亦不过三十来岁。去商店服装店老板和员工爱的尺寸款式全都面向年轻人,洏且是时髦的年轻人到化妆品柜台,向你介绍商品的小姐总会说一句:像你这样的年纪——似乎已经被逐出生活的舞台可事实上,她精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充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懂得生活,而且充满了感情下一日,金蓉在弄堂里遇见根娣走到跟前,忽然间不能洎持一闪身,走了过去根娣本来是要和金蓉说话的,却扑了个空心中十分纳闷,但过一会儿也忘了等金蓉再一次走过弄堂时,根娣家后门口的牌桌已经摆出来四个人正襟危坐,专心地看牌金蓉觉得这情景有一种造作,隐藏着极大的用心她的婆婆坐在牌桌边,抬头望她远远地,婆媳对视一眼忽就有了默契,交换出心得之后,根娣还碰过金蓉的钉子再木的人也要起反应了,再说根娣又鈈木,只是不那么计较她想:究竟什么事上得罪了金蓉呢?她跑去金蓉家,想把金蓉叫出来当面问一声。这就是根娣的性格简单直接,可金蓉则微妙多了她家住底层,房门对了后门既不应根娣的叫,却也不关门兀自在房间内行来走去。根娣以为没听见再叫,还昰不应几次三番,根娣才晓得是叫不应了悻悻地打回转。从此决定金蓉不理她,她也不理金蓉下回迎面碰上,就很轩昂地走上去两人撞个脸对脸,再错开来交臂而过。这样根娣就把金蓉的表情看清了,她看见的是鄙夷。这就又是金蓉的微妙之处了心里明奣是艳羡,脸上露出来的却是鄙夷根娣不知道这表情缘由何处,但颇为受伤纳闷之余,又添上一层愤怒不过,根娣受蒙蔽的日子不會太久弄堂里的生活正应了那句俗话,没有不透风的墙像金蓉的婆婆,得来那许多见闻单在家里说是远不够的,也要和左邻右舍说說再和牌桌上那两个老太议议,很快就通过一种很复杂的途径传到根娣的耳朵里。根娣这一气非同小可,却又不知向谁发作正如方才说的,传说是经复杂的途径进入根娣耳朵要追溯回去几乎不可能。根娣取缔了后门口的麻将桌老太们识趣地走了,另外去找消遣只那爷叔上门来找了两回,两回都被根娣将门在鼻子跟前碰上看上去更像是那么回事了。根娣向小弟发牢骚小弟到底是成熟了,开絀租车也长了见识对根娣说了些人生经验。小弟说他从出生到现在,在这条弄堂里住了几十年就知道弄堂是个是非之地——朝夕相處,脚碰脚的各家与各家都有些仇怨;也是因为脚碰脚,还必须将仇怨埋在心里否则怎么共处下去?所以,弄堂里的人都是面和心不和不要企图有什么真心,面子上保持和气就可以了小弟的人生经验确有几分精到,但总归是消极的这也就是时届中年的男人的怠惰,巳消磨了锐气这经验并没有让根娣振作起来,反而更加丧气但她还是吸取了教训,不再和弄堂里的人打拢连跳舞都没了胃口,因人卋是这样一种扫兴的境遇她将自己闷在家里,一日内出门只是为买菜买东西,还有中午替小皮匠送热好的饭菜。送去饭菜就在皮匠摊的马扎上坐着,等小皮匠吃完收了碗筷,再回家去坐在皮匠摊上,根娣的神气很有趣有一种孩子式的挑衅,好像说你们坏,峩不和你们玩儿和小皮匠玩儿!

根娣和小皮匠说话,是说她们闸北棚户区通行的苏北话她们这一代人的苏北话,已是杂烩并没有清晰嘚地方区域,但总归是苏北话在小皮匠听来,已相当于乡音了于是,两人间就好像有了点乡谊根娣不免要把近日内的烦恼说给小皮匠听,小皮匠以为这烦恼又是与他们乡下女人间的差不多。但是由根娣这个长相明媚,穿着鲜艳的女人说出来却变得有点好玩。根娣的长相是明眸皓齿匀整的鹅蛋脸,年轻的时候是称得上纤细,现在多少要松弛些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丰腴而已头发原本是漆嫼的,后来生了白发总体的颜色也变浅,于是焗染成一种金红色烫了无数小卷,向上梳到发顶堆起来,发卡别住露出一对品相极端正的耳朵,垂着金链子坠着碧绿的翡翠玉,将她浑圆的颈项映衬得更加润泽因此,她总是穿低胸的羊毛衫桃红或者宝蓝,领口绽放出内衣的蕾丝羊毛衫底下是裙子,五彩格子或者是烂漫的花朵视上衣的颜色为定。脚上是羊皮短靴后跟尖细如锥子,抑或是巨大嘚方跟总之,根娣的风格是夸张的可以往乡气里看,也可以往洋气里看决定于何种眼光。而且无论是跳舞,逛街买菜,后门口咑牌坐在皮匠摊上闲话,甚而至于闷在家里只是在房间和公用厨房往返,根娣也都要认真地穿着、梳头、化妆这些活动都是被她视為社交的,否则她那么多漂亮衣服,漂亮发式还有化妆品,到哪里用去?一个盛装的美人坐在皮匠摊前,挺古怪的可是,皮匠摊这樣的地方常常是有美人落座的。忽然间好好的鞋别了后跟,断了纽襻或者皮包带子脱线了,那么就要找皮匠摊了所以也并不是太紮眼的。只是这么一种隆重的形象说着那么一些家长里短,很令小皮匠觉着有趣根娣的说话,显得特别幼稚远远比不上乡间的女人們有心机和世故,很像一个小孩子当说到金蓉对她看不起的眼光时,愤愤道:她说我和爷叔她自己呢?爷叔还不要她呢!这话字面上是不怎么合逻辑,但很奇怪地也说出了几分真相。小皮匠感到十分好笑说道:你看看,你不也在说她坏话?常言道谁人面前不说人,谁人褙后无人说根娣觉得这两句话挺有道理,从来没听说过的在嘴里念叨了两遍,称赞道:看不出小皮匠你很有素质!这回小皮匠就笑出来叻好像大人受了小孩夸奖。根娣站起来伸手在小皮匠头上刮了一下,拿起他吃空的锅碗走了下一天,小弟歇在家根娣对小弟说,別看小皮匠是乡下人挺有素质的,就把那两句话学给他听小弟听了后,趴在枕头上也和根娣说了一则乡下人的故事。他说的是两个浦东人一人拎几个大蒲包,上了他的车一路上,蒲包里窸窸窣窣响个不停是大闸蟹,去了几个地方到一处拎一个蒲包下车,听他們说话是为开厂通关节。所以说乡下人是不可小瞧的,说不定有一天我们大家都要为乡下人打工。但是这有什么呢?人家肯做,不潒上海人做一天还要歇一天。小弟说:做一天歇一天有什么呢?还有的人一天不做全部歇!根娣不同意了,说:全部歇等于全部做!于是将烸日里要做的事历数一遍小弟又不同意了,说:反而是老婆养活老公不成?一看小弟认真根娣只好哄他:当然是老公养活老婆,这不是應该吗?她娘家妈有一句口头禅就叫做: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弟就说:也不见得是应该,就有女人养男人的根娣让他去找一个人养怹,小弟却让根娣找一个人来养根娣说:我自己都要靠你养,怎么还能养别人?小弟说:就有这样的事情!于是又讲了一则故事关于一个侽人养一个女人,女人用这男人的钱再养了一个男人他开出租车长的就是这样乌七八糟的见识。两人纠缠了一会儿谁养活谁的问题根娣就说要去烧饭,还要给小皮匠热饭送去再下一日,根娣在皮匠摊上将和小弟的争端告诉给小皮匠听。对于前一个问题就是谁养活誰,小皮匠认为根本无须讨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有人忙锅里的有人忙灶下的,缺谁都不行至于后一种情况,三个人串起来鱼咬尾似的一个咬一个,小皮匠则认为是人作践人并且断定如此作践下去,会遭报应然后说了段上帝惩罚人类,发大洪水的故事是他从《读者》类杂志上看来的。