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祝福毕业啊!保佑他醒悟过来吧

上帝的安排永远是最完美的! - 么么红茶的主页
上海,宝山
: 点击上方“东八教会”进入点击即可关注!在一个教堂里,有一位老人负责看守。教堂里每天人来人往,每天来祈求上帝的保佑。老人就想:"每天这么多人,上帝岂不是很累吗?如果他愿意让我帮他就好了。"于是他就问上帝:"主啊,你每天这么忙,让我帮帮你吧。"上帝就回答说:"那好吧,今天你就帮我一天,但是我先和你说好,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说话。""可以啊",老人说。于是这一天,老人就站在十字架前面。这时,来了一位贵妇人,她祈求道:"神啊,求您赐给我更多的钱财吧……"说完就走了,然而她走时竟忘了拿走她的小提包。老人看到了,很想叫住妇人,然而他想到了神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又来了一个乞丐,他双手合十,祈求到:"我主啊,请让我每天都不必饿肚子。"他眼前一亮,看到了妇人落下的小提包,他赶忙打开来一看,那里面有让他眼睛发光的钞票!他连忙感谢神,跑出了教堂。这一切老人都看在了眼里。一个年轻人来了,他是个海员,就要出海了,他来祈求上帝保佑他出海平安,能够回来和他美丽的未婚妻结婚,这时,那位妇人回来找她的小提包,她一口咬定是年轻人拿了,两人在教堂内争吵起来,老人看着这一切,再也忍不住了啊!他告诉他们,你们别吵了,小提包不是他拿的,是那个乞丐拿走了,接着他还把乞丐的样貌告诉了妇人,妇人听了,便去找那乞丐,不与那年轻人争吵了。神叹息了一声:"无知的人啊,我不是叫你不要说话么?你可知你闯了大祸,原本那乞丐可以得着今日的粮食,那妇人与那青年再争吵下去,便会误了开船的时间,那船此次出海必遭风浪,青年原本不必丧命的,如今恐怕他的未婚妻再也见不到他了啊。"朋友,也许你认为你遇到了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但是请你相信,上帝的安排永远是最完美的!正如罗马书8:28我们晓得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就是按祂旨意被召的人。请记住这几句话:1.一切在神手中,故你不要怕任何事临到你。2.没有什么危险会比神离你更近。3.在试炼中遇见神,比脱离试炼更好。4.在任何地方你都能将挂虑变为祷告。5.每一次试探都是你投靠神的机会。6.无路可走的时候可以向上看。7.苦难常是神给你最好的化装祝福。8.敬畏神能使我们不惧怕人。9.家庭有祭坛,使许多家庭改变。10.平时与主日不同的人是假冒的人。11.今世所造成的品格将带到永生。12.当困难来找你时,你去找神。13.跟随基督的人不会走错路。14.讨神喜悦的人不一定人都喜欢。15.将自己完全献身给神并不是冒险。16.称神为父,却表现如孤儿,是不信神。17.奉献给神不是损失,乃是最大的得着。18.贪心使人有所得,但失去的比所得的更多。19.与罪玩耍的,是在那里与审判做儿戏。20.你要管束你自己,免得别人来管束你。21.你原谅你的罪,你的罪将来不被原谅。22.你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了你自己。23.罪不是由你来判断,乃是由神来判断。24.无人能守住隐秘,因神和天使都看见你。25.多注意自己的过失,即可忘记别人的过失。26.不知足使富人变穷,知足使穷人变富。27.你不与世俗分开,世俗要将你与神分开。28.没有什么罪是小的,因为罪都得罪了伟大的上帝。29.罪的快乐只是一时,它带来的痛苦却是永远。30.魔鬼来叩门时,让耶稣去开门。欢迎关注东八教会你要认识&&神&,&就得&平安&,福气&&也必临到你。(约伯记22:21)小明明天考英语,他求菩萨保佑他,可他还是考砸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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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在哪儿?上帝啊 保佑他 救救她 这句话应该用哪种语气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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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在哪儿?(疑问句,用迫切的语气.语速较快)上帝啊!(语音加重)保佑他,救救他吧!开开开恩吧!(每个字都用重音读)你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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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童文学,顾名思义,是指适合不同年龄的少年儿童阅读的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它浅显易懂,生动活泼,适应儿童心理,富有儿童情趣,融知识性和思想性子娱乐性和趣味性之中,是向少年儿童进行审美教育、思想品德教育和科学文化知识教育的重要手段。
  古往今来,世界各国产生了浩如繁星、璀璨夺目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它们在各民族间交流传播,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少年儿童,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皇帝的新衣》、《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等著名童话,都早已跨越了国家的界碑,冲破了时代的藩篱,成为各国儿童共有的精神财富。
  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儿童文学丛书”,包括童话和儿童小说两个系列,荟萃了各国儿童文学作品的精华,为我国的小读者展现了一片文学新天地。愿它走进千家万户,成为广大小朋友生活中的亲密伴侣。
  编者1995年6月
  1.菲利普
  л·托尔斯泰
  惠树成 尤建初 译
  有个小孩叫菲利普。一天,孩子们要去上学,菲利普拿了帽子也想去。
  妈妈问他:“你要上哪儿去,菲利普?”
  “上学去。”
  “你还小呢,不能去。”妈妈把他留在家里了。
  孩子们都上学去了。父亲一大早就进了森林,妈妈也出去干零活。小木屋里只剩下菲利普和躺在炉子①上的奶奶。
  奶奶睡着了,菲利普一个人感到很寂寞,便找起帽子来。没有找到自己的帽子,他就拿起爸爸的旧帽子到学校去。
  学校在村外的教堂旁边。当菲利普走在自己的村里时,狗都没有理他,因为它们认识他。但是,当他走近别村的一家院子时,从院里窜出一条狗来。它狂吠着,后边还有一条很大的狼狗。菲利普急忙逃开,狗在后边追赶。菲利普喊叫着,绊了一下,跌倒了。这时,院子里走出一个大人,把狗赶开,对他说:“你到哪儿去,冒失鬼,怎么一个人乱跑?”
  菲利普一句话也没说,撩起衣襟,拔脚就跑。他一直跑到学校。校门口一个人也没有,这儿听得见里面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菲利普害怕了:“老师会不会把我赶走?”他心里想着该怎么办。往回走吧,狗又会咬他;去学校吧,又害怕老师。
  这时,一个挑着水桶的妇女走过来,说:“人家都在学习,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呀?”
  菲利普只好走进了学校。
  在穿堂里他摘下帽子,推开门,教室里坐满了孩子。
  孩子们都在埋头读书,系着红色围巾的老师在教室里来回走着。
  “你怎么啦?”教师朝菲利普喊。
  菲利普抓着帽子,一声不响。
  “你是谁?”
  菲利普仍不吭声。
  “莫非你是个哑巴?”
  菲利普更慌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想说话就回家去吧。”
  菲利普很想说点什么,可是由于太紧张,他的嗓子眼发干。他看看老师,哭了起来。老师有点可怜他,抚摩了一下他的头,问孩子们,这个小孩子是谁。
  “这是菲利普,柯斯丘什卡的弟弟,他早就想来上学,可他妈妈不让。
  今天他偷偷地跑到学校来了。”
  “好吧,就和哥哥坐一条凳子吧,我去跟你妈妈说,让你来上学。”
  老师让菲利普认字母,但菲利普已经认识了,有一些他还会读呢。
  “好,把自己的名字拼一下。”
  菲利普说:“赫维—伊——菲,列一伊——利,泼—欧——普。”
  大家都笑了起来。
  “好样的!”老师说,“是谁教你的?”
  菲利普敢说话了:“柯斯丘什卡!我很厉害,他一教,我就立刻全懂了。我很机灵。”
  老师笑了,说:“你先别吹牛,好好学吧。”
  从此,菲利普开始和别的孩子们一起上学了。
      
  ① 炉子——里面可以烤东西或烧饭的高大的炉子,上面能睡人,像中国北方农村中的炕,但要高得多。——译注
  2.鲨鱼
  л·托尔斯泰
  吴懋之译
  我们的兵舰停泊在非洲的海岸边。白天很凉快,海上拂着凉风,但是傍晚的时候,从萨哈拉沙漠吹来了炉火般的热空气,天气突然变了,变得闷热起来。
  太阳落山之前,舰长走到甲板上,大声喊道:“游泳吧!”于是水兵们马上跳进水里去,放下帆布兜,把它拴好,便在帆布兜里练习游泳。
  兵舰上还有两个男孩子跟我们在一起。这两个孩子是最先跳入水里去的,他们觉得帆布兜里人多拥挤,想在大海里比比游泳。
  两个孩子活像两条蜥蜴在水里伸展四肢,拼命朝锚上边有个小桶的地方游去。
  一个孩子起先追过了他的伙伴,但是后来落后了。这孩子的父亲是个老炮手,他站在甲板上很高兴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当他见到儿子开始落后的时候,就嚷着鼓励他的儿子:“别泄气呀!加把劲呀!”
  甲板上突然有人大叫一声:“鲨鱼!”我们马上就看到水里海上魔王的脊梁了。
  鲨鱼朝孩子们这边游过来。
  “回头游呀!回头游呀!游回来呀!有鲨鱼呐!”炮手放开嗓子喊叫。
  但是孩子们没听见,仍旧继续向前游,他们笑着,嚷着,比起先还要快乐,还要喧闹。
  炮手吓得脸发白,一动也不动地瞧着两个孩子。
  水兵们放下小艇,跳了进去,划着桨,拚命朝孩子那边飞也似地划去。
  这时候,鲨鱼离孩子至多不过20步了,可是他们距离孩子还远着呢。
  起先,孩子们没听到有人喊自己,也没看见鲨鱼,但是后来,有一个回头看了看,马上就听到一声尖叫,孩了们已经朝不同的方向游开了。
  也许是这尖叫声提醒了炮手吧。他忽然离开了甲板,奔到大炮面前。他翻起炮架尾,弯下身,瞄准了,马上安上引火线。
  我们兵舰上的人,个个都吓呆了,大家都等着出事情。
  炮一响,我们就见到炮手倒在炮旁边,双手掩着脸。至于鲨鱼和孩子们的情形怎么样,我们没看见,因为我们的眼睛一时给硝烟遮住了。
  但是当水上的烟消散了的时候,四面起先传来了低微不清的声音,后来这声音愈来愈响,终于爆发成一片热烈的欢呼声。
  年老的炮手放开了掩脸的手,站起身来,往海上望望。
  死鲨鱼黄色的肚皮顺着浪潮漂荡着。一会儿,小艇划到那两个孩子身边,把他们带到兵舰上来了。
  3.穷人
  л·托尔斯泰
  裴家勤 译
  在一间渔家的小屋里,渔妇冉娜在灯前织补一张旧帆。屋外,风在呼啸,轰鸣的海浪冲击着岸崖,溅起阵阵浪花……海上正起着风暴,外面又黑又冷。但在这间渔家的小屋里,却暖和而舒适。土铺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炉子里还燃着余烬,搁板上的碗碟被映得闪闪发光。在挂着白色帐子的床上,5
个孩子正在大海风暴的呼啸声中安静地睡着。打渔的丈大一早就驾着船出海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听着海浪的轰鸣和风的呼啸,冉娜真感到害怕。老旧的木钟嘶哑地敲过了10
点……丈夫仍然没有回来。冉娜沉思着。丈夫是不顾惜自己的,冒着寒冷和风暴还去打龟。她自己也是从早到晚地干活。可结果呢,不过是勉勉强强地维持生活。孩子们仍旧没有鞋穿,无论冬夏都光着脚跑来跑去。吃的也不是白面包——黑麦面包够吃就不错了;下饭的菜也只有鱼。“不过,感谢上帝,孩子们倒都健康,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冉娜想着,又倾听起风暴声来。“他现在在哪儿呢?保佑他吧,上帝啊,发发慈悲吧!”她一边说一边划着十字。
  睡觉还早。冉娜站起来,往头上披了一条厚围巾,点上提灯就到外面去了。她想看看大海是不是平静些了,天是不是快亮了,灯塔上的灯还亮着吗?能看见丈夫的渔船吗?可是,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风掀起了她的头巾,卷着被刮断的什么东西拍打着邻居小屋的门。于是冉娜想起来,打今天傍晚起她就想去看看生病的女邻居。“没人照顾她啊!”冉娜想,接着便去敲门。听了听,没人回答。
  “寡妇的日子困难啊!”冉娜站在门前想,“虽然孩子不算多,两个,可是什么事都只有她一个人操心。何况又病着!唉,寡妇的日子困难啊!进去看看吧!”
