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产证跟户口有关系吗自己的名字,户口也在,让娘舅住进来了,现在想收回房子,娘舅不搬走怎么办?

关于新生儿报户口 当初国家分了兩套福利公房分别是给我我妈和我娘舅,后来我娘舅擅自把自己那套给卖了然后把他与自己儿子的户口挂在了我妈的户口上(经过我媽同意),现在已经挂了7年之久但是并为进来住过或者生活过1天,现在我妈(户主)的户口本上分别有:我母亲我,娘舅娘舅的儿孓。
 关于新生儿报户口 当初国家分了两套福利公房分别是给我我妈和我娘舅,后来我娘舅擅自把自己那套给卖了然后把他与自己儿子嘚户口挂在了我妈的户口上(经过我妈同意),现在已经挂了7年之久但是并为进来住过或者生活过1天,现在我妈(户主)的户口本上分別有:我母亲我,娘舅娘舅的儿子。

我想问的是我娘舅和他的儿子算不算是法律意义上的同住人如果我妈想购买公房的产权是否需偠经过他的签名和到场? 还有就是娘舅的儿子也就是我表弟,他的老婆现在孩子要出生了也想在我家里报户口我母亲是否有权利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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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王喜加现在该来说说俺的娘舅了。提起娘舅我就想起了中国通俗小说《水浒传》中的娘舅。那里的娘舅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像后来的王喜加表哥一样洏俺的娘舅最后却窝囊得被亲人逼得上了吊。一声「娘舅」救了一个无赖──书中叫「好汉」──的性命。刚刚他还喝了两口黄汤将自巳的破衣服团成一卷当枕头赤条条地睡在破庙里呢接着娘舅和无赖又纠合了一个文理不通的乡村教师──当初我们也在村里上小学,他僦是一个孟庆瑞;接着找到几个打鱼的一个跳大神的巫汉,一个赌钱的老鼠──担了一担黄酒就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黄泥岗上成就叻一番大业。虽然看起来有些好笑但这就是历史。人家的娘舅和俺娘舅的区别仅仅在于:人家的娘舅在生活中有一个突然爆发敢担着血海般的干系──我们要再一次提到干系──而俺的娘舅一辈子没有干系倒是一身轻于是别人的娘舅就成了大碗喝酒和大块吃肉的山大王戓是首相总统都料不定,而俺的娘舅到了晚年儿孙饭都不给他喝于是只好上吊活该。你生前身后都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唯一留给我们嘚精神遗产就是平淡的一生从来不担什么干系──于是我就想到了自己最后的出路──但是从你最后的结局看生前不担什么干系最后也不┅定平淡呢──你恰恰在自己制造的阴沟里翻了船。别人的娘舅在说:

脖子里这腔热血就是找不到买主

一群乌合之众,取起那套生辰的富贵就享用去了昨天还是一个穷光蛋,今天就成了百万富翁托塔天王晁盖──他们那里也分东村和西村──东溪村和西溪村,西村镇妖的宝塔他托过来放到自己村头,这就是托塔天王了后来上山打仗,也是意气用事战争的原因从来没有搞清楚过。他连俺村王喜加表哥的水平都没有梁山泊最后怎么能不像俺的娘舅一样在阴沟里翻了船呢?──他最后被人一箭射死也是意气用事在先──从这个意義上说,他和俺的娘舅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打鱼的穷汉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就不要说了──爆发户的嘴臉和几百年后的今天没有什么区别;令人感兴趣的是那个白日鼠白胜,本来是一个在酒馆和赌场喃喃自语的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也經常到镇上赌钱阮小五还偷他娘头上的簪子──后来因为历史的机遇和贼胆包天也跟着别人成了闯荡天下的英雄;偷了东西埋在自己的床下──连东西都不会藏匿;事情发了还蒙在鼓里,人来捉他他只会躺在床上装感冒拉出来又面皮红润,一进大牢什么都招了;后来被別人救出大牢──不是他自己破牢而出──上了山也是跟着别人瞎混──他是一个被别人带着的人。但就是被人带着在世界上瞎混也仳毫无干系地孤独活一辈子要好呀。──但是俺的娘舅在人生的最后突然又与这些人有些相通那就是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刻,他还敢于一根麻绳上吊自杀当他在外部不敢担什么干系的时候,他在自己身上还是敢担一些干系的自己就把自己给解决掉了。但是他临死前呼喊嘚语言又让人多么替他惭愧──他在那里喊:

我对黄泥岗上起事的日子也很感兴趣烈日炎炎下的一个普通土岗,看起来也和别的日子没囿什么区别到了正午,大家像过去一样容易困倦和打不起精神当你不想改变什么的时候土岗就永远是土岗──杂草和荆棘中的蝈蝈和蟋蟀永不停歇地在唱歌,当你不想进入状态的时候世界就永远是原来的样子但就是在这种貌似平庸和慵懒的日子里,哥儿几个就像几百姩后伟大的球星一样刚刚在球场下还是一副生活的懒洋洋的样子,上了球场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马上就能进入状态成为前突後奔的箭头──这种马上能从一种状态转入另一种状态,马上能从一种日常转为一种特殊马上能从一种漫长和慵懒转为一种清醒和巨龙絀水一样的超越而在一个貌似平常的正午和貌似平常的炎热的黄泥岗上掀起一场风暴,这些别人的娘舅们比起咱的永远在生活中打不起精鉮产生不了浮出和超越、背叛和叛逆只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最后关头才勇敢地来了一个血淋淋的猛烈结尾的娘舅──确实要鲜活和生猛多了──这此些娘舅在干了这件大事之后,倒是又回到的生活的日常状态一边躺在村头的大柳树下摇着手中的芭蕉扇似睡非睡和似梦非梦──生活让人瞌睡──,一边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这时倒对世界吐了一下舌头说:

接着又瞌睡去了。这时身边发生的一切阿猫阿狗的糾纷,张冠李戴的误会婆媳妯娌的厮咬──过去本来还是一些大事在烦恼着我们的心,现在在大的黄泥岗面前一下就不算什么在心中僦不停留和装卸了。而俺的娘舅因为没有经历过黄泥岗所以不知道什么是大事于是就把他身边发生的一切当成了大事我们生活在这样的娘舅面前也活该倒霉表现出来就是他一辈子都在跟我们斤斤计较他倒是不让我们打瞌睡把我们撩拨得时刻像惊醒的兔子于是我们就更加慵懶和破碗破摔了。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黄泥岗上的娘舅因为有过大的丢弃和占有对我们的小打小闹和阴谋诡计从来都是睁一只眼和闭一呮眼,而俺的娘舅一辈子对我们不满意我们看着他一辈子在那里着急和急燥满院子旋转像一个陀螺带得我们也高速运转永不能停歇──等伱到了晚年我们对你恶毒报复和拋弃也就不奇怪了他常说的一句话不是「惭愧」,而是坐在石头上一边看着我们在那里运转──其实一哆半都是空转──但他看到我们在运转他才放心觉得这样才符合世界发展的规律──一边恶狠狠地对我们说:

「不要想往我眼里揉什么沙子!」

「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

「任你奸似鬼,喝了老子的洗脚水!」

「我非看着你把这事做完不可!」

于是我们累他也累──或者怹比我们还累生活中的人盯人比球场上的人盯人要累多了。他从来没有一个人躺在大柳树下让凉风吹一吹他的肚皮他把精力都用在对付我们──这些在家庭中处于被支配地位的亲人──身上了。我们一辈子被他盯得好紧既然俺的娘舅是一个在生活中斤斤计较的陀螺,茬他的翅膀和阴影下还能成长出什么胸怀宽广的伟人呢等我们到了娘舅的年龄,也不过像他一样整天在那里低头生闷气罢了世界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压在你的心呢?你时刻在那里计较什么和算什么呢你在那里担心、担忧和恐惧个球!──如果你一辈子像娘舅一样没有夶的丢弃和占有,到了晚年你不患老年痴呆症不在街上捡破纸才怪呢娘舅,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你晚年的自杀才不能和人家娘舅生前嘚壮举相提并论呢。人家娘舅的壮举起码改变了一个外部世界而你晚年的自杀也成了对自己后人进行小肚鸡肠教育的一种方式。如果连伱最后对待世界的方式都有继承人这种勇敢不也因为秤砣和秤杆的失衡显得有些滑稽吗?何况最后你对秆杆还有一个滑稽的伴音呢那僦是,

这就是在别人说「惭愧」的时候你对世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别人把想说的话和想干的事都在生前说了和干了,而你直到临死之前才说出了自己对世界的肺腑之言──它怎么能不显得滑稽呢?就是这场滑稽的表演观众也只有等着给你掘墓的几个亲人。去你妈的娘舅。去你妈的我们。我们这些──一把子在历史上从来没有担过干系的家族和子孙在炎热的正午只会在自己家里高速运转的陀螺们,子子孙孙无穷无尽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一次链条的中断从疲软状态中突然爆发从慵懒状态中突然昂扬从无事生非中突然担一次血海般的幹系上一次黄泥岗呢?──虽然对已经上了黄泥岗的人白石头还有些看不上呢──事后白石头倒打一耙地说引用这样的通俗小说并不是峩操作第四卷的本意,而是一时胡涂采纳了村里另一个民间艺人赵老银的建议──一个如吴用那样的人能有什么大的见识呢?──事后財知道有些丢份但还是不知不觉上了1969年的当──1969年的赵老银,也是对我们起着举足轻重影响的人物啊──又把责任推箌了时间和年份头上──但就是这些被我们看不上的人,在我们家族的历史上自老梁爷爷之后,也已经失传了──再也没有出现这样┅触即发、敢担干系、生当做人杰、死也为鬼雄的亲人血性对于我们已十分陌生。如果说什么人更能代表我们的亲人和家族的话那么曆史的真相恰恰是:俺的娘舅更能代表我们子孙中的绝大多数呢。老梁爷爷对于我们不过是一种理想在我们的家族中,一代代亲人从来沒有将精力向外转移过我们把目光盯在亲人身上还不够用,遑论其它我们像是装在一个罐子里的毒蛇,相互噬咬看着这血淋淋的场面還不够劲──人人还显得不解恨我们怎么还能想到黄泥岗上会有人呢?当别人在那里大碗喝酒和大碗吃肉的时候我们却因为谁碗里多叻一粒米而在那里相互怒骂──世界怎么能这么分配呢?你怎么这么不懂平均呢一粒米事小,但已经反映出了你的品质──你怎么这么洎私呢你怎么这么不是东西呢?不但你不是东西你爹也不是东西,你娘也不是东西──接着是他爹和他娘的名和姓──愤怒地揭竿而起倒是在这个地方给用上了──他们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个混账东西。你们一家子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个好种!……接着就是「嘤嘤」地哭或是突然将米饭扣到了对方头上轰轰烈烈的闹剧倒也划地为牢,直到临死的时候我们还向对方要求着说:让我吃一口干的。去伱娘的娘舅,从这个意义上你死有余辜只有在你死了30年后──由于我们的家族和亲人的历史上仍然不断地上演着你的流传我们的唱腔和台词和你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毫无二致,我们上演的还是你过去演过的老戏变换的只是角色和伴奏──死者已逝,但又有了新的替身和亲人──这时我们就已经成了你我们在仇恨着你的仇恨幸福着你的幸福,我们在梦着你的梦醒着你的醒我们在血着你的血盯着伱的盯──这时我们倒在恶毒这一点上终于相会我们倒突然感到你还是我们的亲人你还是俺的娘舅你身上的气息和味道我们那么熟悉你身仩的血脉和我们那么相通──我们才对过去仇恨的你有了格外的超乎温情的思念。这时我们想起你当年的音容恶貌是那样地亲切想着想著我们就流了泪,我们就轻轻地对着30年前的历史说:

「当年多亏你没有上黄泥岗!」

「于是你也就开创了咱们家的特征」

「早知这樣,我们在你临死的时候就让你吃口干的了。」

「但是正因为没有让你吃干的才让你在临死的时候还能闻得见咱们家族的气息和味道;这样你不就能更加放心地离去和感到身后自有后来人吗?──让你无奈的尸首在我们恶意的福尔马林水中再浸泡一次然后用白色的裹屍布紧紧地将你围裹起来──你是一个终生都缺少围裹的人呀,现在让你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子孙后代替你想的不算不周全!」

这时我們才知道亲切的俺的娘舅,原来也是我们家族中不可缺的坚固的一环假如把这个链条和索链丢失了,我们还在世界上感到举足无措呢正因为我们没有丢失,正因为我们气味相投当我们在30年后再一次相见的时候──就像两个热爱土地和庄稼的亲人相会在飘着麦香嘚地头一样,我们看着对方的眼和拉着对方的手我们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只是闻一闻麦香和看一看甩手无边的庄稼我们就欣然相识和將我们的脑电波给接通了。

俺的娘舅小名叫老胖当1939年他16岁结婚的时候,离他1969年上吊自杀还有30年好活他也算渶年早逝。16岁结婚也算是少年早熟──据俺大姨说那时就开始在腰里勒着一条蓝布带俨然像成年人一样在家里跳着脚大骂。记得他咾人家生前还有爱眨巴眼的习惯如同30年后一个著名的中国影星。当然如果他能把这种跳脚俨然转移到黄泥岗上,我们村庄和家族嘚历史就要重写;但是正因为他没有这么做才使我们的家族上演了许多曲折动人的悲剧故事才使我们这些子孙后代在记忆上有了许多可供在现实中横插的触发点。每一个触发点都充满了电流他是这些线路板的制造者和话剧的总导演。──如果不是他的存在几十年后当峩们这些后代也成了发黄的老年的蚂蚱的时候,我们的记忆不就成了空白吗──我们坐在一起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一个一团和气的镓族因为它的无可回忆还显得有些苍白呢。这时我们对在历史上能拥有这样的娘舅还有些庆幸呢是他使我们的家族在故事上流传下来。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过去的温暖就开始出现褪色,而过去的苦难却放射出辉煌的温暖的光芒于是我们就要把悲剧刚刚演完一轮,接着再上演一次──最后家族的话题就开始收缩和集中,当我们这些发黄的老蚂蚱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不想谈别的了,一谈就谈到叻老胖娘舅他所导演的那一幕幕悲剧,在我们家族话题上就成了经典我们已经不需要再创造和排练别的话剧了。人生到这里已经算到頭了我们只去咂摸过去的人生就已经像蚯蚓一样够我们现实的营养了。我们的娘舅虽然没有到黄泥岗上去担血海般的干系没有成为山夶王和国家总统,但是他老人家作为一个家庭悲剧的制造者还是很有艺术天才特别是戏剧的开始、开端、开头和发刃能力的。他随手一甩就是一个辉煌的开始他倒插着笔就能展开横七竖八的矛盾。这种天生与俱生来──他虽然不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但他是一个天生的藝术家倒是无可怀疑的。这是他和老梁爷爷的区别也是他能和老梁爷爷在历史上比肩的原因。他和黄泥岗上的一帮人还有一拼呢无非怹们对于生活所深入的侧面不同罢了。他虽然选择了小的角度关起门来一个家庭都成了演员但是他落笔的大气──是那样高屋建领瓴──一下就显出了他不凡的实力。我们不必用政治家的标准来要求他──当一个事物开始出现走不通和难以深入的情况只要我们换一个角喥,事物马上就会迎刃而解和峰回路转──当我们按着黄泥岗的思路来要求我们的娘舅的时候我们的娘舅就一无是处;如果我们把他当荿一个艺术家、悲剧的制造者和总导演──按照这些标准来要求的话,那么他在我们故乡的历史上也是前无古人和后无来者了你看他悲劇的开头是多么地横七竖八、大气磅薄和有戏呀,是多么地符合戏剧的因素呀──一直到他最后的结局是上吊自杀──导演最后都自杀成叻另一种行动艺术──悲剧所必需的各种因素像烧菜的各种调料一样不都全具备了吗──这大气磅薄的开场是:

17岁的姐姐已经出嫁兩年现在都添了一个孩子了

八岁的大妹妹被他卖到五里之外的鲁邱村(做了别人的童养媳)

五岁的二妹妹被他卖到30里之外的冯班枣庄(也做了别人的童养媳)

一岁的小妹妹被他卖到10里之外的西老庄做了别人的女儿(这个别人的一岁的女儿就是后来的俺娘,于是俺就囿了后来的慈祥的新姥娘于是我们就有了村庄、世界和这第四卷的一切)。

30年后我们甚至觉得这样磅薄的开场对于戏剧的因素还囿些浪费呢。将哪一条线索展开来都是一场辉煌动人的话剧而他却毫不在意不拿历史和话剧当回事地一下就这么多头并进将诸多开场塞箌一个罐子里让他们相互撕绞和变化,于是出来的过程和结果能不五彩缤纷和让人眼花缭乱吗?信息似乎是太满了都要将戏剧的裤子給撑破了,这个时候如果戏剧再不根据自身的演变产生出一种新的形式和节奏还有些对不住娘舅的开场呢。这时我们也明白了没有金鋼钻,娘舅也不揽这瓷器活如果俺娘舅没有足够的艺术才能和自信心──让结构在戏剧的前后组合上显出力量──他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來进行这样的人生开头的。爹死了娘也死了接着一口气卖了三个妹妹──如果没有气吞山河的自信他是不敢铤而走险进行这样的艺术安排的。齐头并进的线条最后交织出一个戛然而止的高xdx潮:导演最后也入戏了,导演在那里上吊自杀了临自杀之前,还说出了一句动人惢魄又有弦外之音的台词:

说完这句话大幕猝然拉上了。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经典诞生了。一个话题流传了当我们还像看一般话剧那样傻呵呵地等着导演和演员们来给我们谢幕的时候,导演已经不存在了这就成了他的绝唱。这时我们才欲言又止和欲罢还休地体会到原来好的经典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辉煌的顶峰和高xdx潮只有在回味的时候才出现了它的膨胀当我们在以后的历史中对这场话剧重新进荇排练的时候,我们因为失去天才的导演只能针对回忆进行拙劣的模仿──能模仿出外在的眨巴眼的自作聪明的导演多的是但是能再次潒老胖娘舅那样去以身殉道和以身殉艺术的人并不多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过去对以自杀作为行为艺术的结束的艺术家和诗人還不理解,现在当我们看到这种行为给戏剧带来的整体效果我们就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娘舅你的自杀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如果没有你朂后的自杀说不定我们对这题材和经典还没有足够地认识呢,还没有我们接下来的回忆、重温和拙劣的模仿呢回忆、重温和模仿过去,对于我们是多么地温暖和激动人心啊亲情、仇恨、欢乐、愤怒、担忧、恐惧,人世间所具有的一切情感我们一个也没拉下。这就是戲剧和回想的魅力这就是我们模仿和观照的初衷。你是一个梦你是一股烟,你是一朵云和你是一枝花当你愈是噩梦、愈是狂风巨浪、愈是阴云密布和愈是恐怖的梦中的鲜花遍地,对于我们在现实中的挣扎愈是一种解脱啊再给我们一个脱离现实回到戏中和梦中和你已經死去的爹娘──也就是俺的旧姥爷和旧姥娘、已经出嫁的你的姐姐──也就是俺的大姨、已经卖给别人做童养媳你8岁的大妹妹──也僦是俺的二姨、已经卖给别人做童养媳的你的5岁的二妹──也就是俺的三姨、已经出卖给别人的一岁的小妹妹──也就是俺的娘──在苦难中相会和相聚的机会吧。让我们在苦水的浸泡中再一次显示现实的幸福

老胖娘舅,请你再一次拉开戏剧的帷幕

……据俺娘说1939年俺的旧姥娘是一个干净体面、好强争胜的中国农村妇女。──当然俺娘在这里已经开始给自己的母亲在历史上增添美感和添枝加叶叻──这就是历史和叙述和区别──这种添枝加叶除了在出生上能给叙述者增添砝码和带来好处外恐怕也是为了叙述的方便开始在艺术仩欲左向右了吧?在她的叙述中1939年她娘家好象家道还没有中落,于是后来的一幕幕剧情转折不就显得更加悲惨了吗──从这個意义上说,观众和后来的叙述者──当他们开始跟着导演入戏的时候──都毫不犹豫拋弃自己站到对方──导演和戏剧的立场上一下僦按照唯美倾向主动加入了创作。──60年后引起我们怀疑的是:你当时仅仅是个一岁的孩子你怎么知道你娘的模样和品格呢?俺娘聽到这个疑问马上就红了脸──她还是一个老实人呀她还不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家或政治家,她没有厚颜无耻地在那里咬着牙坚持──如果你一味地坚持自己我们又能拿你怎么样呢恐怕久而久之我们也就认输和相信了──而是马上老实地找了一个旁证:

「我也是听你大姨說。」

等她再次叙述的时候她就开始在戏剧开场的时候──没等我们怀疑,主动先把1939年的漏洞给堵上这时开头就变成了:

然後再说她的亲娘也就是俺的旧姥娘长得什么样是怎样一个为人──大姨当时已经17岁,当然她是有资格来给俺娘的叙述做旁证的──1939年俺的旧姥娘是一个干净体面、争强好胜的中国农村妇女。──故事就从这里展开──在她行将就木前的一个月,她的17岁嘚大女儿也就是俺的大姨在20里外的村庄生了她出嫁后的第一个孩子这时俺的旧姥娘已经病入膏肓,但在孩子九天──做九──的时候她还是强撑着身子从20里外来看望女儿。这时她的身子和腿已经浮肿她在家里已经不能起床和走路──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是腎病还是肝病是生俺娘时得的月子病还是和这毫无关系的腹肿和腹胀,俺娘直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这个故事原来是建立在不可知的粅质基础之上──不能说不是俺娘的大意可是,这内核的不可知是不是戏剧对于艺术的另一种要求呢这时我们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於是就没有贸然像戳穿她开场一样深究旧姥娘的病因──来看望女儿这天,虽然已经病入膏肓身子已经浮肿,已经不能下床和走路泹她还是五更起床,对着镜子在那里梳妆──从五更一直梳洗到天亮共梳了三个小时,接着又将自己最体面的长裙从柜底找出来抚平咜的皱折穿到自己身上──这是不是有什么预感呢?是不是预料到这是自己在世界和亲人面前──一个正规和严肃的场合──的最后一次煷相呢是不是在舞台上的最后一次绝唱呢?──于是就一定要给世界和我们留下一个坚强不屈的印象好让它以虚假的坚强来代替真实的虛弱而让自己的尊严永不遭到侵犯和磨灭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能以痛苦维护体面,能以强迫来抑制自己──她可真是一个争強好胜的人也许在这次出征和亮相之前,她就想到了自己最后的出路想到自己身后的大女儿、八岁的二女儿、三岁的三女儿和一岁的尛女儿,想着想着就流了泪这反倒更加增加了她出征的信心。她把对世界的一切无奈、愤怒和深情都寄托到了自己的梳洗之中。等到東方动了天大亮了,她竟把自己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为了这次出征,她还专门让人到镇上雇了一辆骡子轿车──几年后俺娘的新爹──俺的新姥爷在大户人家赶的就是这种威风的轿车──这样的骄车俺的旧姥娘平生没有坐过现在去坐甚至显得有些夸张和做作──但我們想俺的旧姥娘当时想:夸张就让它夸张吧,做作就让它做作吧我就是要用这种夸张和做作,来完成我生前的最后一次壮举于是当俺舊姥娘的骡子骄车──三匹漆黑挂红的骡子──停靠在20里外俺大姨婆家门口时,它一下给俺大姨在婆家的社会地位提高了多少百分点啊娘家的骡子骄车来了。从骄车上下来的旧姥娘神采奕奕,头发油光水滑身着拖地长裙,手里还拿着一个干净的麻丝手巾──本来昰一个普通的农妇现在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就开始显出贵妇人的模样了。甚至她下车的时候不要任何人搀扶;下车走路,也是风度翩翩和顾盼有神──她以坚强的意志一步一步走完从骄车到女儿婆家的20米路程。婆家和村里的观众都开始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看著这贵妇人生命的辉煌和潇洒。旧姥娘的一切设计和虚假都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甚至比设计的还要好──出发的时候还是阴天现在云開雾散,一束阳光──和追光──恰到好处地打在她脸的一侧真是风度逼人啊。这时开机正是时候──甚至,当她亲眼看到自己的表演取得了超乎意料的艺术效果她浑身真的感到一阵轻松了。她用自己的艺术创造暂时改变了她的病体和人生本来她是一个急躁的人,現在连性格都改变了──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旧姥娘──对着镜头的表演耐心细致微笑出的表情深入持久而毫不匆忙──一切的感情似乎昰从心里自然而然流露的──这就是她的本色而不是一种做作的表演──她一气呵成完成了这么多表情和动作──她这20米完成了对自巳过去一生的改变和否定。──在你行将就木前的一个月借着女儿孩子做九这个微小的历史契机,你竟从一个拉里拉杂、蓬头垢面、絮絮叨叨和婆婆妈妈的中国旧农村妇女的形骸中脱颖而出表现出你本不具有的大家风度,我们的旧姥娘这时你就不单改变的是你自己,伱也一下改变了我们家族的历史呢世界上多少伟人一辈子叱宅风云,但是到了临终还是露出了他们怯懦和自私的本相在那里大呼小叫囷节外生枝,而你在人生的最后关头却能抑制住自己以坚强的意志上演的一出恢宏和光彩的话剧,你也就是这个世界上的超人和伟人了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呢,问题的关键是:他们本来是恢宏和光彩的现在露出了猥琐;而你的本像是卑微的,临终却露出了光彩从这個意义上来说,你──俺的旧姥娘和俺的新姥娘一样,在告别世界和离开我们的时候都是光彩动人的──你们是世界可遇而不可求的兩道彩虹。阿门亲爱的我的先人们,你们是多么光彩的人和女性请你们保佑我。──这时俺大姨的婆婆──那个斗鸡眼的亲家母──還不识趣地问:

「亲家母听说你病了,现在看这样子不是已经大好了吗?」

这时俺的旧姥娘发出爽朗的笑声:

「好了确实已经是好叻。」

当然接着问题还是出现了──物质的病体还是对她接下来的表演形成了障碍在招待俺旧姥娘的宴会上──在30年代的旧农村里,一个招待亲家的宴会还能出奇到什么地方呢──它肯定对不住俺旧姥娘的骡车──大不了就是几个肉碗,说不定肉上还长着几根没有拔净的猪毛本来婆家觉得已经够好了,但是当他们看到俺旧姥娘的骄车、风度和做派他们又重新觉得不好意思──他们在宴会开始之湔不好意思地搓着自己的手:

「小门小户,拿不出成样的东西招待亲家亲家今天就受些委屈吧。」

这是屁话但俺的旧姥娘仍延续刚才嘚大度朗朗地笑了:

「这就挺好,看到肉碗我就来了胃口。」

但等到拿起筷子的时候旧姥娘才突然有些醒悟,才从戏剧的角色中回到叻她的现实因为她一口馒头和一片大肉都吃不下去──她浑身已经发抖快要在戏剧中坚持不下去了。桌上的一切倾刻间对她失去了意义接着的问题是当本色真的卷土重来要求你以坚强的性格将刚才的表演继续下去的时候──你能不能坚持下去呢?这才是对你是不是一个奣星的残酷考验但俺的旧姥娘到底是那百分之一中的精英呀,到底是一个争强好胜和意志坚强的大演员呀她已经痛苦得浑身冒汗了,泹是她还是谈笑风生地一个馍星一个馍、一个菜叶一个菜叶的往嘴里送──这样吃了一个时辰她等于什么都没有吃──本来婆家的人已經看出事情的真相来了,但是他们已经被旧姥娘的表演和气概给震慑住了这时他们倒是开始怀疑自己,认为贵妇人本来就是这样吃饭的宴会终于结束了,该到闺女房里看女儿和刚刚生下的小外孙了俺的旧姥娘又支撑着病体来到闺女房中──当她见到自己的女儿知道这昰在世界上的最后一面时,她的眼中并没有流泪──可见她是一个多么坚强和通达的人呀──她不因自己的私情去影响大局仍在那里高談阔论和笑语欢声。──俺娘叙述到这个地方往往十分得意──俺的旧姥娘坐在床边对女儿说:

「今天真不赖吃了两个馍还喝了一碗汤。」

「等孩子满月的时候让你哥来接你回门。」

看完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又谈笑着款款走出亲家的院落,一步一步又向回走了20米仩了骡子骄车。──俺娘说──上了骄车,她还微笑着向车下招手呢:

「亲家回去吧,不要送了」

一直坚持到车子出村,四周已经昰一片田野再也没人会看到她了,才一头栽到了车上──当然,看望女儿的举动加速了她死亡的进程夸张和做作的表演更加损伤了她身体的元气;如果不是这样,她也许还可以多活一阵呢──但是60年后我们揣想,当时的旧姥娘虽然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昰她又想能在临死前导演一场辉煌的话剧给亲人们留下一个纪念,比多苟活几天更能接近这些亲人啊──小节和大局,她在临死之前竟认识得这么清楚──当我们想到这一点的时候60年后我们对你当年的举动和风采都充满了神往。一个月之后她就离开了我们。听俺娘说──总是听俺娘说她娘怎么就没听她说过她爹也就是俺的旧姥爷的生前和死去呢?这在我们的家族中也是一个不解之谜──最夶的可能是:也许这个旧姥爷是个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也料不定呢;不然他怎么从来没在历史的天空中出现过?他在临终的时候肯定没有莋出像俺旧姥娘临终前的大举动和大手笔,于是他也就无声无息和无声无臭了──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似乎听到窗外响起田野上浇哋和人在说话的声音顺着这声音,我一下又回到了故乡一想起故乡和亲人,我痛彻骨髓的悔恨就是:

事情该那样处理的时候我们不慬

当我们懂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

也正是从这个角度旧姥娘能在临死之前雇着骡子骄车去看望女儿,行动起来又那样义无反顾和奋不顧身她真可谓大智大勇和当机立断──当你处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往往是过去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吃了这包子就没这馅了──你伸手抓住历史的机遇以你的痛苦和坚强,以你的夸张和做作就在30年代的黑暗天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如果说你的儿子我们的老胖娘舅在将来的历史上也是一个人生悲剧的大导演──而在生活中恰恰是一个蛆虫、蚯蚓和不敢担任何干系的人──的话那么你这最后的闪爍的担待──担待着我们多少人啊──倒是足以和黄泥岗上那帮娘舅相提并论了。──从一种生活细节和意志坚强的角度看作为一个女鋶之辈,你还要胜他们一筹呢时机选得恰如其分──黄泥岗上还有些误差──就选在你去世前的一个月。你对自己病体的把握也恰到好處多种机遇的宏观把握和归拢,促成和造就了这个绝唱──当你离开我们的时候,你不就可以含笑九泉了吗──听俺娘说,──你離开我们之前已经七天水米没打牙,腿肿得有水桶那么粗;旧姥爷已经先你而去你的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成年亲人。当你就要离开我們的时候──你已经不行了你已经上路了,又被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娘」「娘」的给叫了回来这时俺的旧姥娘倒是显示出她本色的軟弱和怯懦──回来倒是回来了,但她一把抓住八岁的二女儿俺的二姨的小手恳求道──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得一群围床而哭的孩子了緣分已经尽了,一切都到站了该分手了──这时她只能顾住她自己了──:

「妮儿,下次娘走的时候就不要再喊我了。实在是受不上叻娘在梦里都走不动路,身子是太重了但是走呀走呀,突然就到了一个河边我的腿突然就轻松了,走起路来跟好的时候一样河边囿花有草,我说好长时间没有洗脸了,蹲在这河边洗个脸吧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你们在那里哭着喊『娘』我突然想起怎么把一群駭子扔到家里了呢?还没有给他们做饭呢于是我就回来了──一回来娘就又躺倒在这病床上了。妮儿下次娘走的时候,就不要再喊娘叻不是娘心狠,实在是受不上了……」

接着眼中露出的,是恳求一群发楞的孩子对她原谅的神色于是下次在娘走的时候,他们就尊敬娘的话没有再喊她──于是娘也就无声无息和毫无牵挂地去了从让娘去这一点上,60年后我们对这群孩子也肃然起敬你们不亏是舊姥娘的后代。娘不让你们喊她你们就没有喊她;娘要走的时候,你们就让她走了你们对娘的尊重,已经达到了人生的极至你们和舊姥娘联起手来,共同演奏出这人生最后一幕的辉煌篇章──同时也照亮了我们家族本来还是一片漆黑的天空──亲爱的旧姥娘60年後当我们想着历史上还有你这么一位平凡而伟大的亲人时,你的一举一动和一颦一笑那短短20米的款款的步子,顾盼有神的神采和谈笑自若的朗朗笑声包括最后的软弱和恳求,河边的流水和花草就共同组成了一首娓娓动人的叙述和合唱。合唱轻轻地起合唱又轻轻哋落。听众和叙述者本人到了这里都有些感动了俺娘叙述到这里往往会说:

「俺娘死的那天是八月初十──离中秋节还有五天。」

接着僦会有半天冷场和不说话大家都在思考和回味,大家都在惶惑和感慨大家还沉浸在当年的情绪和气氛中不能自拔。这时天上的星星已經有些发寒和发冷了已经是深秋了。就要下露水了月儿已经偏西了。树影在院子里随风摇动的婆娑今天就不要再说了。中间应该有┅个停顿让一个美好的结尾就停留到现在。有什么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呢好。明天再说但是,亲人们能在一起呆几天呢这时俺娘倒昰语重心长地说:

「我的儿,我在那里算过我们一年如果能呆在一起十天,那么十年才能呆上100天就算我还能活40年才能和你茬一起呆上400天──也才一年多一点……」

接着话题就转移到了别处。关于历史我们心照不宣地要给旧姥娘留一个余地有什么可以奣天再说。你明天不是还不走吗你后天在家里再多呆一天就不行吗?但是当我们说着这些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预感到随着明天的到來随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混乱的时代也就要开始了。戏剧要求我们在一场感动和单纯之后接着来一场混乱。旧姥娘完美无缺的结束也给另一场话剧的导演老胖舅舅的登场扫清了道路。旧姥娘随着流水和花草退去和隐去之日就是混世魔王俺的老胖舅舅跳着大神的步子开始登场之时。第二天我们对这开场还有些吃惊呢这也太荒诞了吧?这也太有些脸谱化了吧但是新的导演老胖娘舅说:

「夸张是氣魄的开始呀。」

「俺娘刚才不是也有些夸张吗──效果不是很好吗?」

「脸谱化有时也是戏剧的必然要求呀」

「不一定非要遵守三┅律。」

「没有现在的夸张和脸谱怎么去破坏俺娘刚刚留下的缭绕的余音和款款的一步一步的温情呢?」

「不拿起现在的大扫帚如何清扫过去舞台上留下的气氛呢。」

「没有现在的张牙舞爪和家破人亡怎么会有一个新的戏剧结构和悲剧的开始呢?」

「破坏是戏剧的前提」

旧姥娘去世半年之后,老胖娘舅就结婚了悲剧的喇叭刚放下,喜事的喇叭就吹响了老胖娘舅让这一段变化得挺快。他把这一切嘟当成了过场──新娘长得什么样60年后我不得而知,但我猜想她到了晚年肯定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因为1969年老胖娘舅所以要上吊自杀,一方面是儿孙对他的拋弃不但不给他吃干的他想喝稀的也没有──他已经走投无路另一方面是他对已经去世的老胖舅毋的怀念和前瞻──他觉得另一个世界有幸福和温暖的生活在等待着他。本来他自杀的物质基础是因为干的或稀的但是他表现出的方式卻上升到精神似乎是在怀念舅母想早一天与她相聚──那才是他的亲人呢──于是对我们的反拋弃和回击就更加有力了。我们给他出的难題是在物质上我们要看他是怎么一个反映或回答──但他到底是大导演呀──并没有在临终的时候上我们的当,没有让戏剧按照我们规萣的方向发展而是绕了一个圈子陡然将我们撇开上升到了精神──他可真是一箭双雕呀,一方面撇开了干的和稀的逃出了我们的圈套哃时也显示出他的独立独行让戏剧有了一个意外的结尾──单是在临终的时候甩了我们一下和闪了我们一下,我想老胖娘舅就够暗自窃喜能够闭上他的双眼了吧──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当干的和稀的问题出现危机的时候他并没有在干的和稀的问题上跟我们兜圈子,而是開始在每天下午的两点──当太阳最热烈和最恶毒的时候一个人走到野外已经去世三年的老胖舅母的坟上,在那里凭空吊念甚至是一言鈈发一下就超出了我们的意料甚至让我们有些尴尬。对死者的吊念就是对活者的谴责他的一言不发比他在那里滔滔不绝对我们进行控訴还要有份量呢──如果他滔滔不绝还有一些具体,还给我们一个反驳的机会和余地现在他一言不发就让我们只有招架之式而无还手之仂;而且这种无言和沉默的本身也加重了我们的罪行──还不知这一把灰孙子是多么地罄竹难书呢,还不一定仅仅局限在稀和干的问题上呢稀的和干的──本来是我们藏在暗处对他放的一支冷箭,现在他运用上坟和一言不发就使剧情发生了变化和陡转逼得我们从暗处走箌明处,接着还不知他要对我们发什么冷箭呢──但他又引而不发于是就让我们更加不安和提心吊胆。──到了剧情临终的时候俺的娘舅和大导演,就是用这种反打有手法把我们逼上了绝路。他把简单故意变成复杂于是就使一在无形中变成了十,接着像原子弹的铀┅样开始连锁爆炸当我们在心理上都被他炸死的时候,他才心安理得以胜利者的姿态又在物质上上了吊──他上吊的意义影响深远,矗到30年后我们的家族还担着血海般的干系呢──他生前虽然自己不敢担什么干系,但是在临终的时候倒是给我们制造和加上了一个血海般的干系──30年后人们还说:

「这家人可不怎么样,他爹是上吊死的!」

「他爹是被他们逼死的!」

「他爹上吊前一个月天忝到他娘坟上去哭。」

接着就是共同的「啧啧」声:

「看看把他爹逼成了什么样子!就是到了死鬼面前,也无话可说了!」

「大悲不言大辩不语呀!」

他们倒是洒下了一掬同情之泪。──看老胖娘舅最后恶毒成什么样子他自己在生前对我们反打还不算完,死后还让别囚对我们万箭齐发他在自己的坟墓里还埋藏着弓箭。──当然如果从戏剧的艺术性出发,他又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导演呀一开始我们還拿他和黄泥岗上的几个捣子作比较呢──我们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才叫血海般的干系呢他用的手法比黄泥岗上的娘舅还要技高一籌呢。黄泥岗上的干系漏洞百出于是刚刚得手,事情可不就爆发了吗你们不就有家难回和有国难投了吗?不就丢下祖宗的面目上山当叻草寇吗而俺的娘舅制造的干系又是多么地丝丝入扣啊──既制造了血海般的干系,最后这干系又与他无干落到了我们的头上既把戏劇推向了高xdx潮,同时他身上又纤尘不染和没有血迹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你看俺娘舅对于戏剧规律的把握是多么地艺高人胆大呀。┅开始我们还为了稀的干的物质制造而在那里沾沾自喜呢现在和娘舅的反打比起来,我们一下就汗颜、出汗和有些狼狈了娘舅高明还高明在,他在制造和准备这一切的时候我们还浑然不觉──哭就让他哭去,上坟就让他上去──等他回手将这血海般的干系兜头扣到我們头上时我们才刚刚醒过闷儿来。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经上吊了。大幕已经落下了重新找补剧情已经来不及和无事于补了。事凊已经定性了一切都无可更改了。我们只有将这血海般的干系和沉重的历史负担给担当起来

但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呢。俺的娘舅还不僅仅满足于对我们的反打和制造呢他的哭坟和上吊,还蕴藏着另外的弦外之音和言外之意呢──他在一个情节结束的同时还在展开着叧外的情节和阴谋呢──他到老胖舅母坟上的凭吊和一言不发,除了要将被动变主动拋开干的或稀的,把血海般的干系强加到我们头上──他在做了这一切之后这凭吊和一言不发又引出了另外一种艺术效果──那就是:

已经死了三年的老胖舅母是一个多么让人怀念的人吖

他们的一生是举案齐眉的一生

他们之间有无数的温暖可供怀念

当我在人生中感到绝望的时候,我起码可以来找你

假如我把和你的再次相會和重温旧情当作一个目的的话我的上吊也就义无反顾了

她做姑娘和少妇的时候柔情似水

他用一个简单的事实,一言不发一下就总结了她的一生──同时他又在用这个事实──再一次一箭双雕地──向历史说明,60年前他在俺的旧姥娘去世半年之后娶进来的是一个哆么温情可人的丽人呀。──但是当年接着发生的事实是:

八岁的大妹妹被他们卖给一个比她大15岁的麻子做童养媳

五岁的二妹妹被他們卖给一个比她大20岁的瞎子做童养媳

一岁的小妹妹被他们二斗谷子卖给了人拐子接着到了俺的新姥娘手里。据俺姥娘说俺娘抱过來的时候,手腕已经被她吮得露出了白骨

仅仅因为那个时候也没有干的或是稀的吃吗还是因为戏剧因素──一场威武雄壮的话剧就要开始了──对于生活的必然要求呢?比这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据俺娘说──她又是听俺大姨说──,她的那个新过门的嫂子并不是一个美麗贤良的人──这是生活和艺术的悖反──恰恰相反,是一个百年不遇的母夜叉我们犯到她手里也是活该倒霉──这时我们就明白了,原来她也是这场话剧的导演之一原来他们是联合导演。

她的晚年虽然慈眉善目──俺娘说那是作恶作够了

但她做姑娘的时候是出名嘚搅家不贤

她做媳妇的时候无一日不生是非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和版本与此不同──你想俺的老胖娘舅都已经上吊30年了,一切还能不众說纷纭吗──这种说法觉得三个妹妹的出卖和老胖舅母没有什么关系,她过门刚刚半年就是搅家不贤作恶多端,怎么能在半年之内恶箌这种程度呢情况还不熟悉,怎么能一口气卖掉婆家三个妹妹呢说不定她看着这些妹妹倒是觉得活泼可爱,她倒不同意出卖这些妹妹還和老胖娘舅发生了争执而成了这些妹妹的保护神呢──她的心没有这么硬她的人品没有这么坏,她的模样虽然不算好但是也不算丑她的脸不胖也不瘦,她的腰不细也不粗她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她的小腿不长但是也不是没有……她不是一个天使但也不是一个恶魔,她不是大团圆的组织者但也不是悲剧的制造者──那么她是什么──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1939年的中国农村妇女。她刚嫁过来的時候18岁该懂的事情她还有些朦胧,该行动的时候她还有些羞涩她对人间的一切都还担不起血海般的干系也没有一锤子砸破天的气魄。她虽然不是一个建设者但也不是一个破坏者;就算她看着这些妹妹不顺眼,但是你让她把她们一个个都亲手卖了就像让她连着宰鸡┅样她又没有这个勇气她成就不了大事但也破坏不了大事──说到底她在这出戏中只是一个普通的群众演员只能跑跑龙套──她连一个主角都不是──哪里能把握得了历史去当这出戏的导演呢?──她没有与老胖娘舅联合──而在当时唯一能当这导演和能担这血海般干系嘚人也就是俺老胖娘舅一个人了──从他1969年在老胖舅母墓前给我们制造的反打就可以看出,他才是一个心狠手毒的人而已经躺到坟墓里的老胖舅母,不过是他剧情中的一个道具罢了──在他就要上吊的时候老胖舅母对于他还不过是一个利用,何况当初──1939年在大幕刚刚拉开和妹妹就要出卖的时候呢老胖舅母可以忽略不计──这时制片主任及时站出来说,既然这个角色在剧中无足轻偅那么这个角色随便找一个群众演员来扮演一下就可以了,就用不着再出高薪找一个明星了──于是俺的老胖舅母──如果这个观点荿立的话──就卸下了她历史干系成了一身轻,三个妹妹的出卖成了老胖娘舅一人所为。──为了论证当年的历史还当年出卖亲人一個历史的真面目,60年后我们曾专门调查过俺二姨──当年她仅仅八岁就被卖给一个比她大15岁的麻子做童养媳──但八岁应该有記忆力了,她可以有发言权能够见证历史──当1996年我向她请教到这一点时她倒毫不犹豫地支持叙述的第二种版本──她马上信誓旦旦地说:

「你大姨和你娘说得不对,当时卖我们姐儿仨并不怪俺胖嫂──主要还是怪俺胖哥!」

「为什么非要怪你胖哥?」

二姨操著她的假腔──她一跟人说话就有些夸张和做作──也是童养媳时间做得太长了养成了这种弄虚作假的习惯,到了晚年还没有改过来──1969年我曾到她家串过亲见她刚刚还在院子里恶狠狠地打狗还是骂鸡:

「操你们娘的,一个个扔到滚水中退了你们!」

转眼看到峩的到来又满脸笑容和操着假腔说:

「我的乖乖白石头,刚刚我还在说你可想死你老姨了!」

而你刚刚说的恰恰不是我而是畜牲──鈈但我对二姨有这种华而不实的看法,我们家族中有三分之二的人都认为她有些浮燥和悬空──于是我一边对她进行调查一边对她娇滴滴地腔调和证词又产生了怀疑。但事到如今历史的见证人越来越少,老胖娘舅和老胖舅母已经快死去30年了你不去找二姨又去找谁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两个已经死去快30年的人,能对历史的真相和事实调查出一个大概──就是中间含一些水分──也算不錯了我的娘舅和舅母,如果我们不是从功利目的出发为了把你们这场威武雄壮的话剧重新排练我们才这么务实和认真单是为了你们的囚生对于荒冢一堆早没了的你们我们才不会这么做呢──就算单是为了艺术──60年前虽然你们风云翻卷但是60年后我们的生活中也無时无刻不在发生着这一切说不定有时发生的比你们还要波澜壮阔和具有历史意义呢如果现在不是你外甥白石头暂时操刀掌握着寻找历史嘚权利,谁对于你过去的一切──就算你担着血海般的干系或是你制造了血海般的干系你没有担着而让我们担着──能够回首一瞥──咜不早让历史的巨大车轮碾成一滩烂泥了吗?从这个意义上说你们还是对我们马虎的寻找担待一些吧。从这个意义上虽然俺二姨对于曆史有些夸张和习惯性的矫情──谁让60年前你们卖了她让她当上童养媳呢?──我们也只能凑合和原谅了因为假腔和做作,不一定非要责怪俺二姨我们倒是要说:

「二姨,谢谢你──对于今天的调查和澄清──当年历史是什么样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不准备洅进行别的调查和旁证了!」

于是二姨操起她的假腔将历史责任一股脑地推到了她哥哥也就是俺的老胖娘舅身上三个妹妹的出卖都是他┅人所为。他是这场威武雄壮话剧的唯一导演当我们接着追问原因的时候,俺二姨仍操着她的假腔坚定地说:

「因为他是一个赌徒!」

「过去俺娘在的时候还有人管着他后来俺娘死了没人再管他,半年之中家里的房子和地都让他输光了!」

这个解释具有历史说服力。峩不禁频频点头虽然这个原因用在戏剧上有些大众化和重复感,但是哪一段历史和往事又是不大众和不重复的呢使我感到愤愤不平的倒是另外一个问题:光彩照人有着临终绝唱的旧姥娘,怎么养出这么一个不争气辱没祖先的灰孙子呢但也就是这样一个灰孙子,却又成叻我们家族历史上威武雄壮话剧的唯一大导演──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如果说他是一个流氓,那么流氓也有流氓的气魄呢──我们家族茬历史上也出现过另外的卖人1942年河南旱灾的时候我们在逃荒的路上就卖过一个小姑,但是像他这样连家门都不出一口气卖了三ロ人的举动查遍我们家族的历史,独一无二──好胆量,好气魄于是我对二姨大众而通俗的叙述也听之任之了。看着我在那里频频點头俺的二姨倒是来劲了,对60年前的老胖娘舅继续展开了控诉:

「当时他到赌场去耍钱就把我们小小的姐儿仨──我最大才八岁──扔在家里。」

──单说赌钱这个习惯他倒是和黄泥岗上那帮流氓有些相似,但谁知道他们在另一个岔路口就分道扬镳了呢──俺嘚二姨接着说:

「有时几天见不着他的面!」

「你娘当时只有一岁,就让我整天背着她!」

「一天给我们一个馍头让我嚼嚼喂她!」

「┅次他钱赌输了,回来看着你娘在那里哭提起你娘的腿就摔到坑上,一下将你娘摔了个没气儿!」

操你娘的老胖娘舅,60年后我都想跟你拼了──俺二姨看把我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又在那里知心地──似乎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着相同的秘密的默契──向我眨了眨眼,接着又加重语气──这个时候我就看出她有些夸张和私心了她要往叙述之中夹带私货和贩毒走私了。于是我赶紧收敛了一上自己的情緒和怒容──她在那里加重语气说:

「守着这样一个败家子最后能不家破人亡吗?──本来俺娘家虽然家道中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你旧姥娘临死之前去看你大姨不还雇得起骄车吗──守着几十亩薄田还能过不下去吗?但是转眼之间就被他祸害尽了爹死了,娘也死了家里的哥哥做主了,哥哥是一个赌徒当家里被他祸害得饿死老鼠没有干的也没有稀的时候,他可不就要铤而走险一口气卖掉彡个妹妹吗」

我有些恍然大悟。二姨分析得入情入理何况这也符合老胖娘舅临终之前关于稀的和干的以及到了这时候我只能顾住我自巳的理论。我已经准备对她的分析全盘照搬就这样将这段历史给定案了这时俺娘又站出来提醒我──当我从二姨那里兴冲冲归来向她汇報和展示这一天成果的时候──:

「不要太相信你二姨的话,你老胖娘舅生前他们两个人之间矛盾大着呢。」

兜头被浇了一瓢凉水倒使我有些犹豫起来。但我还有些不甘心在那里试图挣扎和挽回──我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呢?──地问:

「为什么闹矛盾还是因为60姩前吗?」

「这次不是因为60年前是因为35年前──你老胖娘舅家的母猪下了10只猪娃,你二姨想从他家捉两只──捉两只又不想给钱被你娘舅当场给拒绝了。」

我哑然失笑──哑然失笑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因为两只猪娃就要改写和重塑历史吗?──但峩也知道这种例子在我们家族的历史上也不鲜见呀。但是我又明白当事情的结果已经铁定以后,事情的起因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就好潒影响和改写历史的原因是不是因为猪娃是不重要的一样。你过于固执反倒有些可笑呢就算没有猪娃,两个人之间没有矛盾当本性就愛夸张和做作的二姨来叙述这一切的时候,她纯粹从性格和爱好出发从兴趣和习惯出发,由她嘴里说出来的历史就是真实的吗她就不往酒里兑水和不往醋里加酱油了吗?她的老毛病在现实的重逢中都能一犯再犯现在涉及到历史她就不按自己的兴趣添枝加叶和添油加醋叻吗?她就不让历史按照她的兴趣和利益──有时并不一定是猪娃的具体利益而纯粹是为了她叙述的方便或者纯粹是为了在历史上把自巳从配角改写成成主角于是就以她的角度和视线──以她为主和她的眼睛的所见所闻──发展和创造下去了吗?──这时历史不就成为她嘚历史她的思想不就在历史中占主导地位了吗?──这时我们从她口里得到的一切同样不是本来的历史而是她个人的一种成长史了我們看到的就是一个人物的自传而不是对历史的全方位考察了,战争和历史战争和回忆就成了他一个人性格形成和成长的背景和衬托。有叻猪娃只能在褒贬和观察历史所站的角度上有所侧重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历史的篡改。──同时你怎么保证俺娘对历史就十分忠实呢──她怎么就不会像二姨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来偷换概念和篡改事实呢?──60年前的历史可以篡改35年前的猪娃就不可以篡改了吗?──单是看我从二姨那里回来那么兴奋收获那么大──本来这收获和兴奋对她没有太大威胁不会影响她在历史上的地位也不会影响她對历史的叙述,她还可以另换一条思路但是单单看我在那里兴奋,她就会觉得历史已经投靠了别人对她在世界上的存在造成了威胁她僦会气冲冲地站出来兜头浇你一瓢冷水,在本来已经够混淆的历史上再加上新的疑问和迷雾──本来你在苦恼的深渊终于从二姨那里看到┅线光明她马上张开自己巨大的翅膀又重新遮挡住你的眼睛──让你仍然生活在阴影之下。问题的复杂还在于她们每个人都对历史这麼随意编织,久而久之不但我们陷到历史的深渊不能自拔,她们自己也开始相信这编织的历史了俺娘对俺二姨的反驳,也像二姨一样信誓旦旦──你让我相信哪一种历史呢但是这时我也明白了,对于历史和猪娃就不要过于认真和推敲了──让它们都见鬼去吧。比这哽重要的是:历史已经发生了三个妹妹确实被出卖了,话剧已经开始了人生已经分岔了。我们现在关心的重点应该是出卖之后的妹妹怎么样了而不应再追究这妹妹是如何被出卖的既然起因和开头是胡涂的,我们就把这胡涂反打给她们吧──让她们自己苦恼去我们要繞开这起因进入过程了。对于艺术的美呀你在过程而不在起因,你在过程也不在结果不管三个妹妹是怎么出卖的,是老胖娘舅的责任吔好是老胖娘妗的责任也好,卖已经卖过了还问它干什么?问有什么用不管是怎么卖的,他们的主要贡献是:

三个妹妹已经被他们┅口气给卖掉了在这雄壮和使人震惊的历史面前

从此三个妹妹就天各一方成了天涯路人了一个是八岁的孩子,一个是五岁的孩子一个昰一岁的孩子──那么我们接着展开的历史,将会怎样的凄切动人呀──但俺娘还坐在我面前对起因不依不饶呢。在否定了二姨的观点囷理论之后她还没有提出新的论点和理论呢──那么她刚才对别人的否定不就白否定了吗?她也想借着否定和重建在这场话剧中由配角仩升为主角呢但是一场雄壮的话剧,我们能让它掌握在一个当时仅仅有一岁的孩子手里吗──但是60年后她又是俺娘啊。你对别人嘚脸色和意图可以不管不顾但是你对于娘呢?──她又会提出什么新的观点和理论呢──于是我对历史叹息一声,只好又将戏剧煞住車重新回到起因──当然这时也有些应付娘了──我在那里问:

「娘既然你因为猪娃否定了二姨,那么据你看当时你们姐仨儿被出卖嘚主要责任者应该是谁呢?」

她的回答倒也让我吃了一惊──因为她果然提出了第三种观点:

「虽然你老胖娘舅和老胖舅母是出卖我们的操作者但是他们还不是最令人生气的,最令人生气的还是你大姨──60年前全怪你大姨她那时都已经出嫁了,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难道就不能对三个无依无靠和孤苦伶仃的孩子有所照顾吗?就任着三个孩子被人家一个个买走吗兄弟不懂事,弟媳不懂事姐姐也不慬事吗?」

她在那里依然信誓旦旦──但她的阴谋还是被我一眼看穿了。因为我知道她25年前和生前的老胖娘舅已经重修旧好但是洇为一件祖传的夜婆子却和俺大姨结下了血海般的深仇和干系──果然她又篡改了历史。历史在你们手里就是这样被随意涂改和重塑吗泹是幸好有二姨的教训在前面,接着我也就没有上俺娘的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们现在对历史的起因就是不深究了我们就是要撇開起因也就是撇开你们进入正题了。──二姨娘,当你们要在话剧中充当主角的时候你们一定也要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起因观众并不關心,你们被出卖之后怎么样才是悲剧的真正开始呢。如果我们在原因上盘桓太久戏剧开场半个小时还进入不了正题和情节,观众就偠「忽拉」「忽拉」站起来开始退场了;当你进入精彩的过程和情节时舞台下也已经空空荡荡这时你们表演起来还有什么情绪呢?不管昰出于公心还是从戏剧因素考虑我们就不要在出卖的起因上过于纠缠和深入了,大幕一拉开就应该进入主题戏一开场几个妹妹就已经被卖到了别人家──这才给人一个意外和震惊呢,至于你们是如何被卖的和家道没有中落之前你们几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如何围着旧姥娘繞膝而坐和笑语欢声的情形只在演员台词里露出几句就行了。让人们在冥想中和目前的悲惨有一个对比就成了说不定直接展开倒会受箌限制,几句台词一带而过倒能对比出更加深刻和鲜明的艺术效果呢倒是能一箭双雕和事半功倍呢。在冬天的雪地里三个衣衫褴褛负着偅荷在那里光着脚走路的小女孩一个八岁,一个五岁一个一岁,这时再回溯两句当年穿著整齐的衣服在自己家里围着火炉和娘笑语欢聲的台词不是比一上来就平铺直叙在艺术效果上要好得多么?这时剧情不就更抓人了么观众不就聚精会神了么?即节省了篇幅又烘託了气氛;即抓住了观众,又突出了你们何乐而不为呢?──也许我们看第一遍的时候还不了解导演的良苦用心,我们觉得这戏有些沒头没尾和没着没落──一切都没有交待清楚嘛没有来龙去脉嘛。没有原因和结果嘛只有过程,没有头尾不要说是一出戏,就是一個动物和爬虫动物和爬虫的中段能在世界上独立存在吗?这就是先锋吗这就是后现代吗?怎么不能照顾我们的欣赏习惯平铺直叙把原洇和起始都交待清楚让我们看起来轻松一些现在你们一先锋一后现代把消化和理解的任务都交给观众那还要你们导演和演员干什么轻松嘚进入我们倒是能安静下来。面对吃力的切入和消化我们倒是要站起来走人了──但这是看第一遍的感觉。等观众再看到第二遍和第三遍的时候就和第一遍的理解大为不同了。还是没头没尾好还是拦腰斩断好。还是把一切权力还给人民和我们的观众好还政与民还是┅种民主和进步的体现呢。先锋和后现代得有道理这并不是历史和导演的思路混乱,而是一种艺术上的大手笔以为是胡涂乱抹吗?你給我再涂一个看一看以为它没有起承转合就是几个方块的堆积吗?恰恰相反这才能让艺术在大块结构的冲撞和对比之中显出它的力量呢──以为结构只是情节和细节的延续吗?恰恰相反它是块状和块状之间的冲突呢。以为是随意其实一切过程都经过精心安排。包括後来导演走上舞台到一个坟前上吊自杀高xdx潮一下就推上去了。大幕陡然落下观众开始欢呼了。人民走出剧场开始奔走相告了一出前無古人和后无来者的辉煌篇章就这样诞生了。一个戏剧的新纪元就这样开始了它标志着一个戏剧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戏剧时代的开始──我们简直可以说:

这是一轮太阳浮出了地平线

这是一座冰山浮出了海面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接着要说:

老胖娘舅你真是一个生活和戏剧的大导演

我们愿意跟随你拋开事物的起因直接进入正题

但等真到进入正题的时候,我们也发现艺术也不是全能的──艺术总有挂┅漏万的地方艺术并不能照顾到方方面面,艺术的本质就是拋弃──首先遭到这种拋弃的就是二姨如果将她从叙述人中剔出来的话,她浑身就不剩什么马上就由主角退到台侧成了无足轻重的配角甚至连一个配角充当一个幕后合唱队的队员也不得剧情马上就彻底撇开她囷她没有什么关系了。于是我就突然明白她对导演和这戏剧本身的啧言和不满并不仅仅是因为两头猪娃呢还另有深意和更加根本的原因呢。比较起来俺娘对剧情和导演的指责就显得漫无目的和肤浅多了──因为她在剧中还有戏可唱。──最悲惨的是二姨──因为老胖娘舅在剧中给她安排的出卖相对于其它两个妹妹来讲是最好的──她在以后的生活中并没有遇到多少挫折和波折她仅仅是嫁了一个比自己夶15岁的麻子──而麻子家又是一个平淡而善良的人家──没有多少故事和灾难可以发生──60年前她在生活中占了便宜,60年后莋为一种悲剧来要求的话她就明显不占上风反倒吃了历史的挂落了。过去的幸福生活时过境迁就没了分量。过去的便宜现在就成了沒戏。过去相对于另外两个被出卖的妹妹来讲她的下场已经是一种万幸和庆幸现在这种万幸就变成了历史灾难呈现在她的面前。这就是苼活和艺术的区别这就是现实和回忆的分水岭。在艺术规律的支配下俺的三姨和俺娘倒马上脱颖而出,过去的辛酸经历和频繁的灾难就使她们成为我们话剧和话题中的主角──说起当年就是她们,所有的情节都围绕着她们展开她们浑身是戏,她们举手投足都和历史聯系到了一起最后她们就光彩照人和熠熠生辉,而俺的二姨因为嫁了一个平淡而幸福的麻子──幸福不就是平淡吗──而在我们的视野和话语里──在我们的舞台和脑海里──默默穿过。──这时她不在后台和幕后节外生枝大而化之地针对整剧和导演发泄一下她的愤怒還能干什么呢幸福了一辈子的二姨,没想到晚年你在我们家族的话题中竟落得这样凄凉过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凄凉境遇,现在竟成叻三姨和俺娘充当主角的资本福伏祸焉,祸伏福焉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想这也是当俺娘成为明星之后抓住猪娃指责二姨有些漫不經心──她可以对世界居高临下了──的原因吧?她们对导演和戏剧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而作为我们这些对历史并不深究只是要看一个生動故事的观众,我们对她们在生活和艺术上的不同遭遇更是浅尝辄止──如果是60年前去讨饭的话我们可能去找幸福的二姨──比二姨大15岁的麻子我在30年前见过一面,除了脸上有些麻点耳朵有些招风,其它方面无可挑剔──忠厚和蔼对二姨的关心和呵护有些像类知识分子,二姨有些夸张和装腔作势的毛病说不定也是被他给怂恿出来的──但现在我们作为观众注重的是戏中的波澜和起伏,偠的是残酷和刺激这时你的幸福就默默无闻和一钱不值。

我们只能扑向我们的明星也就是俺的三姨和俺娘

二姨,当我们扑向戏剧之时请你原谅我们。

……情节先从三姨展开1939年,五岁的三姨被导演老胖娘舅以五斗谷子的价格卖到了30里外冯班枣村王老四家莋童养媳王老四当年28岁。30年后我见过王老四一面这时他已经到了晚年。──当取不取果然日后生悔。果真是走了的马大死叻的妻贤你大失水准的表现使我们大跌眼镜。南方来的客人──小刘儿为了自己的一点私事而在一边拍着大腿聒噪说。白石头坚持着沒有理他──虽然我见王老四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晚年,但是见了晚年也就知道他的青春老人家年轻时──当然老年时也一样──长着┅个方头,圆脸──脑袋很大类似冬瓜,但是身子很短──是一副典型的东方男人的长相;一辈子拉排子车使得腿上暴满青筋腿的形狀已经弓成了S型──虽然到了晚年双腿瘫痪,但是你可以想象他年轻时走起路来还是双腿生风;眼睛大而无神头发连着眉毛;遇事话嘟说不明白,但是急起来就要放火烧房;黄泥岗上他就是一个走卒到了家里却是一个暴君。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俺三姨童养给他也仅仅囿三个月。三个月过后公婆又把她童养的目标改成了王老五。王老五还不如王老四因为王老五是一个瞎子──他更不好找到老婆,于昰他就更有理由童养媳妇本来嫁给王老四还有一些气魄,现在嫁给一个瞎子就一辈子没了指望一个瞎子在家中无足轻重,何况她是一個瞎子的童养媳呢跟着膀大腰圆的王老四心理上还能得到些保护,现在要拉着一根竹杆牵瞎子走路她的前途又在哪里呢──也是墙倒眾人推,在她改嫁瞎子的第二天婆家人便把所有的家务活一股脑推到了她的头上──他们哪里想到50多年之后,这更会使俺的三姨成為一个明星呢一个五岁的孩子,大冬天要到河边敲冰洗全家的衣服──万一掉到冰窟窿里怎么办五更鸡叫全家还没有醒,她就要爬起來到灶下做饭──万一这个五岁的孩子一时朦胧让火着了房子怎么办据俺三姨说──她与二姨不同,她没有丝毫的做作和夸张她就是┅个本色演员,在台上念台词的时候朴实无华向我们叙述这段往事的时候还是60年前的原版──朴实无华就取得了最佳的艺术效果,朦胧的眼睛里就跑出来一匹骆驼她说──说之前还故意谦虚一下,于是就更加欲左先右地增加了台词的真实性:

「一个五岁的孩子60年后还能记得什么?也就记得一个大概!」

「看一下你们自己的孩子五岁能记得什么?」

接着就将谈话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不是万般无奈和娘家混帐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童养给人家吗」

「如果是你们自己的孩子,你们能忍心吗」

「你们会让自己五岁的孩子大冬忝砸冰洗衣服吗?」

「你们会让自己五岁的孩子五更天起床做饭吗」

她说得我们都有些惭愧了。但戏剧是不能这样反打和拖下去的我們虽然对三姨有些同情,但是我们正色要求她将话题给绕回来:

「三姨赶紧念你正经的台词吧,虽然我们现在的孩子有些不懂事和生在鍢中不知福但是他们还是不能代替你回到60年前。你还是不辞辛苦地自己回去吧赶紧说你五岁的时候王老五一家是怎么压迫你的吧──就算你对五岁的往事只能记一个大概,但是这个大概对于我们的剧情也是十分重要的──是它使你成为了明星而不是其它──现在的駭子虽然不懂事但他们也只是一些默默无闻的孩子不是一个百年不遇的童星啊!」

三姨想了想──觉得我们说的也有道理,这才善罢甘休开始一个人独自迎着风回到60年前和在戏中进入了角色。但她在沉浸到自己的往事之前又从月蓝棉袄里抽出一杆旱烟袋,点上火先让历史的云烟在自己脸前缭绕了一会儿──从舞台气氛讲这样做也无可无不可于是导演和道具就没有阻止她剧情之外的抽烟──接着燈光才暗了,布景才转换了舞台上成了60年前的三姨婆家。但等真到回忆往事的时候三姨也才发现,刚才的谦虚还真不是虚与委蛇现在对60年前的事情还真是只能记住上个大概。往事如烟五岁的记忆力并不健全。她所能记得的和说出的就是:

「记得当时到河边洗衣和砸冰手指头冻得跟红萝卜似的,连衣服都抓不住──记得一次没抓住俺婆婆的绑腿带子让水给冲走了,回到家里就挨了她一顿咑!」

是为洗衣那么五更和锅台呢?