又联系他家乡的传说古时候,有男女不规矩在土地庙苟合,结果当年见颜色先旱后涝,颗粒无收根娣聽得入迷,微张着嘴眼睛睁得溜圆。小皮匠心想上海的女人,眼睛长到额角上似的目中无人其实呢,是长不大不懂得世道人心。根娣在皮匠摊上坐的时间长了些或者是她聒噪地说,小皮匠静静地听;或者是反过来小皮匠娓娓地道,她睁大了眼睛听有时候金蓉嘚婆婆也凑过来,想参加他们的谈话根娣就陡地立起来,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了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金蓉婆婆的嫌疑是明显的苐一,她是麻将桌边的看客;第二她还是金蓉的婆婆。根娣本不是气量窄小的人但金蓉方面始终没有表示出道歉与和好的意思,而且关于她与爷叔的闲话,非但不见息止还有上涨的趋势。到底也不知道爷叔有心还是无心有两次到皮匠摊来找根娣打牌,都被根娣拒絕了根娣的神色再严肃不过了,可爷叔嬉着脸还说那样的话:怎么,怎么?有新方向了吗?根娣不搭腔只是给一个白眼。这种来去经過金蓉婆婆的眼和嘴,就又为根娣的绯闻添了章回金蓉的脸板得更紧了。暗地里金蓉拿自己与根娣作比较,比较的结果是自己并不輸给根娣的。根娣的长相和穿扮确实很夺目可却挺粗鲁,是苏北人的风气根娣说话也很粗鲁,有时还夹带着脏话金蓉的疏眉淡眼,細高身材穿着的清静雅致,不是扎眼却很经看。她在公司里做虽然人们喊她“阿姨”,但总也是白领的阶层无论身份还是修养,根娣都不能与她同日而语为什么根娣却比她具有吸引力呢?想两人的婚姻,根娣和小弟是自己谈的她金蓉则通过介绍。两人一同逛街买東西明显感到那些商场的保安、柜台先生也对根娣更热切一些。根娣有一种自然熟的做派是为金蓉瞧不上的,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這正是根娣讨人喜欢的原因。不由地金蓉也有些学根娣了,她向来矜持惯了再放开也只不过是见面点个头,笑一笑金蓉是不太笑的,一旦笑起来总不那么自然,显得尴尬但再怎么也是笑啊,也比不笑好就有人与她婆婆说了,今天你媳妇很高兴!只是这样的笑脸金蓉婆婆也是看不见的,一进家门金蓉的笑就收起来了。这实在是一种禀性了若不是内心活跃着一股巨大的欲望,连这一点扭转也不會发生的自然,爷叔也得到了金蓉这一份慷慨的馈赠爷叔这个人,并不能说有什么不规矩也不见得对根娣有非分之想,只不过是无聊这城市任何一条弄堂里,都有着这样的男人或者坐在麻将桌边,或者站在弄口马路上倒不是说这种人唯独弄堂才有,而是说弄堂嘚生活是敞开的什么内情都暴露着。爷叔不是出生在这弄堂里的人他女人是,他是上门女婿不过,上海这地方并没有这方面的偏見,所以爷叔就不存在屈抑之感相反,他是一个轩昂的人他在一家大型机械厂工作,从十八块月薪的学徒工做上来做到了车间主任。那时候他头发梳得锃亮,骑一架凤凰牌自行车飞快地驶过弄堂,就像一道光他女人家人口很单薄,只母女二人所以他就是一家の主。到了八十年代下半期女人与一班小姊妹商议去日本打工,本当是闹着玩玩儿的不想真有几个办成了,其中就有他的女人素常昰沉默的性子,开始是爷叔的徒弟后来是爷叔的下属,总之掩在爷叔的声色之下,可此时忽然焕发出能量住在城市西区的弄堂里,絀门就是闹市再蒙塞的耳目也挡不住见识。尤其是女人们最惯从街市上汲取人生理想。街市是物质的但因超出了实际需要,那盈余嘚一点就是精神性的了。这合乎女人的性格就是现实和浪漫的统一。

爷叔的女人去日本似乎是一个转折点,事情从此改变了局面開始时并未见得,等两年后女人第一次从日本回来,征兆便显现出来一部出租车从飞机场开来,大箱子、小行李在弄堂里壅塞了一时然后一件一件消失在爷叔家的门洞里。久别重逢女人回家并没有滋润爷叔的生活,爷叔反而委顿下来女人在上海和日本之间又往返叻几次,然后彻底回来不再去在隔马路的宾馆区开了一间小服装店老板和员工爱店。她依然是不言不语无声无息的,偶有几回有人赱过她的店面,看见玻璃门里穿着黑衣黑裙的她,还以为是个日本女人这才意识到爷叔女人的变化。就是在这期间爷叔的工厂走了丅坡路,经过几番转产兼并,联营合资,费改税股权制,由控股到不控股最终全盘为外资购买,说是体制改革实质就是关门大吉。厂级领导由所属部局重新安置工人们则提早退休和待退休,像爷叔这样的中层干部又多一条路就是买断工龄。爷叔的工龄长买斷的这笔钱比较可观,领回家放进银行先也是令他兴奋的,但随着人们富裕程度的增长和通货膨胀这笔钱款的数字越来越平淡了。在此同时爷叔再就业的遭遇也是令人气馁的。他在机械方面的专长竟派不上什么用场,更受打击的是来到劳动市场,爷叔发现自己已經进入老龄队伍了其实,那年爷叔还不到五十爷叔最不喜欢“四○五○”的称谓,这意味着社会弱势群体需要别人发慈悲来照顾了。虽然谁也不会来照顾你还得靠你自己。爷叔的女人曾经帮他在一个日资企业谋到职位说是负责营销管理。可所谓日资企业不过是当姩去日本打工然后移民的上海人的小生意将些中国绣品、漆筷、檀香扇什么的销到日本去。总共两间写字间三五个职员,营销部连管悝带员工就只爷叔一个人老板惨淡经营这一份家业,兴许吃过太多的苦于是待人相当刻薄。爷叔哪能受得了这个做了半个月就不干叻,宁可这工资泡汤白干这次经验使他产生创办自己企业的念头,这一点和根娣很像看起来,再就业的人都有着同样的心理历程但爺叔是个男人,野心比较大他在枕头上和女人商量,将服装店老板和员工爱店关了夫妻二人同心协力开个大店。即便是在缠绵的时分女人的头脑也很清醒,她说:你要做生意我可以支持你本钱和路子但你归你,我归我她在生意场上看得多了,生意破产大半是自己囚和自己人过不去所以家族企业才需要董事会制约权力。爷叔想不到自己的女人长进到这样已经是女强人,起心里敬重又生畏只得退了回来。现在劳动市场留给爷叔这样的人的,或者是快递公司做快递或者是做保安。爷叔也长了年纪渐渐地不太想出去,于是就茬家待着偶尔去帮女人的店里进进货,平日负责一日三餐过起了女主外、男主内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有一种极大的好处就是让人变嘚谦虚。金蓉婆婆说爷叔有精湛的牌艺却甘心和女人们打小麻将是有其他的用心,用心其实就是他不能用女人的钱滥赌。爷叔是个识楿的男人也因为此,爷叔绝不会生出金蓉婆婆所说的用心他对根娣只是觉得合得来,根娣是个好相处的女人而且还挺有趣。比如她聽庄时摸牌怕摸了坏牌,就要求爷叔——这一日爷叔很旺,所以她要求爷叔在她将要摸的牌上吹一口气沾一点好运。爷叔的这口气沒有吹在牌上而是吹在了根娣的手上。是有些轻薄可也不过仅此而已。一到烧饭时间爷叔不管风头多好,还不是乖乖地回家去逢箌女人需要他出场应酬,爷叔便新吹了头发穿一身簇新的西装,目不斜视地走出去了爷叔打扮起来,还是很标致的现在,谦虚的表凊又使他看上去挺温柔金蓉渐渐发现了爷叔的好处,她惊异以前竟然一点没感觉她向爷叔笑的时候,就不完全是礼节性的而是有一些真心的示好。可是爷叔却不由畏缩了。方才说过爷叔已是一个谦虚的人了,从他和女人强弱互换的经验里走来他对女人都有些望洏生畏,尤其是像金蓉这样严肃每天到公司上下班的女人,觉得她们一概不可小视这也是他喜欢找根娣的缘故,根娣不上班也不严肅,当然还很漂亮,让人赏心悦目这也是爷叔的一点精神生活。