  冉娜一次又一次地敲门,还是没人回答。
  “喂,大嫂子!”冉娜喊了一声,心想,别是出了什么事吧,便推开了房门。
  破屋子又潮又冷。冉娜把灯举起来,想看看病人在哪儿。头一眼就看见一张床,正对着房门;女邻居静静地、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床上——只有死了的人才是这个样子。冉娜把灯举得更近一些。不错,就是她。头往后仰着,那冰冷。发青的脸上呈现着死亡的安静。刷白僵硬的手,像是要够什么东西似的伸着,从稻草铺上垂下来。就在离死了的母亲不远的地方,睡着两个卷发、胖脸蛋的孩子,他们盖着一件破衣服,蜷曲着身子,两个淡黄色的头紧紧靠在一起。显然,母亲在临死前,还来得及用旧头巾裹住孩子们的脚,又把自己的衣服给他们盖上。孩子们睡得又甜又香,呼吸均匀而平静。
  冉娜抱起睡着孩子们的小摇篮,用头巾围上,带回了家里,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把孩子带回家的,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她知道,她不可能不这样做。
  回到家,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同自己的孩子睡在一起,又急忙把帐子撂下来。她很激动,脸都变白了,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丈夫会说什么呢?”她独自默默地想,“自己5
个孩子了,闹着玩的吗?为他们操的心还少吗?……他会这样说?……不,还不会!可为什么收养?……他会揍我一顿的。那也活该,我自作自受。他会这样?不会!嗳,这样倒更好!”房门吱扭一声,好像有谁进屋了,冉娜一惊,从凳子上欠起身来。
  “没人,仍然没人!上帝啊,我干吗做这件事呢?……现在,我怎么当面对他说呢?……”冉娜沉思着,久久地默坐在床前。
  突然屋门大开,一股清新的海风冲进屋里。“冉娜,我回来了!”一个身材高大、面孔黝黑的渔夫,身后拖着一张湿漉漉的撕破了的渔网,边说边进了屋。
  “啊,是你!”冉娜说了一句话就停住了,不敢抬头看丈夫。
  “瞧这一个晚上,真可怕!”
  “是呀,天气真坏!鱼打得怎样?”
  “糟透了,简直糟透了!什么也没打着,还把网给撕破了。嗐,真倒霉!告诉你说,天气真够呛,像这样的夜晚我大概从来没有碰上过。还打鱼呢,活着回来就谢天谢地了!……我不在家你干什么啦?”
  渔夫把网拖进屋子,然后坐在炉子旁。
  “我?”冉娜脸发白了。“我吗?我在家待着,缝缝补补……风那么大,简直吓人,我担心你呀!”
  “是啊,是啊,”丈夫低声说,“天气坏得要命。可有什么办法呢!”
  夫妇俩都不做声了。
  “你知道吗,”冉娜说,“女邻居西蒙死了。”
  “是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可能昨天就死了。唉,死得真痛苦。一定放心不下孩子,不知心里多难受啊!两个孩子,都还是小不点儿,一个还不会说话,一个刚会爬……”
  冉娜不做声了。渔夫皱起了眉头,神情变得认真而忧虑。
  “嗯,是个问题!”渔大说着搔了搔后脑勺。“你看怎么办?我看抱过来吧,要不然孩子醒来看到死去的母亲会是什么情景?对,就这样,想个法子抱过来!快点去呀!”
  可是,冉娜一动也不动。
  “你怎么,不愿意吗?你怎么啦,冉娜?”
  “他们已经在这儿了!”冉娜说着掀开了帐子。
  4.好心的猎人
  马明一西比利亚克
  黄衣青译
  在很远很远的乌拉尔山北部,在有很多树林又没有路的僻地里,隐藏着蒂契基小村。那儿一共有11 户人家,实际上只有10 家,因为第11
家完全是孤立的,紧靠着树林。小村子的周围,常绿的针叶树像城墙锯齿那样地耸立着。从那枞树和杉树的顶上,能够望到几座高山,那些高山好像庞大的青灰色屏风,故意地从四面八方包围着蒂契基村。最靠近蒂契基村的,是伛背形的路乔佛山,这山带着灰白的、毛茸茸的山顶,遇到阴霾的天气,山顶就隐没在暗灰色的云雾里。
  从路乔佛山上流出许多条小溪。有一条快乐地流向蒂契基村的小溪,不论冬季和夏季,总是把像眼泪那样清澈的水供给这村子。
  蒂契基村的小房子并不是有计划地造起来的,谁爱怎么造就怎么造。有两幢小房子紧靠在溪边,另一幢站在陡坡上,其他的小房子像羊群一样沿岸边分散着。
  蒂契基村里甚至连街道都没有,在一幢幢小房子的中间,弯弯曲曲地践踏出小路。蒂契基村的农民们好像本来也不需要街道似的,因为街道上面没有车辆行驶。蒂契基村里的人没有大车。
  夏天,这村子常常被不能通行的沼泽、泥潭和密林包围着,所以只有沿着林中狭窄的小路步行,才能勉强通过,但这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下雨的时候,小溪汹涌地泛滥着,蒂契基村的猎人们就需要等待两三天,等着这溪水退下去。
  蒂契基村的农民都是高明的猎人。不管是夏天或者冬天,他们差不多都不离开树林,因为利益就在他们的手边。一年四季都带来一定的猎物:冬天他们打熊、貂、狼、狐狸:秋天打松鼠;春天打野山羊;夏天打各种的飞禽。总之,整年都有繁重危险的工作等待着他们。
  在紧靠树林的那幢小房子里面,住着老猎人叶美利和他的小孙子格里苏克。
  叶美利的房子好像完全埋在泥地里,只有一个窗在窥望这世界;小房子的房顶已经坏了,烟囱只剩下一些塌下来的砖头。栅栏啦、大门啦、旁边的偏屋啦,这些在叶美利的小房子里都是没有的。只有在那没有刨过的圆木台阶底下,夜里有一只饿得发慌的狗莱斯克吠着——它是蒂契基村最好的猎狗。每次在打猎以前两三天,叶美利因为要使它更好地找寻猎物和追赶野兽,总是用饥饿去折磨这条不幸的猎狗。
  “爷爷……喂,爷……”有一天晚上,小格里苏克困难地发问,“这时鹿都带着小鹿一块儿出来吗?爷爷!”
  “带着小鹿一块儿出来的,格里苏克,”叶美利回答,他快编好一双新的草鞋了。
  “那么,爷爷,要是您能够把小鹿弄来那多好,……你说是吗?”
  “慢着,我们准能把它弄来的……等到热天,鹿带着小鹿到树林里躲避牛虻时,格里苏克,我一定给你弄来!”
  小孩子不做声了,只是难过地叹了口气。格里苏克只有五六岁光景,现在他在宽阔的木板床上,在那温暖的鹿皮下面,已经躺了有一个多月了。早在春天融雪的时候,小孙子就受了寒,但总是好不了。他的黝黑的小脸苍白了,瘦长了,眼睛变大了,鼻子尖了。叶美利看到孙子不光是一天一天瘦下去,而且是一小时一小时地瘦了;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能挽回这不幸的事情。叶美利给他喝了草药,带他去洗了两次澡,病人并不见得好起来。这孩子差不多什么也不吃,只啃些黑面包皮。春天留下了一些腌山羊肉,可是格里苏克连看都不愿意看它。
  “哟,他想要——小鹿……”老叶美利一边编织草鞋,一边想。“应该去给他弄来!”
  叶美利己经有70 来岁了,白头驼背,瘦瘦的身材,长着一双长长的手。
  他的手指很难弯曲,好像树枝一样。但是他走路还很有精神,打起猎来多少也可以打到些东西。只是眼睛已经很不听他使唤了,特别是在冬天,当雪花像金刚钻的粉末在四周闪烁发光的时候,他的眼力就越糟糕。因为叶美利的眼睛不好,所以烟囱也倒了,屋顶也坏了,并且在别人都到森林中去打猎的时候,他常常独自坐在小房子里。
  这本来是老头子在温暖的炕上休息的时候了,但是没有人来代替他,而且还有格里苏克在身边需要他照顾呢……3
年以前,格里苏克的爸爸害热病死了;妈妈呢,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当她带着小格里苏克从村子里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来时,被狼吃掉了。格里苏克却被某种奇迹救了性命。当狼啃着母亲的腿时,她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小孩,于是格里苏克才能够活着留下来。老头子把他养大,可是他又害病了。真是祸不单行……2快到6
月底了,是蒂契基村最热的时候。留在家里的人只有老的和小的。猎人们早就散布到林里去猎鹿了。可怜的莱斯克在叶美利的小房子里,像冬季的狼一样饥饿地喊叫3
  村里的女人们说,“叶美利一定是准备打猎去了。”
  这倒是真的。果然,叶美利从他的小房子里走出来,拿着火绳枪,解开了菜斯克,走向树林里去了。他穿着新草鞋,背着装粮食的布袋,披着破外套,头上戴着温暖的鹿皮便帽。老头子早就不带有边帽子了,不管是冬天夏天,他出去总戴着鹿皮便帽,因为它冬暖夏凉,能够很好地保护这老头儿的秃顶。
  “喂,格里苏克,我不在家时,你自己歇歇吧!……”叶美利临走对孙子说。“我去猎鹿,玛拉雅大婶会来看你的。”
  “你准会带小鹿回来吗,爷爷?”
  “要带来的,我早就说过啦。”
  “黄橙橙的吗?”