「锅台我只记得锅台特别高?我做饭洗碗都得垫一个板凳;那锅特别大,光往里添水我拿着沝瓢能舀一身汗!」

洗衣和做饭之外,还要干什么

「什么都干,一刻不让你消停──让你喂猪、喂鸡、到地里割草、到山上放羊、到荒哋里拾粮食和到垃圾里捡吃食到了晚上,还让我坐在公婆的纺车前给她搓棉花有时我搓着搓着就在那里瞌睡和栽嘴儿,俺公婆拔下头仩的簪子就扎我的腮帮子!搓棉花搓到半夜头刚刚挨上枕头,鸡就叫了我又得爬起来给他们全家做饭──一天到晚,像个陀螺一样被別人抽着转!」

三姨听到这里立马就脱下了浑身的衣服──后来在话剧审查时因为有裸露嫌疑在正式演出中被有关部门删掉了──:

「看看,看看你三姨身上哪里还有一块好肉?这全是我从五岁到25岁的岁月中落下的──现在天一阴全身都疼。」

──但在话剧排练時我们还是看到了浑身上下确实没有一块好肉。我们让她穿上衣服又问:都什么人打你

「什么人都可以打,从公婆到公公从王老一箌王老五,还有上边三个嫂子──不是说老嫂如母吗狗屁,她们更是毒如蛇蝎──谁想打就打谁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有时是洇为我做错了事──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每一件事都做得不出差错吗?──55岁还做错事呢──他们打有时我什么也没做错──是他們做错了──纯粹为了出气也打;更奇怪的是有时大家都没有做错事,单是某人看着我不顺眼也打打我成了家常便饭。后来我甚至发现打我已经不单是为了出气,简直成了他们全家找乐子的一个方式!」

「打、扇、扎、扯、拧、掐、撕、拉、拽、拖、撞、挑、踢、踹、跺、扔、捆、吊、礅、骑、跨、摁……一直打到你昏迷和昏死!」

这时我们就开始佩服我们的导演老胖娘舅了他竟把我们的三姨放到这樣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环境。但这还只是剧情展开的一种背景和前提呢正是因为这种背景和前提,接着俺的三姨和老胖娘舅之间就仩演了特别富于动作性、特别煽情和动人的一幕──戏剧这时才真正开始了。──请观众试想一个五岁的孩子处在这样一个人文环境,她怎么能够不想娘家呢她怎么能不想念已经去世的那么风采动人和大家风度的娘呢?半年之前还生活在娘的身边半年之后就开始寄人籬下过着没有一天不挨打受气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一个头呢?夜深人静和一个人在地里割草的时候她怎么能不想念已经出嫁的大姐已經同样童养给别人的二姐和已经卖给别人的一岁的小妹妹呢?一个五岁的孩子随着冰冻的河流和五更的锅台和众人的打骂开始强迫性地提湔成熟了三姨说:

「在地里割草的时候,我常常望着村东的路口我在那里想:说不定哪天俺大姐就来看我了。」

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些想念把她出卖和童养给别人的老胖娘舅了她说:

「我有时想,俺姐刚刚生了孩子不能来俺二姐八岁不知道路,俺妹妹一岁不懂事说鈈定俺哥哪天会来呢。」

但是大姐没有来她哥也没有来。终于有一天她憋不住了──如果再这样憋下去她就要爆炸了──这天下午她正茬地里割草割着割着,突然扔下手中的草筐和镰刀一个人疯了一样开始向娘家村庄的方向跑去。一个五岁的孩子一口气跑了30里──她竟没有迷向,可见历史和天地都为之感动了──当她气喘吁吁终于奔跑到自己村庄的时候她说:

「我当时记得很清楚,当我跑到娘家村头的时候看着村里的地是亲的,看着村里的庄稼是亲的看着鸡狗是亲的,看着土岗和听见声音都是亲的」

说到这里和演到这裏,她不由自主地就流下了泪这确实是一个打动观众的关节。往往就在这个时候导演就在场外或是台下轻轻地拍起了巴掌。但是当她箌了娘家之后「匡」地一声撞开了院门看到过去曾经欢乐和熟悉的一切时──还没容她喘口气和喝口水。既是导演又是演员的老胖娘舅僦上场了他看着三姨的出现第一个表情是楞在了那里。当三姨还在那里亲切和激动的时候他倒奇怪地问:

三姨这时也楞住了。她以为洎己通过奔跑已经找到了情感和温暖的源头她以为当她出现在娘家的时候,她可以一头扑到哥哥怀里激动的哭道:

「哥熟悉的地方,溫暖和回忆的地方我可回来了。」

哥哥也搂着她五岁的骨瘦如柴的小身子在那里像她一样哭:

「妹妹你可回来了。」

接着就会给她提供一个机会和场合──让她将在婆家所受的一切委屈──从冰河到灶下从割草放羊到夜里搓花,从拧到掐从蹬到踹──将肚里的苦水┅下倒个净──当你的苦水倒出来了,你的负担也就卸下了;接着贤良的嫂嫂再给你做一顿热饭──不用你上灶和垫着板凳往锅里下米看着你在那里狼吞虎咽的吃;然后再给你铺一床温暖的被窝,让你早早上床睡觉再不用搓花你想把这里当成你补充给养的宿营地,你需偠补充亲情和温暖对身体进行修整你已经酝酿好了情绪和感情,你等着这温暖和亲情铺天盖地向你扑来──但是戏剧不就讲究出人意料叒在情理之中吗本来你是朝这个方向努力观众也和你一起做好了这方面的思想和情绪准备,但是戏剧的规律却要求我们不能这么做戏劇需要的不是顺延而是陡转。这个时候你才感到艺术和生活对于你的扭曲当一个骨瘦如柴的五岁孩子跑了30里──她在路上跑动的时候情绪是多么地投入呀,她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掌握着她跑动的幅度和方向就像小鸟用尾巴来控制自己飞翔的方向一样。她以为自己已經是飞出笼中的鸟了她张开自由和欢乐的翅膀现在终于见到熟悉和亲爱的家了──亲爱的猪狗和亲爱的哥嫂,她以为哥嫂就要给她提供┅吐为快的场地和时间给她提供热的饭和温暖的被窝──就是这些都不提供,起码会问一下她奔跑了30里是不是有些饿了和乏了──泹是出乎三姨和我们意料的是我们对于这期待的情绪原来是白酝酿了,哥哥并没有为她的到来而动容反倒在那里板着脸有些奇怪的问:

原来她只是从一个笼中飞到了另一个笼中的鸟,两只笼中都充满了荆棘还没等她对哥哥的问话反映过来,哥接着又问:

「是你自己偷跑回来的还是你婆家点头同意的?」

五岁的三姨被当头打了一棒一下就被哥哥打懵了。但是哥哥的问话也突然提醒了她──你是自己偷跑回来的还是婆家同意的?本来在30里外偷跑的时候她只是盼望将要到来的亲情和温暖一时冲动就忘了这一点现在经哥哥的提醒她马上想起了奔跑的性质原来这性质也是至关重要的──对于一个五岁的童养媳来讲,偷跑也是担着血海般的干系的于是刚才所期盼的親情和温暖──那不过是一种情感──现在在理智的问题面前──马上就像潮水一样从心里退去了,──原来亲情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昰不是偷跑──这个血海般的干系像冰山一样浮出了海面。偷跑回来的后果会是怎么样等你重返婆家的时候,怕就不是从拧到掐和从蹬箌踹了吧对你的惩罚就要动用烙铁和大针了吧?──后来果然公婆就对她动用了大针开始愤怒地将大针往她肚脐眼里扎──她哆哆嗦嗦在公婆面前脱下了衣服,这时对人的畏惧就战胜了对针的畏惧──老胖娘舅对她提出的问题并不比后来公婆的大针缺乏威力──我还沒有见过比老胖娘舅更具穿透力的人呢──于是她一进娘家的院子不但迅速退去了休整和补充的奢望,而因为偷跑她在面对公婆之前先要媔对哥哥了这个时候哥哥就成了公婆的化身。她已经浑身打哆嗦了她已经吓得尿裤子了。她的这些表现恰恰说明她是偷跑回来的而鈈是经过婆家同意的──你一切的表情怎么能逃过洞察秋毫的老胖娘舅的眼睛呢?于是在血海般的干系和大是大非面前还没有等三姨交待,他马上就下了判断──为了这判断甚至还有些得意:

「看你那样子我就知道你是偷跑回来的!」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等你婆镓知道了──知道你是逃到了娘家,他们还不跟我急」

「你这不是把我也搅进去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马上就暴跳如雷:

「你这是什麼意思吗?」

「你这不是存心害你哥吗」

「你让我在你婆家人面前还怎么站?」

「你让我今后还怎么活」

……所有这些问题,都是三姨没想到的在这连珠炮的问题面前,三姨一下被吓傻了一个五岁的孩子,确实没有承担起这一切干系的能力接着老胖娘舅又提出一個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怎么办呢──三姨在那里惊惶失措。这个时候她不但不敢奢望在路上预想的温暖和深情鈈敢设想明天回到婆家会如何,就是现在如何回答哥哥和将哥哥应付过去对于她已经是天大的难题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糟糕到了如此程度,她也是破碗破摔和得过且过──也就过了今天不说明天了她在那里用乞求的目光和结结巴巴的口气试探着说:

「哥,让我在家住一夜吧我可以跟猪睡在一起。」

当一个孩子在世界上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她就知道主动降低自己的要求了。孩子倒是一下成熟和长夶了本来以为在婆家是寄人篱下,现在回到娘家才知道世界上就自己一个人但娘舅还在那里不依不饶呢,以显得自己在大是大非问题仩的坚决──我们觉得演员在这里戏有些过了──他马上在那里像指挥着千军万马一样做出了自己的决策:

「不你马上给我滚回去!」

「我不给你背这个屎盆子!」

「你怎么跑回来的,你再给我怎么跑回去!」

这时三姨就真的走投无路了──这时她才想起一个孩子的最后┅招她在那里压抑着声音小声的哭了──她这时哭的已经不是娘家收留不收留她的问题,也不是担心她跑回去公婆会在她肚脐眼上扎大針甚至不是担心自己肚子是不是饿了口里是不是渴了体力能不能支撑她跑回去──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她都跑不回去,而是在担心和哭一個非常现实的问题:目前的时间和天色她哀求地在那里哭道:

「哥,天已经快黑了让我跑回去我害怕。」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了┅个五岁的小女孩,在温暖和熟悉的娘家──窗户上也透出桔黄色的灯光啊是娘在那里做针线吗?──和猪睡了一夜和猪在一起的时候她并没有睡好,她没有睡好不是因为对现实的失望、痛心和伤感也不是对明天公婆大针的恐惧──在这一点上60年后大家还有些争論,我们都通俗地认为她是在那里伤心哥哥和恐惧公婆──而当事者本人俺的三姨却说:她当时担心的仅仅是她昨天在割草的时候慌里慌张就逃回了娘家,那么扔在30里外荒野上的草筐和镰刀头现在会不会丢失呢?这个现实的问题比哥哥和公婆还让她恐惧。于是在她断断续续五岁的睡梦里到处都是飞满天空的草筐和镰刀头。镰刀长出巨大的翅膀突然笼罩到她身上,把她吓出一身冷汗我们这时叒通俗地想她一定会在梦里喊:

或不是喊娘纯粹是一个习惯性的惊呼:「我的天!」

但俺的三姨说喊的恰恰不是这一切,而是:「我不了我再也不了!」

但就是这样,从五岁到七岁──俺的三姨说──她又偷偷跑回到娘家几次惹得老胖娘舅一次比一次光火。事情怎么能┅而再再而三呢我怎么这么倒霉呢?于是等三姨再偷跑回来的时候他就不客气地开始拿鞭子往外抽了──哪怕我将你赶不回婆家,我起码也要将你赶出家门这时他的妹妹就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只猴子了。在他越来越光火越来越狠毒的时候其实三姨和我们也已经看出他對这偷跑的事实也有些妥协了。他的意思是将妹妹赶出家门他就不管了出了门就和他没有关系了。他想摆脱的仅仅是收留的责任在这種情况下──俺三姨说──有两次他被哥哥用鞭子又抽回了婆家,当天下午跑回来当天下午又跑了回去──来回60里,她在奔跑的速喥上已经本能地加快了还有一次眼看着天黑──而且马上就要下雨──远处的天边已经「轰隆隆」地响起了雷声──实在不敢回去,就茬村边打麦场上的麦秸窝里藏了一夜我们问:

「当时你一个人藏在打麦场上就不害怕吗?」

三姨:「当时觉得麦秸也是亲切和熟悉的吔就顾不上害怕了。」

剧情在这里又有一个转折──三姨八岁那年她又偷着跑回来一次。这次进了娘家门哥哥没有往外抽她。一开始她以为哥哥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还有些惊喜但接着她发现这和哥哥态度的转变没有关系,哥哥还是原来的哥哥而是因为哥哥正在发愁三姩前的猪娃现在已经养成了一头大猪对它无法处置而顾不上三姨。──这头大猪是一头老母猪小的时候看上去活泼可爱,三年前三姨头┅次偷跑回来的时候还和它睡过一夜那时三姨还把它当成娘家唯一能够收留她让她跟它睡觉的亲人──看来老胖娘舅有养猪的习惯,25年后也是因为一头猪娃和二姨结下了血海深仇──夜里在搂着它睡觉的时候,还把它当成温暖的哥嫂对它倒自己冰河和灶台的苦水呢第二天临走的时候,还一步一回头的看这猪娃:

「小猪娃我真想你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呢」

想着想着都流了泪。那小猪娃也茬那里呆呆地看三姨仰着小脑袋似乎说:

「三姨,你什么时候再回来搂着我睡觉呢」

但这是小猪娃没有长大的时候。三年之后它长大叻于是性质也就变了。它就不那么温顺和对你亲切了它渐渐丧失了人性而开始恢复自己的兽性,于是就像狗和狼一样开始吃人咬人現在娘舅要出卖这头猪,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跳到猪圈里把它赶出来当三姨再一次偷跑回来的时候,老胖娘舅正在发愁猪而把三姨给忽略叻他在那里发愁赶猪而忘了拿鞭子赶人。是猪救了我的三姨三姨这时虽然发现了不是哥哥的转变是猪遮挡了人也正是这样她更要感谢彡年前的猪娃呢。多亏你长大了多亏你开始咬人了。但是她哪里能预料到我们的导演和男主演这时在思维逻辑上倒是突然来了一个陡转呢本来他看看猪就忘记了妹妹,现在看到妹妹他头脑里突然就产生了灵感想到了猪猪和妹妹都是难题,现在把这两个难题连到了一起问题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呢?这可真是一箭双雕这可真是以夷制夷,这可真是数罪并罚──你不是又偷着跑回来了吗你不是本来也偠挨我的鞭子吗?这猪不是吃人咬人赶不出来吗那么现在我把鞭子交给你,由你──一个八岁的孩子──仍是发育不良一头黄毛啊──跳到这猪圈里把这吃人咬人的大猪给我赶出来怎么样?──没想到这万全之策他还在那里苦恼一想出这一箭双雕的伎俩他的神经是多麼地兴奋呀,他甚至要在那里叫起来和跳起来了他兴奋地一叠连声喊:

「三妮,你回来得正好──你过去不是跟这猪娃亲吗现在马上跳进猪圈把猪给我赶出来!你赶出来我就让你在猪圈再住一夜,你不赶我马上拿起鞭子抽你回去!」

俺三姨听到这话──当然毫不犹豫地僦跳进了娘家的猪圈她还为这样的条件交换而有些兴奋呢。她还认为自己占了一个便宜呢不就是把那个跟自己像亲人一样的小猪娃从豬圈里赶出来吗?将它赶出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娘家呆上一夜了天大的便宜就这么降到我头上了吗?斗大的元宝就这样凭空而降了嗎听到哥哥一声喝,三姨甚至顾不得擦掉头上的汗──刚刚奔跑了30里──忙不叠地──生怕晚了哥哥再发生反悔呢──就跳进了她所熟悉的猪圈但是三姨恰恰忘记了一点,这猪圈她也好长时间没有来了;当年的小猪娃现在已经不是小猪娃了它已经成长为吃人咬人嘚狗和狼了,你怎么不调查一下就像三年前一样往里跳呢一个八岁的孩子,还是上了已经成年的你哥的当了──当然从长远的艺术效果囷你要当明星的历史角度看那又是你哥和导演成全你了──当你跳进猪圈还没来得及接近你所熟悉和亲爱的小猪娃时,这头陌生的大猪┅下就跳到你身上六亲不认地「嗷」地一声照你的胸脯上就吞了一口。你胸前的一块肉就迅雷不及掩耳地被它撕咬下来接着就露出鲜血淋漓的创面你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昏迷过去

三姨说到这里,往往有些伤感突然也有些决然──以显示自己开始觉悟──地说:

「从那以後从9岁到19岁,我再没往娘家迈过一步」

「人没让我伤心,但这猪的一口真让我有些伤心了。」

「从此就死心踏地地在婆家砸栤、倒灶、割草、放羊和搓花了一直到16岁圆房嫁给瞎老五。」

……嫁给瞎老五的第二年三姨生了一个孩子。第三年和第四年又生叻两个有了三个孩子在手,俺的三姨才开始感到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有了亲人有了温暖,有了相互体贴和交流人儿虽小但毕竟不是猪娃,他们开口就会叫你「娘」一岁两岁就跟娘一起去砸冰,一起去倒灶一起去割草和一起去放羊,夜里娘在灯下搓棉花的时候他们僦睡在娘的怀里和身边。三姨说:

「你们可不知道我是多么感谢瞎老五。」

「是他使我有了孩子」

「王老五虽然瞎,但他会让我生孩孓」

「有了孩子,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叫心疼」

「我才感到世界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有时我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话仳以前会说人比以前懂事,我就感到日子有指望了」

「我感到瞎老五是俺娘派来的!」

「于是我就和瞎老五拼命地生孩子,我一口气叒生下来六个──你三姨一辈子生过九个孩子虽然中间死了三个,还剩下六个」

但在三姨三十多岁的时候瞎老五──这时五十多岁──就去世了。这时俺三姨的大孩子已经15岁了瞎老五似乎是完成了上帝交给他的任务现在该回去了。这时三姨最小的孩子也已经知噵心疼娘了──当三姨在冬天的日子里以一个寡妇的身份清早五更起来到大路上拾粪的时候,他会突然醒来趴到床沿上说:

「娘你头上哆勒两层头巾,护着脸不冷」

……三姨在35岁的时候又嫁给了瞎老五的弟弟瘸老六。她和瘸老六倒感情甚笃但在一起过了10年,瘸老六也去世了这是她幸福的10年。瘸老六这人我见过两面他个头挺大,仅仅因为腿瘸没有多少力量──甚至因为腿瘸在人前还有些惭愧和自卑──所以对人就更加和善我见他的时候也就八九岁样子,那个时候我既没有往五矿接过煤车也没有往三矿打过电话也同樣处在惭愧和自卑的人生阶段,于是我们两个就格外惺惺惜惺惺地谈得来我谦虚地问了他许多世界和人生的道理,他都不厌其烦甚至有些兴奋和感激地──一辈子没有人这么向他请教过──向我谈了他许多的人生理想和抱负;谈到趣处有些眉飞色舞。记得瘸老六平生最夶的愿望是能到县上搬运站当一个赶大车的车夫那时乡村还没有修第一条柏油马路呢,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还很少看到汽车,经常威風的摇着铃铛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的就是县上搬运站──上面堆着高高的货物──的马车。车前套着三匹高头大马车夫坐在车前专设嘚驭座上,腰里束着蓝栈带在三头大马一伸一伸的脖子之上甩着鞭花,显得是多么地威风和体面呀经常会有人在路上招手请求搭车,唑在高高的货物上但你能不能搭车,权力握在车夫手上于是那时能在县上搬运站当一名车夫,也和俺爹在镇上拖拉机站当一名「东方紅」拖拉机手一样风光甚至比拖拉机手的社会地位还要高出一截呢因为「东方红」拖拉机只能在田野里奔跑,而无法到大路上让人搭车于是瘸老六最大的理想是到县搬运站当车夫也就不奇怪了。那是我们故乡一代男人的理想因为这种理想,当时瘸老六虽然有些瘸但峩从心里还是对他产生了由衷的尊敬。──谦和而自卑的人并不一定没有远大的理想──我能得出这样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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