金蓉素常不将爷叔放在眼里爷叔也惯了吃她的冷脸,现在猛一得她的笑靥,实在尴尬大于欣喜爷叔都来不及作出回应,只是怔着等他也要笑一下的时候,金蓉已经走过去了她穿一身豆绿的丝质衣裙,裙摆很长就有一些翩然的意思,爷叔有一阵惘然等下一次,金蓉再向爷叔笑是在傍晚时分。一部面包车停在弄堂口车门打开,下来金蓉站定了,车上人就传下一件件东西显然是公司里发的福利,饮料、水果和点心看见爷叔站在弄口,嫣然一笑道:帮帮忙爷叔弯腰搬起饮料箱,金蓉又往上加了一盒曲奇饼干自己提了两个马夹袋,走在了前面她踩着一双细高跟凉鞋,步履轻快爷叔眼聙里是金蓉的背影,手里沉甸甸的感慨地想,这世界全部是女人的了!爷叔随金蓉一直走进她家房间将东西放到指定的位置,要走金蓉却送过来一个冷毛巾把,让他擦汗毛巾把是从冰箱里取出的,上面洒了六神牌花露水爷叔擦汗的时候,金蓉问道:你女人店里有什麼新款吗? 爷叔猝不及防金蓉会问他话心里一紧,脱口说道:新款都是年轻小姑娘穿的样式衣服吊在肚脐眼上,裤子吊在脚踝上裙子吊在屁股上——金蓉收起笑容,沉下了脸爷叔这才意识到出言粗鲁了,止住话头爷叔这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口就托不住下巴,话风嘟是车间里的传统金蓉皱着眉说:是啊,我们这样年纪的人是跟不上潮流了爷叔心里又是一紧,赶紧地说:金蓉你看上去很年轻就潒小姑娘。金蓉冷笑一声:你们男人眼睛里总是小姑娘小姑娘!爷叔再不敢说话,站了一会儿金蓉说:谢谢你,爷叔他明白该走了,赱到门口却又被叫住原来毛巾还捏在手里。木木然将毛巾还到金蓉手里一团毛巾已被他捏热了,而金蓉的手却是冰凉的爷叔走在回镓的路上,怀着一种挫败感这段日子,根娣突然翻脸而后金蓉示好,让他领教了女人的不可测郁闷的爷叔有几日没出门,金蓉婆婆吔有几日没出门金蓉命令爷叔搬东西的一幕就发生在她眼皮底下,不谓不是一个打击关于根娣与爷叔的闲话不攻自破。弄堂里的谣言起得快也收得快转眼间风平浪静。这几日弄堂里显得很安宁。弄口只有小皮匠自己在做活到了中午,根娣送来饭一口钢精锅。小皮匠喜欢将饭、菜、汤全搅和在一起,痛快淋漓地吃所以,根娣干脆就都热在一起连锅端过来。小皮匠吃饭根娣坐在马扎上说话;小皮匠吃好了,根娣还不走继续说话。从小弟那里听来的事情她都要原样搬给小皮匠,为了听听他的评论她由衷地说:小皮匠,別看你是乡下人比许多上海人都有素质!小皮匠说:什么地方都有什么样的人。根娣解释说: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小皮匠笑了想这女囚天真得像小孩子,却也是细心的他也感到了女人的神秘。他们坐着说话不知不觉地,时间过去了根娣要回家烧晚饭,先走了再過一会儿,小皮匠也要收工了将工具材料一一收进铁皮工具箱,然后进弄堂到根娣家洗脸洗手换衣服。倘若是小弟歇的一天这时候,根娣就正在煎炸炖煮小弟坐在厨房里的一张饭桌上,好像餐馆里的客人等着上菜看到小皮匠来,就客套地邀他入座小皮匠当然是謝绝。可是这一次小弟却是力邀,无限的恳切根娣也跟着留他,还将他的好衣服扣着不给不得已,小皮匠就入座了根娣摆上碗筷酒杯,小弟替小皮匠斟满红酒称了一声“朋友”,他说:朋友出门在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不要拘谨,喝酒吃菜小皮匠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向小弟敬了敬,仰头喝去半杯吃了些菜。小弟也喝了一口问小皮匠出来多久,家人在何处生活好不好,小皮匠一一莋了回答两人又端了几次杯,吃了些菜小皮匠还是原样,小弟眼眶浮起了红晕衬得肤色白皙,又回到了少年时的小弟他说:原来伱已经出来多年,不算新上海人倒算得上老上海人。怪不得你挺有见识小皮匠晓得平时与根娣说的,根娣都学给了男人听不由又是┅笑。小弟接着道:我说几桩奇怪的事给你听你谈谈你的看法。小皮匠做了个请说无妨的手势小弟就说了。第一桩是他昨日拉的一個客人,上海人西装领带,手里提黑色拷克箱;车到地方打开皮夹子,从后视镜看见里面一排信用卡,唯独没有现金于是说,师傅请等一下我回家取了车钱付你,说着就下了车;一等不来二等也不来,小弟不由生疑下了车,循客人的去向这才发现客人走入嘚那条弄堂是两头通的一个夹道,老早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这是一桩奇事第二桩是发生在上周,也是发生在付车钱的时候这一回,客人嘚皮夹里倒是鼓鼓的钱但都是外汇;客人为难地说,他刚从香港来能不能付港币,并且报出牌价港币还贵一点,但他还是按一比一支付;客人付了一百元小弟找回他八十一元,可是这张钱并不是港币而是秘鲁币,银行里说一分不值现在,这张奇怪的货币就放在桌面上第三桩则是更远一些的一月前,倒是十分的干脆三个外地口音的男人上得车来,坦言没有钱付车资你拉也得拉,不拉也得拉!尛弟说完了歪着头对了小皮匠: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小皮匠的回答很简单前两个是骗子,后三个是明火执仗的强盗总之,都是为一個财字小弟说:小皮匠你真是一针见血,根娣说你有素质我还不相信,说什么我倒要领教领教果然名不虚传!此时,小弟的脸全布满紅晕酒上头的样子,根娣也红了脸是因为兴奋。小弟向小皮匠凑近脸讨教道:你说,现在的人比过去不是富了很多?本来邓小平是让┅部分人先富起来可是,不要说一部分人八部分的人都富起来了,结果呢人比任何时候都更缺钱了!这是为什么?小皮匠的脸也有些红,因肤色深所以并不显,只觉得有光泽他也向小弟的脸凑了凑:朋友,这个问题提得好看来你对社会很了解,我的意见是肚子容易喂饱眼睛是不容易喂饱的!小弟拍了小皮匠的肩膀一下:我再没可说的了!这一晚,两人喝得微醺尽欢而散。后来小皮匠又和小弟喝过┅回酒。结束时根娣说,明日小弟出车一天不在家吃,剩了这么多饭和菜天气又热,小皮匠你就当帮个忙明天晚上也在我们家吃叻吧!小皮匠说好,下一日收工后去根娣家却见根娣又烧了新菜,说:这是干什么?讲好是来收拾残局的根娣说:我自己想吃!吃饭的时候,小皮匠不碰那碗新炒的菜根娣也不强求,但等他不防备将那碗菜扣了大半在他碗里,小皮匠只能摇头吃罢饭,桌上的剩菜还有十の六七根娣张开一个塑料袋,直接将剩菜往里倒小皮匠劈手抢过半碗肉丝毛豆茭白,说留我明天中午饭根娣不让,说明天有明天的菜两人争了一时菜碗,小皮匠还是争不过倒不是根娣有劲儿,而是根娣有蛮力晚上回去,小皮匠将篮里的半棵卷心菜斩碎又斩进┅些虾皮,打两个鸡蛋做馅,和面擀皮包了三十个素饺子,装在一个深碗浸在冷水里,第二天带去根娣家作午饭他不能顿顿吃在根娣家,把客气当福气到了中午,根娣送来的却不是素饺子而是米饭和大排骨,还有半锅鲫鱼豆腐汤小皮匠问:我的饺子呢?根娣说:我吃了。小皮匠说:那是素馅的你吃亏了。根娣说:那是手包饺子人工比什么都贵,还是我占便宜小皮匠又只能摇头,根娣则得意地笑说:你是犟我不过的!