  “黄橙橙的。”
  “好,我等着你……你可留心,你打枪的时候别打错了……”
  叶美利早就准备去猎鹿了,可是老舍不得丢下孙子一个人在家里,现在这孩子好像好些了,老头子就决定试试自己的运气。并且有玛拉雅大婶照料孩子,总比他独个儿躺在小屋子里要好些。
  叶美利在树林里,就跟在家里一样。他一辈子带着枪,带着狗,在树林里来来往往,这树林他怎么会不熟悉呢?在周围一百里内,一切小路,一切记号,老头子都是很熟悉的。
  现在,7
月快完了,树林里特别美好:草丛中盛开着各种花,真是五色缤纷,空气里弥漫着香草的奇异香味,夏天亲切的太阳在空中张望,把树林、青草、在香蒲里淙淙流着的小溪、遥远的山头照射得亮堂堂的。
  对啦!这周围十分美好,所以叶美利屡次停留下来,歇歇气和向后眺望。他走的小路绕过好些大石头和陡峭的山谷,像蛇一样曲曲弯弯地通到山上。
  高大的树木已经被斫掉了,但小路附近长着许多小白桦树、忍冬树、山梨树,它们张开了绿色的天幕,到处碰得到茂密的小枞树嫩枝。它们像绿的刷子一样在路的两旁生长着,快活地伸出了手掌般的毛茸茸的桠枝。
  半山里有个地方能够望到远山和蒂契基村全部的景致。这村子完全隐没在山谷底,从这里看起来,那些农舍只是些小小的黑点子。叶美利遮住了耀眼的太阳光,长久地望着自己的房子,想念着小孙子。
  叶美利说:“喂!莱斯克,找呀!”这时候,他们已经从山上下来,从小路转到繁茂的密密的枞树林里去了。
  对莱斯克是不需要发出第二遍命令的,它很懂得自己应该干些什么,所以它把尖鼻子触着地面,消失在浓密的绿色森林里了。只有背上黄色的小点子偶尔闪现着。
  开始打猎了。
  一棵棵枞树的尖树梢高耸入天空,毛茸茸的树枝交叉着,在猎人的头顶上形成了密不透风的黑暗的穹窿,只有几个地方太阳光快乐地张望着,它像金黄斑点一样烙在淡黄色的苔薛上或者羊齿草的宽阔叶子上。在这种树林里,青草是不生长的,叶美利在柔软的淡黄色苔藓上行走,好像在地毯上行走一样。
  猎人在这座树林里慢慢地走了几个钟头。莱斯克好像掉到水里去了似的毫无影踪,偶尔只听见在脚下有些树枝折断声,或是杂色的啄木鸟飞来声。叶美利仔细地察看着四周,看有没有什么地方留下什么痕迹,鹿有没有用角折断过树枝,苔藓上有没有留下分叉的蹄痕,土堆上有没有给啃过的鲜草。天黑了,老头子觉得很疲倦,必须想想怎么过夜了。
  叶美利想:“大概鹿给别的猎人吓跑了。”
  可是这时听到了莱斯克微弱的尖叫声,前面有树枝摩擦的声音。叶美利靠着枞树,等待着。
  是鹿,真正是鹿,是角上有10
个丫叉的美丽的鹿,是这树林里最高贵的野兽。它仰头把像树枝般的角贴到背上,留神地倾听着,嗅着空气,准备在刹那间能够像闪电一般消失在绿色的密林里。
  叶美利老头看到了那只鹿,但因为离它太远的缘故,子弹射下到。菜斯克躺在树丛里,屏息着等待枪的响声:它听到了鹿的声音,嗅出了它的气味这时枪声响了,鹿像箭一样地向前奔去了。叶美利的枪没有打中,莱斯克饿得难受而哀叫起来。可怜的狗,它仿佛已经闻到了烧鹿的气味,看到了引起食欲的肉骨头,那是它主人丢给它的;可是,它的希望落了空,仍旧不得不饿着肚子躺着。这是多么不愉快的事呀!
  “唉!让它去散步吧!”到了晚上,叶美利坐在稠密的百年老枞树下的篝火旁时,就这么想,这么说:“我们要弄到小鹿的。菜斯克,听见吗?”狗只是悲哀地摇着尾巴,把尖尖的头挟在两条前腿的中间。今天,它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块干面包皮,那是叶美利丢给它的。
  33 天来,叶美利带着莱斯克在树林里走来走去。
  但一点儿收获没有,鹿和小鹿都没有发现过。
  老头子觉得筋疲力尽了,可是却不想空着手回家去,莱斯克虽然猎到了一对小免子,但也十分灰心,并且更瘦了。
  在树林里的篝火旁边度过了第三个晚上。叶美利老头就是在睡梦里也常常看见那头黄橙橙的小鹿、这是格里苏克向他要求的。老头子好多次侦察他的猎物,瞄准它的猎物,但鹿每次都在他面前跑掉了。莱斯克大概也梦见过鹿了,因为有好几次它在睡梦中尖叫着,而且发出低沉的吠声。
  到了第四天,猎人和狗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这时他们恰巧找到了母鹿和小鹿的脚迹。那是在浓密繁茂的揪树林的山坡上,莱斯克首先发现了鹿过夜的地方,后来又嗅到了草里紊乱的脚迹。“母鹿带着小鹿,”叶美利望着草里大小的蹄子印,想着:“今天早晨在这里走过……莱斯克,小乖乖,去找呀!……”
  天很热,太阳不留情地照着。狗伸出了长舌头,在灌木丛林和草里嗅着;叶美利困难地拖着腿,听到了熟悉的树枝折断声和簌簌声……莱斯克马上躺到草里,不动了。叶美利的耳朵边,好像响着孙子的声音:“爷爷,去猎小鹿来呀!而且一定要黄橙橙的。”那是鹿妈妈……美丽的母鹿。它停留在树林边,害怕地直向叶美利望,一群嗡嗡的小虫在它上面打转。使它发抖。“不,你不要欺骗我,”叶美利想着,从埋伏的地方爬出来。
  鹿早就觉察到有猎人,但却勇敢地注视着他的行动。
  “这是母鹿想把我的注意力从小鹿身上引开,”叶美利想着,追踪得更近更近了。
  当老头子想对鹿瞄准时,它小心地跑了几丈远,又停了下来。叶美利重新带着枪爬近来,又慢慢地潜近了它,但当叶美利刚要射击的时候,鹿又隐没“你引不开小鹿的。”叶美利嘟哝着说。他一连好几个钟头耐心地追踪这野兽。
  人和动物就这么斗争着,一直持续到晚上。这高贵的动物经过10
次生命的冒险,努力想把老猎人从躲着的小鹿那儿引开;叶美利老头对他的猎物这种勇敢的精神感到又愤怒,又惊异。总之,它准是逃不掉的……有多少次他眼看着就要打死这头打算牺牲自己的母鹿了!莱斯克像影子一样在主人后面爬着;当它的主人完全望不见鹿的时候,它就小心地用它的热鼻子把鹿找出来。
  老头子回头望望,便坐了下来。离开他10 丈的地方,在那忍冬树的下面,站着一只黄色的小鹿,为了找到它,他们花了整整3
天工夫。这是一只十分美丽的小鹿,生下来才几个星期,有黄的绒毛和细长的腿;美丽的头向后仰着,当它想要竭力设法折取那高高的小树枝时,它向前伸着细长的脖子。猎人怀着紧张的心,拨上枪的扳机,便对着那头没有保障的小动物的头瞄准着……
  只要一刹那——小鹿就将带着死前的痛苦叫声,滚在草地上了,但就在这一刹那间,老猎人忽然想到那多么勇敢地保护小鹿的妈妈,又想到格里苏克的母亲怎样用自己的身体从狼嘴里救下自己的孩子……老叶美利心里感到很乱,于是放下了枪。小鹿依然在灌木丛边走着,啃着树叶,倾听着细微的响声。叶美利很快地站起身来,吹口哨,——小鹿快得像闪电一样,逃向灌木丛里去了。
  “哟,多快……”老头子一边说,一边沉思地微笑着。“一眨眼!像箭一样……跑掉了,莱斯克,我们的那头小鹿!喂,它逃走了,它还要长大的……哟,你真灵巧!……”
  老头站在那儿好半天,老是微笑地回想着逃跑的小鹿。
  第二天,叶美利走近自己的房子。
  “喂,爷爷!带小鹿来了吗?”格里苏克问着,他心急地等了好久了。
  “没有,格里苏克……可是我看见它了……”
  “黄橙橙的?”
  “正是黄橙橙的,但嘴巴是黑色的。站在灌木丛底下,啃着树叶。我瞄准了……”
  “没打中吗?”
  “没有,格里苏克,我可怜那只小野兽!……可怜它的妈妈。我吹着口哨,它,那只小鹿,飞跑到森林里去了。……跑得真快,这小顽皮……”
  老头子好大半天对小孩叙述这个故事,说他怎样在树林子里花了3天工夫找那小鹿,后来又怎样让它逃跑了。
  小孩子一边倾听着,一边跟老祖父一起快乐地笑着。
  “我给你带一只雉鸡来了,格里苏克,”叶美利讲完了故事,又加上这么一句:“它迟早总会被狼吃掉的。”
  雉鸡给拔光了毛,放在锅子里。害病的孩子,怀着满足的心情喝着雉鸡汁,要睡觉的时候,又问了老头好几次:“它真的逃跑了,那只小鹿?”
  “逃跑啦,格里苏克……”
  “黄橙橙的?”
  “是黄橙橙的,只有嘴巴和蹄子带些黑色。”
  整夜,小孩子在睡梦里一直看见那只黄橙橙的小鹿,它跟它的妈妈快活地在树林里散步。睡在炉上的老头在梦里也带着微笑。
  5.癞蛤蟆和玫瑰花的故事
  B ·迦尔洵
  冯加译
  从前,世上有一朵玫瑰花和一只癞蛤蟆。
  那朵玫瑰花所在的花丛,长在一幢农舍前半圆形的小花园里。园子已荒芜不堪;在几个陷入地面的旧花坛上,在早已无人打扫、无人铺沙的一条条小径上,到处长着密密的杂草。那篱笆由一根根顶端修成四面形矛尖的木桩组成,过去上过绿漆,如今完全剥落了,干裂了,倒塌了。那些木桩叫农家孩子拔出来玩打仗的游戏。有时一些路过这幢农舍的农夫也拿它来抵御那只很厉害的看家狗和一群别的狗。
  可是,小花园并没有因为遭到破坏而有丝毫减色。残存的篱笆上爬满了蛇醉草,开着大白花的菟丝子,以及悬挂着一簇簇浅绿色的豆荚、东一处西一处缀着淡紫色花穗的野豌豆。带刺的飞廉在小花园(四周是一大片绿荫如盖的园林)肥沃而湿润的泥土上长得又高又大,几乎跟树一样。黄色的毛蕊花向四处伸出布满花朵的枝条,长得比飞廉还高。荨麻占领了园子的整整一个角落;它的螫毛,不消说,是会刺人的,不过从远处看来,那片郁郁葱葱的枝叶却也叫人赏心悦目,特别是当它映衬着那朵温柔美丽的白玫瑰的时候。
  玫瑰花在5
月里一个美妙的黎明开放了。当它展开层层花瓣的时候,飞来的朝露在它上面留下了几滴晶莹的泪珠。玫瑰花仿佛哭了。然而在这个美妙的黎明,它四周的一切是那样美好,那样纯洁和光明,它第一次看到了蔚蓝色的天空,第一次感受到清新的晨风与灿烂的阳光——晨曦把它娇嫩的花瓣染成一片粉红色;小花园又是那样宁静、安谧,所以玫瑰花若是真的能哭,那也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因为生活太幸福了。它不会说话,只好垂下头来,向四周发出一股幽香,这幽香便是它的语言,它的泪水,它的祈祷。
  而在下面,在玫瑰花丛根部之间的湿地上,趴着一只又肥又老的癞蛤蟆,它那扁平的肚皮几乎粘在地面上了。这只癞蛤蟆捉了一个通宵的蚯蚓和蚊蚋,直到清晨才找了这处比较阴暗和潮湿的福地坐下来歇息。它坐着,伸出一只爪子,用蹼膜捂着那对蛤蟆眼睛,轻轻喘着气,鼓动着乌灰色的、布满瘰疣的、粘乎乎的肚皮,另一只难看的爪子搁在一旁:它都懒得把爪子收回肚皮底下。癞蛤蟆既不喜欢清晨和太阳,也不喜欢好天气。它已经吃饱了,此刻正准备休息。
  但是,当和风停了片刻、玫瑰花的芳香不再飘散的时候,癞蛤蟆却闻到了香味,这使它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不过,它很久都懒得瞧瞧,这香味来自何方。
  这个长着玫瑰花和歇着癞蛤蟆的小花园,早已无人过问了。还在去年秋天,就在癞蛤蟆在房根的一块石头底下找了一处很不错的缝隙,打算搬进去冬眠的那一天,有个小男孩最后一次走进这个园子。整个夏天,每逢天晴的日子,这孩子总来到园中,坐在那幢农舍的窗下。一位成年的姑娘,他的姐姐,坐在窗前。她不是读书,就是做点针线活,偶尔望望她的弟弟。小男孩7
岁光景,一对大眼睛,一个大脑袋,身子却瘦小得很。他很爱自己的小花园(这是他的小花园,因为除他之外,几乎没有人来到这个荒凉的地方)。他走进园子,在一张旧的木头长凳上坐下晒太阳,并开始阅读随身带来的小书。这张长凳放在紧靠农舍的一条干燥的沙质小径上,这条小径之所以得以保存下来,是因为人们关百叶窗时总得在小径上走过。
  “瓦夏,要我把皮球扔给你吗?”姐姐在窗内问道,“你不想拍拍球,跑一跑吗?”