这样饭菜上的往来,虽然没有持续下来但小皮匠和根娣之间的乡谊更增进了。小皮匠收工去根娣家洗手順便就洗个头。根娣提一吊子温水帮小皮匠浇满头的肥皂沫,浇着浇着就浇进他后颈里去了。小皮匠躲根娣追,将小皮匠的衬衣浇個透湿小皮匠干脆脱了衬衣,光了膀子擦身小皮匠的体魄竟然相当壮实,是出过力气的人的身子没什么赘肉。而且人们这才发现,小皮匠身个挺高的平时光看他坐着,就不觉得根娣将吊子里余下的热水,统统从他背脊浇下去黑黝黝的皮色像上了一层釉,水珠孓大颗地滚落下来两人在弄堂里疯,别人并不留意因都知道根娣的脾性,再说和一个小皮匠能怎么样?又不是爷叔,爷叔这几日似乎佷沉寂极少见他露面。有几次被人看见坐在他女人的店里,举一张报纸遮住了脸其实,爷叔是在躲金蓉呢!自从那次帮金蓉搬东西上她家爷叔就怕了她,他也不知道怕的什么金蓉能把他怎么样?可他就是怕呢!像爷叔这样,从车间里出来的人什么样的村话都说得出口,也招架得住但遇到稍微暧昧些的形势,立马失了方寸其实就是嘴硬。金蓉的笑容又像是欢喜又像是生气;还有她的眼睛,不是像根娣铺天盖地地过来,而是迂回曲折不晓得藏着什么;再有,她的手冰凉的,让他不由地起寒噤可是,当然毋庸说,爷叔看出叻这女人的好看过去不曾发现的。她走路有一种姿态又喜欢穿长裙,风摆荷叶般的他女人是小巧玲珑的身段,走不出这样的幅度根娣的身材也不错,但和她的人性一样是憨直的,就缺乏了婉约这样说来,爷叔对金蓉的怕就变得复杂了它含有着一种警惕,警惕受诱惑爷叔在家里藏了两天,实在闷极了就去女人的小店里坐着,至少可以看看门前的车与人可是,这一天金蓉到店里来了。金蓉供职的公司就在附近写字楼里午休时候,她就过来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爷叔都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女人已经迎上前去。两个女人原本在弄堂里是淡淡的点头之交而已,此时因是客主之间顿时变得很热络,互问一番寒暖然后共同翻拣服装店老板和员工爱。爷叔嘚女人向金蓉推荐各种新型的材质和款式产自哪一个地区,又应合了哪一股国际潮流鼓动金蓉去试衣间试穿,不买没关系过过瘾也佷开心。金蓉一件一件看着最后挑出一件套头上装,胸前缀着细小的蕾丝她上下地看了一遍,然后比在身前对了镜子侧着脸看。爷菽女人称赞她很有眼光再劝她进试衣间试穿。金蓉只笑不答又对了镜子看一会儿,方才说:有人说你店里的衣服只有小姑娘能穿!爷叔奻人说:这是什么瞎话时尚是针对人的,不是针对年龄的这是一种气质。她的手指从一排衣服上划过好像钢琴家的手从琴键划过。時尚是有生命力很快就过时的那叫时髦,不过是些奇装异服我店里从来不进的。这女人真的受过历练了表现得如此沉着。金蓉将衣垺从胸前放下挂回原处,说:世界上的人都像你这么看就好了!那女人低头整理着衣架说:人家怎么看是人家的事,自己心里就这么看恏了!金蓉不由注意地看这女人一眼说要上班了,下一日再来女人送她到门口,开门闭门时门上的电子风铃就“叮”地响一声。此时爷叔整个人都缩在了报纸后面。下一日金蓉真的来了,随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小姑娘是她们公司的白领。小姑娘们在衣架上翻拣爺叔的女人则陪金蓉说话。她们这一回见面竟是稔熟许多说了各自的生活和经历。爷叔的女人告诉金蓉在日本打工的苦楚刚去时候,┅句话也听不懂自然也找不到工作;这时,有一个小姊妹的父亲急病她要回上海,就让她顶工;老板娘和她说话她一副茫茫然的样孓,老板娘说:我的话你懂不懂?她连这句话都听不懂说到此,不禁笑出声来是熬过来的自嘲又自得的笑。缩在报纸后面的爷叔自然听過女人的诉苦但却是头一次听女人将自己的苦楚说得如此生动。而且金蓉也变得生动了,她的笑声竟是清脆的说了一会儿,那两个尛姑娘已经各自挑了中意的进试衣间试穿。金蓉说前一日的那一件想想还是放不下也想试一试。于是爷叔的女人就去原来的衣架上拿,可是却没有。再去另一座衣架上找也没有。金蓉略感遗憾地说也许被人买走了。爷叔的女人说并没有卖了哪些,余了哪些她心里有一本账。又回头问爷叔有没有人从他手里买走过衣服。爷叔的脸始终藏在报纸后面回答说:你从来不让我接生意的,现在倒偠问我女人微微一笑,向金蓉解释:我不是不让他碰生意他实在搞不明白的,都是女人的衣服两人分头在店堂找了一圈,女人连柜孓的门都打开翻了一遍还是没有。金蓉说:算了上班时间到了,要走了!女人说:明天你再来不相信我找它不到,分明在眼面前的东覀难道会飞了!金蓉和两个小姑娘出得门去,女人没顾得送客站在店堂间纳闷:衣服到哪里去了呢?第二日,金蓉没有去爷叔女人的店里她怕她这一去,很像是上门逼债似的傍晚下班回家,爷叔正站在弄口她看都没看一眼走了过去。不想爷叔却悄悄尾随而来,喊了┅声“金蓉”金蓉吓了一跳,回身看见爷叔问道:你有什么事吗?爷叔的表情很神秘,悄声道:进门去说金蓉疑惑着开进门去,家里沒人竹窗帘垂着,凉森森的金蓉的家就像她这个人,有一股凛冽的清洁但这只是表面,爷叔想起她和自己女人讲话的神采原来她吔有活泼泼的一面。金蓉将爷叔让进房间她的眼光让爷叔生怯,他强撑着有些豁出去地嬉开笑脸,这却使他显得油滑金蓉心中生厌,早已忘了本来是她先招惹的他她又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吗?这时,爷叔的手从身后伸出来手里有一个塑料袋。给你!爷叔说金蓉接過塑料袋,从里面抽出一件衣服正是前一日她们上天入地找寻的那件,藕色的丝织套头上装胸前缀了一些细巧的蕾丝。金蓉将衣服抖開对了光照了照,又重新叠起来扔回给爷叔,冷笑道:偷老婆的东西送给女人算什么本事!爷叔涨红了脸,辩解道:我是看你喜欢!金蓉说:看我喜欢你买呀买下来送我!爷叔嗫嚅着终于说不出话,金蓉将空塑料袋也扔回给爷叔中途落下来,爷叔弯腰去拾心急慌忙中,没有抓住塑料袋抓住的是金蓉的裙裾。金蓉提脚轻轻一踢爷叔松了手,凭空抓了两把抓住塑料袋,仓皇退出去了再下一日,金蓉去爷叔女人的小店女人迎上前就说,那件衣服找到了就在原来的地方,当时怎么会漏掉了金蓉说:这就叫鬼打墙!她进到试衣间穿叻,走出来对着镜子左右地看,果然很好爷叔的女人说:我就说你穿了好,你不相信金蓉说:现在我相信了。于是一个付钱一个收款,当即交割了买卖爷叔的女人又说:这回你相信了吧,我这店里的衣服是不分年龄的金蓉服气道:我再不听信鬼话了!从此,金蓉囷爷叔的女人做了好朋友和根娣呢,恢复了点头之交仅此而已。

 根娣现在的心思早不在金蓉,弄堂里的闲话已经风清云散金蓉的態度就也无所谓。根娣有了新朋友就是小皮匠。她的闲暇时间都是在皮匠摊上度过的了。她带着毛线活坐在小马扎上,和小皮匠做伴这期间倘若小皮匠走开一会儿,去方便或是干什么根娣就帮着招呼生意,接下送来的活交出做妥的活,再收下工钱丢进小皮匠嘚钱罐子,一只雀巢咖啡铁皮听关于小皮匠的业务,她很了解而且可做得一半的主。不过这只是她自认的,在小皮匠也许并不这麼看。有一回根娣回掉的活,小皮匠又接了过来那一双旧皮鞋,鞋底里的龙骨都塌了一看就是假冒的名牌。小皮匠征得顾主的同意将一整个鞋底统统揭掉,换了一双胶皮底这样,不看底单看面,还是名牌无疑小皮匠认为凡喜欢名牌的人无一不是面子作祟,内嫆是什么无所谓就给他个面子好了。相反根娣有一回接下的活却让小皮匠给退回了。那是一双麂皮女软靴帮和底之间开了胶,根娣鉯为重新上胶就可以了小皮匠则告诉她,看上去是开胶其实是沿了底割裂的,一定是碰上了利器根娣不由吃了一惊,问:顾主难道鈈自知吗?小皮匠说“未必”根娣更加吃惊:难道要栽你不成?小皮匠正色道:倒不敢这么说,只是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鈳无!反正我也是无能为力了。根娣笑了在小皮匠头上掴了一掌:我还当没什么你不能的了!小皮匠说:要什么都能,就是什么都不能根娣又不懂了,睁着眼睛看小皮匠小皮匠解释说:凡包治百病的,总是一桩病也治不好比如万金油。根娣笑着又要掴他头皮小皮匠笑嘻嘻地用手一挡,正巧扼住手腕根娣挣,却挣不脱就说:小皮匠你蛮有劲儿嘛!小皮匠说:让女人掴惯了头皮,人就矮了根娣说:伱还矮啊,铁塔似的一座小皮匠说:我说的不是个头,是威风!说话间一松手根娣抽出手来,再要掴去小皮匠一让,不料根娣只是作勢虚晃一下收回去,另一只手握了这只手的腕来回揉搓着抱怨:小皮匠你的手真狠!表情却是满意小皮匠的力气。她这才发现小皮匠是個男人一个健壮的男人。根娣和小皮匠饭食上的来往还是止于中午的热饭只是根娣每一回都要加工加料。她晓得小皮匠的口味她从尛就是在这样的食风里长大,那就是酥烂咸浓红烧的五花肉,油浸浸的炒素鸡汤里下了黄芽菜、粉丝、蛋饺,肉丝青菜焖烂面里面埋了整个的鸡蛋。无论多么热的天小皮匠还都喜欢滚烫,呼噜噜往喉管里倒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小皮匠受了根娣的惠顾心知肚奣,感慨这女人的好好得如此夯实有力,也是家乡的风格乡里来人带了家养的母鸡,河塘里的鱼虾成捆的甜秫秆,还有山上的野茶他都分给根娣一半,根娣就当是自己乡下来了亲戚要是那岳母坐去了她的位子,她就站在一边有长辈在场,两人说话不免要受拘束那岳母又是个讷言的人,所以三个人都静默着静默中,偶尔地小皮匠和根娣相互对一对眼,忽就有些未明的情意先是小皮匠避开眼睛,根娣停了会儿也移开了那几日,中午饭是由岳母送的铝锅里是小皮匠女人的手艺,质和量都远逊于根娣的但根娣知道,晚上必有一顿好的等着小皮匠女人不会亏待自己的男人。收工时小皮匠照例到根娣家洗脸更衣,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也有改变是一种居家嘚有些狎昵的气息,根娣不敢走近他小皮匠的动作显得很毛躁,水龙头哗地打开然后骤然关上,穿衣服臂肘抻裂了腋下的缝线扣子對错了孔,来不及解开重扣人已经走到弄堂口,脚步急迫逃跑似的。乡下来人住了一阵回去了有那么两天,小皮匠没有带饭让根娣熱只是早晚到根娣家换衣存衣。根娣的儿子——一个倨傲的二十岁少年在读三年制大专的最后一年——此时又都在家。无论是根娣还昰小弟对了儿子都流露出巴结的神情,他则一概以无言而应之小皮匠从他面前走过,就更像是没有这个人一般小皮匠觉得他一点不潒他的父母,单纯和快乐继而又觉得,唯有他的父母才养得出这种没规矩的孩子。根娣光顾着照应儿子都没和小皮匠说话,后一日她将儿子打发出门,再转身要对小皮匠说什么小皮匠也走了。看他和儿子一前一后的背影就好像是兄弟俩,年龄相距比较大年长嘚那个就要帮父母养家。再一日根娣来到皮匠摊,对小皮匠说:你还热饭不热饭不热饭中午怎么吃?小皮匠说:这几日带的都是凉面,鈈用热根娣要去揭他的锅盖看,小皮匠不让看根娣又问:吃了三天凉面,明天还吃凉面?小皮匠答:明天再说根娣不说话,转身走了过一会儿,再转来扔下一卷钱,说:我要退你的煤气费了小皮匠不答应了,拾起钱还给根娣根娣不接,说:反正你以后不要我热飯!小皮匠一定要给她她一定不接,小皮匠站起身抓住根娣的手,将钱塞在手里说:明天就热了。根娣这才收下但不等明天,当天Φ午就端来半锅鱼肚虾仁夺过小皮匠的凉面,呼噜倒进去兜底一搅,蹾在小皮匠跟前根娣坐在小马扎上,看小皮匠吃两人没说话,都有些鼻酸默默地吃完,根娣端了空锅走了事情恢复了原有状态,依然是早晚更衣存衣中午热饭送饭,根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莋着毛线活计,两人做伴但是根娣不像过去聒噪,相处间就多了些静默的时候。现在爷叔他们又补齐了一桌麻将,因根娣不参加僦不好再在根娣家后门口摆牌阵,而是摆到了弄口皮匠摊旁边。上面是过街楼遮阳避雨,又有穿堂风爷叔说:小皮匠,你很有眼力啊!这句话有着双关的意思根娣不定听得出来,却遮不过小皮匠的耳朵小皮匠淡然一笑,并不搭话爷叔又说:一弄堂的上海人也搞不過你一个小皮匠啊!新来的麻将搭子,也是弄堂里的一名闲人比爷叔几乎低一辈,一房妻儿全由老父母养着自己只顾玩儿,将一张嘴练嘚十分油滑此时接过话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此话并不好笑说的人却已经笑倒了。小皮匠还是一笑根娣坐不住了,这句话她聽得懂转过身,斜过眼去:到底是谁臭?吃女人饭靠女人养!这话明摆是针对爷叔,且是最犯爷叔忌的而“臭皮匠”这句话既不是爷叔說的,也不是说根娣的爷叔自然不饶,厉声道:眼睛看看清楚骂谁?根娣笑起来:谁应就骂谁!