  “不要,玛莎,我还是坐着看书的好。”
  他读着书,坐了很久很久。他读鲁滨孙们的故事,读奇异的国度和海盗的故事。等他把这些书读腻了的时候,便放下摊开的书,钻进小花园的密林中。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丛灌木,甚至每一根树枝。他会在一根很粗的毛蕊花枝杈前面蹲下,那枝杈上长满了毛茸茸的、微微发白的叶子,足有他身材的两倍高。他久久地注视着一群蚂蚁纷纷爬上枝杈去找它们的母牛——一种草蚜虫。一只蚂蚁温存地触动着翘在蚜虫背上的细细的输蜜管,采集着管子顶端冒出来的一滴滴纯净的甘露。他看着一只屎壳螂匆匆忙忙地把它的粪球使劲往什么地方拖去;一只蜘蛛布下五颜六色的迷网,守候着苍蝇;有只壁虎,张着苯拙的嘴巴,趴在太阳地里,闪动者背上绿色的花斑。一天傍晚,他居然看到了一只活生生的刺猬!这下他喜不自胜,乐得差点拍起巴掌叫出声来,但他又怕吓着了这只浑身是刺的小动物,便屏住气息,睁大一双幸福的眼睛,欣喜若狂地看着那小东西如何嗤嗤地喷着响鼻,用它那小小的猪嘴到处嗅着玫瑰花丛的根,在它们中间寻找蚯蚓,一边还可笑地徐徐移动着它那熊掌般的胖乎乎的小爪子。
  “瓦夏,亲爱的,进屋来吧,外面潮湿起来了。”姐姐大声说道。
  小刺猬听到人声,吓了一跳,急忙用那件带刺的袍子捂住自己的脑袋和后腿,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球。孩子轻轻碰了一下它的刺,小东西缩得更紧了,它喑哑地、急促地喘着气,活像一艘小小的玩具汽艇。
  后来,他跟这只小刺猬交上了朋友。他是一个那样瘦弱、文静、温柔的孩子,以致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多久就跟他混熟了。有一回,当小刺猬舐着小花园的主人带来的牛奶时,他是多么高兴啊!
  这一年的春天,那孩子已不能再会他心爱的地方了。姐姐照旧坐在他的身边,但已经不是坐在窗畔,而是坐在他的床头;她读着书,但已经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他朗读,因为那孩子已经很难从白色的枕头上抬起瘦削的头。他那双细细的手也很难拿起一本哪怕最薄的书,再说看书很快就会使他的眼睛感到疲乏。他可能永远也不能到他心爱的地方去了。
  “玛莎!”他忽然轻声唤他的姐姐。
  “亲爱的,你要什么?”
  “小花园里现在很美吧?玫瑰花都开了吗?”
  姐姐俯下身去,吻吻他苍白的脸颊,随即偷偷抹去了一滴眼泪。
  “很美,亲爱的,美极了。玫瑰花都开了。礼拜一咱俩一块儿到那儿去。大夫会让你出去的。”
  孩子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嘘了口气。姐姐又读起书来。
  “以后再读吧。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姐姐为他摆弄好枕头,盖好白色的小被子。他吃力地向墙壁侧过身去,不作声了。阳光穿过那扇朝小花园开的窗子,把明亮的光线撒在床上和躺在床上的小小的身体上,把枕头和被子照得明晃晃,把孩子的短发和细脖子染成金黄色。
  玫瑰花对此一无所知。它不断生长,显得楚楚动人,第二天它就要盛开,第三天将开始枯萎、凋谢。这就是玫瑰花的生涯。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一生中,它也难免尝到不少恐惧和悲伤。
  它让癞蛤蟆盯上了。
  当癞蛤蟆鼓起那对又凶又丑的眼睛,第一次看到玫瑰花时,心里萌动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它的目光简直离不开那些娇嫩的玫瑰花瓣,它出神地瞧呀瞧呀。它很喜欢这朵玫瑰花,渴望跟这朵香喷喷、美艳艳的花儿靠得更近一些。它想表达它的满腔柔情,可又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辞句:“你等着,”它嘶哑地叫道,“我要吞了你!”
  玫瑰花哆嗦了一下。为什么癞蛤蟆要粘在它的细茎上呢?自由自在的小鸟,围着它唧唧喳喳,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不停地飞来飞去。有时候小鸟飞得远远的,至于飞向哪儿——玫瑰花却不知道。蝴蝶也是自由自在的。玫瑰花多么羡慕它们啊!如果它能像它们那样,它准会振翅飞去,躲开这两只死死盯着它的凶狠的眼睛。玫瑰花不知道,这些癞蛤蟆有时还在暗中窥伺着蝴蝶哩。
  “我要吞了你!”癞蛤蟆又说了一遍,它想尽可能说得温柔些,结果那声音却更加可怕,说完,它便朝玫瑰花爬去。
  “我要吞了你!”癞蛤蟆一直盯着玫瑰花,又重复了一遍。可怜的花儿惊恐地看到,两只龌龊的、粘乎乎的爪子抓住了它的枝子。不过,癞蛤蟆要爬上去也不容易,因为它那扁平的身于只能在平地上自由地爬行和蹦跳。每当它作了一番努力以后,都要朝上瞅瞅那朵颤悠悠的花儿。玫瑰花吓呆了。“天哪!”它祈祷着,“我可不愿这样死去!”
  而癞蛤蟆却越爬越高。爬到老枝尽头开始接新杈的地方,它吃了点小小的苦头。玫瑰花深绿色的光滑树皮上,长满了又尖又硬的刺。癞蛤蟆的脚爪和肚皮扎进了好些刺,鲜血淋淋地摔在地上。它仇恨地瞪着花儿……“我说过,我要吞了你!”它再次说道。
  傍晚到了,该动动脑子弄顿晚饭吃啦。于是受伤的癞蛤蟆慢慢地爬来爬去,窥伺着那些麻痹大意的昆虫。仇恨并不妨碍它像往常那样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它的几处伤并不十分危险,所以它拿定主意,稍事休息以后再爬到那朵叫它又爱又恨的花儿跟前。
  它歇了很久。天又亮了,中午也过去了,玫瑰花几乎已经忘了它的敌人。它已完全开放,成了小花园中最美丽的一朵花儿。没有人前来欣赏它:小主人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小床上;姐姐一直没有离开他,也不到窗口去。只有小鸟和蝴蝶在玫瑰花旁飞来飞去,还有蜜蜂嗡嗡叫着,有时钻进敞开的花瓣里,飞出来时浑身毛茸茸的,沾满了黄色的花粉。飞来一只夜莺,钻进玫瑰花丛,唱起歌来。这跟癞蛤蟆的嘶叫是多么不同啊!玫瑰花听着这歌声,感到幸福:它觉得夜莺在为它歌唱,——也可能真是这样。它没有发现,它的敌人正悄悄地爬上枝子。这一回,癞蛤蟆已经既不在乎它的脚爪,也不怜惜它的肚皮了:它浑身是血,但却勇敢地向上攀登。蓦地,在夜茑清脆而婉转的啼声中,玫瑰花听到了熟悉的嘶叫声:“我说过,我要吞了你,吞了你!”
  癞蛤蟆的眼睛正从另一个枝头直勾勾地盯着它。这个凶恶的东西只要稍稍动一下,就可以把花儿扯下来。玫瑰花明白,它要毁了……小主人已经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很久。坐在床头圈椅里的姐姐以为他睡着了。她的膝头放着一本打开的书,但她并没有读它。她的头微微耷拉着:
  可怜的姑娘已经一连几夜没有睡觉,没有离开她生病的弟弟,现在她困得打起盹来了。
  “玛莎,”他忽然轻声唤道。
  姐姐不觉一怔。她梦见自己坐在窗畔,弟弟像去年那样正在小花园里游玩并呼唤她。她睁开眼睛,看到他躺在被子里,显得那么瘦弱,便深深地叹了口气。
  “亲爱的,你要什么?”
  “玛莎,你跟我说过,玫瑰花全开了!可以给我……一朵吗?”
  “可以,亲爱的,可以!”她走到窗前,望望那丛玫瑰。上面只开着一朵玫瑰花,然而它美丽异常。
  “那朵玫瑰花正是为你开的,瞧,有多美!我给你摘来,插在桌上的杯子里,好吗?”
  “好的,放在桌上。我要它。”
  姑娘拿了一把剪刀,走进花园。她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阳光刺着她的眼睛,清新的空气使她感到有点头晕。就在那只癞蛤蟆正要扯下那朵花的当儿,她走到了那丛玫瑰跟前。
  “啊,你这个丑八怪!”姑娘大声叫道。于是她抓过枝子,用力一晃,只听啪嗒一声,癞蛤蟆肚皮朝天摔在地上。它勃然大怒,本想跳起来撞那姑娘,但是怎么也不能跳得比她的裙边更高,紧接着它又被鞋尖踢了一下,飞到老远的地方去了。它不敢再次进攻,只好从远处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小心翼翼地剪下花儿,把它带到房间里去了。
  孩子看到姐姐手里拿着花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很久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呢。他吃力地用小手做了一个动作。
  “把花给我,”他喃喃说,“让我闻闻。”
  姐姐把花梗放到他的手里,帮着他把花移到面前。他吸进花儿的馨香,幸福地笑了,还轻轻地说:“嗳,真好!……”
  随后,他的小脸变得严肃起来,一动不动了。他不作声了……永远不作声了。
  玫瑰花虽说在凋谢前就被摘了下来,但它觉得,这不是毫无意义的。它被单独插进一只高脚酒杯里,摆在一口小小的棺木前。那里还有许多花圈和鲜花,不过说真的,谁也没有注意它们。唯独这朵玫瑰花被年轻的姑娘拿到唇边吻了吻,把它摆到桌子上。一滴泪水从她脸颊落到花瓣上——这是玫瑰花。一生中最美好的遭遇。等花儿开始发蔫时,姑娘把它夹进一本很厚的旧书里,花儿干枯了。后来又过了许多年,有人把它送给了我。正因为这样,我才知道这篇故事。
  6.万卡
  A ·契诃夫
  汝龙译
  9 岁的男孩万卡·茹科夫3
个月前被送到靴匠阿里亚兴的铺子里来做学徒。这时候是圣诞节的前夜,他没有上床睡觉。他等着老板夫妇和师傅们出外去做晨祷以后,从老板的立柜里取出一小瓶墨水和一支安着锈笔尖的钢笔,然后在自己面前铺平一张揉皱的白纸,写起来。他在写下第一个字以前,好几次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看一下门口和窗子,斜起眼睛瞟一下乌黑的圣像和那两旁摆满鞋楦头的架子,断断续续地叹一口气。那张纸铺在一条长凳上,他自己在长凳前面跪着。
  “亲爱的爷爷,康司坦丁·玛卡雷奇!”他写道,“我在给你写信。祝你圣诞节好,求上帝保佑你万事如意。我没爹没娘,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万卡抬起眼睛看着乌黑的窗子,窗上映着他的蜡烛的影子。他生动地想起他祖父康司坦丁·玛卡雷奇,地主席瓦烈夫家的守夜人的模样。那是个矮小消瘦而又异常矫健灵活的小老头,年纪约莫65
岁, 老是笑容满面,.