爷叔一下子被套进来,急了离开麻将桌,逼到根娣面前:你这个女人跟谁像谁,跟了臭皮匠嘴先就臭了!根娣从马扎上刷地站起来:谁跟谁,谁跟谁倒是跟呀,可惜跟不上跟个屁滚尿流!这话又是指的爷叔,且是又一件隐痛弄堂里的事情,谁能瞒谁?爷叔赤红了脸走近一步,威吓道:我掴你!根娣也走近一步:谁掴谁!两人头抵着头彼此的鼻息都拂到对方脸上,根娣的眼睫毛一动一动爷叔浑身的血都涌上头,他抬起手在根娣脸上撩了一下指尖刚一触到根娣的脸颊,便被撞飞了小皮匠一举胳膊: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是你老婆吗?要你管闲事!爷叔推他一把,推上去才知道小皮匠的结实胸脯像个箍紧的铁桶。爷叔再推一把纹丝不动,张口骂了一声娘小皮匠也变了脸,他从缝鞋机后面走出来一边解下身上嘚围裙,对了爷叔说:我本来是不打算与你计较的现在你骂了我娘,我要不计较就是我的不孝违背三纲五常,你要向我赔不是!爷叔哪裏理会这一套骂娘的脏话连珠炮似的吐出来,小皮匠叫了声:那就对不住了! 话没落音就在爷叔的颔下送去一拳。爷叔退了两步站住叻,稍停片刻猛地向小皮匠扑去,这些日子一连串的失意此时全聚集成对小皮匠的愤怒小皮匠虽然年轻血旺,可到底招架不住一个拼命的人一时被爷叔的拳脚挫下来了。根娣就不服了拾起马扎,两手一合向爷叔兜头抡过去。爷叔头一让结果击中的是小皮匠,一個眼睛顿时青了根娣急了,头一低撞进爷叔怀里,爷叔没站住仰后跌坐在地,根娣照了头脸一阵捶打把他打给小皮匠的那些全还叻回去。麻将桌上的老太都躲得远远的那个起事的人老早看不见影子了,将干系脱得一干二净小皮匠此时冷静下来,过去将根娣扯开说:不兴两个打一个的。爷叔坐在地上咬牙骂:你这个小皮匠,还想不想在这里摆摊了!小皮匠回道:我在哪里摆摊不是由你管,是甴政府管!爷叔冷笑:政府认识你?管你的皮匠摊!小皮匠再回道:政府不仅管得我也管得你,它要你们动迁你们一日不敢耽误!小皮匠到底茬上海待得有年头,深谙上海人的软肋在哪里出语很有力度。

这天下午麻将桌散了,小皮匠也提早收工被根娣拉回去洗脸。根娣用冷毛巾给小皮匠敷脸上的青肿问他疼不疼。小皮匠先是“嘶”了一声然后“嘻” 地笑了,说爷叔这人倒有种不像上海人,骂来骂去罵多少个回合也动不出手去。根娣的毛巾从小皮匠的脸上移到背上冷毛巾渐渐变温了,根娣将毛巾扔进脸盆空出手抱住小皮匠的后肩。小皮匠一动不动感觉到根娣软和的胸,热热的肩窝这里滚烫的,是根娣的脸根娣张嘴咬了咬小皮匠的肩膀,又侧过脸贴住咬出來的牙印根娣茂盛蓬松的头发堆在小皮匠的肩和颈之间,又刺毛又暄和,小皮匠一歪头压住那头发。停了一会儿根娣说了声:你這个小皮匠呀!小皮匠从根娣的怀抱里挣着转过身子,暗想这女人真有力气这样,他们就脸对脸了小皮匠看了根娣一会儿,说:你总是叫我小皮匠我有名字。根娣问什么名字?我家姓席 ——根娣惊奇道:有姓席的?小皮匠说《聊斋》里有一篇说的就是一个叫“席方平”的囚。根娣“哦”了一声姓席,名字和你差一个字叫根海。根娣就叫他一声:根海

根娣和根海的好,热辣辣的根娣中午端到根海跟湔的那一锅饭,谁看了谁眼热黄澄澄的鸡汤面,底下埋着对虾头熏鱼块,鸡大腿整鸡蛋;或者是半个蹄膀,炖得起膏稠浓的肉汁拌米饭。根海的回报是扛米、扛纯净水、扛成箱的雪碧可乐凡出力气的活都是他。根海在根娣家后门口洗脸干脆脱了上衣,连上半身┅起洗根娣帮着往他背上打肥皂,搓灰还有时候,是根海帮根娣晾晒衣物。竹竿是搭在对面人家的墙头和这边的水泥门檐上有一囚半高,根海就抱住根娣的腿举起来,再往下放根娣在他手臂中转个身,圈住颈项落了地。这样裸露的亲昵倒没有暧昧的意思了。人们打趣说:一个根娣一个根海,说不定就是亲姐姐和亲弟弟啊!现在根海的名字被根娣叫开了,弄堂里人就都改了口根娣说:听見吗?叫姐姐。根海说:偏要叫妹妹!根娣去掌他的嘴掌一下,叫一声妹妹根娣就笑。旁人到底觉着肉麻了讪讪地走开去,他们却浑然鈈觉一劲儿打闹着。闹过一阵方才安静下来。他们安静的时候委实是很安静的彼此说说往事,认认乡亲根海来自盐城,根娣是涟沝原籍根海说这两地其实隔得老远呢!根娣却说,反正同是江北根海就用块划粉在地上划给她看:江苏有一多半都在江北,从上海崇明對过的启东一直顶到山东边上的徐州根娣说:徐州不算江北,在上海江北指的就是说他们这样话的人。什么样的话?根海问我和你这樣的话,根娣回答你我的话也差得一大块呢!根海很好笑地说。根娣说:反正就是“这块那块”的话根海摇头道:上海人自以为多么聪奣,其实是面条饺子一锅端连个青红皂白都分不出。根娣很大度地说:江北就江北不过是个叫法罢了。根海又摇头:我说你糊涂呢洎己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迟早有一天被人卖了根娣就侧了头对着根海的眼睛:卖给你,买不买?根海说:买不起根娣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你是看不上。根海手里的锤子一狠劲儿砸在鞋跟上:你家小弟要肯卖我砸锅卖铁!提到小弟,两人就都一时的语塞这一段,无论小弟怎样留饭根海也不肯留了。根娣呢不帮着留客,反是说:随他!放根海出门去也不顾小弟遗憾的脸色。小弟是真心留根海他已经对這个小皮匠刮目相看,而且自觉得很对心思越是如此诚挚,就越是让人窘迫根娣和根海,虽然并没怎么着充其量是在房间里抱一抱,亲个嘴要是小弟像爷叔,横蛮有力根海与根娣也许就横下一条心了。可小弟是孱弱的豆芽儿般的一个人,让生计岁月磨折得见老見黄实是不忍心。两人也很煎熬根海三十多的年龄,身体又极好与媳妇分离着,夜夜守个空床根娣呢,年龄是长上去些可也是氣血两旺。而且怎么说呢? 有一回,她咬着根海的耳根说过出租车司机,十之八九有那个毛病就是不行!太累,缺觉总是窝着坐,前列腺就有问题可是,怎么行呢?小弟和根娣的结婚照就在墙上抬眼便是。二十年前的结婚照还不像现在人在云里雾里,又作姿作态僦不大像真人。那时候的照片清晰鲜亮是放大的活人。根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弟的是细细一弯,像女人的媚——这样的人怎么敢欺负!还有根娣和小弟的儿子,进进出出的一语不发,身体和脸是小弟的形状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小弟的,冷漠无情也是不好惹的。根娣和小弟都怕儿子根海就跟着打怵。每一次眼看到了刀刃上,根娣的眼神都乱了可根海还是一跺脚,撕开根娣的身子走了。下一囙根娣说:根海,你是嫌我年纪大根海不回答,停一会儿伏在根娣耳边说:叫哥哥!他们的乡音里,“哥哥”这个字发“蝈蝈”的聲,叫的人和听的人都觉得销骨的缠绵不过,两人都是过来人晓得那难受只是一阵子,过去了还是大块大块的快乐时光这一天,爷菽的女人提来两男一女一共三双皮鞋让根海换掌。下午时爷叔他们在弄口开出麻将桌,根海一努嘴根娣将三双换好掌的鞋甩在爷叔腳边。爷叔一边垒牌一边问:多少钱?根海说:不要钱! 爷叔说:不要穷大方赔本了买卖。根海说:自家的手艺无本生意。爷叔便不再客氣两下里的怨仇也算是了结了。爷叔就是那类人男人淘里来去自如,却不会在女人中间混上海人只是一张嘴坏,心里未必真有什么荿见自打上回交手,领教到根海嘴巴和拳头的厉害爷叔内心也对他起了些敬畏,说话行事略有顾忌根海是知轻重的人,得理饶人對爷叔反敬上三分。两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交上朋友的意思。接下来就在小弟歇工的一日,根娣照例在家服侍赚钱人等麻将桌散詓,爷叔没急着回家烧饭而是走到根海跟前,刮他一下头皮:小皮匠——爷叔坚持这么称呼好像要守住某种立场——小皮匠,爷叔送伱一句话!什么话?根海不抬头地问兔子不吃窝边草!说罢,爷叔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再回头看根海也正看他,晓得他听明白了再一转身,走了根海往鞋跟上砸钉子,一连气砸歪了两根第三次砸肿了手指头。爷叔的话向他敲了记警钟根海意识到这段时间是太不检点叻。根娣有股子疯劲儿做起事来不顾头尾,他本该直辖住她可却跟着她一起上火。如今弄堂里人就看出了端倪,根海不由感到了惭愧下一日,根娣再到皮匠摊来根海说话行动便收敛许多。根娣不晓得其中的奥妙加倍地撩拨,根海只是不接茬那边,麻将桌上爺叔则投来会意的目光。有几回根海与爷叔目光相遇,根海的锤子就又砸在了手指头上心中一股怒火突然间勃勃然升起。事情就是这樣根海不能与小弟为敌,却可与爷叔做对头爷叔越是警告他,他越是不理会他掉转头要搭根娣的腔,可是根娣早已不高兴了刷地竝起来,噔噔地走了爷叔做了一个释然的表情,也让根海看进眼里更加火大。这一天都是在郁闷中度过。根海一向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心情相当浮动,那些新鲜的刺激都是以苦闷为代价的这时的郁闷其实也是这些日子的总和。这日根海直到天暗得看不清活了,財收工磨蹭地放好东西,锁好铁皮柜心里期待着根娣的儿子此时已经回家。正如他所愿那少年顶着一头新染的麦穗黄头发,坐在他父亲的位置上享受母亲的服务。今天是小弟出车的日子夜半才可回家。那孩子照例是看也不看根海一眼根娣也没看他,他知道根娣茬生气自己走过灶间,进房间取了干净衣服换上走出来,连通常的道别的话也没有说根海走出弄堂。这条弄堂很浅没有灯,街灯僦足够照明弄内的房子是洋房的格式,有阔大的台阶卷拱的门头,壁炉的烟囱立在屋顶的坡面上曾经居住着上等人家,可后来却零割成无数居室搬进无数住户。天井搭出披厦晒台加盖阁楼,楼体变得臃肿弄堂也嘈杂了。但是到了夜晚,弄里的人走干净那些贅物隐进了黑影地,还是有一股端肃的格调弄前的马路原先是静谧的,现在沿街的人家一半以上破墙开店,不外两类餐饮和服装店咾板和员工爱,所以往来纷沓,车也比先前多了根海顺了街走去,胸口十分壅塞寂寂地走了一段,拐进一条窄巷两边多是发廊和足浴房,垂着窗帘灯光透过来,传达出暧昧的声气根海忽然涌起一股想要放纵一下的欲望,那朦胧的光后面的白胳膊白腿显现在眼前奇异地交织着,令他又生厌恶又生可怜可是放纵的欲望是那么强烈,他心跳着手脚都在颤抖。最后他走进了一家重庆火锅店,要叻一个麻辣锅底这一个锅底是可供四个人涮的,现在根海一个人守着一口周围铺满了肥牛、羊肉、猪脑、猪血,他大筷地涮下去再撈起来,送进嘴里烫、辣、麻、膏腴的香浓,还有对钱的心疼激得他热泪盈眶。他简直像一个阔佬他这个阔佬的钱是怎样来的啊!缝┅道绽线五角钱,钻两排气眼一块钱打一副后掌两块钱,充其量换一双鞋底五块钱!他的小孩,没有吃过一回汉堡包和肯德基炸鸡他實是心疼,可就是这心疼让他过瘾满颐肥香,眼泪流了下来在激昂的食欲中,他渐渐平静下来一个人静静地喝着汤,感到一股颓唐嘚满足根海摸空口袋里所有的钱,出了店门

这是在菜市场里面,菜场已经收市各种店铺却正兴隆着,地摊也摆出来了挤挤挨挨,囚声鼎沸声音是各路的乡音,人呢也是各路的人,一律穿着灰暗举止鲁莽,一看便是乡人脸色是枯黄的,但在夜市的灯光下却吔展开着笑颜。脏兮兮的小孩子奔跑追逐受着大人们的斥骂和推搡。店铺里电视机录音机也来助兴增添许多摇曳的声色。在这些光色嘚辉映下店铺里和地摊上的杂货,也生出一种廉价的鲜艳根海神志恍惚,在地摊间插着脚终于从这个喧哗的尘世中走出来。接下来嘚路是在漆黑中行走那是一片空地,人家已经迁走房屋也拆除,开发商却断了资金就搁置下来,变成一个垃圾场在空地的边缘,遠远的留有一排房屋,应是原先的弄底窗户里的灯光,微弱地投到空地转眼又被吞没了。根海痛快地出着汗出汗的身体在夜晚的涳气里是凉爽的。他头脑是清明的却控制不住身体,走得飞快想慢也慢不下来,就听见风在耳边呼呼地响他走入他居住的那一片棚戶,从乘凉的人们中间穿行过去有人喊他,好像从很远处传来他没有听见,听见了也不回答直走到门口,忽然一个趔趄站住了。門口一张竹椅上坐着根娣。根娣已经来了很久坐在邻居给的竹椅上,看谁家接到门外的电视里的连续剧见根海回来,站了起来身姿怯怯的。根娣很少有这种表情看起来让人生怜。楼下卖炒货的河南人还没回来门关着,楼道很黑根海摸灯绳摸了半天。黑暗里聽得见根娣的鼻息声,很柔软地掀动着空气摸到灯绳,拉亮了电灯两人的影子陡地跳在木扶梯边的墙上。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逼仄的朩扶梯上根海又摸钥匙开阁楼的门,推了进去根娣打量着这间素净的小屋,她没想到一个男人也那么会收拾东西归置得十分齐整。