着醉眼。白天他在仆人的厨房里睡觉,或者跟厨娘们取笑,到了夜里就穿上肥大的羊皮袄,在庄园四周走来走去,不住地敲着梆子。他身后跟着两条狗,耷拉着脑袋,一条是老母狗卡希坦卡,一条是泥鳅,其所以起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它的毛是黑的,而且身子细长像是黄鼠狼。这条泥鳅倒是异常恭顺亲热的,不论见着自家人还是见着外人,一概用脉脉含情的目光瞧着,然而它是靠不住的。在他的恭顺温和的后面,隐藏着极其狡狯的险恶。任凭哪条狗也不如它那么善于抓住机会,悄悄溜到人的身旁,在腿肚子上咬一口,或者钻进冷藏室里去,或者偷农民的鸡吃。它的后腿已经不止一次被人打断,有两次人家索性把它吊起来,而且每个星期都把它打得半死,不过它老是养好伤,又活下来了。
  眼下他祖父一定在大门口站着,眯细眼睛看乡村教堂的通红的窗子,顿着穿高统毡靴的脚,跟仆人们开玩笑。他的梆子挂在腰带上。他冻得不时拍手,缩起脖子,一忽儿在女仆身上捏一把,一忽儿在厨娘身上掐一下,发出苍老的笑声。
  “咱们来吸点鼻烟,好不好?”他说着,把他的鼻烟盒送到那些女人跟前去。
  女人们闻了点鼻烟,不住打喷嚏。祖父乐得什么似的,发出一连串快活的笑声,嚷道:“快擦掉,冻在鼻子上了!”
  他还给狗闻鼻烟。卡希坦卡打喷嚏,皱了皱鼻子,委委屈屈,走到一旁去了。泥鳅为了表示恭顺而没打喷嚏,光是摇尾巴。天气好极了。空气纹丝不动,清澈而新鲜。夜色黑暗,可是整个村子以及村里的白房顶、烟囱里冒出来的一缕缕烟子、披着重霜而银白的树木、雪堆,都能看清楚。整个天空点缀着繁星,
快活地. 眼。天河那么清楚地显出来,
就好像有人在过节以前用雪把它擦洗过似的……万卡叹口气,用钢笔蘸一下墨水,继续写道:“昨天我挨了一顿打。老板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拉到院子里,拿师傅干活用的皮条狠狠地抽我,怪我摇他们摇篮里的小娃娃,一不小心睡着了。上个星期老板娘叫我收拾一条青鱼,我从尾巴上动手收拾,她就捞起那条青鱼,把鱼头直戳到我的脸上来。师傅们总是耍笑我,打发我到小酒店里去打酒,怂恿我偷老板的黄瓜,老板随手捞到什么就用什么打我。吃食是什么也没有。早晨吃面包,午饭喝稀粥,晚上又是面包,至于茶啦,白菜汤啦,只有老板和老板娘才大喝而特喝。他们叫我睡在过道里,他门的小娃娃一哭,我就根本不能睡觉,一股劲儿摇摇篮。亲爱的爷爷,发发上帝那样的慈悲,带着我离开这儿,回家去,回到村子里去吧,我再也熬不下去了……我给你叩头了,我会永远为你祷告上帝,带我离开这儿吧,不然我就要死了……”
  万卡嘴角撇下来,举起黑拳头揉一揉眼睛,抽抽搭搭地哭了。
  “我会给你搓碎烟叶,”他接着写道,“为你祷告上帝,要是我做了错事,就自管抽我,像抽西多尔的山羊那样。要是你认为我没有活儿干,那我就去求总管看在基督面上让我给他擦皮靴,或者替菲德卡去做牧童。亲爱的爷爷,我再也熬不下去,简直只有死路一条了。我本想跑回村子里去,可又没有皮靴,我怕冷。等我长大了,我就会为这件事养活你,不许人家欺侮你,等你死了,我就祷告你的灵魂安息,就跟为我的妈彼拉盖雅祷告一样。
  “莫斯科是个大城。房屋全是老爷们的。马倒有很多,羊却没有,狗也不凶。这儿的孩子不举着星星走来走去①,唱诗班也不准人随便参加唱歌。有一回我在一家铺子的橱窗里看见些钓钩摆着卖,都安好了钓丝,能钓各式各样的鱼,很不错,有一个钓钩甚至经得起一普特重的大鲶鱼呢。我还看见几家铺子卖各式各样的枪,跟老爷的枪差不多,所以每支枪恐怕要卖一百个卢布……肉铺里有野乌鸡,有松鸡,有兔子,这些东西都是在哪儿打来的,铺子里的伙计却不肯说。
  “亲爱的爷爷,等到老爷家里摆着圣诞树,上面挂着礼物,你就给我摘下一个用金纸包着的核桃来,收在那只小绿箱子里。你向奥尔迦·伊格纳捷芙娜小姐要吧,就说是给万卡的。”
  万卡颤巍巍地叹一口气,又凝神瞧着窗子。他回想祖父总是到树林里去给老爷家砍圣诞树,带着孙子一路去。那种时候可真快活啊!祖父卡卡地咳嗽,严寒把树木冻得卡卡地响,万卡就学他们的样子也卡卡地叫。往往在砍树以前,祖父先吸完一袋烟,闻很久的鼻烟,讪笑冻僵的万卡。……那些做圣诞树用的小云杉披着白霜,站在那儿不动,等着看它们谁先死掉。冷不防,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只野免,在雪堆上像箭似的窜过去。祖父忍不住叫道:“抓住它,抓住它,……抓住它!嘿,短尾巴鬼!”
  祖父把砍倒的云杉拖回老爷的家里,大家就动手装饰它。……忙得最起劲的是万卡所喜爱的奥尔迦·伊格纳捷芙娜小姐。当初万卡的母亲彼拉盖雅还活着,在老爷家里做女仆的时候,奥尔迦·伊格纳捷芙娜就常给万卡糖果吃,由于闲着没事做而教他念书,写字,从一数到一百,甚至教他跳四组舞。可是等到波拉盖雅死后,孤儿万卡就给送到仆人的厨房里去跟祖父住在一起,后来又从厨房给送到莫斯科的靴匠阿里亚兴的铺子里来了……“你来吧,亲爱的爷爷,”万卡接着写道,“我求你看在基督和上帝面上带我离开这儿吧。你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孤儿吧,这儿人人都打我,我饿得要命,气闷得没法说,老是哭。前几天老板用鞋楦头打我,把我打得昏倒在地,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我的生活苦透了,比狗都不如……替我问候阿辽娜、独眼的叶果尔卡、马车夫,我的手风琴不要送给外人。孙伊凡·茹科夫草上。亲爱的爷爷,你来吧。”
  ① 指基督教的迷信习俗,圣诞节前夜小孩们举着用箔纸糊的星走来走去。——译注
  万卡把这张写好的纸叠成四折,把它放在昨天晚上花一个戈比买来的信封里……他略为想一想,用钢笔蘸一下墨水,写上地址:寄交乡下祖父收然后他搔一下头皮,再想一想,添了几个字:康司坦丁·玛卡雷奇他写完信而没有人来打扰,心里感到满意,就戴上帽子,顾不上披皮袄,只穿着衬衫就跑到街上去了……昨天晚上他问过肉铺的伙计,伙计告诉他说信件丢进了邮筒,就由喝醉酒的车夫驾着邮车,把信从邮筒里收走,响起铃铛,分送到世界各地去。万卡跑到就近的一个邮筒,把那封宝贵的信塞进了筒口……他抱着美好的希望而定下心来,过一个钟头就沉酣地睡熟了……在梦中他看见一个炉灶。祖父坐在灶台上,耷拉着一双光脚,给厨娘们念信。……泥鳅在炉灶旁边走来走去,摇尾巴……
  7.渴睡
  A ·契诃夫
  汝龙译
  夜间。小保姆瓦尔卡,这个13
岁的姑娘,正在摇一个摇篮,里面躺着一个小娃娃;她哼着歌,声音低得刚刚听得见:睡吧,好好睡,我来给你唱个歌……神像前面点着一盏绿的小长明灯;房间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绷起一根绳子,上面挂着娃娃的襁褓和又大又黑的裤子。神像前面那盏长明灯在天花板上印下一大块绿斑,襁褓和裤子在火炉上、在摇篮上、在瓦尔卡身上投下长长的阴影……灯火一闪摇,绿斑和阴影就活了,动起来,好像让风吹动的一样,屋里挺闷。有一股白菜汤的气味和做靴子用的皮子的气味。
  娃娃在哭。他早已哭得声音哑了,也累了;可是他还是不停地哭;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止住。可是瓦尔卡困了。她的眼皮睁不开,脑袋耷拉下来,脖子酸痛。她的眼皮和嘴唇都动不得,她觉着她的脸仿佛干了,化成了木头,仿佛脑袋变得跟大头针的针头那么细小似的。
  “睡吧,好好睡,”她哼道,“我会给你煮点粥。”
  火炉里有个蟋蟀在唧唧地叫。隔着门,在毗邻的房间里,老板和师傅阿法纳西在打鼾……摇篮怨艾地吱吱嘎嘎响,瓦尔卡哼着——这一切合成一支夜晚的催眠曲,要是躺在床上听,可真舒服极了。现在这乐曲却反而招人生气,使人难受,因为它催她入睡,她却万万睡不得,要是瓦尔卡睡着了(求上帝别让她睡着才好),主人们就要打她了。
  灯火闪摇。那块绿斑和阴影动起来,扑进瓦尔卡的半睁半闭的、呆瞪瞪的眼睛里,在她那半睡半醒的脑子里化成朦胧的幻影。她看见乌云在天空互相追逐,跟孩子一样地啼哭。可是后来起风了,云散了,瓦尔卡就看见一条宽阔的大路,满是稀泥;沿了大路,一串串的货车伸展出去,背上背着行囊的人们在路上慢慢走,阴影摇摇闪闪;大路两旁,隔着阴森森的冷雾可以看见树林。忽然那些背着行囊、带着阴影的人倒在烂泥地上。“这是为什么?”瓦尔卡问。“睡觉,睡觉!”他们回答她,他们睡熟了,睡得好香,乌鸦和喜鹊坐在电线上,像娃娃一样地啼哭。极力要叫醒他们。
  “睡觉吧,好好睡,我来给你唱个歌……”瓦尔卡哼着,现在她看见自己在一个黑暗的、闷得不透气的茅草屋里。
  她那去世的父亲叶菲木·斯捷潘诺夫这时候正在地板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她看不见他,可是她听得见他痛得在地板上打滚,哼哼唧唧。依他说来,他的“疝气病闹起来了”;他痛得那么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吸气的份儿,牙齿在打战,就跟连连打鼓一样:“卜——卜——卜——卜……”
  她母亲彼拉盖雅已经跑到主人的庄园里去报告叶菲木要死了。她去了很久,应当回来了。瓦尔卡躺在炉台上,醒着,听她父亲发出“卜——卜——卜”的声音。不过这时候可以听见有人坐着车到茅草屋这边来了。那是从城里来的年轻的医师,正巧到主人家里作客,他们就把他打发来了。医师走进屋子;在黑暗里谁也看不见他长的什么模样,可是听见他在咳嗽,把门碰得咕咚咕咚地响。
  “点上亮,”他说。
  “卜——卜——卜,”叶菲木回答。
  彼拉盖雅跑到炉台这儿来,开始找那个装着火柴的破罐子。在沉默中过了一分钟。医师摸了摸衣袋,划亮一根自己的火柴。
  “马上就来,老爷,马上就来。”彼拉盖雅说。她从茅草屋里跑出去,没过多久拿着一截蜡烛头回来了。
  叶菲木的脸蛋绯红,眼睛发亮,目光显得特别尖利,倒好像一眼看透了茅草屋和医师似的。
  “喂,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这样了?”医师向他伛下腰去说,“哎!你病了很久吗?”
  “什么?要死啦,老爷,我的大限到了……我不能再在活人当中活下去了……”
  “不要胡说……我们会把你医好的!”
  “随您就是,老爷,我们感激不尽,不过我们知道……要是死亡已经来了,它可就不走了。”
  医师在叶菲木身旁忙了一刻钟,随后他站起来,说:“我没办法……你得进医院才成,在那里他们会给你动手术。马上去吧……你非去不可!时候相当迟了,医院里的人都睡了,不过那没关系,我给你写封信就是。你听见没有?”
  “好老爷,可是他坐什么车去呢?”彼拉盖雅说,“我们没有马。”
  “没关系。我去跟你的主人说一声,他们会借给你一匹马。”
  医师走了,蜡烛灭了,“卜——卜——卜”的声音又来了……过了半个钟头,有人赶着车子来到茅草屋门前。这是主人派来的一辆大车,把叶菲木送到医院去,他收拾停当,就走了……可是这时候来了美好晴朗的早晨。彼拉盖雅不在家;她到医院去看叶菲木怎么样了。不知什么地方有个娃娃在哭,瓦尔卡听见不知什么人在用她的声音唱道:“睡觉吧,好好睡,我来给你唱个歌……”
  彼拉盖雅回来了;她在胸前画十字,小声说:“他们夜里给他治了病,可是将近早晨,他却把灵魂交给上帝了。祝他到天国,永久安息……他们说治晚了……应该早点治就行了……”
  瓦尔卡走进树林,在那儿痛哭,可是忽然有人打她的后脑勺,下手那么重,弄得她的额头撞在一棵桦树上。她抬起眼睛,看见自己面前站着老板,那个皮匠。
  “你在干什么,你这个贱丫头?”他说,“孩子在哭,你却睡觉!”
  他使劲揪一下她的耳朵,她晃了晃脑袋,就摇那摇篮,哼她的歌。绿斑,裤子和襁褓的影子, 跳动不定, 向她. 眼,
不久就又占据了她的脑子。她又看见满是稀泥的大路。背上背着行囊的人和影子已经躺下去,睡熟了。瓦尔卡瞧着他们,自己也想睡得不得了;她恨不得舒舒服服地躺下去才好,可是她母亲彼拉盖雅在她身旁走着,催她快走。她们俩正在赶到城里去找活儿做。“看在基督面上,赏几个钱吧!”她母亲遇见人就央求,“发发上帝那样的慈悲吧,好心的老爷!”
  “把娃娃抱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她,“把娃娃抱过来!”那声音又说一遍,可是有气了,声音凶起来,“你睡着啦,下贱的东西?”
  瓦尔卡跳起来,往四下里看一眼,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儿没有大路,没有彼拉盖雅,没有遇见什么人,只有老板娘站在房中央,她是来给孩子喂奶的。那个宽肩膀的胖老板娘给孩子喂奶,摩挲他;瓦尔卡站在一旁瞧着她,等她喂完奶。窗外的空气已经变成蓝色,阴影和天花板上的绿斑正在明显地淡下去,快要到早晨了。
  “把娃娃接过去!”老板娘说,扣好胸前的衬衫,“他在哭。大概是中了邪了。”
  瓦尔卡接过娃娃来,把他放在摇篮里,又摇起来。绿斑和阴影渐渐不见了,现在没有什么人钻进她脑子里,弄得她的脑筋昏昏沉沉了,可是她还是困,困极了!瓦尔卡把脑袋搁在摇篮边上,摇动自己的全身,想把睡意压下去,可是她的眼睛还是睁不开,脑袋沉甸甸的。
  “瓦尔卡,把炉子生上火!”她听见门外传来老板的声音。
  这样看来,已经到站起来动手做事的时候了。瓦尔卡就离开摇篮,跑到草棚里去拿柴火,她暗暗高兴。人一跑路一走动,就不像呆坐着那么困了。她拿来柴火,生好炉子,觉得她那木头一样的脸舒展开来,她的思想也清楚起来了。
  “瓦尔卡,烧茶炊!”老板娘喊道。
  瓦尔卡把一根柴劈碎,可是刚刚把碎片点上,放进茶炊,她又听到一道命令:“瓦尔卡,把老板的雨鞋刷干净!”
  她坐在地板上,擦雨鞋,心想要是把自己的脑袋钻进一只又大又深的雨鞋里去,睡上一小觉,那多好啊……忽然雨鞋胀大了,凸起来,填满了整个房间。瓦尔卡的刷子从手里掉下地,可是她立刻摇一摇头,睁大眼睛,极力瞧各种东西,免得它们长大,在她眼前浮动。
  “瓦尔卡,把外面台阶洗一洗;让顾客瞧见这样的台阶多难为情!”
  瓦尔卡洗台阶,收拾房间,然后把另一个炉子生上火,跑到商店里去。
  活儿多的是:她一分钟的空闲也没有。
  可是再也没有比站在厨房桌子旁边,一动不动,削土豆皮更苦的了。她的脑袋往桌子上耷拉下去,土豆在她眼前跳动,刀子从她手里掉下来,同时她那气冲冲的胖老板娘在她身边走动,卷起衣袖,大声说话,闹得瓦尔卡的耳朵里嗡嗡的响。伺候开饭、洗衣服、缝缝补补,也是苦事。有些时候,她恨不能往地板上一扑,什么也不管,睡它一觉才好。
  白天过去了。瓦尔卡看见窗子渐渐变黑,就按一按像木头一样的太阳穴,微微笑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昏黯的暮色摩挲着她那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应许她不久就可以好好的睡一觉。到傍晚,客人们到老板家里来了。“瓦尔卡,烧茶炊!”老板娘喊道。
  老板家的茶炊很小,她不得不一连烧5 回,客人们才算喝够了茶。烧完茶炊以后,瓦尔卡呆站了一个钟头,瞧着客人,等着吩咐。
  “瓦尔卡,快跑去买3 瓶啤酒来!”
  她拔脚就走,尽量跑得快,好赶走那点睡意。
  “瓦尔卡,快跑去买伏特加来!瓦尔卡,拔瓶塞的钻子在哪儿?瓦尔卡,把青鱼收拾出来!”
  可是现在,客人们到底走了;灯火熄了,老板和老板娘都去睡了。
  “瓦尔卡,摇娃娃!”她听见最后一道命令。
  蟋蟀在炉子里唧唧地叫;天花板上的绿斑、裤子和襁褓的影子,又扑进瓦尔卡的半睁半闭的眼睛, 向她…… 眼,
弄得她脑子里迷迷糊糊。
  “睡觉吧,好好睡,”她哼着,“我来给你唱个歌……”
  娃娃还是啼哭,哭得乏透了。瓦尔卡又看见泥泞的大路、背着行囊的人、她母亲彼拉盖雅、她父亲叶菲木。样样事情她都明白,个个人她都认得,可是在半睡半醒中她就是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力量捆住她的手脚,压住她,不容她活下去。她往四下里看,找那个力量,好摆脱它,可是她找不着。临了,她累得要死,用尽力气睁大眼睛,抬头看那闪闪摇摇的绿斑,听着啼哭声,这才找到了不容她活下去的敌人。
  原来敌人就是那娃娃。
  她笑了。她觉着奇怪:怎么这点小事以前她会没有弄懂呢?绿斑啦、阴影啦、蟋蟀啦,好像也笑起来,也觉着奇怪。
  这个错误的观念抓住了瓦尔卡。她从凳子那儿站起来,脸上现出畅快的笑容, 眼睛一…… 也不……,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想到她马上就会摆脱那捆住她的手脚的娃娃,觉着痛快,心里痒酥酥的……弄死这个娃娃,然后睡,睡,睡吧……瓦尔卡笑着,挤了挤眼睛,向那块绿斑摇一摇手指头,悄悄走到摇篮那儿,弯下腰去,凑近那个娃娃。她掐死他以后,就赶快往地板上一躺,高兴得笑起来,因为她能睡了;不出一分钟她已经酣睡得跟死人一样了……
  8.一支年轻的军队
  A ·绥拉菲莫维奇
  裘因 邹用九 译
  古尔马雅洛夫沿着大路走去,把雪踩得吱吱发响。黄昏悄悄地落在道旁的灌木丛上,黑魆魆的树木上。凛冽的星星一个个地亮了起来,含羞地闪烁着。
  大路很陡地弯向深谷的木桥上去了,那儿遍地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从那里传来了谈话的声音和孩子们的笑声。古尔马雅洛夫走到孩子们跟前,坐在砍倒了的树干上。谈话声和笑声都静了下来。孩子们默默地站着,斜着眼看他。在旁边,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空雪橇。孩子们大概都是11
岁到14 岁的样子,其中有男的,也有女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孩子说:“我想着,想着,终于想到了:我不能用手枪去打弗里茨①,这样一来,鬼子会听见,他们一围上来,那你就要完蛋,而……”
  “你从哪儿去弄手枪呀?”那个最小的孩子挥着双手,兴奋地叫道。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可以去把凡尼亚叔叔的手枪偷来。可是,放枪会有声音,同时在冷天火药味还特别厉害。”
  “快讲,你究竟怎么搞的吧!”
  “我?我是骗了他们一下,我做了一只弓,准备好了3
支小箭,每支箭头上都插上一颗磨尖了的钉子。然后我就去找地点去了。在谷地里紧靠悬崖的地方,在那里有一棵老柳树,树上的孔大得像一扇门……我就……”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那个小孩子叫道,一面把他那冻红了的脸蛋挨次地转向每一个同志。
  “我们已经知道了,还有呢?”男孩子和女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响应着。
  这个弓的故事他们已经听了20 来次了,但每一次他们都把它当成新的,一直听到底。
  “……在柳树旁边有条小路,弗里茨经常走这条路到谷地里的井边去打水。这棵带孔的树,差不多一直到树枝,整个被屋子那么高的雪堆给埋住……”
  “知道,知道!”小孩子又高兴地叫了起来。
  “你叫什么呀,我们都聋了,还是怎么的?……嗳,往下讲吧!”
  “我看了一下:假如我一直爬到柳树跟前去的话,那准会搞垮雪堆,这样,鬼子会看得出,有人在这儿爬过,就一定会朝柳树这边开枪。于是我就抄小路绕到了悬崖的另一边,一家伙就从崖上跳到了谷地。风把雪卷进了谷地里,有这么厚,连马都会埋在里面。我就在深雪下面爬着横穿过谷地,到达对面的柳树跟前。嘴里、鼻子里、领子里都塞满了雪,连衬衫里也都塞满了,冷得我直打哆嗦。我把手伸到雪堆里挖了一个小洞,看了一看,嘿,弗里茨常走的那条小路就在我的眼前,可是人家看不见我,上面的雪很平,没有人动过,所以谁也猜不到这儿会有人。我就这样坐了两个钟头左右,眼睛一直从小洞里往外盯着。终于发现一个弗里茨穿着女人的敞领上衣,脚上穿着一双用草编的鞋走了过来。”
  ① “弗里茨”是原苏联人民对法西斯德寇的轻蔑的叫法。——译注
  “这叫‘代用皮鞋’。”
  “……头上包着一块女人的头巾……”
  “不男不女!”
  大家哈哈地大笑起来了。
  “还有呢?”