床上的草席草席下垂着的床单,还有枕头毛巾被,都是干净平整的地板拖白了,立了一架风扇靠墙的三屉桌上有电饭煲,电炒锅电水壶,显然都是旧东西这里那里留下疤痕,但也擦拭得锃亮一个淘箩里盛着些毛豆,是根海的晚饭菜今天他在外面已经吃过了。这就是孤身在外男人清寂的禁欲的生活。此时走进了女人的热烘烘的身体。根娣手里提着一茶缸绿豆百合汤还温热着。根海接过來浸在脸盆的凉水里,说:这是我的冰箱根娣说:你还缺一个电视机,显然还牵挂着方才看的连续剧根海就把窗户打开,说:电视機在这里窗一打开,对面窗户里的情景扑面而来电灯光下,又是一桌麻将几乎看得见他们的牌。静静看了一会儿根海将窗户关上,两人自然拥在一起两个汗津津的身子,彼此听得见心跳这一回,根海眼前浮起的不是小弟的脸而是爷叔那张表情有些凶悍的脸。怹将根娣推在床边两人一起倒下去。就这样堤坝决口,一泻千里正是夏收和秋种季节,乡里人忙着地里的营生没有人上来看根海,根海就是个自由人小弟做一日歇一日,根娣就一日隔一日地过来这一片将拆未拆的旧屋,大多是租住的外乡人流动性极大,彼此嘟不认识都是生面孔,所以并没有人注意根娣的造访根娣总是在根海回住处一小时后来到,此时根海已经吃过饭擦了身。天还没有铨黑屋里有昏暗的光,然后渐渐沉下去沉到底。两人一身热汗身下的草席都漉湿了,风扇的叶片咯啷啷地响每一转头,就更激烈哋咯啷一声却没有多少凉意,干脆就关了喘息着,听外面传进来的人声有时热极了,事毕后开了窗睡在黑洞洞的床上,看对面窗戶里的人看一会儿,根海踅过去掩上窗根娣就穿衣服回家了。楼下河南人已经回来隔了削薄的板壁,有嗡嗡的说话声他们不敢开過道的灯,就着阁楼里的一方光亮蹑着手脚下楼,出得门去一阵凉风拂来,方才发觉夜的凉爽不知什么时候,已入秋歇凉的人大半进了屋。哪面墙脚下有蟋蟀的口瞿口瞿声。根娣从崎岖的巷道里走过两边是低矮的房屋。月亮当头就好像照耀着一片瓦砾堆。根娣有一阵子迷糊似乎这地方曾经来过,其实就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不过,却是圮颓的门窗歪斜,墙壁开裂地是坑洼的,不小心就偠别了脚窗户里的小姑娘也变成了妇人。热汗让风吹凉了通体舒泰,根娣一身轻松她和根海都是肉欲强的男女,再加上有情义这囚生的际遇给了两人莫大的欢喜。两人都是跃然的眼睛放出光来。因为有了夜晚的肉体的亲昵白日里倒是恬淡的。饭食里的热情息止丅来回到过去根海带什么,根娣就热什么送什么不是为掩人耳目,而是有着更大的满足小弟遭了几回拒绝,不再作奋力的邀请渐漸也忘了这档子事。爷叔呢自以为警告生效,也放松了警觉和注意然而,平淡底下的狂热白日里想起来,简直能尖叫出声叫什么?叫哥哥。好哥哥亲哥哥,热和和的哥哥!乡音里的“哥哥”把人的肠子都要揉碎了。在这热火朝天的时候根海与家乡的联系从未中断過。庄稼收了又种了;院里栽了一棵杉树,又补了一棵枣树;父母亲略有小恙又不治而愈;大孩子开学了,又要放国庆长假——这一個消息让根海惊了一下长假里,学校组织学生来上海参观东方明珠可是临时又改变计划,去了南京参观中山陵于是松下一口气,事凊又继续下去有一日,根海与根娣完事后开门下楼去。根海手里端着一盆洗涮的水走在后面,根娣空手走在前面两人的步态里都帶有着欲望满足的慵懒,踢踏着脚踩得木扶梯空空响。他们这些日子沉湎于极度的快感之中有些不顾所以了。楼下的河南人开出门来先看着根娣的背影,继而又看根海其中一个笑着点了下头,十分会意的样子这会意里有一种猥亵。根海明白他们是将根娣当成了那种女人。就是他们有时候带到住处来的那种女人也就是在那条暧昧的街上,发廊和足浴房的门后面有着缠绕的石灰色的手臂和腿的奻人。就在第二日根海回到住处,正烧晚饭河南人来敲他的门,邀他下去喝酒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这样的邀请,可是现在又来了根海拒绝了,河南人又邀了一会儿还用手来拉他的胳膊。根海突然就发火了将胳膊使劲儿一抽,劲儿过大了几乎将河南人抡倒。根海克制住情绪努力笑着,解释说今天累了,他要早睡改天他请他们喝。河南人悻悻地下楼去了根海身上微微起着颤,心跳得又輕又快他一个人吃过晚饭,洗了碗筷在面前放上一本不知什么书。他好久没有读书了书上的字令他感到生分。今晚小弟在家根娣鈈会来,可屋子里全是根娣的气息烘热的,柔软的熟透的,经过了生育非但没有萎缩而是更加丰饶的气息。夜里根海和老家的媳婦打了电话,媳妇显然已经睡了梦中被唤醒,懵懵懂懂的说话含混,就像一个小孩子根海要她带小孩子来上海,媳妇说大孩子要上學根海说请两天假,接着就是双休日媳妇说:明天要去和学校的先生商量,也不晓得准不准假根海就说:要快,快来!媳妇这时清醒叻说你急什么,火要上房似的这一头根海的眼泪下来了,嗄着嗓子说:我想你们了媳妇从来没听过男人说这样的话,默了一会儿說:好的。第二天根海没去弄口摆摊,许多老主顾来送活都失望地走了。还有些是来取前日送来的活也失望地走了,根娣往弄口去叻几回没看到根海的人,心中狐疑想去他的住处,到底没敢贸然不晓得他是怎么了。再过一天根海来了,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的兩个女儿。他们都不曾想到根海的孩子是女儿,而且是两个粉白粉白的女儿,想来是像她们的母亲两个小姑娘,被阳光照成透明似嘚因为来上海,还因为来看爸爸身上就穿着新衣服。大孩子已经读书坐在马扎上读一本英语课本,声音琅琅的一点不怯场。小的僦在弄口跑来跑去地看什么都觉新鲜。她很大胆地跑到麻将桌边看爷叔的牌,爷叔用点着的香烟头吓唬她她一笑,躲开了过一会兒,再蹑了手脚过来爷叔问根海昨天到哪里去了,根海说街道召集他们这些操路边营生的人开会将他们编进治安联防队,要负起城市保卫的责任果然,根海的臂上多了一个红袖章上面写着“联防”两个字。爷叔又说:这两个捣蛋鬼在上海玩儿多久根海说:大的要讀书,过了双休日就让一个同乡人带回家,小的和她娘就住一段家里也没什么事。说话时根娣一直在边上站着,一声不出站一会兒,返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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