  “我悄悄地把弓的一头塞到洞口上,对准了鬼子的眼睛,然后把弓弦一放……”
  大家都哎唷一声叫了出来……“没有射中吗?……”
  “可是,这鬼东西刚好回过头来想擤鼻涕,这样,箭头上的钉子正射在他的鼻子上。他马上跳了起来!一摸鼻子,手指头上沾满了血,他就像牛似的哞地叫了起来,拔腿就往回跑,双手捂着鼻子,把水桶都给扔了。”
  虽然孩子们已经是第20次听这个故事了,但大家还是嘻嘻哈哈地笑得很欢。女孩子们高兴得尖叫起来了。
  “弗里茨又跑回来了,后面跟着5个端着冲锋枪的鬼子。他们往周围看了一下,就在我从小树丛跳到雪里去的那个地方,发现有谁把雪给弄得一塌糊涂,于是端起冲锋枪,就顺着小树丛向谷地的那一边开起枪来,我只听见他们喊:‘游击队!’‘游击队!’而在那个给我射中的家伙的鼻子上已经贴了一块橡皮膏。”
  大家又鼓掌高兴地哄然大笑起来。过不一会儿又都不作声了。
  黑夜,星星闪耀着,雪在不自然地、微微地发白。
  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孩子走到古尔马雅洛夫跟前,用发育时的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上哪儿去,公民?”
  孩子们围成了一堆。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要不然,我们是要把身份不明的人抓起来送走的。”
  “ 谁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利?”
  “你有没有证明文件?”
  “有。”
  “拿出来看一下!”
  “等我到了村子里以后,该给谁看,就给谁看。”
  “你上哪个村子里去?”
  “上奥符拉什村去。”
  “这是咱们的村子呀……”
  “这可好。”
  “那就走吧,公民。”
  他们拿起拉雪橇的绳子,紧紧地拥着古尔马雅洛夫走了,一面拉着雪橇,一面警惕地看着他。
  “希奇事,”古尔马雅洛夫高兴地想着,“孩子们把我逮捕起来了,这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他高兴地把微笑深藏在胡子后面。
  “你们是不是把所有路上的行人都这样抓起来的?”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人?”大孩子说,“路上走的有我们村里的和邻村的人,这些人我们都认得。要是碰到一个不认得的生人,而且又是在晚上,那就得提防着他些。”
  有好一会儿,只听到脚踩在雪地上吱吱的响声,雪橇在滚过的地方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孩子们还是紧围在古尔马雅洛夫的周围走着,不住地看着他。
  “喂,你们是怎么放哨的?大概,晚上一个个都睡得呼呼的,谁想过去,就可以过去吧!”
  “看你,没有这个事!”大孩子用手做了个“库基什”说,“我们有站岗的。晚上岗哨设在我们的村子附近,谷地里,桥上,根本不要想通得过去;而白天——在森林里,在林中空地附近。”
  “为什么夜里和白天有这样的差别呢?”
  “为什么?夜里敌人可没办法使用降落伞降到林中空地上来,因为在飞机上分不清树林和林中空地,看下来是一样漆黑。在黑暗中,人会落到松树上去,而我们这儿的松树都很高,树干下部又没有枝叶,所以甭想顺着树爬下来,爬下来准会摔死。所以他们只好在白天……”
  孩子们都挥着手,齐声地叫起来了:“他们空降过,可是,都叫我们给抓住了。”
  “我们还用棍子打他们,”那个小孩怕别人打断他,所以用清脆的嗓音急促地喊着,“我们打破了一个家伙的脑袋,还打伤了另一个的眼睛。”“那个人痛得面孔都歪了!”女孩子们叫道。
  “他们把挂在脖子上的降落伞和冲锋枪都埋在雪里,好让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空降的。”
  “你们把他们送到哪儿去了?”古尔马雅洛夫问。
  孩子们又齐声地叫起来了:“我们把他们捆起来,押到了村苏维埃。结果从他们身上搜出了手枪和爆破罐。假如我们不捆住他们,他们准会开枪打我们。”
  “他们穿得和我们一样,还说俄国话。”
  孩子们突然静默下来,望着黑暗,往前走着。雪吱吱地在脚下作响。星星淡淡地闪着白光,烟囱和毁坏了的炉灶的骨架因此也显得模糊而灰暗:四周没有一幢房子。不知道为什么,周围死沉沉的像煤一样黑的雪和烧焦了的树木使人感到特别忧郁。
  “瞧,这就是我们的村子。”最小的孩子轻声地说道。
  这时古尔马雅洛夫提出了他在开始时没有打算问的事:“学校对面的那幢房子还在吗?”
  孩子们齐声地回答:“不是玛尔弗·彼得洛芙娜的那幢吗?没有了……连炉灶都没了。”
  “玛尔弗·彼得洛芙娜被绞死了,而她的女儿被赶到德国去了。”
  古尔马雅洛夫低下了头,一步步地往前跨着。孩子们蹙着眉头,默默地走着,仿佛是在一片阴森森的墓地里面走着似的。
  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指着火光说:“瞧,那就是我们的学校。”
  在这颓垣残壁的墓穴般的死寂里,突然出现了一星灯火在亲切地闪烁着。古尔马雅洛夫叹了一口气。
  “咱们到那儿去,”大孩子说,“瞧,这些讨厌的家伙,一点伪装纪律也不遵守。”
  他停了停,又说:“我们全村就留下了这一幢房子,学校和村苏维埃都设在那里面,其他的全给烧掉了。因为这所房子被我们战士冲了进去,就没让敌人烧成。”“你们住在哪儿呢?”古尔马雅洛夫问,“天这么冷……”
  “所以我们都在造房子,尽快地造着,第12
幢房子都快完工了。我们整个集体农庄都投入了这个建设,集体在一起搞,所以有时也免不了吵嘴。还有,从河那边几个没有被德国人占领过的集体农庄,赶来了3
只母牛,还帮助我们造房子哩……好啦,到了……”
  女孩子们很敏捷地往楼上跑去,而男孩子们把下面的进口严密地封锁了起来。古尔马雅洛夫暗自想道:“这些孩子真能干;他们怕他们的‘公民’会突然溜跑。”
  大家走进了房间,里面有一盏洋铁盒做的油灯在黯淡无光地冒着烟,以前在村子里是有过电灯的。在冷凝的空气中飘着难闻的马合烟的烟雾。一个人戴着耳帽,低着头,很吃力地在一张厨房用的桌子上写着什么。孩子们一下子都冲到桌子跟前去了,不过有两个人留在门旁,把门守得更紧了。
  “怎么回事?”戴着耳帽的人连头也没抬就问。
  孩子们齐声地叫开了:“我们在桥上抓住了一个人,夜里他一个人在路上走来走去……”
  “证明文件在哪儿?”那个人说,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
  “就是嘛,他不肯把证明文件拿出来!”孩子们叫道。
  “把证明文件拿出来!”那个戴着耳帽的人还是很平静地说,仍没有抬起头来。
  在难闻的马合烟的烟雾里——一片沉默。孩子们紧紧地站在周围,好像准备随时去抓古尔马雅洛夫的手似的。戴着耳帽的人终于抬起头来了,但立刻就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啊,……是……您呀!我们大家都等着,以为您会坐汽车来,所以大家都在注意听着汽车声,我们接到了火车站上来的电话。”
  孩子们张开了嘴站着。戴耳帽的人忙开了:“我们立刻就把大家召集起来,大家都等着呢。我看见过报纸上和您的作品中登载的您的像片,所以立刻就认出来了。您请坐吧。”
  古尔马雅洛夫坐了下来,他发现这个戴着耳帽的人只有一条腿,另一条是木腿。
  “孩子们,这是咱们的老乡,就是咱们正在等着的那个有名的作家。”
  “噢,”一个小女孩抬了一下手。“可是我从前想,有名的作家一定都是年轻的。”
  孩子们吃惊地嚷了起来:“我们却把他抓了起来!我们是因为看见他一个人晚上在路上走。难道有名的作家会自己走来吗?他们都是坐汽车的呀!那时我们还想从后面悄悄地走过去,把他推倒在雪橇上,用绳子捆上,然后拖到村苏维埃来,我们想,要不这样他会用手枪把我们打死的。”
  “看这些毛孩子!”戴耳帽的人生气地说。
  “要知道,这是在晚上呀,再说他的脸上又没写着他是谁。”孩子们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辩护着。
  古尔马雅洛夫微笑了一下。
  “有名的作家当然是应该坐汽车的。我也是坐了汽车从车站出发的。但是汽车坏了,我不想等,所以就用两条腿走来了。想看一看自己的家乡……”孩子们轻松地笑了起来,还拍着手。
  “那么这样吧,”戴耳帽的人说,“快去把大家召集起来,不要浪费一分钟。”
  孩子们像一阵风似地跑了。
  “噢,我忙忙乱乱地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村苏维埃的新任主席。我们村所有的残废军人都在这里工作。集体农庄的主席是一个腭骨给打碎了的人。他能吃饭,不过要讲话,只能在纸上写。”
分钟以后,学校的大礼堂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有集体农庄女庄员,小学生和几个男人——这几个男人都是些正在休养的伤员、老头子、残废军人。
  一个脸上长着很可爱的雀斑的女共青团员宣布开会。
  “同志们,我们这儿来了一位有名的作家,他是在我们村子里出生的。
  他坐车上我们这儿来……”
  “他是用两条腿走来的。”孩子们齐声地改正道。
  “在沙皇时代,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离开了故乡到莫斯科去求学,从那时起,就从来也没有回过家乡,但是今天他坐车来……访问故乡……”
  “他是用两条腿走来的。”男女孩子们又固执地嚷起来了。
  “别胡闹!”村苏维埃主席声色俱厉地说。
  “请我们敬爱的客人,作家古尔马雅洛夫讲话。”
  古尔马雅洛夫用温柔的眼光环视了一下大家,就用平常的语调说:“同志们,你们读过屠格涅夫的《白静草原》没有?”
  大家惊异地交换了一下眼光,沉默着。
  “你们该记得那些黑夜里的孩子吧。他们在看守马群,而屠格涅夫刚打完猎回来,走到他们跟前去听他们的谈话。真是些可爱的孩子。但是难道能把他们跟现在的孩子相比吗?那些孩子谈论着反基督的事,而我们的孩子却参加了各族人民进行的伟大的斗争。”
  孩子们闪亮着眼睛叫道:“我们把牲口粪、草灰、鸡粪、粪便都用雪橇运到各处的田里,我们还积了雪。嘿,今年的收成你就瞧吧!”
  一个稍上岁数的妇女说话了:“他们,这些孩子们,怎么能不变成现在这样呢,比禽兽还凶恶的德国鬼子把他们折磨得好苦呀。我……有……一……个……儿……子……”
  “妈妈,妈妈!……你停一停……最好让我来给他们读一封信。”
  一个瘦瘦的六年级的女学生走到主席团跟前,拿出一封揉皱了的信,开始读道:“……亲爱的妈妈,我在这儿要做好多工作,可是吃得甚至于比我跟你住在德国人占领的库尔斯克①时还要少。我们一共两个人,凡尼亚今年也是14
岁,他是从乌克兰来的。一个教员想从这儿逃出去。他的德国话讲得很好。我把这封信交给了他,不知道它能不能到你的手里。亲爱的妈妈,我现在已经不能供养你了。农场的女主人在听到她的丈夫在东线战场上被打死了的时候,拿起斧头就把凡尼亚的手砍断了,然后跑上来,用叉子把我的右眼给挖去了……”
  ① 库尔斯克位于莫斯科的南方。——译注
  女孩子低声地抽泣起来,泪珠扑簌簌地滚在棉衣上。有人把那位稍上岁数的妇女扶到了礼堂的外面。
  “这是什么世道呀!”礼堂里的人都气呼呼地叹了口气说,“德国鬼子在我们的秣草窖里塞满了死人。”
  古尔马雅洛夫低下了头。每个人都有着同样深沉的苦痛——这苦水是流不尽的。他嘶哑地说:“我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想拥抱一下老母亲和妹妹……”他轻得勉强能听到地补充了一句,“可是两个人都不在了……”
  礼堂里有个人说:“您的妈妈玛尔弗·彼得洛芙娜被他们折磨死了,纽沙给带走了。这些万恶的魔鬼。”
  “我的母亲也给杀了……”
  “我的也……”
  “我的儿……子……”
  “我的女儿……”
  “我的弟弟……”
  突然大家都跳起来,踢开长凳,往主席团冲去。大伙儿的声音汇合成一种惊人的吼声,充满了仇恨和对获得胜利的热诚的、不可动摇的信心。
  “我们要工作,我们会使出所有的力气来!只要我们还有一点力气,我们就要工作。虽然我们这里的男人都上了战场,留下的光是妇女和孩子,但是我们一定能把一切做好,我们一定会割断敌人的喉咙!”
  ……古尔马雅洛夫坐在修理好了的汽车里,在黑暗中仔细地看了一下来路上没有看到的东西:12幢新建的房子。这中间有一幢没有完工的房屋骨架直立在老家的废墟上。
  9.熊瞎子
  A ·绥拉菲莫维奇
  粟周熊 译
  海岸上屹立着一座白色宫殿般富丽堂皇的别墅,里面住着老爷。甚至可以说是没人住,因为老爷们老是跑国外,别墅就只好空着。但是有人看守,有人照料,所以院子里住了很多人:有打扫院子的,有看守庭院的,有车夫,有花匠,有女仆和男仆。
  在那些看守庭院的人当中,有一个是从梁赞来的农民,两年前他带了一大家人来到高加索。大儿子加拉克季昂14
岁。妻子是俄罗斯人,原来身体很壮实,是个干活的好手,可是已经有一年半时间一直受高加索疟疾的折磨,卧病在床,脸又黄又肿。她还老爱用那微弱的、让人烦透了的声音叨叨道:“加拉沙①,乖儿子,你去帮妈妈弄点熊肉来吧,好不好?我都像是闻到它的味儿了,好香啊!我要是能吃上一小块,说不定病就会好了。我真是想吃啊,太想吃了!”
  加拉克季昂可怜妈妈,可又怎么去弄来熊肉呢?这两年来他练了一手好枪法,但父亲不让他去猎熊,再说也没工夫。一会儿得去葡萄园里松土,一会儿菜园里有活干,一会儿得去用炸药炸山岩,忙得都脱不开身。
  别墅的一面朝着一望无垠的蓝色大海,后面是一座高过一座的直插云天的山峰。
  近山覆盖着茂密的树林,呈深绿色;远一些的山呈蓝色,像一条紫色的带子延伸开去,再远去耸立着白得像砂糖的雪峰。
  树林和山峦荒无人烟,很难碰到一个人,但这里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居民:风姿优雅的山羊在徘徊游荡,身后是一群脑袋低垂的大脑门灰狼。熊瞎子总是独自行动。这些熊很能干,善观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松鼠在树上跳来蹦去。身躯硕大、肩上多毛的野牛用结实的胸脯拨开林丛,走起路来弄得树枝劈啪作响。这种野牛世界上就高加索留下为数不多的几头了。
  高加索山上有很多鸟兽,猎人在这里大有用武之地。各种各样的爬虫也有不少:草丛、石缝里盘着蝰蛇;一种不大的红蛇在太阳地里取暖,人和动物只要被这种蛇咬上一口,很快就没命了;形同虾、能致人于死命的蝎子爬到石头上晒太阳;身子灵便的蜈蚣、蛐蜒在跑来跑去;一身灰色、剧毒的避日虫很像那种又大又长的蜘蛛,正在舞动毛茸茸的长爪子捕捉苍蝇。
  星期天大清早,太阳还没升起,加拉克季昂避开父亲,偷偷地挎上装有面包的背袋,带上用绳子系好的猎枪,一小袋火药和子弹,便出了门。
  大海刚刚苏醒,海面清澈、平静,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晨雾,拍岸浪轻轻冲击着湿漉漉的鹅卵石,需需的声音悠扬悦耳,看上去像一块铺开去的浅蓝色薄玻璃板。斜对过的远处白色点点,也不知是海鸥的翅膀,还是渔舟的白帆。
  ① 加拉克季昂的小名。——译注
  加拉克季昂沿着通往山里的那条熟悉小径走去。树林也是刚刚苏醒过来,空气清新,沁人心脾,处处都可以看到晶莹、颤动的露珠。
  他越爬越高,走了好半天。小径上一匹山地小马挡住了他的去路。马背上是两个横跨木鞍的马褡子,里面装满木炭,把整匹马都遮没了。这匹马的后面还跟着3
匹,它们的身子两侧也是晃着马褡子,小心翼翼、习以为常地在小径上鱼贯而行。第4
匹马上驮着他认识的格鲁吉亚人达维德·马加拉泽。这位格鲁吉亚人的两条长腿几乎触到地面。
  一看见加拉克季昂,他亲切而和蔼地频频点头,笑了一笑,’同时打住马,用地道的俄语说起来(只稍稍带一些口音):“你好!去打猎?”
  前面的几匹马也自动停下来,不再往前走,身子两侧的马褡子随着它们的一呼一吸微微动弹,炭未呈一股细流洒在由砾石构成的白石头上。
  “唉,我现在得干活,要不也跟你走了!我在姆济塔看见一群野羊,它们身子一闪一闪地向山里跑去,只听见石块哗哗地往下落。”达维德打猎成瘾,说这话时眼睛都在放光,“还有修道院老叫我带枪去,说是那里熊瞎子成灾,把整个果园都给毁了。驾——!”他喉音很重地一声喊。
  马褡子晃动起来,最前面的一匹马开始起步,后面跟着第2 匹、第3
匹。达维德两腿夹夹马肚皮,亲切地向孩子点点头,也往前走了。到了拐弯地方,戳在马肚皮两边的马褡子一闪,便不见了。加拉克季昂一个人留下来。从远处传来达维德的声音:“你到修道院去走一趟吧,他们请人去呢!”
  “好——吧!”
  树木一动不动地矗立着,枝叶间筑有一个个鸟巢,冉冉上升的红日照到了树梢。
  小男孩攀着树枝和突出地面的树根,费劲地爬了很长时间。脚下的石块一跳一蹦地往下滚,额头上落下大滴大滴的汗珠。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心怦怦跳着走出树林,来到一个石头坪子上。下面远处展现出蓝湛湛的大海。
  四周围是裂着口子的古老山岩。在一面陡直的岩壁上,一棵怪模怪样的小松树在壁缝里长得老高,向四下伸出弯曲多结的枝权。这棵树是怎么长到那里去的,怎么能在那不带一点儿土的石壁上活下来,这对大伙儿都是个谜。大块大块的断石堆成各种离奇古怪形状,仿佛这里过去来过巨人,并着手建筑不寻常的住所。他们像是掀下山顶上的石头,滚下来堆放好,后来又改变了初衷,离开了这里。结果留下来的是一片死寂,只有一棵弯曲多结的小松树从壁缝里孤零零地伸出模样难看的手臂。
  小男孩小心地从有长虫出没的石块中间走过。石坪的一端是断崖,下边的远处是一条白晃晃的干河床。
  他从狭谷里走出来,翻过一道山脊,只见在蓝幽幽的大山之间,在林木丛生的山谷里,耸露出一座修道院,院内修道小室是白的,教堂也是白的,尖顶是金色的十字架。
  他进去找一位认识的修士。那位修士长得挺富态,满面红光,大腹便便。他领小男孩从蜂场走过。蜜蜂在四周嗡嗡鸣叫,闪动着金色的翅膀。
  “能给一点蜜也好哇。”加拉克季昂用鼻子吸了吸晒得温热的蜂蜜发出的甜丝丝的气味,心里想。
  “熊瞎子把我们整苦了,”修士整整僧帽,说,“简直毫无办法。夜里只要稍不留心,两三个蜂房就不见了,熊瞎子溜进来,把蜂房弄倒,用爪子往外扒。太狡猾了,简直都看不住!”
  “达维德跟我说了,我碰见他运炭来。”
  “在很远地方碰见的吗?”
  “在我开始往山上爬的时候。”
  “他昨天拉炭经过我们这里。我们求他帮忙来。他说没带枪,放在家里了。”
  “可是,神父,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开枪打它们?你们这里地方开阔,是个打猎的好地方啊。”
  修士在一个伐倒的树墩上坐下来。
  “我们不行。教规不准拿枪,更不准杀生。你们可以,你们过的是世俗生活,我们可是出家人。”
  两人都缄口不语。加拉克季昂心想:“天哪!你们在这里酗酒,养膘,欺哄老百姓,还让他们为你们干活。你看,他还不能拿枪,可闲待着可以,都养成了坐享其成的毛病。”
  他很想站起来溜掉,可从另一个方面去想,能去猎熊瞎子倒也不错。
  “你就坐在这里埋伏起来吧。这几个晚上有月亮,看得清楚。果园尽头的李子熟了,熊瞎子都到那里去,把树都弄断了。”
  “可是,大叔,我要能打死熊瞎子,您就给我蜜吧,我给母亲送去,她病得很厉害!”
  “行啊,到时候再说吧。”修士含糊地回答了一声,便走了。
  晚上,月亮升了起来,果园、树林和群山变成一个神话般的世界。到处是浅蓝色的暗影,月光从叶簇间洒下来,一棵棵树都像着了魔似地一动不动,淡蓝一片的山顶映出参差不齐的黑压压的树林。
  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神秘莫测,令人不解,和大白天不一样?
  加拉克季昂钻进稠密的马林丛里。在一抱从蜂场弄来的香气菠郁的草堆上仰面躺着。他上面是深邃的蓝天,一轮明月高挂其中。在月光的照耀下,星星黯然失色,躲起来了。
  有时飘来一片洁白晶莹的云彩,它遮住月亮,透出月光。月亮飘向一个方向,云彩飘向另一个方向。云彩像烟一样消散了,月亮又独自留下来,在无边无际的蓝天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辉。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扒开马林丛;黑糊糊的大树伸开枝权,神秘莫测地矗立在那里,浅蓝色的暗影向一边伸展开去。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息。在这催人入眠的寂静中,偶尔传来几声偷偷飞过的贪睡的小猫头鹰令人困乏的叫声:“我要睡觉……我要睡觉……”或者传来别的兽类的吼声,尖叫声,树林里有胡狼在活动。
  子弹上膛的枪放在一旁。加拉克季昂合上眼睑,已经都等得不耐烦了,可等一睁开眼睛,——一切依然如故:还是那么幽静,月亮明晃晃地照着,就地上的影子挪了地方——时间在一点点过去。
  “不,看来熊瞎子今天不会来了!”
  他决定等月亮落到树梢上再离开。
  一抬起眼睛,看见树底下站着个人。定睛一瞧,是一只熊瞎子人立着,仔细地扫视四周,在空气中嗅来嗅去。小男孩屏住呼吸。熊瞎子又看又嗅,半晌,才慢慢放下两只前爪,走到树跟前,四下里嗅了个遍。它又笨拙地人立起来,笨拙地用爪子抱住树身,开始往上爬。
  熊的体型和动作都显得有些迟钝,熊所固有的迟钝。但小男孩眼睛还来不及眨一下,熊瞎子已经爬到树上,在一个树权上安顿下来。
  树不高,加拉克季昂能看见熊瞎子的一举一动。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好枪架,搁上枪。从这里放枪一定很棒,距离又近,只是得一枪就撂下来,否则它会反过来咬死你。
  熊瞎子不时将爪子送到自己跟前,看上去是在摘李子,但怎么也摘不下来。因为树枝太细,李子又都是结在枝梢,只要它一弯下身子,树枝就嘎吱作响,弯得让熊瞎子怎么也够不着李子。它身子前后左右动了动,留心听了听,然后抓住两很大树枝,动手使劲摇整棵树,李子雨点般纷纷落下。
  加拉克季昂等待着,很想看个究竟。
  这时候,只听见树底下响起一阵急促的吧嗒嘴声。一看,原来是一群野猪,整整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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